挖掘机的轰鸣声早将程家寨的村民从热炕头上吵醒了，骂骂咧咧从被窝里爬出来之后，村民们走出房门一看，吓了一大跳。
这李德全是真敢整啊，刚才过去的挖掘机眼瞅着就是往老程头的老房子那儿去的，难不成是真要把老程头那一把老骨头给埋在土坯墙下？！
“老程家这回是真要出事了，恐怕老程头要埋在房子下面了。”村口一家的男人看着身边睡眼惺忪的女人喃喃道。
“不亏，谁让他把他们家老二送去当兵了，要是出去打工赚点钱把房子盖起来也不是现在这模样。还有他家那老大，平常连话都不想和俺们说，不就是当了个破教师么，一个月千儿八百块钱的工资，能干啥。”女人撇了撇嘴，往男人那边看了一眼发现男人怅然若失的表情的时候，伸手在男人的腰侧拧了一把，厉声道：“还想着打老程家老大的主意呢，人家虽然男人死了四五年，可还就是看不上你这鳖孙。”
男人讪讪一笑，没敢吱声，看着挖掘机越行越远的模样，叹了口气，似乎有点儿神伤。
女人见男人还不死心，撇了撇嘴，补充道：“谁不知道李德全和乡里派出所的人熟，隔三岔五的就一起去喝酒刷钱玩.女人，老程家恐怕这次是没地方说理了。不过要真是李德全把老程头给活埋了，说不好还能给咱们点儿钱用用。”
女人越说越是兴奋，也顾不得洗脸，冲身边的男人踢了一脚，就跟着挖掘机往老程家那块儿跑去，一边系着扣子一边回头冲男人喊道：“你来不来，一个人头就是一份钱啊！”
…………
“妈，你别拦我，习之哥家里出事儿了，我能不去么？！”一个裹着件厚棉衣提着棍棒想要从家门冲出去的年轻男人，看着身后拽住他胳膊的中年妇女大声道。
“你想去死你就去死，咱们家就你这一根独苗，程家老二这么些年没个消息，谁知道到底是死了没有，你要是死了，你爸和我可怎么办啊，咱们家以后还指望着你呢，好容易上了个大学，怎么心思还是一点儿没变！”中年妇女脸上满是泪水，拽着年轻男人的胳膊厉声喝道。
年轻男人的手渐渐的松了下来，手中提着的木棒滑落在门口一边，脸上满是泪水，蹲坐在门槛上，一巴掌冲自己的脸上扇去，喃喃道：“习之哥，是程志清没骨气，没能耐，要不老程叔也不会有事儿！”
屋中一直没有说话的中年男人也烦躁了起来，摘下老花镜揉着鼻梁，看了看门口正在失声痛哭的母子二人，发出沉重的一声叹息。
…………
挖掘机停靠在了程习之家中的土房子一边，竖起的挖斗此时正靠在房子的屋檐上，挖掘机中的年轻男人从座椅上跳了出来，看着一边儿笑眯眯递烟过来的李德全道：“德全哥，是这家吧？”
李德全连连点头，环视了一下挖掘机后面的跟着的人群，脸上满是得意的笑容，给自己也点了一根烟，美美抽了一口之后，结果旁边胖媳妇儿递来的小喇叭，喊道：“屋里的，我给你们三分钟搬家的时间，你们要是还不出来，挖掘机可不长眼睛，到时候别怪我。”
屋中一片沉静，没人应声。
李德全看着紧关着的门板，手中的烟头往旁边一摔，厉声骂道：“老东西，别给你脸你不要脸，你要是不想要命了，就还呆在那里面！”
屋中依旧没有回音，可能是觉得身边男人喊得话不过瘾，一边的胖妇女一把把喇叭给夺了过来，厉声骂道：“程老头儿你个不要脸的，钻自己闺女的裙子，还占着我家的地方不挪窝，你还要脸不要了？”
围观的人群哄的一声炸开了锅，甚至有的从家中搬来了一个板凳坐在一边抽起了烟。
屋中的程老爷子听着屋外的喧闹，把身上的导火索和雷管紧了紧，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抖着手在抽屉里摸了好久，这才从抽屉中摸出一枚小小的圆片，放在衣服上擦了擦，程老爷子小心翼翼的把圆片扣在胸前，圆片上的金色麦穗和镰刀斧子熠熠生辉。
点了根烟，看着屋中挂着的程家老太太的遗像，程老爷子嘴角一抹笑容，轻声道：“老婆子，你看，我又把这勋章给戴上了，等我到下面，陪着你看咱打下的江山。”
“老不死的，你他娘的出来不出来，不出来老子就开始挖了！”李德全在院子里跳脚大骂。
一边的挖掘机司机等的有点儿不耐烦了，抽了口烟，对一边的李德全道：“德全哥，你到底还挖不挖了，你要是不挖我这就回去，耽搁我挣钱啊！”
李德全转头陪了个笑脸，手中刚点上的烟重新摔在地上，然后一脚踩熄，厉声道：“挖他娘的！”
挖掘机司机看了看李德全犹豫了一下，道：“德全哥，真挖？”
李德全环视了一圈围着的村民，大声道：“各位父老乡亲，你们可都看见了，我在老程头家外面喊了多久，可就是没人理我，这就是我家的宅基地，我就算是挖了，也不算犯法！”
看着面前人群的犹豫神色，胖妇女赶紧接腔道：“等咱们把宅基地挖好，我们家摆酒请大家吃，到时候一人一个大红包。”
人群中先是低低的传来一声‘好’，一阵噪杂之后，终于齐齐的喊出了一声：“好！”
挖掘机司机一看这情势，学着李德全的模样把手中的烟头往地上一摔，跳上挖掘机，就要发动。
就在这时候，老程家的房门推开，程老爷子面无表情的从里面走了出来，抬起头看着面前脸上满是得意笑容的李德全，颤着手把胸前棉衣的扣子一个个解开。一边的胖妇女，一看程老爷子这架势往地上呸的吐了一口，厉声骂道：“老不要脸的！”
程老爷子把扣子解完之后，把棉衣往身后一甩，看着面前的众人厉声道：“谁还敢往前再走一步？！”
围观的村民倒抽了一口冷气，程老爷子身上密密麻麻缠着的全是导火索，胸口处绑着的东西不是雷管是什么，颤抖的手上握着一个打火机，像是一头垂垂老矣的狮子，在寒风中瑟抖着身子巡视领地。
“这江山是老子打下来的，我就不信了，老子打下的江山，连个给老子落脚的地方都没有！”程老爷子把胸前单衣上的解放勋章别正了一点儿之后，身上陡然迸发出了一种气势，大声道：“45年打小鬼子，48年打老蒋，54年打上甘岭，老子身上挨过枪子，抱过手榴弹，一个人在高地守了三天三夜，还不信你们今天能往前走一步！”
程老爷子头上的白发此时在寒风中支支颤立，看着面前开始往后退的人群，程老爷子咽了口唾沫，对面前依旧一脸哂笑的李德全厉声道：“这是老子打下的地方，也是老子一块土一块土拉回来盖得房子，你李德全是给你身下这块地方流过血还是出过汗，这怎么着就是你李德全的地方！”
……
看着县委大院门口刚把自己推出来的保安，程芳怡双手紧握，眼神中满是不甘。一边的保安看着依旧没有死心的程芳怡，骂骂咧咧道：“赶紧回去，领导们忙着呢，哪有空管你们这些破事儿！”
“老百姓的命是破事儿，那什么是大事儿。”程芳怡满脸泪容，看着面前的保安撕心裂肺喊道。
保安正准备上前去给这个堵在门口的女人两脚，传达室的大爷终于看不下去，走到一边掏出烟递给两个保安，然后拉住程芳怡的胳膊，轻声道：“闺女，别和他们吵了，你先回去，再想想办法，肯定是有办法的。”
程芳怡脸上满是倔强的泪容，看着传达室大爷道：“我爹给这国家打过仗，为这国家流过血，怎么临到老了，连个住的地方都要被别人给占了！”
传达室大爷一脸苦笑，看着面前的程芳怡不知道说什么好，沉默了良久之后，道：“闺女，听大爷的话，咱不和她们斗，咱先回去行不？”
话说完，传达室大爷松开了程芳怡的手便往回走，一边走，嘴里一边喃喃道：‘这世道……”
程芳怡看着面前高高耸立的大楼，浑身颤抖，眼中的泪不停的往下落，正准备转身，却听到身后柔柔的一声：“姐？”
程芳怡的心彻底碎裂了，没有转头，蹲在了地上，哭的撕心裂肺。
……
“老不要脸的，有本事你就点，别在这叫唤，死了干净，死了最好。”一边的胖妇女看着面前佝偻的程老爷子厉声道，但身子却是不自觉的往后退。
程老爷子转过头看了看身后的房子，再看了看身前躲得远远的，但依旧不肯散去的诸人，再看了看胸前在灰暗的阳光下依旧闪烁的解放勋章，摁下了手中的打火机，老泪纵横：“这就是我打下的江山，这就是我流的血？”
这李德全是真敢整啊，刚才过去的挖掘机眼瞅着就是往老程头的老房子那儿去的，难不成是真要把老程头那一把老骨头给埋在土坯墙下？！
“老程家这回是真要出事了，恐怕老程头要埋在房子下面了。”村口一家的男人看着身边睡眼惺忪的女人喃喃道。
“不亏，谁让他把他们家老二送去当兵了，要是出去打工赚点钱把房子盖起来也不是现在这模样。还有他家那老大，平常连话都不想和俺们说，不就是当了个破教师么，一个月千儿八百块钱的工资，能干啥。”女人撇了撇嘴，往男人那边看了一眼发现男人怅然若失的表情的时候，伸手在男人的腰侧拧了一把，厉声道：“还想着打老程家老大的主意呢，人家虽然男人死了四五年，可还就是看不上你这鳖孙。”
男人讪讪一笑，没敢吱声，看着挖掘机越行越远的模样，叹了口气，似乎有点儿神伤。
女人见男人还不死心，撇了撇嘴，补充道：“谁不知道李德全和乡里派出所的人熟，隔三岔五的就一起去喝酒刷钱玩.女人，老程家恐怕这次是没地方说理了。不过要真是李德全把老程头给活埋了，说不好还能给咱们点儿钱用用。”
女人越说越是兴奋，也顾不得洗脸，冲身边的男人踢了一脚，就跟着挖掘机往老程家那块儿跑去，一边系着扣子一边回头冲男人喊道：“你来不来，一个人头就是一份钱啊！”
…………
“妈，你别拦我，习之哥家里出事儿了，我能不去么？！”一个裹着件厚棉衣提着棍棒想要从家门冲出去的年轻男人，看着身后拽住他胳膊的中年妇女大声道。
“你想去死你就去死，咱们家就你这一根独苗，程家老二这么些年没个消息，谁知道到底是死了没有，你要是死了，你爸和我可怎么办啊，咱们家以后还指望着你呢，好容易上了个大学，怎么心思还是一点儿没变！”中年妇女脸上满是泪水，拽着年轻男人的胳膊厉声喝道。
年轻男人的手渐渐的松了下来，手中提着的木棒滑落在门口一边，脸上满是泪水，蹲坐在门槛上，一巴掌冲自己的脸上扇去，喃喃道：“习之哥，是程志清没骨气，没能耐，要不老程叔也不会有事儿！”
屋中一直没有说话的中年男人也烦躁了起来，摘下老花镜揉着鼻梁，看了看门口正在失声痛哭的母子二人，发出沉重的一声叹息。
…………
挖掘机停靠在了程习之家中的土房子一边，竖起的挖斗此时正靠在房子的屋檐上，挖掘机中的年轻男人从座椅上跳了出来，看着一边儿笑眯眯递烟过来的李德全道：“德全哥，是这家吧？”
李德全连连点头，环视了一下挖掘机后面的跟着的人群，脸上满是得意的笑容，给自己也点了一根烟，美美抽了一口之后，结果旁边胖媳妇儿递来的小喇叭，喊道：“屋里的，我给你们三分钟搬家的时间，你们要是还不出来，挖掘机可不长眼睛，到时候别怪我。”
屋中一片沉静，没人应声。
李德全看着紧关着的门板，手中的烟头往旁边一摔，厉声骂道：“老东西，别给你脸你不要脸，你要是不想要命了，就还呆在那里面！”
屋中依旧没有回音，可能是觉得身边男人喊得话不过瘾，一边的胖妇女一把把喇叭给夺了过来，厉声骂道：“程老头儿你个不要脸的，钻自己闺女的裙子，还占着我家的地方不挪窝，你还要脸不要了？”
围观的人群哄的一声炸开了锅，甚至有的从家中搬来了一个板凳坐在一边抽起了烟。
屋中的程老爷子听着屋外的喧闹，把身上的导火索和雷管紧了紧，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抖着手在抽屉里摸了好久，这才从抽屉中摸出一枚小小的圆片，放在衣服上擦了擦，程老爷子小心翼翼的把圆片扣在胸前，圆片上的金色麦穗和镰刀斧子熠熠生辉。
点了根烟，看着屋中挂着的程家老太太的遗像，程老爷子嘴角一抹笑容，轻声道：“老婆子，你看，我又把这勋章给戴上了，等我到下面，陪着你看咱打下的江山。”
“老不死的，你他娘的出来不出来，不出来老子就开始挖了！”李德全在院子里跳脚大骂。
一边的挖掘机司机等的有点儿不耐烦了，抽了口烟，对一边的李德全道：“德全哥，你到底还挖不挖了，你要是不挖我这就回去，耽搁我挣钱啊！”
李德全转头陪了个笑脸，手中刚点上的烟重新摔在地上，然后一脚踩熄，厉声道：“挖他娘的！”
挖掘机司机看了看李德全犹豫了一下，道：“德全哥，真挖？”
李德全环视了一圈围着的村民，大声道：“各位父老乡亲，你们可都看见了，我在老程头家外面喊了多久，可就是没人理我，这就是我家的宅基地，我就算是挖了，也不算犯法！”
看着面前人群的犹豫神色，胖妇女赶紧接腔道：“等咱们把宅基地挖好，我们家摆酒请大家吃，到时候一人一个大红包。”
人群中先是低低的传来一声‘好’，一阵噪杂之后，终于齐齐的喊出了一声：“好！”
挖掘机司机一看这情势，学着李德全的模样把手中的烟头往地上一摔，跳上挖掘机，就要发动。
就在这时候，老程家的房门推开，程老爷子面无表情的从里面走了出来，抬起头看着面前脸上满是得意笑容的李德全，颤着手把胸前棉衣的扣子一个个解开。一边的胖妇女，一看程老爷子这架势往地上呸的吐了一口，厉声骂道：“老不要脸的！”
程老爷子把扣子解完之后，把棉衣往身后一甩，看着面前的众人厉声道：“谁还敢往前再走一步？！”
围观的村民倒抽了一口冷气，程老爷子身上密密麻麻缠着的全是导火索，胸口处绑着的东西不是雷管是什么，颤抖的手上握着一个打火机，像是一头垂垂老矣的狮子，在寒风中瑟抖着身子巡视领地。
“这江山是老子打下来的，我就不信了，老子打下的江山，连个给老子落脚的地方都没有！”程老爷子把胸前单衣上的解放勋章别正了一点儿之后，身上陡然迸发出了一种气势，大声道：“45年打小鬼子，48年打老蒋，54年打上甘岭，老子身上挨过枪子，抱过手榴弹，一个人在高地守了三天三夜，还不信你们今天能往前走一步！”
程老爷子头上的白发此时在寒风中支支颤立，看着面前开始往后退的人群，程老爷子咽了口唾沫，对面前依旧一脸哂笑的李德全厉声道：“这是老子打下的地方，也是老子一块土一块土拉回来盖得房子，你李德全是给你身下这块地方流过血还是出过汗，这怎么着就是你李德全的地方！”
……
看着县委大院门口刚把自己推出来的保安，程芳怡双手紧握，眼神中满是不甘。一边的保安看着依旧没有死心的程芳怡，骂骂咧咧道：“赶紧回去，领导们忙着呢，哪有空管你们这些破事儿！”
“老百姓的命是破事儿，那什么是大事儿。”程芳怡满脸泪容，看着面前的保安撕心裂肺喊道。
保安正准备上前去给这个堵在门口的女人两脚，传达室的大爷终于看不下去，走到一边掏出烟递给两个保安，然后拉住程芳怡的胳膊，轻声道：“闺女，别和他们吵了，你先回去，再想想办法，肯定是有办法的。”
程芳怡脸上满是倔强的泪容，看着传达室大爷道：“我爹给这国家打过仗，为这国家流过血，怎么临到老了，连个住的地方都要被别人给占了！”
传达室大爷一脸苦笑，看着面前的程芳怡不知道说什么好，沉默了良久之后，道：“闺女，听大爷的话，咱不和她们斗，咱先回去行不？”
话说完，传达室大爷松开了程芳怡的手便往回走，一边走，嘴里一边喃喃道：‘这世道……”
程芳怡看着面前高高耸立的大楼，浑身颤抖，眼中的泪不停的往下落，正准备转身，却听到身后柔柔的一声：“姐？”
程芳怡的心彻底碎裂了，没有转头，蹲在了地上，哭的撕心裂肺。
……
“老不要脸的，有本事你就点，别在这叫唤，死了干净，死了最好。”一边的胖妇女看着面前佝偻的程老爷子厉声道，但身子却是不自觉的往后退。
程老爷子转过头看了看身后的房子，再看了看身前躲得远远的，但依旧不肯散去的诸人，再看了看胸前在灰暗的阳光下依旧闪烁的解放勋章，摁下了手中的打火机，老泪纵横：“这就是我打下的江山，这就是我流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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