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冯府人分昭穆排班立定:冯世禄主祭,冯明理陪祭,冯明仁献爵,冯明经献帛,冯鹤轩捧香,冯明想展拜毯,守焚池。青衣乐奏,三献爵,拜兴毕,焚帛奠酒,礼毕,乐止,退出。
众人围随着沈老太君至正堂上,影前锦幔高挂,彩屏张护,香烛辉煌。上面正居中悬着镇国公遗像,披蟒腰玉;两边还有几轴遗影,乃是冯天祥、冯天福等。冯明理、冯明仁等从内仪门挨次列站,直到正堂廊下。槛外是冯世禄,槛内是各女眷。众家人小厮皆在仪门之外。每一道菜至,传至仪门,冯明理、冯明仁等便接了,按次传至阶上冯世禄手中。冯鹤轩系长房长孙,独他随女眷在槛内。每冯世禄捧菜至,传于冯鹤轩,冯鹤轩便传于王氏等人,直传至供桌前,传于周夫人。周夫人传于沈老太君,沈老太君方捧放在桌上。直至将菜饭汤点酒茶传完,冯鹤轩方退出下阶,归入冯明理、冯明仁、冯明经之后。俟沈老太君拈香下拜,众人方一齐跪下,将五间大厅,三间抱厦,内外廊檐,阶上阶下两丹墀内,花团锦簇,塞的无一隙空地。鸦雀无闻,只听铿锵叮当,金铃玉珮微微摇曳之声,并起跪靴履飒沓之响。一时礼毕,冯世禄等便忙退出,至上房专候与沈老太君行礼。[]

上房早已袭地铺满红毡,当地放着像鼻三足鳅沿鎏金珐琅大火盆,正面炕上铺新猩红毡,设着大红彩绣云龙捧寿的靠背引枕,外另有黑狐皮的袱子搭在上面,大白狐皮坐褥,请沈老太君上去坐了。两边又铺皮褥,让贾母一辈的两三个妯娌坐了。这边横头排插之后小炕上,也铺了皮褥,让周夫人等坐了。地下几张雕漆椅上,都是一色灰鼠椅搭小褥,每一张椅下一个大铜脚炉,让冯听兰等姊妹坐了。

这是冯世禄领诸子弟进来。沈老太君笑道:“这一年难为你们了,不行礼罢。”一面说着,一面男的在一起,在座的女眷都起身也在一起,一起一起俱行过了礼。左右两旁设下交椅,然后又按长幼挨次归坐受礼。府中男仆婆子小厮丫鬟亦按差役上中下行礼毕,散押岁钱、荷包、金银锞,摆上合欢宴来。男东女西归坐,献屠苏酒,合欢汤、吉祥果、如意糕毕,沈老太君起身进内间更衣,众人散出。来到花厅,那里早已摆下守夜宴,待沈老太君出来,一大家子团团坐了,语笑喧阗,好不热闹。

这时已近三更,冯鹤轩见沈老太君有些倦了,只是强撑在那里,知道自己准备的节目到上场的时候了,向在一旁伺候的春桃示意,春桃忙去后面叫早已准备好“梅园乐社”中成员出来,又有人帮着搬出座椅乐器,在侧厅摆好,过来向冯鹤轩示意。

冯鹤轩知道准备好了,便起身向沈老太君禀道:“老祖宗,我这些日子准备了一些玩意儿,这个时候拿出来让老祖宗品赏,敬请移目!”说着,叫人把花厅与侧厅只见的帷幕拉开,众人只见那里各色乐器分列左右,中间站着十几个小童,后面是男,前面是女,皆是一般的打扮。

众人见了这样的架势,都忙静声屏息,要看冯鹤轩能搞出什么新花样儿来。府中的奴仆们,也都悄悄围了过来,要看小少爷这十几日里大张旗鼓、悄无声息地弄出来的东西。

冯鹤轩见观众、演员都准备好了,站起来走到花厅与侧厅之间,站定,先给沈老太君行了一礼,扬声说道:“我宣布,镇国公府隆庆十一年除夕音乐会,现在开始!”话音刚落,后面的乐队便“其鼓隆咚锵咚锵”地吹打起来。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便大笑起来。冯听薇还记着冯鹤轩把她挡在梅园之外的仇,这时拍手笑道:“我还以为六哥哥这段时间在弄些什么,却原来是在练耍猴儿,只是不见那猴儿……你们看六哥哥站在前面,像不像一个小猴子?”众人听了,又是大笑。

冯鹤轩对这种情况早有心理准备,当下脸不红心不跳,边往下压着手,边扬声叫道:“安静!安静!”好半天,众人才强忍住了笑,抿嘴屏息,酝酿着下一阵笑声。

冯鹤轩继续说道:“首先请欣赏第一首曲目,新春祝歌!作曲:冯鹤轩;作词:冯鹤轩;编曲:宫羽;演奏:梅园乐社;演唱:梅园儿童合唱团!”说完,一鞠躬,闪身到一边。

众人看他那正儿八经的样子,不觉又是一阵大笑。坐在沈老太君身边的冯听薇笑得滚在沈老太君的怀里;沈老太君笑得只抹眼泪;冯听兰、冯听蓉笑得爬在桌子上,直揉肚子;冯世禄为着形象,想要憋住笑,不断颤抖的嘴唇和抖动着的胡子却暴露了他的真实感观;其余各人,也都笑得东倒西歪,不一而足。

冯鹤轩且不管这些,只是示意宫羽等人开始表演。宫羽等人,年纪大些,大都见过些世面,这个时候还能够把持住,勉强能够奏出些曲调来;那十几个新买来的小厮丫头,却哪见过这样的场面,有不少也被冯鹤轩的独角戏逗乐了,这时有的在笑,有的发蒙,有的不知所措,哪能唱出声来!

冯鹤轩终究是那一世来的人,又是在大学的时候,在全校上万人的面前表演过,这点小场面,还能够撑得住。一面让众人停住笑,一面去安慰那些小孩子,忙了半天,还是沈老太君不忍心,发了令,才控制住了场面。

那些小孩子这十几日被冯鹤轩耳提面命,对这场表演的重要性有些认识,加上“梅园乐社”的社长宫羽经常地向他们灌输乐社的规矩,明白要服从命令,也隐约明白不服从命令的后果——自从来到梅园后,除了被逼着练一些不知道意思的歌,吃得饱穿得暖,与之前的生活比起来,这就是天堂一样的日子了,都不愿被撵出去,这时见冯鹤轩脸上出了一层毛汗,都强自静下心来。

一时音乐再起,众人只听得锣鼓喧天,丝竹合奏,好一派繁华景象,又听到那十几个小孩子齐声唱到:“恭祝你福寿与天齐,庆贺你新年快乐,年年都有今日,岁岁都有今朝,恭喜你!恭喜你!”如此重复再三,唱到最后一遍的最后一个“恭喜你”时,竟还分成高声部、低声部,歌声刚落,站在前面的丫头都蹲下身去,站在后排的小厮面前扯出一个大红绸布的条幅来,只见上面写着:“恭祝老祖宗新年快乐!”

同一时间,在旁伴奏众乐人,也都起身,放下手中乐器,呼啦啦朝这边拜下,齐声贺道:“恭祝老祖宗及老爷夫人少爷少奶奶小姐们新年快乐!”这个却是他们自己商量出来的插曲。

众人听了,更是大乐,这次却与上三次的笑不同,不再是笑冯鹤轩,而是笑难为他想出这样的主意。

冯鹤轩知道,哄了沈老太君开心,阖府的上下人等便都开心了,所以在条幅上还是只写了沈老太君一人;那些常年看主人脸色行事的乐人,却不敢落下任何一个主子,于是贺词长了不少,却也让大伙儿都真心地笑了。

冯鹤轩见效果不错,偷偷抹了把汗:这一个吃螃蟹的人,不好当啊!一不留神,便要被螃蟹夹了手!

沈老太君被哄得喜笑颜开,刚才的疲倦一扫而空,扬声说道:“难为这些小人儿了,赏!”

冯鹤轩待众人稍静,又走到中间站定,继续报幕道:“现在请欣赏第二个曲目,难忘今宵!作词:冯鹤轩;作曲:冯鹤轩:编曲:宫羽;演奏:梅园乐社;演唱:梅园儿童合唱团!”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个曲目的演出很是顺利,只听那十几个小孩子齐声唱到:

难忘今宵难忘今宵

不论天涯与海角

神州万里同怀抱

共祝愿家国好家国好

告别今宵告别今宵

不论新友与故交

明年春来再相邀

青山在人未老人未老

到了最后,伴奏的众乐人也跟着合唱,反复了一遍又一遍,道不尽对逝去岁月的怀念和对未来年岁的向往,渐渐地,有胆大的奴仆也跟着唱了起来,一时间冯府内外,歌声飘荡。

冯鹤轩在歌声中走到沈老太君的身边,躬身笑道:“老祖宗,这次的节目,还得你的心吧!”

沈老太君脸上带着笑,眼中闪着泪,拉过冯鹤轩搂在怀里,摸着他的背,叹息了一声,说道:“称心称心!老天保佑,可怜你受了这么多年的苦,这刚好些,就懂得孝敬我这老婆子,也不枉我养了你一场!”

周夫人在一边安慰道:“轩儿是老祖宗的孙子,做这些是应当的,老祖宗应该高兴才是!”

沈老太君笑道:“高兴高兴,有这样知心的乖孙儿,我怎能不高兴?”

这时三更已过,岁已经守过了,沈老太君的精神虽仍好,却也被众人劝着歇去,众人也便散了。

冯鹤轩带着一干“梅园乐社”人等,志得意满地回到梅园,庆祝乐社第一次公开演出取得成功,一干琐事,不再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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