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的洗头有意见摇摇欲坠的土房子,外面刷的白石灰早已经裂开皮往下掉,屋檐一角的土掉下去了一大块,破烂的屋檐一脚是一棵巨大的白桦树,树下是一个穿着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很流行的蓝色中山装,只是老人的身形太过佝偻,显得那件衣服款款大大,上面满满的皆是烟洞,老人把烟袋锅往鞋帮子上磕了磕,然后转过头看着相距不到一米的另外一件院子。
土房子的旁边是一栋两层小楼,算是典型的农村乡土别墅,西式的窗户,偏偏房顶扑了一层飞檐,飞檐上满是黄色的琉璃瓦,墙的外皮上贴了一层白色瓷片,虽然看上去一片混乱,但是那个土墙垒砌起来的小院子在他的面前还是相形见绌,如同是一个巨人身边站着的侏儒。
老人的烟灰还没有磕干净,一边两层小楼里走出了一个中年男人,眼中带着些嫌弃,往;老人这边看了看之后,呸的一声吐了口浓痰。
老人的身子瑟缩了一下,没敢吱声,单手撑着地就要站起身走回一边的土房子,只是还没等他站起身,旁边二楼阳台上的一个中年胖妇女兜头泼下了一盆脏水。
‘哗啦’一声,水淋了老人一头一脸,身上的衣服全部精湿,顺着衣角哗啦啦往下滴水。水声惊动了一边土房子离得人,房门推开走过来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妇女,戴着眼镜,衣着朴素,看着老人的模样,赶紧走过去拿起毛巾给老人擦了擦身子,一边往回走,一边回头冲楼上的胖女人道:“老陈家的,你亏不亏良心?”
“你才亏良心,你全家都亏良心,你男人死了四五年,你天天在娘家带着,谁知道你到底干了啥,谁知道你到底是想干啥,你自己看看自己亏不亏良心。”楼上的胖妇女一听这话,马上撒起了泼。
老人一听胖妇女这话,浑身抽搐,转过头看着楼上的胖妇女颤颤巍巍,嘴唇翕动,但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鳖孙,你咋不说话啊,是不是干了亏良心的事儿,你不敢吭声了?”楼上的胖妇女见得老人说不出话,益发的嚣张起来,看着面前的老人大声谩骂道。
那个三十多岁的妇女转过头看着二楼的胖妇女,咬牙道:“张翠华,你等着,看我弟回来怎么收拾你。”
“程芳怡,你弟,你弟算个什么东西,好男不当兵,你弟算个球!”楼下的男人不甘示弱,接腔开始帮战。
“就是你们家老二回来又能怎么样,你们家这房子还是得拆,宅基地证明我早就办好了,你们住的地方下面就是我我们老李家的地方,你们要是还不搬出去,等后天挖掘机来,老子直接把你们一窝给挖了!”楼下的男人嘴角一丝哂笑,似乎对程芳怡口中的那个弟弟没有丝毫的畏惧,看了看程家人的脸色,愈发得意道:“谁知道你们家老二是不是死了,出去五年都没个信回来,说不准早在外面喂狼了!”
老人脸色铁青,浑身颤抖,手抓紧了一边程芳怡的胳膊,呼吸喘了好久才平复下来,摇了摇头,浑浊的眼睛老泪纵横。
“芳怡,咱们不和他们吵,咱们回去。”老人哽着嗓子道。
听着土房子的屋门吱呀一声关上,楼上的胖妇女和楼下的男人不约而同的同时呸的一声。
“爹,我明天就去县城找领导,我就不信这件事还没个说法了。”程芳怡扶着老人在床上躺好之后,沉声道。
“算了吧,就是去了城里又能怎么样,李明博家大业大,还会怕咱们找人,咱们一张嘴,人家一手钱,没处说理啊。”老人身后叠着被子靠在床头,看着程芳怡喃喃道:“我现在盼着老二那孩子千万别回来,他要是回来了不知道得捅下多大的麻烦。”
程芳怡看着老人脸上深深的皱纹,咬紧了牙,沉默良久之后,看着老人道:“爹,你心放宽点,养好身子,我去给你做饭去。”
老人点了点头,没再吭声,程芳怡转过头抬起胳膊抹了把眼泪。
…………
火车轰隆隆的顺着铁轨飞逝,夜色渐渐的地沉下来,车窗外的景色完全模糊一片,眼见得面前的景色越来越熟悉,靠窗坐着的程习之眼中的欣喜越来越多,欣喜还没多久,眼角还是浮起了一丝伤感,伸手到去了肩章的军绿制服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了一张相片。
相片上整齐划一的全是穿着绿色军装的男人,清一色的带着微笑,但眼中满是伤感的刚毅男儿。只是相片上的这些人完全不是像其他部队的合影照那般按照军衔的高低依次站立,在这张相片上地最后一排站着的有尉官,甚至其中还有几个大校,唯一扎眼的地方是中间站着两个佩戴着五级士官的年轻男人,相片照的很清楚,即便是都戴着帽子,但从轮廓上还是能分辨的出,程习之便是那两名士官中的一个,而另外一个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的赫然是陈子锟。
“也不知道你小子现在在哪,不过咱们老A出来的人肯定到哪都差不了。”程习之看着相片上的陈子锟,脸上一抹笑容。
把相片小心翼翼的收进了口袋,一边座位上的中年男人看着程习之带着些狐疑道:“小伙子,当过兵?”
程习之点了点头。中年男人叹了口气,道:“我也当过兵,你们是哪个部队的,说说听听,说不准咱们还是一个部队的老战友呢。”
“38军钢八连。”程习之脸上全是凝重,缓缓的吐出了这六个字。
话音一落,中年男人的眼珠子顿时瞪得大大的,倒抽了一口凉气,看着程习之小心翼翼道:“是那个三十八军的钢八连?”
程习之点了点头,脸上是掩喻不了的自豪。
中年男人眼中突然散发着和他年龄完全不符合的狂热,看着面前的程习之,一拳头砸在了他的胸口,沉声道:“兵王啊,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见着一次兵王!”
没等程习之答话,中年男人靠在一边的座位上,感慨道:“想当年我们军区选兵,老子一个侦察连的人全部拉了过去,最后居然全军覆没,我不服,去军区闹,军区领导没说话,他旁边的一个校官一脚就把我从会议室里踹了出去,那时候我才知道,真他娘的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小伙子,想不想知道当年去招兵的是哪个部队?”
程习之脸上骄傲的神色益发的浓重,看着中年男人道:“我们钢八连。”
中年男人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正准备再说点什么,对面座位上的一个中年女人不冷不热的冒了一句:“好男不当兵,再是兵王能有多牛。”
中年男人脸上一片尴尬,程习之沉默不语,没回应。
钢八连的荣誉,他们不懂。
凌晨的时候车厢里终于传来了乘务员的声音:“列车已经靠近宝丰站,有需要下车的旅客朋友请带好行李,到车厢门口准备下车。”
听到这声音,程习之站起身,没往上看,轻轻一跃,便把行李架上的军绿色背包给摘了下来,对面的中年妇女一脸惊讶,旁边的中年男人看着程习之的背影,喃喃道:“兵王就他娘的是兵王,就连拿个行李都这么帅。”
这一次,难得的那个中年妇女没再说话。
火车带着巨大的鸣笛渐渐的靠近了站台,走下火车的程习之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睁开眼睛,看着出站口,喃喃道:“爹,大姐,我回来了。”
……………
村子依旧还在沉默,鸡鸣刚刚叫三声,程芳怡便在灶房里忙活,烟熏火燎,做好早饭,程芳怡喝了碗稀粥,然后把剩下的饭坐在灶上热着,看了看房里传来的剧烈咳嗽声,程芳怡喃喃道:“爹,我要去县城,你放心我一定找人把这事儿解决了。”
程芳怡一步步踩着熹微的晨光往村门口走去。床上的老人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这才轻手轻脚的下了床,推开房门往外看了看,眼见得程芳怡的背影从屋子里消失了,才又把房门关上,走到屋子的一角翻翻捡捡,良久之后终于在一堆破烂下面找到了一包用油纸包着的东西。
老人叹了口气,坐在地上抽了根烟,一根烟抽完之后,解开了油纸包,包裹里满满的是类似于绳子的东西,如果有懂行的人看到的话,一定会发现这是在五六十年代开山造田的雷管和导火线。
等把东西全部在身上缠好,老人看了眼屋子中间挂着的一幅黑白老妪的相片轻声道:“老婆子,今天我就下去陪你。”
晨光大亮,一辆黄色的硕大挖掘机颤颤巍巍的沿着村中的小路往老人的房子这边开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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