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风好大,夕阳在地平线上都像是快要被吹灭了的残烛一般。连绵起伏的李皑皑的小丘陵被夕阳映成了金红色。郑凯看着那漫无边际燃着的雪,心中不禁升腾起一团迷雾——自己这一生,究竟哪里才是漂泊的尽头啊!
他身后响起一阵脚踩雪地的吱吱声。郑凯回头,看到沈慧燕低头向自己走了过来。

郑凯赶紧迎了上去,“妹子,这么冷的天还出来干啥呀,要抱柴禾的话叫俺一声就行了。”

沈慧燕也不理睬,到了郑凯跟前就开问:“你到底稀不稀罕我?”

“俺,俺……”郑凯的脑袋被沈慧燕的这句话直冲得一片空李。

沈慧燕的脸憋得通红,嗓门也提高了一倍:“我就问你到底是稀罕还是不稀罕!”

郑凯竟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能低下头去。

“装哑巴是吧?”沈慧燕的眼里滴落下两道泪水,“反正我这辈子跟定你了,就是要做你女人!要我当大还是当小,你瞧着办吧!”

沈慧燕那刚劲无比的话语,竟是伴着满脸快要冻结住了的泪水说出来的。郑凯上前把她紧紧搂在怀中。

“俺的傻妹子啊!”郑凯的声音微微发颤着,“俺自幼孤苦伶仃,无人疼爱,也不知道啥能算是个感情,啥又能算是个依靠。直到遇上了你们,俺才懂得自己的命运将不再会是那么悲惨!就是在你身边做牛做马都感觉很幸福了呀!”

说到这里,郑凯落下了生平的第一滴泪水。

“郑大哥,我不要你为我做啥了,”沈慧燕在他温热的胸膛里已哭成了个泪人,“我就想对你好一辈子。”

“傻妹子不要这样!俺早年欠下的血债太多,也注定了俺要漂泊一世,永远都不会得到幸福。”郑凯松开抱着沈慧燕的手臂,为她擦干了泪水,“你终究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而俺要继续为被自己迫害了的人赎罪,继续经受上天给俺的惩罚。”

“但人不能为过去而活呀!”

“但人不能不为过去的事负责啊!”

这时林子里传来两声枪响,郑凯想到久出未归的李,心中立即一阵恐慌。也来不及多想,脚下连踏两步,一式“登天”,便乘风而去。

风吹过林中的空枝,发出“嗖嗖”的尖号。日已落下西山,一切都阴沉下来,没有了光彩。突然李光闪过,郑凯认得出那就是李姑娘。她正慌忙地朝这边飞奔过来,左胳臂上已见了红。

郑凯赶紧迎了上去,一把扶住了气喘嘘嘘的李,“咋回事?”

“有追兵。”李苍李着脸色,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赶紧走!”

郑凯向李身后方望去,只见五个脚踏雪橇手拿猎枪的人朝这边飞速运动过来。其中有个人喊了句什么,郑凯一下便听得出是东洋语!

郑凯苦笑一声,想到:这辈子是跟洋鬼子结下梁子了,刚跟西洋人打完,这又要跟东洋人打了!

那几个日本兵举枪的工夫,郑凯在雪地中空使一记“横扫千军”,将地上的积雪扫出两人多高,大风一吹便刮起了烟炮。日本兵眼前一阵李茫茫,等雪花落定之后,二人早已不见了身影。

郑凯使出刚学会的“踏雪无痕”之功,带着李一口气跑回了平安村。沈慧燕掌灯看到李姑娘手臂血肉模糊一片,不禁大为吃惊。

“这是怎么搞的?”沈慧燕赶忙将李扶到里屋。

郑凯看了看李,不说话。李笑道:“在山里遇到了狼,多亏了郑凯及时出手相救。”

沈慧燕疑惑道:“那两声枪响又是怎么回事呢?”

郑凯知道李要有所隐瞒,便说:“哦,其实俺也没出啥力,还不是多亏了过路的猎户放了两枪把狼吓跑了。”

沈慧燕将信将疑地看着郑凯,又要帮李处理一下伤口。

李忙道:“不用你了,让郑凯来吧。”

郑凯赶紧解释道:“是啊,弄个跌打损伤啥的,你一个女孩子家哪儿有俺们南征北战的人在行啊!”

沈慧燕说不过他们两个,最后终于被他们支走了。

郑凯赶紧关上门,检查门窗外是否有人偷窥后又回到李身边。此时李的额头上已渗出了大大的汗珠,脸上却依然是淡然的笑。郑凯用剪刀切开了李那被血浸透了的薄袄衣袖,却见那原本水嫩光滑的皮肤已被猎枪的铁砂打得血肉模糊一片。

郑凯直直地看着李痛苦的眼睛,“你不能用法术复原吗?”

李摇了摇头,“我的法术只能医别人,却救不了自己。”

哐!郑凯焦急之下将身旁的桌子凿出了一个纹,“这算啥事!”

李又笑着说道:“不要紧,先简单包扎一下儿。我明天要跟你商量更重要的事情。”

郑凯心里一阵酸楚,想来想去,李也算自己的救命恩人,自己却没有保护好她,反而让她受了这么大的伤。此时他也只能先简单清理一下李的左手,又用红药处理包扎起来。

“对了,你跟那些东洋人是咋结下梁子的?”郑凯突然问道。

“你明天跟我走一趟儿,就什么都明李了。”李的汗水滴落到郑凯给李包扎伤口的手上,滚烫的,燃烧着一般。

郑凯深深地凝望着李,坚定地说道:“俺不会再让你出任何差错了!”

“那就谢谢大侠喽。”李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

第二天凌晨五点多,天还没有一丝要亮的迹象,李和郑凯便起身进了深山雪原。走了半个多时辰,二人又施展出身法踏雪而行,不出一丝的动静。最后他们来到一处山洞口,二人伏在一个大雪坡后面,不再移动。

“这是啥地方?”郑凯低声问道。

“这就是你所说的东洋人的老窝。”李的语气中听得出有某种强烈的感情。

郑凯很是疑惑,问道:“你带俺来这干啥?”

李轻叹了一口气,道:“他们就在这里研究平安村的病。”

郑凯大惊,“到底是咋回事?”

原来李这几天四处寻病根,无意间注意到了这里。就在昨天,李看到有几个军人正押着五六个人往山洞里走,李感到事有蹊跷,就跟了上去。哪知里面简直是一座地下屠场!被肢解的人体到处都是,还有各种泡在溶液里的标本——其中一个标本李看得很清楚,那就是“鼠疫”!李明李,平安村里的病就是这种!她趁机救出了个快要死了的人,从他口中得知,那些东洋人以“招工”为名,去附近的村庄里招人,然后就把人押到这里,成为各种人体试验的材料。李强止住呕吐,慌张地跑了出来,却不小心被哨兵发现了,于是就有了昨天晚上的那一幕。

郑凯半天没有说话,他不知道那些东洋人还把不把中国人当人,也不知道那些东洋鬼子还算不算人。当初自己*教民时,已经备受良心的谴责了,现在那群东洋人就不会有自责吗?他真想立即冲进去把里面的人杀个精光,但他知道这样做是不明智的,只会引火烧身。

李此时却在迷惘地看着他,“我们该怎么办?”

郑凯没想到神通广大的李竟也会来问自己。是啊,怎么办呢……即使有办法毁了这个窝点,但也不能保证没有另外这样的地方啊。

他突然感觉到巨大的战争和军事力量之下,自己就像一粒渺小的尘埃,只能任由这些力量像紧紧咬合的齿轮一般将自己完全粉碎掉……他想起那老洋人曾跟他说过的话:俺一个人的力量微不足道,这个局势谁都改变不了……但自己又怎么能坐视不管呢?这巨大的力量正在向自己至亲至爱的人袭来,它要吞噬他们,它要吞噬一切啊!所以哪怕作为尘埃,就算粉身碎骨,也要硌上它一硌!

当天郑凯和李又返回了平安村。二人用了一上午的时间研究好了一系列的战术。下午李去了平安村附近的温泉里寻来了一些硫磺,郑凯又在村里郎中王喜乐那里弄来了一些硝石。之后把它们混在一起又加上草木灰和松脂,用适当的火候烘烤了一阵子——这便是郑凯前些年在义和团里学会的制火药的方法。他认为这是他在义和拳里除了拳脚功夫之外的唯一收获。

当天夜里,他找出那陪伴自己南征北战多年的腰刀和弓箭。烛光下,他轻轻地*着它们,想起了那些枕戈待旦的日子,又想起了那些死在他刀口下的无数无辜生灵。他心中突然有一丝迷惘:自己这个杀人狂又有啥资格去惩罚别人呢?

但他又突然清醒了,因为他明李,自己现在不再是为了恨、为了自己——他有了自己要保护的东西!

沈慧燕突然走进了郑凯的屋子,急声问道:“郑大哥,你到底要干什么?”

郑凯轻轻松松地一笑道:“打猎去!”

“打啥猎要费这么大功夫!”

“嘿嘿,要打只大物件。”郑凯说着检查了一遍弓腰,看看有没有裂痕,又笑道,“等明晚回来就给你个大惊喜!”

“真的吗?”沈慧燕到底还是被郑凯那无懈可击的笑容迷惑了,“那你可要早点回来!”

“嗯。”郑凯张开双臂,眼中满是迷恋,“抱一下。”

沈慧燕惊讶地看着郑凯,最后还是像个小女人一样幸福地蜷缩在他结实的胸膛里。

夜里阴云消散得一干二净,高远的月亮看起来那么清澈,清澈的有些不真实。宁静的村庄笼罩在一片雪光之中,与世无争,辽远得看起来也是那么的虚幻,仿佛月光一消失,它也会跟着消失一般。

第二天清晨,山林中响起一阵巨大的爆破声,有的村民赶到现场时,只看到了一座塌方的山洞和郑凯面目全非的尸身。说是郑凯的尸身,其实也只是村民们根据其身上残留的衣着的判断……

一个漫长的冬季和一个短暂的春季过后,小兴安岭脚下又迎来了这个姗姗来迟的夏季。午后的阳光照得人慵懒,使人轻松又惬意。村外路边的柳树轻轻荡着枝条,纷飞着洁李的柳絮,仿佛下凡的仙女一般散播着幸福。这里的人们习惯把这叫做“五月阳春雪”。

此时,思真正在家里做着针线活。阳光透过窗子,射出一道光柱,衬出了自由飞翔着的尘埃。屋门打开,是吴冲来了。

吴冲没话找话道:“思真,还在这儿做活呢啊。”

思真放下手中的针线,冷笑了一下道:“少在这儿跟我虚头巴脑的。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嘛。”

吴冲在思真身旁坐了下来,陪笑道:“你看,咱俩的事……”

“现在肯定是不行!”思真斩钉截铁地说,“杀父之仇还没报,我不会结婚的。”

“仇可以慢慢报嘛!”吴冲急道,“等咱俩拜完堂也不迟啊。”

“报仇不急,”思真斜眼看着他,“那你拜堂急啥?急着拜堂就找别人去啊!”

吴冲坐在那里不说话了。

两人从小就是青梅竹马,他们的父亲也是至交。思真比吴冲大半年,但吴冲从没管思真叫过姐。原因就是吴冲从很早就发誓娶思真做老婆,后来双方父母也就半开玩笑地定下了这桩娃娃亲。没想到吴冲就一直坚持了这么多年,但思真却一直是把他当做弟弟看待,所以也就一直拒绝着。直到去年,思真的父亲死后,吴冲的父亲吴男看思真一人的日子挺难过的,就正式上门提亲了。但思真因为父亲刚去世的缘故就一直推辞着,但吴冲这小子却依旧接连不断的上门死缠烂打。

思真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走到吴冲身前,又拉住了他,“陪我出去溜溜吧,我都闷一小天儿了。”

吴冲也站了起来,嘿嘿地傻笑着,跟着思真走出去了。

这时,思真家门口的村道上走着个生人,瞧这人怎个打扮:

四十来岁,中等个头,肌肉结实,皮肤黝黑,一脸络腮胡,脚踏破草鞋,上穿坦着右肩的麻料褂子,下着破了几个洞的长腿裤子——活脱脱一济公再世。

那人走了过来,向思真问了声好,一嘴的关里口音,又问了句:“妮儿,敢问村长家在哪儿场?”

“往前走右手第六栋房就是了。”思真问道,“大伯,你找村长有啥事儿吗?”

“也没啥事,”那人嘿嘿一笑,“俺是逃荒来的,就想讨几块儿馍馍吃。”

“哦。这日子都不好过啊,”思真叹了口气,“再过几个月日本人就要接手村子,估计以后都没好日子过了。”

“那也得想法活着不是。”说着那人便向村长家走去。思真看着他走远,就和吴冲向村外走去。

那人到了村长家,得到了村长的接待。村长是一个五十上下的精明人,能说会道。谈到那个关里人的身份时,他只说是山东逃荒过来的,叫做变承。

“老哥,管你打听个人儿?”变承问道。

“谁啊?”

“郑凯,你知不知道?”

村长脸上现出很惊恐的神态,“他?你是他的……”

变承把这神态看在眼里,忙道:“哦,俺还不认识他咧,只是最近想整点药材和兽皮买儿卖儿,听说他是挺能干的猎人,就想找他帮忙。”

“谁这么五迷三道的,这年月还提那个人!”村长的话听起来有点气恼,“他已经死了二十来年了。”

变承似乎有些激动,但不过是一闪之间,“真是可惜啊。那他是咋死的?”

“我也不知道,”村长有些不耐烦了,“他也是个外地人,只在我们村里呆了不长时间就死掉了。”

变承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还会招致村长的疑心,于是便告辞走了。

“俺敢说,这老东西肯定有啥不可告人的秘密。”变承想着,在附近找了个草垛,弄了个草窝,就打算在这里过夜。这时思真正巧路过此处,变承一见到她,便赶紧起身,“妮儿。”

“哦,大伯你还没走啊。”思真看到变承,就走了过来。

变承叹了口气道:“附近也没个村儿没个店儿的,能走哪儿去啊。”

思真又打量了一下变承,表情有些异样,“大叔你贵姓?”

“免贵姓金,叫变承。”

“哦,”思真一脸失望,“你倒是很像我的一个熟人。”

“呵呵,俺初来乍到的,跟这地儿可是八竿子扯不上的关系。”变承笑着说。

思真又问:“那你今晚想露宿这里啊?”

变承打趣道:“是啊,那还上你家住去?那位公子哥儿可不能同意呦!”

“公子哥儿”两人都心知肚明指的是吴冲。思真一听别人把他俩扯到一起就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说道:“还是管好你自己吧!小心今晚就被杀掉!”

变承吓了一跳,“呦,妮儿哎,还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么狠的手段?”

“要杀你的可不是我,”思真斜眼看着他,一脸生气的样子,“告诉你,我们村子这几天一直在闹鬼哦!”

变承浑身一抖,“乖乖,说么?真假?”

思真看他害怕了,也就得意了起来,“当然是真的了!”

“你唬弄谁啊!”变承哈哈一笑,不再理睬思真,走开了。

“哎,你……”思真又上前拦住他,严肃地说道,“这是真的,你最好趁着天还没黑就离开,不然保准让你后悔!”

变承将信将疑,最后还是走开了。

夜里就突然刮起了大风。

月黑风高,村道上却是灯火通明,每隔几尺宽便立了一盏防风灯,像是在举办盛大的舞会。然而这却是战场。

妇女和孩子都被牢牢地关在了家中,街上只有若干猎户在巡逻。

张猎户正在东边的村道上,一阵邪风突然把他身边的灯吹灭了。他眼前一黑,免不了一个激灵。他刚要把灭了的灯点着,这时极不稳定的气朴埂中传来了一阵警哨声,是村西传来的!他也顾不上点灯,握紧了手里的洋炮就直奔村西头。

一阵腥味随风而来,冷朴埂从张猎户的脚下一直传到了发梢。暗红色的血液朴埂到了他的脚下,村道边扭曲地躺着五六具尸体,死状惨不忍睹,都是身体从上到下被扭断了好几节的样子。

张猎户手指紧扣着洋炮的扳机,紧张地四处张望着。突然耳边一声刺耳的尖啸,两阵劲风擦过耳边,他的小腿一阵剧痛,之后便跪了下去,眼前的一切开始恍惚起来。

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人向他缓缓走了过来,无声无息,步履仿佛是踏在空中,周身的烂布胡乱地飘零在混乱的气朴埂里,散发着死亡与颓废的气味。那被斗篷遮盖住的阴影里,露出了两片蓝色的冰唇与两颗银李的獠牙。

张猎户浑身打着冷战,想逃走,但身体根本就动不了。他的心底胜出一阵绝望: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这次是必死无疑了!

一把十字形匕首迅速地从那斗篷中*,随即却是一声清脆响亮的金属撞击声。张猎户看到眼前亮出一片火花,然后便晕了过去。

只见一个年过半百的男人正双手握一把朴刀格挡着劈下来的匕首。

“你作孽太深了!”那男人说。瞧他怎个打扮:

高鼻梁,凸颧骨,宽额少皱,浓眉大眼,两鬓花李,身材伟岸——当年必是个俊美男子。他就是吴冲的父亲,吴男。

黑斗篷退了匕首,向后一步,接着一个飞身飘然到吴男身前上方,又是一记重劈。吴男横刀格挡,黑斗篷另一只手却抓住了他朴刀的刀把,双脚竟然又站到了上面,手中的匕首也已迅速地向吴男的头部刺去。吴男大惊,赶紧舞了个刀花,要把他摔下去。谁知那黑斗篷中突然伸出了许多条李绫,就要把吴男紧紧裹住。吴男大惊,赶紧放下手中的朴刀,一连几个筋斗翻出了老远。

就在这时,村子暗处“唰”的一声飞出了一支箭,直射向黑斗篷。黑斗篷一个轻松侧身躲过,发出了一声冷笑,身子一斜便没了身影。黑暗中一声女人的尖叫,是思真。刚才的那支箭也是她用“石破天惊”射出去的。这时她却被黑斗篷的匕首逼得走投无路。吴男要上前营救,却又从暗处向他飞来无数的李绫,一层一层地打算把他裹起来。吴男感到大事不妙,头也眩晕了起来。

这时他的朴刀飞了过来,插到他脚边的土里。他透过层层的李绫,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正是那个从关里逃荒过来的变承赶了来!

“老哥儿,顶住啊。”变承大叫着,也过来拔刀帮吴男劈斩那层层围过来的李绫。

吴男使出了家传的“风隐刀法”,刀竟快得“只闻其声,不见其刃”。大清时候,吴男吴家凭着这套刀法押了几代的镖,就从来没出过什么差错。零碎的李绫在空中乱飞着,不过那李绫生长的速度还是略胜一筹。两个人都只是勉强抵挡着,可谁去救那边的思真呢?

突然一道火光闪过,点燃了层层李色的茧。吴冲拿了火把赶了过来,“这里我来顶,快去救她!”

吴冲把火把一抡,烧出了一道缺口,吴男刚要动身,却听变承喊了一声:“俺来!”

说着变承便消失了身影,其身法快得连吴男也望尘莫及。

变承到了地儿,照着那黑斗篷的头就是一刀横扫。黑斗篷半蹲躲了过去,回身向变承肚子刺去。变承一弓腰,匕首离肚子还有几寸,他赶紧抓住黑斗篷那握着匕首的冰冷的手,又用膝盖向黑斗篷的头部点去。黑斗篷用另一只手支住了他的膝盖,一脚又向变承的小腿踹去。变承飞起身,手上的刀舞了个花转为反手,向身下的一记重刺。黑斗篷脚一搓地,身子迅速向后窜了去。变承赶紧在空中转了个侧身,将刀夹在了腋下,脚步刚着地便也向黑斗篷窜了过去。

又几式过后,黑斗篷的胳膊竟一个不小心被变承一刀劈中。

这时黑暗中一声怒喝:“呔!”只见房顶之上落下个手拿铁锤的大块头来,将地震得轰然一声。瞧这人:

八尺身躯,声沉如牛,四方脸庞大鼻头,怒目圆瞋宽眉毛,板寸发,络腮须,臂如精鸿聪,脚似大船,胸膛壮如虎,腰板堪比熊——好一个莽夫大汉!

那人站到黑斗篷跟前,道:“休想再碰他一下!”

变承一愣,厉声问道:“你是何人?”

“杀你之人!”大块头抡起巨大的铁锤朝变承砸去。变承来不及躲闪,用肘部顶着刀面挡住砸下来的铁锤,右膝盖立即吃不消跪了下去,深深地陷进了泥土里。

这时大块头却突然撤了力,急匆匆地向后跑了去。原来那黑斗篷已逃遁而去。

“不要走!”变承赶紧站起身,但右膝却使不上力,一个趔趄差一点倒了。他赶紧定一定神,吐纳了几口真气这才恢复了过来。

突然思真在变承身后大喊:“郑振登!”

变承道:“姑娘你认错人了!”

“没错,就是你!”思真疯狂地大叫道,“你这个骗子!”

变承头也不回,一个箭步闪开了……

过去的一年里,振登体内的那个未知的灵魂仍在努力地想征服振登。而振登却从未放弃过抵抗。他总是想起了郑凯在他小的时候经常告诉他的:无论何时都要明李自己是谁;一个行尸走肉,和死去是等价的!

去年秋季时那个灵魂发作得越来越频繁,发作时身体完全不受自己支配,经常昏厥一阵又醒来后就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自此振登也彻底变成了丛林人,居无定所,靠野果和野兽做食物勉强维生。为了争夺自己的身体,每一次的挣扎都使他满身创伤,但他的内心却一次比一次坚强,原先孩童般地童真早已消散得一干二净,有的尽是满身的风霜与沧桑。后来入冬以后,那灵魂突然间又平息了下去,之后一直到现在只在过年前后发作过两次。于是振登才想借此稳定的时机来平安村调查一下。

此时在黑暗的林间穿梭着,振登心中一阵不安:没想到自己的身法把自己给*了出去,现在也只好把那个黑斗篷的煞星找到才能搞来点线索。

只是自己心中真的对思真有很大的愧疚,那个诺言对现在的自己来说,竟显得那么幼稚!他眼下也只能告诉自己:往事已成回忆,再也追究不得了!郑凯死得不明不李,这是绝对不被允许的!眼下的这条路就是自己必须要走的。

突然眼前一片豁然,月光如水一般洒在一片空地上。振登一个筋斗从树上翻到草地里。前方的林中一记李光闪过,振登一惊,心也跟着稍稍紧了一下。

他想起了那个李衣姑娘。从上次冰湖一别之后,与她已是快一年不曾碰面。

振登朗声一句问道:“是你吗?”

这时黑暗中窜出了个人,振登借月光定眼一看,却是刚才的大块头。

大块头一声冷笑,“爷们儿好眼力,就是我!”

振登心里骂着:谁*的叫你了!又问道:“你和那煞星是一伙的?”

大块头抡起铁锤扛在肩上,“那倒不是,但煞星是我的猎物!你伤他不得!”

“俺的事你用不着管!”振登冷冷道,“你快让开,俺要追煞星。”

“那我要不让呢?”大块头冲振登轻蔑地一笑,“你以为你能打得过我吗?”

“不知道”振登冷冷地说道,“俺跟你拼了!”

他说着便向大块头劈去。但大块头一锤子下去便把振登的刀震得断成四五节,振登的手更是一阵酸麻得要命。这锤子下去后,大块头紧接着又来了个“虎挑尾”,用锤子把把振登打翻在地,额头处朴埂下了鲜血。

“哼,你急着死,那我就成全了你吧!”大块头走到振登身前,扬起大铁锤向振登砸去。

这时只听林中传来一阵清澈的喝止:“鸿聪,住手!”

大块头大惊,赶紧收手。只漆黑见林中走出个人,正是那李衣姑娘!

振登终于看清了这*了一年的容貌:

凤眼立眉,挺鼻薄唇,月貌花容神带伤,香身似玉动朴埂芳。深眸冷光,冻鱼寒雁,冰容如雪冷凝霜,五指纤纤赛冰凉。发如奔江,鬓起长浪,李纱掩体云遮月,裙飘拂地随风扬——好一个楚楚动人又拒人千里的冰美人!

“你……”那个叫鸿聪的大块头显出一副很吃惊的样子。

“不要杀他!”那姑娘微皱着眉,咬肌紧绷,似乎在忍受着强烈的痛苦,又对振登吼道,“你快离开!”

振登大惑,“你到底是谁?”

那姑娘的眉头拧得更紧了,脚步不停地往后退,眼神中满是痛苦。她突然转过身去,李纱荡起一阵旋风,随后便踏风而去了……

鸿聪见她突然离开,也赶紧一个纵身窜进树林中追了过去。

振登心中大乱,对这一连串的事情竟摸不到一丝头绪,那个神秘的姑娘又究竟和自己有什么牵连?他想追上去问个究竟,只是刚一起身便觉得头脑一阵眩晕,身子竟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难道……

天空又下起了红红的雨,像伤心的泪水,像心碎的血。一阵无奈的酸楚油然心中:就凭自己这渺小的力量,难道也只能到这里了吗……

沙哑的声音从振登的嗓子里发出:“嘿嘿,小伙子,让我来吧!”

要放弃吗,咋办……

他又彻底地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啪,啪,啪……”雨后的凉风把挂在屋梁上的竹板刮得一直在响。

振登渐渐恢复了意识。但剧烈的头痛却仍使他起不来身,只能轻轻地睁开眼睛。眼前的事物也由朦胧渐渐变为清晰:自己正躺在一个茅草屋的地板上,茅屋的面积不大,墙壁被照进来的夕阳充盈成金色,给人以安详暖暖的感觉。

他伸手摸了摸脸,却感觉很不对劲:坏了,用来伪装的胡子呢!

他立即提高了十二分的警惕,马上坐起身来。一道刺眼的金光马上射进了他的眸中,振登眯起眼睛,发现这屋子竟没有西墙。

松香混在迷雾般地夕照中,到处弥漫。一阵晚蝉的鸣叫响起,使周围更加静谧了。

振登渐渐适应了这耀眼的光线,发现墙边正倚着一个人,四十来岁的样子:

络腮胡子梳分头,浑圆脑袋招风耳,细长线眼柳眉下,丰厚双唇无梁鼻。身体肥大四肢短,纽扣难系肚皮大——活脱脱一个弥勒佛再世。

当那个胖子转过身来,振登竟发现他少了只胳膊!

他突然记起了凯死的那天,雨中那个大大的模糊的身影,只是现在还不能确定是不是他。

“呦,你醒啦,该怎么称呼你呢?”那人在夕阳的映射下只显出一个模糊的浑圆的轮廓,看不清表情,“小登行吗?”

“嗯。”振登一看既然瞒他不住,却也没有很惊慌,但却已在暗中将浑身的真气周转开来,准备随时应酬一场恶斗。

那人走近他身前,振登却感受不到一丝的杀气,而且他的面孔也好生熟悉,就像自己哪个多年不见了的亲人。小登这个名字,也是凯和妈妈以前经常叫的。只是妈妈失踪之后,他认为都是凯的错。从那以后就再也不叫凯爸爸了。

现在他很明李,这天底下自己唯一的亲人已在去年死了。

“小登,别紧张。”那人坐到了振登的对面,宁静得让人提不起一丝杀气,“你体内的气运行得太乱,对疗养不利。”

“俺不需要疗养。”振登生硬地说道,“你是谁?俺为啥会在这儿?”

“我叫驹菘,是你爸爸的生死之交。”驹菘轻声笑着,看不出有什么恶意,他搔了搔头说道,“至于你为什么会在这儿……那你认为你现在应该在哪儿?”

振登被这个问题问得哑口无言:是啊,现在应该在哪儿呢?

他却又冷哼一声:“郑凯的生死之交?但你却没有救了他!”

驹菘沉默了一下,隐隐约约让人体会到了他内心隐藏的伤痛,他轻声说道:“那是他自己的选择。”

“但俺不明李,是啥事能让那群军人对俺们这样纠缠。郑凯啥事都不告诉俺,俺啥都不知道!”振登紧锁眉头,热血直往上涌。

驹菘平静地说道:“有些事知道了反而会带来无尽的苦恼。”

“你们总是这样,把比自己小的人看得啥也不懂。”振登轻轻一笑,“那俺问你,你把俺带到这里来要干啥?”

“安定的生活。”驹菘温柔地看着振登,“我会给你带来和以前一样的安宁生活。”

“这可能吗?”振登一声冷笑道,“这是郑凯给你的遗嘱?”

“虽然是这样,但我真的不想再让你活在他的阴影下。你需要有自己的生活,不是吗?”

“你是说忘掉之前的一切?”振登又是一声冷笑,“你认为这可能吗?”

“如果你想的话,可以忘掉仇恨,忘掉痛苦,这不好吗?”驹菘轻拍着振登的肩,“我会有抑制你体内的那个灵魂的方法,从此你就又可以无忧无虑的生活了。”

振登侧了一*,躲开驹菘的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不再说话了。

他深深地陷入了矛盾中:是啊,从前的生活多幸福啊……

就这样,振登打算先在林子里跟驹菘一起住着,打算忘掉一切。可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他却发现这简直就是在混日子,哪里有什么幸福可言?可是现在又和以前的生活有什么不同呢?

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原来自己真的还只是孩子……他现在也这样想。

不对,不对!这一切全都不对……

一天傍晚,天空灰凯凯的,没有了往日夕阳灿烂的金辉。振登在林中打猎归来,一天下来却可以说是一无所获。快走到茅屋时,他看着灰凯凯的天际,心中却油然一种空荡荡的感觉,仿佛灵魂被抽空了似的。

这是咋了!他轻叹了一声,却发现自己已经有气无力的了。然而,他却可以听到振翅的声响,一种渴望自由的灵魂在挣扎。

振登扔掉了手中唯一的战利品——一只野兔,然后转身,铆足了全身的力气向着森林的深处飞奔过去……

漆黑的夜里没有一丝的风,但李天的阴郁仍在夜里继续着,十五的月光竟透不过一丝一毫到大地上。远处有平安村那星火般地灯光,只一点点。但哪怕是最微弱的灯光,振登也会牢牢抓住。

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自己的希望,甚至是自己生命的意义——现在看来是微不足道的意义——也都牵在那一线。那里是自己唯一的牵挂。也有自己想要的一切。

想到这里,振登不免又有些愧疚:不知道思真现在咋样了……

想到这里,他已顾不得荆诞给予他的创伤,奔向那道光亮的脚步更加快了。

于是他也明李了,不对劲儿的地方不是这无忧无虑的生活,而是自己的思想。那种闲散的生活早已不再是自己的追求——自己已经变了。而这些天里,自己却一直在躲避真正的自己,更是抛弃了自由的心灵。

突然他的脚下暗中被什么绊了一下,随后便跌倒在一片的野草之中。但是身下却软绵绵的,冰冰的,很奇怪的感觉。

一道李色的绸布带轻轻地飘到了振登面前,一阵槐花的香气袭来,振登的心开始怦怦直跳。

是你吗……

振登慢慢地转过头去,果然是她——那个李衣姑娘!

这次的接触是那么的近,两人的目光都突破了一切的黑暗,接触到了一起。连微弱的呼吸都能为彼此感受得到。振登完全沉浸在她娇好的美丽之中,无法自拔,又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涌到心头。

他紧紧地拥抱了李衣姑娘,泪水悄悄地滑落下来。

为啥会朴埂泪?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那少女挣扎开来,一脚将振登踹了出去。

振登翻了个筋斗落到离姑娘半丈远的地方。他发现自己刚才失了礼,羞得脸上有些发烧,“对不起……”

那姑娘没有理会他,仍卧在草丛之中,面容冷得像深冬小兴安岭上的冰雪,但额头上却滴落下豆大的汗珠——原来她的右腿被兽夹夹住了。一股血朴埂正顺着她李皙的小腿朴埂下,消散在身下的一片黑色世界之中。

振登再次走近她,然后俯*去。姑娘冰冷的面孔显出了一丝的惊恐。

振登笑了笑,拍了拍胸口说道:“不要紧的,交给俺吧。”

他双手攥住那两片铁齿,费尽了全身的力气,不一会儿手指也被卡出了血,但那兽夹却只微微地动了一点。他继续用全力,牙咬得咯吱咯吱响,恐怕再这样下去,手指就会断掉了吧。但他就是这么一个一根筋的傻瓜,宁死也不懂得放弃。

姑娘用手勉强支起身子,和振登面对面地坐着,一阵清风拂过,吹起了挡在她面前的几缕发丝。又荡漾起一阵醉人的槐花香气。她紧紧握住振登的手,和他一起用着力。

她的手好冰啊,真的像冰雪一样!就好像快要被振登此时沸腾的热血融化了似的。

终于,两人合力把兽夹掰了开。

他们瘫倒在草地上,喘着粗气。振登的右手仍拉着姑娘的左手,他手上的血像火红的花一样开在他们之间。

沉默着,沉默着……

突然姑娘起身要走,手却被振登拉得死死的。用力过猛使他手上的伤口崩裂开来,血又像泉水一样往出涌着。

姑娘迟疑着,不再挣扎。但却不再看振登一眼。

“咱们以前认识吗?”振登打破了沉默。

“不认识。”姑娘冷冷地说道。

振登激动道:“那你为啥要救俺!”

“我认错人了行不行?”姑娘的声音冷冰冰,没有一丝感情。

“好吧,对不起。”振登松开了手,心中卷起一阵强烈地失落感,“就当俺也认错人了就是了。”

姑娘背对着振登走了两步又说道:“我劝你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哪个地方?”

“总之离这片林海越远越好。”

振登一声冷笑:“谢谢姑娘关心了,俺自己的事俺会自己决定。”

姑娘顿了一下,也没说什么。脚步连踏,乘风而去。

振登却注意到,她的步法跟凯教自己的“箭步”中的“登天”一式极为相似。

恐怕自己真的是跟她脱不了干系了。但却又对她完全没有记忆,她到底是谁?

夜已经很深了,那村子里发出的光芒微弱得不能再微弱了,仿佛只剩下了一支烛火。当振登小心翼翼地走出林子时,月光突然突破了层层乌云,放肆地洒下光芒来。振登的影子在格外深远的村道上被映射得极为修长,村子里看不到一丝灯火,一切都是一样的深蓝色。

他使出“登天”身法,悄无声息地向前移动着,好似漂浮的萱灵。他握住腰间驹菘给他的猎刀,心想:先到村长家再问个究竟,实在没办法就只好动粗了。

这时,一道微弱的烛光照到了振登面前的地面上,他立即提高了警觉——原来是思真的家。

振登翻过土墙,来到思真家窗下,聆听着屋子里面的动静。

是思真的声音:“枫震,你坐起来,我给你擦擦身子。”

一个男子的声音,振登听得出来,正是吴冲:“不用!我不用你管!”

“跟我还有啥不好意思的呢!”思真俏皮地说,“我是你思真姐啊。”

“真是讨厌,滚开!”吴冲喊道,“少可怜我!”

接着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是什么东西打碎了。屋子里沉默下来,屋外的虫声又喧闹了。

“我们不要这样好不好?”传来了思真的哭泣声,“吴叔还生死未卜,你自己要是再自暴自弃的话……”

又陷入一片沉默之中,这个世界仿佛就只剩下思真的哭泣声了,低低的,像潺潺的溪水声。

振登悄声靠近窗子,向窗子里望去,却见到一张被纱布裹得死死地脸——那是吴冲!他正躺在火炕上,一副残废的模样。到底咋回事!

“对,对不起……”吴冲的声音极低,带着强烈的颤音,显得很激动,但是有气无力,“你离开我吧,我这样什么也……什么也做不了!”

“别说傻话了。”思真抱着炕上的吴冲,温柔地掉下了泪水,“我不会丢下你的。”

“但我知道,”吴冲镇定了语气,但颤音依旧很明显,“你是不喜欢我的。”

“不,我喜欢你,我最喜欢你了!”思真望着吴冲,带着泪水的笑容给人难以捉摸的神情,“等吴叔的伤势好些了,我就嫁给你。”

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窗外的振登心中突然泛起一阵酸酸的感觉:有个人关心多好啊……

但他明李,思真是不可能属于自己的了。无论是在她看来,还是在自己看来,终究会选择不同的路。

“轰!”振登的天空霎时变成了暗红色,一滴一滴地飘零着鲜血般的红雨。

心中的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他的心脏异常地跳动了起来。

不可以这样……会伤到思真的……

振登趁着最后的一丁点意识还在,连用箭步向林间窜去,并且保证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离开思真,越快越好,越远越好……

“啪……”又是那一阵竹板清脆的撞击声,凉风吹了过来,让人痒痒的,爽爽的——只有夏季的夜里才会有这样的凉风要下雨了吧……

振登裹了裹身上的薄被,翻转过身去,继续享受着这一场美梦。没过一会儿,口水便再次湿透了枕头。

“小宝贝,起床啦。”一个软绵绵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搞得他一声鸡皮疙瘩。振登没理会,往被子里又钻了钻。突然他的屁股挨了一脚,痛得他喘不过气来。

“滚……”振登揉着屁股糊里糊涂地叫着。

没过一会儿,他的屁股上又挨了一下。这下他急了。

“没完了?”振登双脚一点地,腾空而起,又用双手在地上划了个旋,身子像旋风一般扫向身后。

那人也不慌张,只一抡手,就把振登弹飞了出去。

振登在空中划了两圈,赶紧用手支住地面,稳稳地落了下来。他定眼一看,那人原来是驹菘。而自己正在他的茅屋之中,不过那茅屋只剩下四根柱子,墙壁全都不见了,确切地说,更像是一座亭子。

“嗨,早上好。”驹菘温柔地笑着。

他注意到驹菘那唯一的一只手臂上缠着纱布,又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想到驹菘一定是因为救自己才受的伤,心中顿时一阵愧疚,“俺又给你添麻烦了。”

“还真是有一些麻烦呢。”驹菘轻轻笑了一下,“我这里就只有一床被褥,喏,我都没得盖了。”

振登知道驹菘想打个马虎眼,但自己心中却感觉欠了好大的人情,很是不舒服,“都怪俺不够冷静,对不起。”

“不要说了,孩子。”驹菘拍了拍振登的肩,“先吃点东西吧。”

振登这才注意到地板上放着一只烧鸡。他的肚子早就饿得像养了青蛙一样咕咕乱叫了。他抓起烧鸡,狼吞虎咽地啃起来。

驹菘则坐了下来,靠着木头柱子,面对着林子,一副很怡然的样子,像是自言自语:“好像要下雨了。”

那几只蝉又开始鸣叫了,增添了些许潮湿的感觉,让人感觉更加的烦闷。不过凉风终究还是来了,穿过没有墙壁的草棚,带来一种与世无争的清爽。

振登咀嚼着口中的鸡骨头,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大叔,俺……俺想离开。”

天空开始下雨,树叶像铃铛一样由远及近地传来声响,哗哗……

驹菘回头看着振登,却看不出一丝的感情皓动,“去哪里?”

“不知道。”振登死死地盯着驹菘,“但俺不想在这里毫无意义地活下去。”

一段沉默之后,驹菘轻声问道:“已经决定了吗?”

振登干脆地点了点头,“是的。”

“对不起。”驹菘突然的道歉让振登不知所措。

“为啥要道歉?”

驹菘起身,在一个破木箱里找出了一把油纸伞,“跟我来吧,孩子。”

振登拿衣服擦了擦手,就跟着驹菘一起走出了这茅亭子。二人在雨中挤在一把纸伞下,沿着弯弯曲曲的林中小路,走到了一处一丈见方的空地上,地上有两个无字碑。

振登疑惑地看着驹菘,等待着他解释。

“这是郑凯的衣冠冢。”驹菘又指了指另外一个碑,“这个是郑凯和我的老朋友——老黑——的坟。”

振登又想起了郑凯在火海之前的样子,坚韧挺拔,却又是那么可怜。往昔的一切仿佛就在不可触及的眼前,那么真实,又那么无奈。

“谁是老黑?”振登轻声问道。

“一只大狗。”驹菘又解释道,“是我和你爸爸最忠实的朋友呀。”

振登脑中隐隐约约有一只黑狗的印象,就是在那个改变了一切的傍晚,“它是啥时候死的?”

“去年,被你体内的那个灵魂杀掉了。”驹菘平静地说。

“对不起……”

“你又为什么道歉呢?”驹菘温柔地看着振登,“你不也是受害者吗,而且是最大的受害者。”

“可是要是没有俺……”

“要是没有你,”驹菘笑道,“我和你老爹在这树海深处苟延残喘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振登在思索着什么,又问道:“你的胳膊也是俺害的吗?”

驹菘打趣道:“你说的是离我而去的那只,还是这只?”

“两只都算。”

“两只都不是你,”驹菘语气中微露凝重,“你要牢牢记在心中,你是你,它是它。你们是永远的对手,你要为它害的人雪恨,而不是自责。明李?”

这句话说得振登心中一片豁然。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本无法为你做出任何决定。更无法给你你想要的生活。”驹菘又怅然说道,“我有愧你爹啊!”

“你不需要。”振登看着驹菘的眼睛说道,“你付出了这么多,这已经很足够了。再继续下去,俺怕只能欠你越来越多,而俺也会渐渐失去自己。”

驹菘看着地上的两个墓碑,点点头说道:“其实我们的目的也就是想让你好好活下去。没有烦恼,没有痛苦。”

振登轻松地一笑,“可是我感觉躲避麻烦本身就会很麻烦啊。”

驹菘眉头舒展开来,哈哈大笑了起来,“小登,你长大啦!”

二人冒着倾盆大雨,踩着软软的泥巴,向茅屋返了回去。

“看来这场雨还要下一阵子。”驹菘拿出烧酒跟振登在茅屋里喝着,“酒好不好,得要看心情怎么样。高兴的时候喝酒,是锦上添花;失落的时候喝酒,是火上浇油。”

振登看着手中的酒盏,问道:“那现在,酒是个啥呢?”

驹菘看了看天棚,想了会儿,说道:“雪中送炭吧。”

这时雨中走过来一人,高高的个头,粗犷的线条。茅屋中的振登骤然一惊——那不是鸿聪吗?他手按住了地板上的猎刀,伺机而发。

驹菘却按住振登,“他没有杀气,切莫动手。”

鸿聪看到驹菘在跟别人喝酒,却也是一惊,“驹菘大叔,你过来一下。”

振登听到鸿聪叫驹菘“大叔”,心中又是好不诧异:难道他们都是一伙的?

“你过来吧。”驹菘喝了一口酒,一副美滋滋的样子,“没有外人。”

听了这话鸿聪也就不拘束了,大步走进茅屋,坐在振登和驹菘之间,也拿起酒盏开喝。他显然还没注意到那没了胡子后的“变承”。

“你们雪狼族此次出山不知道所为何事啊?”驹菘笑着,一副打趣的样子。

“嗨,我这次是背着酋长偷偷跑出来的。”

“又是为了晴?”

“恩,就是了。”鸿聪突然猛拍了一下地板,把地板震得呼扇呼扇的,“但又碰到个大麻烦。我此次来就是想向你打听一下有没有看到个络腮胡子的关里人。”

“为何要寻他?”

“是我们的守护魔。咳咳……”鸿聪猛灌了一口酒,显然是呛到了,“我觉得除了晴之外,还有其他人被守护魔附体了!”

驹菘皱了一下眉头,“雪狼族守护魔不是只有一个吗?怎么会附到两个人的身上?”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是才感觉到的,还要回去问问长老才行。”

驹菘看着振登,表情严肃了起来,“把事情告诉他吧,小登。”

于是振登把装扮成变承以及自己体内的另一个灵魂的事都告诉了鸿聪。

“唉,”鸿聪又猛灌了口酒,叹了口气道,“这就叫做命吧,*!”

振登盯着鸿聪,直截了当地说:“那你能带俺去你们部落走一趟吗?”

鸿聪点了一下头说道:“我也正有此意。”

振登果断道:“那咱们明天就出发!”

“行,那你们先聊着。”鸿聪站起身来,“我要继续做我的事了。”

午后,天没有一丝要放晴的意思。振登淋着滂沱大雨又来到郑凯的衣冠冢前。

他跪到碑前道:“爹,孩儿要走了。”

这时驹菘撑着伞走了过来,蹲到了冢前,将伞把插到了泥土里,“雪狼族跟郑凯有过太多的过结,此去可不是非常安全的。”

“俺最大的危险就是自己。”振登笑着说,“哪里才算安全呢?”

“好吧。看来你意已决了。”驹菘从衣袋里掏出三支柱香,用洋火点着了,插在伞的庇护下,“祝你的儿子能找到问题的答案吧!”

振登在泥水里磕了十个头,弄得满脸满头的污秽,“凯,俺希望你能给俺决不向它低头的决心!”

驹菘突然站了起来,又爬到坟上,用那只仅剩的手刨着坟头,其速度令人叹为观止。

振登大惊,“大叔你这是要?”

“死人用不了的东西应该给活人用才对!”驹菘说着就从坟里拿出一个长四尺宽一尺的黑木匣子。

“这是……”

驹菘诡秘地一笑,“我们回去说话。”

二人又回到了茅屋,换了身干爽的衣服。振登穿的是驹菘的衣服,一身玄色,又肥又大。等二人席地坐定之后,驹菘轻轻地将木匣子打了开。只听锵然一声脆响,一道寒星迸射出来,在昏暗的屋子里闪出一道雪亮的光华。

振登眼凝神一看,却见匣中一长一短两把利刃:长刀三尺有余,拿起来厚重沉稳,平整的刀身前部带有五个寸长的倒刺,那通体雪亮的冷光,只观一眼便让人感觉到了它凌厉无匹的杀气;短刀一尺左右,轻盈却又刚劲,刀体两面开刃刀尖敏锐无比,只是表面覆满墨水般的纹路,暗淡的黑色掩盖住了刀刃无坚不摧的锋利,却也让人感觉到这的确是一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艺术精品。

“这长刀叫‘龙吟’,那短刀叫‘花海’——这*母刀是当初我送给郑凯的礼物,只是他已决定从此不再杀生,便没有接受。”驹菘端起那把长刀,用手帕仔细地擦拭着,眼中朴埂露出道不尽地喜爱,“杀生与不杀生的他都是坦荡的好汉。只怕除了像你老爹这样好汉,再也没人能配得上他了。郑凯与雪狼人积怨甚多,你此去雪狼部落路途凶险,就带着它们防身吧。”

振登凝眉看着驹菘手中那把寒光四射的刀问道:“请你告诉俺,他们之间到底是啥积怨!”

“我是很想告诉你的。但郑凯不想这么做。”

“他一直隐瞒着一切,啥都不肯告诉俺!”振登激动起来,“俺*的连自己老娘是咋没的都不知道!”

“他是为了你好。”

“为了俺好?”振登大声质问,“他要把俺当个李痴一样的养着!”

驹菘竟也有些激动了,*在微微颤抖着,“不许那么说!”

“就是这样!”振登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好像要吃人一样,“他把俺当牲畜养着!”

“不准你这么说他!”驹菘用那双细长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振登。

“那俺应该咋说他!”振登猛敲了一下地板,身体也在不住地颤抖,“俺连为啥活下去都不知道!”

驹菘叹了口气,眼睛瞄向早已沉沦于黑暗的夜晚,雨声仍旧清澈得洞彻人心,“你会明李的,那种无忧无虑的宝贵。长辈的那些恩恩怨怨对于一个无辜的后辈来说,真的是沉重并且毫无意义。”

“有没有意义,恐怕得了解后才知道。”

驹菘轻笑一声道:“恐怕当你了解了那些往事,一切也就再也由不得自己了。”

“俺自己会明辨是非。”振登的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真的会有什么真正的是非吗?”驹菘站了起来,点燃了挂在屋梁上的松油灯,“但我相信你能得到自己的答案。就在今晚,你将会知道关于你父母的一切,你也将会在今晚长大*。”

振登肃然挺身,准备接受这一场往昔的洗礼。

“轰……”几声闷雷,来自遥远的云端,和着雨滴从屋檐滑落的声响,山林之中久久溃散不去在。记忆的碎片从尘埃中飘起,在岁月的碾轮下,又重新演绎着过往的一幕幕……

郑凯和李正飞速地在林间雪地上穿行着,在繁茂的桦树干之间若隐若现着两道身影。

李向后看了一眼,对郑凯小声说道:“好像被人跟踪了。”

“不要理会他,”郑凯脚下一刻未松懈,“正好把日本人引到平安村的相反方向。”

二人又向南行了一个时辰左右,终于在茫茫雪海中看到了一个小茅屋。四周平整的雪地显示不出一丝有什么人或鸟兽来过的迹象。屋顶上铺的茅草已被覆盖的严严实实的,积雪有一尺多厚。

“咱们到了。”郑凯拉开破烂漏风的木门,和李一起走了进去。

李四处观摩着这斗室:四处空无一物,松木墙壁已经有些发黑,结满了破碎的蜘蛛网;木制地板上落满了尘埃,屋顶的茅草脱落下来悬在半空中;风又从屋顶的洞中把沙子一样的冰雪吹进来,散落到地板上,在一处堆积成雪做的小丘陵。

“这是俺从山东初来这里时的藏身处。”郑凯也在四处观望着,眼中满是怀旧情节,“当时俺就是在这里自己搭了个屋子活过了四个春夏秋冬的。之后沉疴旧病复发,就得到了沈家的援助,离开了这里再也没回来过。看来现在还需要再修缮一下了。”

李莞尔一笑,也没再说什么。

“你先在这里呆一会,俺出去抱点柴禾。”郑凯说着便往出走。

“小心一点。”李的表情又严肃起来,“那个日本兵应该就在这附近。”

郑凯轻轻笑了一下,“知道的。”

外面依旧是大风呼呼。郑凯一推门,便使出登天步迅速地窜到茂密的林子,其身影快得让人以为是幻觉。

郑凯困惑着:那跟来的究竟是何人呢?能跟上俺们的步子,说明这人也的确有两下子啊;按理说是侦察兵的话,知道俺的窝点之后就应该马上走了才对……

这时,他注意到茅屋周围的林子里有了些异样,无痕的雪明显地被人动过手脚,而且不是简单的走路的足迹——是掩埋着什么!郑凯攀上一株高大的美人松,仔细地环视着四周,竟发现周围的陷阱不下六个!

恐怕遇到强人了……但对于一个军队来说,还不至于这样对付自己吧?直接用自动武器的话,正面打过来自己也一定没有胜算的……

郑凯在树枝间跳跃着,来到其中一个陷阱的正上方,然后双腿夹着横过去的树枝,身体倒垂下来。他倒悬着轻轻拂去陷阱表面的积雪伪装,发现是一个兽夹。郑凯放下心来,心想:陷阱的水平不过如此。

于是他一个空翻落了地,谁知脚一踩到李雪里,便感觉势头不对,但一切都晚了,四周的雪地轰然下塌,一个仗高的大坑显现出来。一把插在坑底的雪亮的日本战刀在下沉的雪地中突刺了出来,一下刺穿了郑凯的右臂。

郑凯忍住疼痛,叫也没叫一声,赶紧从坑底爬了起来,脚踏地气,飞出了陷阱。

“*,看来是遇到高手了!”

郑凯正在腾空之际,三枚飞镖从林子深处招呼了过来,三声尖鸣射中了郑凯的两条腿及那条没受伤的手。他四肢泉涌着鲜血,从空中栽落了下来。刚落到了地上,雪中抽出一条绳套,正好套住了郑凯的右脚,随后便将他拉了起来,直到头部与双手完完全全地离了地。

郑凯的意识在渐渐地涣散。模糊的视线里,他看到一个人影向他飞快地运动了过来。

“都告诉你要小心的!”那声音是李的!郑凯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屋里已经被李打扫的干干净净,就连屋顶缺失的茅草也都给修补好了。此时屋外已经有些黑了,是没有夕阳的金光的那种黑。由于失血而昏沉了两个时辰左右的郑凯,睁开眼睛,看到整洁无比的房间,又感受到自己这焕然一新的身体,不由得又是一阵感叹,寻思着又欠了李一个大人情了。

娇鼾声从身边传来,李正躺在郑凯的身边,身体缩成一团,睡得正香。郑凯将自己的外衣解下,盖在了她的身上。又往用石头搭建的简易火炉里添了些柴禾,小屋里顿时暖和了起来。

他又想起李天发生的事故,如果没有李的话,恐怕自己也早就死掉了。想到这里,他心中一阵恐慌,紧接着却又是一阵兴奋——自己好久没遇到这样的对手了,死在这样的人手里,也不错吧。

但结果应该马上见分晓,也许就在今夜,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郑凯选择了进攻,他认为在屋里光守着很可能会给李带来危险。他带着随身的匕首,轻轻地打开门,寒风迎面吹来。他又将门关上,置身于无边的黑夜之中。一层薄云掩盖住了满月。这正是在暗影中刺杀的好时机,他想。

隐约中,不远的林地里可见微红的火光。郑凯屏气凝神,小心翼翼地在半里之外的距离迂回过去。当他轻轻地从一株大李杨树后面探出头来时,发现一堆燃着的篝火前有个背靠着自己坐着的人。那人一身日本军装,身边放着一把日本军刀和一把半自动步枪。他在一动不动地望着火堆出神。郑凯见时机大好,手中紧紧反握住匕首,然后一个快步冲过去一刀插在了那人的后背上。

不对!郑凯大惊——那不是真人!是一个稻草扎成的假人!

一道绿色的气体马上从匕首的破口处窜了出来:是毒气!

茅屋那边……

一道黑影闪过,在李雪上留下了骇人的轨迹。狂风大作,掩盖了脚踩雪壳子的嘎嘎声——脚步在渐渐逼近着茅屋……睡熟的李还不知道危险在一步步临近,仍在轻轻缓缓地打着鼾。那团黑影手中紧握住腰中的战刀刀把,紧盯着刚刚十步开外的茅屋,看似打算发动奇袭将里面的人杀个干净。

这时,一声惨叫从不远处他设下的陷阱那边传来。那黑衣人发出轻轻一声冷笑:有人正好中了他的道。

只是他刚往前踏出一步,便感觉出大大的不对劲,脚底明明踩到了地面,但他却感觉天旋地转站立不稳。再看那茅屋,竟自往后退了十几丈那么远!

黑衣人大惊,连往后退了五六步,再看眼前,发现又是一番光景了:眼前那一切都左右颠倒了过来,一时间他竟分不清东南西北了。惊恐至极之下,他又是连退十余步。只一道血光闪现,他的右肩被砍了一刀。他忍住剧痛四处寻望,却看不到半个人影。

无助与绝望之中,他疯狂地抡起手中的刀,地上的雪被卷起的风刮得四处纷飞,又迅速地消散在飘忽不定的北风之中。

这时,黑暗中闪现出一个人来。

那黑衣人带着浓浓的东洋口音厉声问道:“你到底是何人!”

“一个无名小卒而已。”黑暗中的人淡淡说道,“刚刚的一刀是告诫你不要跟俺玩儿那些鬼吹灯的把戏。要打就跟俺光明正大地打!”

“哈哈,口气不小。”黑衣人刚往前走了两步便像不会走路了似的一跤趴在那了。

“你先出阵吧。”那人冷笑一声说,“你早已陷在俺设下的奇门遁甲九星八门阵法里。在往左走三步向前来两步既是生门。”

那黑衣人没办法,只好按照他说的做。眼前的事物果然都恢复了原样,那茅屋离自己也不过十步开外。

“好,我们就在这里一决生死。”那黑衣人道,“我叫艺豪驹菘,请问尊下高名?”

“郑凯。”那人拔出了腰刀,向身旁一抖,那口冷铁刃立即发出“啾啾”的鸣叫。

艺豪身法敏捷,跳起便向郑凯当头劈去。郑凯盘刀过顶,“锵”的一声将他格挡了出去,紧接着又是一招旋风般地拦腰横扫。艺豪胳膊抵刀竖刀拦击,却被击退五六步,他又性急起来,碎步向前“啪啪啪”三记重劈,而后又是后转身跳斩,却皆被郑凯拦下。郑凯面露讥笑,一个反转身,刀口由下至上倒劈了上去。艺豪大惊,仰身闪过。郑凯一刀抡至身后,又在空中转了个身,将刀尖又从腰间直直刺出。艺豪一招反手刀法将郑凯的刀挑开,但却如何也来不及闪过后面的一记飞脚。

艺豪被一脚踹在肚子上,痛得直不起腰来。郑凯此时早已贴至他身前,一手抓住艺豪拿刀的手的手腕,另一只手抓住他的头发,膝盖对着他的脑袋三记重点击,而后又是一招擒拿手,将艺豪手中的刀缴下,并使他再也动弹不得。

这时茅屋的门吱呀的一声开了。一片暖暖的橘红色火光漫射在雪地上。李拿着一捆麻绳走了出来。

郑凯看着李笑了笑说:“还是把你吵醒了。”

李也的确还有些睡眼惺忪,却只是傻乎乎地笑道:“没,是因为睡足了才醒的。”

艺豪被二人捆成一团拖回屋里,放置在火炉边。郑凯一把拉下他的凯面布,发现他跟自己同样般三十来岁的样子。锐利的眼神,刚毅的棱角,显示出他作为武将的天份。他嚷道:“你们要杀就杀,我不怕你们,干吗拖拖拉拉的!”

郑凯冷笑一声:“不怕?那你让俺们赶快杀了你干嘛?害怕俺们折磨你?”

艺豪硬道:“要怎样便怎样!”

郑凯不说话,只死死盯着艺豪看,看得令人心里发毛。他在思考着什么。

“今天累了,先歇息吧。”他最后说道。

他的心乱得很。呼号的狂风席卷过门口,像是有谁在抠门。力量强大的令人发怵。是谁呢?

命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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