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脚好痛——”
随着“妹子”年岁的增大,缠足的痛苦越来越叫人难以忍受,走起路来轻轻的却仍是一瘸一瘸的,很不方便。“妹子”常因脚痛而哭哭啼啼,弄得“小生意家”这个做爹的好不心疼。女子从小缠脚仿佛是天经地义的,就象轱辘毕需缠着井绳。可这痛苦并非仅仅是**的,为求得这“三寸金莲”还得赔上一辈子,倒不如趁早放了,一了百了。

为了女儿,做爹的可要冒天下之大不违了。

“放了它!”“小生意家”好似碰到了冤家一样,狠狠地盯着“妹子”的脚说道,“干嘛非要缠脚?”

“那怎么行哟,以后谁要这样的大脚婆!”家里人都在反对。

“怎么不行?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小生意家”紧紧地搂着“妹子”,然后又笑着说道:“‘妹子’啊,以后就做个‘广东婆子’!”

据说广东女子不缠足;有的说是为了下田好干活,也有的说以前广东女子缠足的,大概是受了辛亥革命的宣传和影响,渐渐地也不缠足了。嘿,天下女人也有不一样的。可这儿还毕竟是风力口!一家子有说有笑地争执了好一番。

说归说,做归做,但到底还是把缠着的足给放了,也把“妹子”的心眼打开了。人的心就好比一扇窗户了,一旦打开,就会明朗多了,就没那么多的桎梏。

初谙人事的“妹子”开始帮着奶奶拾柴、糊鞋底鞋面,有时也与男孩子们一道去河边拾螺摸蚌,撑船玩水(游泳)。人们都说“妹子”俨然成了个崽俚子(男孩子)!话很快传到了做爹的耳朵里,“小生意家”心里却是莫名的欣慰。“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自然不必说,光说这游水,却称得上是江南水乡人家“看家的本领”。*元年六月,长时间的滂沱大雨产生的巨洪冲决了赣江上一处圩堤,抚河支流的水一夜陡涨,村东的大堤虽得益于先辈早年集资修筑的红石堤岸而保不决,但汹涌的洪水还是漫过大堤,将下湾古村整整围困了四昼夜。周边一片泽国!人们不要说出外远行,就连每天下饭的蔬菜都奇缺难得,好在风力口是远近闻名的“腌菜之乡”,人们互相接济或互换有无,关切如初。而面对日趋汹涌的洪魔,令“小生意家”最为担心的莫过于年幼的“妹子”。想不到“妹子”竟“自学成才”拥有了这“看家的本领”,仿佛早就看透了爹的心思而随了他的愿,怎不令人欣慰——唉,只可惜是个妹子!

与“敬文”号一家也挺熟了,有时“妹子”也会自己一个人去找含蕊玩。“‘天真’姐——你怎么这么多天都没来我家?”含蕊有点责怪地说,“弄得我挺想你的。你知道这么些天我识了多少字吗?”

原来,旭笙每天放学回家后常常教妹妹识字,含蕊学会后又教给“妹子”识。

“含蕊,我家里有事不能老想着玩了。”“妹子”颇为懂事又略为歉意地望着含蕊说道。

“唉,我一个人多没劲儿——哎,‘天真’姐,你的脚还痛吗?”

“早就不痛了——要不,你也放了试试。”

“那我爹还不得骂死我呀——哪有你爹那么好。”

“哎,不说了,说也没用!赶紧教我识字吧。”

姐妹俩开始认认真真地识起字来。可识着识着两人又说开了,若是能象男孩子那样也天天上学堂该多好。

“既然不能上学堂,那我们就去学堂看看吧。”“妹子”提议着。

“唔——我怕走丢的,到时回不了家爹妈会着急的。”含蕊面有难色地说道。

“哪里会!我保险把你带回家。”这些年“妹子”可走遍了村里的每一条街巷,没有不熟悉的。

姐妹俩便牵着手出了家门,进两边巷再拐过麻石街,过园塘小桥和茶亭巷,熟门熟路地到了学堂前。但学堂大门紧闭无法入内,只能听见朗朗的读书声。

“姐姐——回去吧——”含蕊妹妹央求道。

“还早么,急着回去干嘛。”一心想把学堂看个究竟的“妹子”忙劝着含蕊,“再等一下子,旭笙哥不就该放学了吗?”

“妹子”怕含蕊等急了会哭,便给她讲起了“罗衣秀才”的故事,这下可叫含蕊开心得不得了。

“呵,‘罗衣秀才’真的那么厉害呀,一喊‘蚊虫灭绝’那蚊虫就真的死光啦?”含蕊拍着小手瞪大眼睛地问道。

“可不!他可是神仙一般的人呐——”

于是,姐妹俩便追着草地上的虫子“蚊虫灭绝”“蚊虫灭绝”地喊个不停,就象两只掩映在绿草丛中的小喜鹊……

“叮当”“叮当”……放学的手铃终于摇响了!

“噢——噢——”刚才还排列有序的男孩子们,一出学堂的大门跑着闹着便象断了线的风筝扎向四周。

“旭笙哥——”眼尖的“妹子”一眼就望见了夹在学子中的旭笙。

“哎,‘天真’妹妹、含蕊,你们来接哥哥呀!”旭笙喜出望外地说道。

“妹子”笑了笑,然后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旭笙哥,我们想到学堂里面看一看。”

“哎呀,都已放学了。”旭笙略为歉意地笑了笑,想了想又说,“唔——好吧,我带你们进去看看。不过——不许乱跑,看一下马上就出来,好不好?”

“好,我们听哥哥的。”含蕊见“天真”姐姐没作声便只好说了。

于是,兄妹仨便朝学堂的大门走了过去。

“旭笙同学,怎么还不回家?”一到学堂的门口,就遇见了学堂的一位教员。

“先生好!”旭笙赶紧向教员鞠躬,“先生,我两个妹妹想到学堂里看看,行不——”

“噢?好,好。但要快点,学堂要关门了。”教员点了点头,笑着朝两个妹妹看了看。

说起这学堂,可有一段历史了,原是一间始建于清嘉庆年间的祠堂,造型宏伟结构坚固,占地面积约4500平米,后受康梁变法影响改为学堂,*元年改为学校,历经变革逐步完备起来。

一进门,便是花木扶疏的校园,而最耀眼夺目的便是那株置身于池塘边的石榴,一簇簇朱红翡翠般雕琢的花瓣破萼怒放,好似浮花浪蕊令人倍感热烈与高洁——花中此物似西施,芙蓉芍药皆嫫母。

“哥——这是什么花呀?”含蕊说着就伸手想去摘花。

“含蕊——别动。”旭笙轻声地告诫妹妹,“这叫石榴,不能动的。”说完,便赶紧拉着妹妹走上两方池塘间的石桥,进去就是校本部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方形天井下遍地平整的白麻石结成的一块方形场地,四根高大方形石柱支撑着布满图案花纹的天花板,装点着四周高处的吊楼和雕塑的栏杆,显得错落有致古朴大方。

“大雅扶轮!”旭笙指着正对门处悬挂着的匾额念到,这是清光绪年间县知事题赠的。

“那磨砖墙后面就是我们上课的教室。好了吧,我们得出去啦,时间太久就不好咯——”旭笙一个劲地劝着两个瞪着大眼恨不得把这一切都装进眼里的妹子。

磨蹭了好一阵子,两个妹子才依依不舍左右顾盼地跟着旭笙出来。

“先生再见!”刚到门口,旭笙便领着两个妹妹向守候在那儿的教员鞠躬。

“同学再见!”教员笑着答道,却又久久地凝视着两个妹子。

一出门含蕊就撒起娇来,说脚痛走不动了,旭笙便笑着背起含蕊走。三人走到“敬文”号门口时,“敬文娘子”与“小生意家”已焦急地在那儿等了多时了,望着兄妹仨一同回来便舒心地笑了。“小生意家”喜滋滋地望着“妹子”,眼里闪着亮光——“妹子”一天天地长大了,做爹的应多费点心了。

“迪守仕邦甫,必仲子思克,”一回到家,“小生意家”居然拿出家中珍藏的“族谱”教“妹子”念起“玻蔚字辈”来,“……光启兆贤良,德绍基荣贵,嗣宗兴敬孝,仁里继书香。”

“妹子”一边跟爹念着一边不时地皱着眉头,眨巴着眼看看爹又看看“族谱”。

吃完晚饭,父女俩又开始一唱一和地念了起来。

从此,“小生意家”每日除了忙于生计,便是煞费苦心地忙于对“妹子”的调教,甚至于不失时机。

戏曲是大家喜闻乐见的,而一连十昼夜的端午戏更是让人大饱眼福。除本地的戏班外,还会特地邀请省城的戏班来表演。演出的剧种主要有京戏,最具地方特色的莫过于南昌采茶戏。南昌采茶戏刚柔与绢秀并重,颇具美感,男生唱腔高亢而不失圆润,豪放而不失风雅;女生唱腔宛如摇橹伴水咿呀婉转,即离恍惚却也缠绵流长。

风力口四大姓(舒、万、蔡、余)的人们分列而坐,周边站着的人自然不少,一时人头攒动好不热闹!各姓的族人也可在旁摆几桌茶桌,摆放茶水茶点供人们购用。“小生意家”便忙里偷闲地领着“妹子”在场子里摆上了一桌,既可做点生意,又希望能通过通俗易懂的戏曲,多给“妹子”一点熏陶,一举两得何乐不为,不过倒水递茶的事总是由自己来,他想让“妹子”多看看多听听。

这两天上演的都是南昌采茶戏,且是最有名的。

昨天上演的是《状元与乞丐》。说的是有家陈氏兄弟在同年同月同日各生一子,取名文虎、文龙,颇通占卜术的舅公为其各占一卦:文虎是状元命,文龙是乞丐命。于是,文虎家人好不欢喜,对文虎倍加宠爱疏于调教,最后文虎却沦为盗贼乞丐。文龙的母亲则忍辱负重,对文龙悉心调教,促勉其勤奋攻读,最后,文龙却金榜题名高中状元!全剧讥讽之余,告诫人们不必拘泥于所谓的天命,悉心教化勤奋努力才能真正掌握命运。

而今日上演的则是更为精彩的《方卿戏姑》,又名《珍珠塔》。说的是有一方家,遇奸臣陷害又遭失火,母子俩不得不住进坟堂。受母亲嘱咐,方卿前往襄阳的姑父陈御史家投靠、借贷。姑母嫌贫爱富百般奚落,四九寒天将方卿赶出家门。表姐与方卿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命丫环找回方卿,引入闺房,暗赠珍珠塔私订终身,罗绶分香翠绡封泪。姑父陈御史为和两家情份,将女儿许配方卿。方卿负气远走,不慎掉入水塘,适逢学友江西巡抚毕文显打此路过,将快冻僵的方卿救起,带回南昌攻读。其后,方卿赴考高中状元,受皇命执尚方宝剑巡察七省。为试探姑母是否回心转意,方卿故意执道筒夹板,青衣小帽重登御史府。剧中“戏姑”一场,“嫌贫爱富是小人”唱得是淋漓尽致!“……渔鼓夹板,轻轻扬——唱一曲给我姑夫、姑——母听啊……御史府里我要——戏戏我姑娘(母)啊——古来事物,真稀奇——人往高来水往低。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深山树木是长不齐,荷花出水是有高低。人家说——强盗狠,我偏说势利人——门前系着高头马——不是亲来也是亲;门前系着破草帘,亲生——骨——肉我咯姑——娘(母)啊,当——作陌生人哪……”方卿提胆娓娓道情。起先姑母还噱戏灵巧地,最后竟羞愧难当、头顶香盘迎来方卿母子。方卿与表姐喜结良缘!

台上唱得流畅,台下听得痛快。其实,这早已是脍灸人口广为传唱的,人们却百听不厌,因为人们歌颂真、善、美,鞭笞伪、恶、丑!

“故事架”赛会也是别具一格的文化大餐。每年农历的八月十八是风力口一年中最负盛誉、最为热闹的,中秋戏还没结束,而东湾天府庙的风雨台又开锣了,令人目不暇接,最引人入胜的是附近参赛的“故事架”(又叫“抬角”)。由各自然村参赛的“故事架”共有十六架:南街蔡村两架,周山蔡村一架,茅园周村一架,下湾万村一架,上湾舒村两架,东湾余村两架,杨芳邓村一架,柏树刘村一架,老旱塘村两架,新旱塘村一架。“故事架”的内容主要取材于古典故事和地方上的风土人情,参赛的自然村便在剧目变换和服装道具上挖空心思狠下功夫。当琳琅满目千姿百态的“故事架”经过村庄时,当地的村民都会鸣放爆竹赠送糕点,还有的如藏胞献“哈达”一般献上红布的,叫作“披红”。当跟随着天符庙出巡菩萨的“故事架”行列出现在天府庙时,整个赛会*最*。

从四面八方汇集的人流把风力口各主要街道挤得水泄不通。热闹的场景正如歌谣所唱:八月十八天气晴,风力故事大*,村村户户迎宾客,轰动四县把天惊!人们在公开、公平、公正的氛围里,对所有参赛队进行评比。

盛大的“故事架”赛会,可生动形象地使人们了解许多民族文化中经典和风土人情。

——啊,古镇风力口,浩瀚的风力水!

“妹子”已是个小姑娘家了,除帮奶奶、母亲做些家务外,便是跟着翠莲姐姐学绣花。这倒也属女孩子们所乐意的消遣活儿。平日里,“妹子”与翠莲姐学习、揣摩绣艺,飞针引线,耳鬓斯磨,有说有笑的倒也开心。自打翠莲出嫁以后,“妹子”天天只能与小曲儿作伴,单针独引的反倒添了几分心思,家人却更加疼爱她了。

“‘天真’姐——”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叫唤,正在悉心绣花的“妹子”猛地一惊,针尖儿差点扎到手指。抬头一看,含蕊正走进来,不停地摇晃着手上花蝴蝶状的风筝,掩映着花红般的脸庞儿。

“难怪这么久都没去我家,原来天天在这儿绣花儿呀!”含蕊惊喜地望着“妹子”手上的绣活儿,还拿在手上左右端详,“真好看——哪天姐姐也教我。唉,天天待在家里闷死了。”

旭笙已去省城念中学了,含蕊在家也够闷的。

“姐姐,陪我去放风筝吧!”含蕊用手臂碰了碰“妹子”,撒娇般抿着嘴笑道。

“含蕊——没看到姐姐正忙着哇,人家还等着要呢。”“妹子”的绣花活儿也的确不错,毕竟是“名师出高徒”嘛。

“反正姐姐绣得挺快的,等下再加把劲就是了。”含蕊又抓着“妹子”的手摇了摇,生怕她还要继续绣,“姐姐——你看我这缠着的脚,怎么追得上飞快的风筝嘛!”

妹子心疼地看了看含蕊的小脚,无奈地摇了摇头。

“‘妹子’哎,你就带含蕊妹妹一起去咯!顺便到堤下摘点桑叶回来,头几天摘的都快没了。”奶奶也在一旁帮着含蕊说。

堂弟志承依偎在奶奶怀里,好奇地瞪着双大眼睛,奶声奶气地说:“奶奶,我也要跟姐姐去放风筝——”

“我——才不带你去——放风筝呢!”“妹子”故意地逗着志承。

“啊——”志承仰着脸,扯着***衣角一个劲地晃着,撒着娇,又手挽着***脖子,身子一个劲地在奶奶怀里磨蹭着。

“你去——会跌跤的——”奶奶耐着性子劝说志承。

志承可是***心尖尖!

“嘻、嘻……”“妹子”和含蕊都不约而同地嘻笑着。

望见志承不停地撒着娇,奶奶可真心疼:“志承,莫哭——姐姐她们会带你去的。”转而又对着“妹子”笑了笑,说道:“‘妹子’啊——带志承一块儿去,可别忘了摘点桑叶来——”

“妹子”望了望奶奶,然后放下绣活儿,朝旁边的笸箩里看了看,哟,那些蠕蠕而动的蚕宝宝可真大了不少,才没两天摘的桑叶就快被吃完了。唉,又得去摘桑叶了!“妹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上、下湾村有几家养蚕户,在堤边和上湾村旁也都种了一些桑树,到了蚕吐丝季节,“蚕丝客”便会上门收丝。“妹子”家里也养了些蚕,有时会把茧子炒了吃,据说蚕茧子挺有营养的,有时也会弄把蚕丝扇,上面描些花儿草儿的,也别有一番情趣。

“妹子”和含蕊拿着风筝出门了,志承到底还是哭着闹着跟了来。拐过红龙头,登上十八坡,就是堤垱了。堤垱上自然放不了风筝,今天又是集日,推独轮车的、肩挑手提的,人来人往。堤垱下已是舸舰弥津,还有那哼着号子拉纤的。河道中也总是那样的繁忙,大大小小的船只还有那急流而下的竹筏木排,长长的熙熙攘攘,总难得有个消停!州上的水鸟也时群时单地嘶鸣着赶来凑热闹,时而低飞戏浪,时而如离弦之箭,穿梭般地翻飞着,颉颃着……

上湾村前面的澎湾堤倒是个放风筝的好去处。堤下的桑树、榆树好似列着的卫队,将那些深宅大院挡得远远的,风儿顺着远方的山梁飘过辽阔的田野、水洲,把那些野花草抚弄得摇摆舞动,远处望去就象一张巨大的缀花地毯,又象漂浮着无数花瓣的绿色海洋,拂动着,荡漾着。

“噢——飞起来喽!飞起来喽!……”孩子们欢叫着,奔跑着,牵扯着飘着的风筝。

跌宕起伏的风筝,时而象飘逸的仙女,摇摆着舞姿,飘荡着美丽的彩带;时而象霸气十足的天公,*着迎面而来的无尽花香;时而又象下凡的玉皇大帝,俯瞰着、审视着。

远处,惊风嘶鸣而起的鹭鸶,忽而腾飞高过远处的山影;忽而盘旋,在阳光的映衬下忽明忽暗地掠过天际;忽而拍打着翅膀稳稳地落下,象居士般移动着长腿,悠闲地,从容地,在花草丛中吝啬地施舍着美丽的身影;忽而又叼着鱼儿虫儿,左顾右盼地炫耀着;忽而又象那警惕的哨兵,侧着头,聆听着,注视着。

孩子们欢快的心情与飞舞的风筝一道放飞在蓝天里,放飞在鸟语花香般的梦幻之中——不知不觉已是紫暮西山了。

该回家了,孩子们留恋异常,却又不得不慢慢地移动着回家的脚步。

“姐姐,你知不知道今天我为什么邀你来放风筝?”含蕊边走边部轻声地说道。

“为什么呀?——”“妹子”不经意地笑着说。

“姐姐——你猜猜看!”含蕊调皮地眯了眯眼。

“为什么呀?——我哪猜得着!”“妹子”略感疑惑地望着含蕊,“快告诉姐姐吧,姐姐还得摘桑叶呢。”

“那——我来帮姐姐吧!”含蕊眨吧着眼,慢慢地跟在后面,两眼瞪得老大。

“到玉山案那边吧,那家我挺熟的,他家种的桑树多,老叫我们去摘呢!”“妹子”说着便领着含蕊、志承向玉山案走去。

玉山案就在回家方向的堤垱下面,靠近鲤鱼塘。在玉山案靠近堤垱的一侧,种了不少的桑树,枝繁叶茂的。

“呵,这桑叶真好看!”含蕊每摘一片都要端详片刻。

志承也在一个劲地扯着。

“志承——那样会把树弄坏的。好了,好了,让姐姐来摘。”

“妹子”用衣衫兜着一些宽大的桑叶,“不要摘太多的——含蕊,把你摘的那些桑叶放到我这儿来吧。”

没一会儿,“妹子”就觉得摘得的桑叶已经够了,三人又开始回家了。从玉山案沿鲤鱼塘往前不远,就到了下湾村。

走到村井边,含蕊又轻声地对“妹子”说,“姐姐,明天我就要上学念书了。”

“真的啊——”“妹子”惊喜地望着含蕊,颇为羡慕。

前阵子就听说村里要办“毓灵女学”。省城早都已办了女子学校,村里的学龄女孩不少,因而早就有人提议了。据说“女学”的校址就在前面的牌楼里,与“毕大之门”邻近。

“妹子”牵着志承与含蕊不约而同地朝牌楼走去。

这牌楼是清光绪丙午年建造的,是双节坊,也是全县的节孝总坊。牌坊为青豆绿石质,五披垛,三门四柱,高八米,宽六米,内连坊宅,面积约四十平米。梁柱坊壁雕镂嵌锲,有花纹图案、楹联和宫庭故事人物,工艺精致,人物栩栩如生。正上方嵌“圣旨”二字,下嵌横匾“心绩双清”,下横额“万××之配,万××之配”十个字,中柱镌双联“贞心合受芝纶笼”、“劲节同邀绰楔荣”,侧柱双联“志矢靡他,彤史联书双节传”、“名垂不朽,清*应荷九重旌。”联工字秀,加上精致的装点、雕镂,整个牌楼显得格外端庄秀洁而富有内涵——宛如秀外慧中的淑女一般。

“姐姐,到时你也来吧,我们天天都能在一块念书了!”含蕊多么希望“天真”姐姐能与她一起重温往日的时光。

“妹子”笑了笑,说:“含蕊,大伯伯、大妈还有旭笙哥,以前都教你念书的,现在又要到学堂里去念书,那天还不得中个女状元啦——”

“嗳,以前我哥是老教我的。自打哥去省城念书后,我只好自己拿着哥以前读过的书一个人念了。”含蕊有些不大开心地说,“我还是喜欢让哥哥教我,可我哥回家的时间太少了。”

“含蕊——那些个字都能念齐了吗?”“妹子”关心地问。

“还好,以前哥放学后总会教我的。哥走后,我有不认得的字就会去问我爹,可我爹老是给我讲一些……”含蕊不太愿意讲下去了,又叹了口气,“唉,要再从头来过可真没意思,还是男孩子好,象我哥那样小学毕业了又去省城念中学。”含蕊颇为羡慕的。

“这就很难说咯——以前女孩子是不上学堂的,现在不也要办‘女学’了嘛!”“妹子”想了想,又说,“唉,还是你好,好了,好了,天不早了,该回家了,家里人肯定等急了。”

三人便从鹿鸣巷拐了回去。

炊烟已经升起。

“哎呀,你们可回来啦——”

刚一进门,奶奶就唠叨开了。原来,几个人出去放风筝不久,“妹子”修全村的母亲带着慈堂妹妹来赶集时,顺便来看看“妹子”。以前,都是爹爹、哥哥上这边赶集时会来看看,母亲倒是来得较少。

“‘妹子’啊,听说你姐要出嫁了,你妈是来给你姐扯布做嫁衣的。”奶奶轻声地说。

“噢?兰英姐姐就要出嫁啦——”

“小生意家”“屋里的”一边在灶屋里忙着,一边不时地探出脑袋朝堂屋里的“妹子”张望,还不时地笑着。“妹子”是挺想修全村的家人的,好不容易盼来了,自己却不在家。

“你那妹子长得挺象你的,跟你来的时候一个样子,简直就是一个模子抠出来的。呵呵……”奶奶不停地笑着。

时间过得真快!当初“妹子”离开修全村的时候,妹妹慈堂还没生下来。听奶奶这么一说道,“妹子”心里更不是滋味。瞧见她这样,母亲满脸通红地抿嘴笑着,忙着的手脚也放慢了许多。奶奶也笑眯眯地闷声不语了。

“小生意家”正好收工回来,在门口一个劲地拍打着身上的灰尘。

“爹——”“妹子”赶紧跑了过去,“爹——”

“‘妹子’啊、‘妹子’啊,怎么啦?”望见“妹子”眼泪汪汪的,“小生意家”好不惊讶!

“爹——我妈来过了。”

“噢——”“小生意家”这才露出了笑容,“你妈一个人来的啊?”

“还有妹妹慈堂——听说兰英姐姐要出嫁了。”

“噢——好;到时我带你去吃喜酒!”“小生意家”一边说着一边注视着“妹子”。

“不是——”“妹子”嘟着嘴说,“我妈同慈堂妹子来的时候,我正好同含蕊、志承出去放风筝了——”

“噢——没碰见哇!”“小生意家”摸着“妹子”的脑袋,笑着说,“你妈来趟也挺不容易的,家里事多。”

“好啦、好啦,吃饭啦——”“小生意家”“屋里的”也从灶屋里端着饭菜出来了,“又不是‘妹子’自个儿要去的,人家含蕊妹妹特意来邀姐姐的——妹子嗬!”

“噢——是这么回事儿!”“小生意家”昂着脑袋还点了点手指,颇似圣大开明的判官一般!

“妹子”抹着眼泪,赶忙擦着饭桌。桌上还放着一盆米,“小生意家”又过来把米端开。“妹子”拿碗筷过来,给爹筛了一杯酒。

“唷,又要搞酒啦!”“小生意家”看见盆里盛的是糯米,便笑着说,“等吃完了饭,我去挑担水来。”说完,便坐下来优哉游哉地喝起了小酒。

“晚上挑什么水?都累了一天了。”“屋里的”不由地嘀咕起来。

“嘿,挑担水有什么的,反正有路灯,又不远,挺快的。”“小生意家”不以为然。

“爹,你早点歇着吧,明早我去挑就是了。”“妹子”一边给大家盛着饭一边说着。

“唷!‘妹子’去挑水呀!”“小生意家”一边喝着酒,一边笑着对“妹子”说。

“爹,你就让我去嘛——别人家象我这么大的妹子不也老挑水嘛。”“妹子”一边给爹加酒,一边说,“来,爹今天挺辛苦的,多喝点儿——”

“别家的妹子可比你要大的——要挑就少挑点。”“小生意家”喜滋滋地望着“妹子”给自己筛酒,今天他可比平时喝得多,以至于吃完饭,便忙着漱洗早早睡觉——他的确是够累的。

第二天吃完早饭,“妹子”就挑着水桶打水,只是这水桶比起平时爹挑的要小上一号。

这水井是村里唯一公共使用的水井,据说,早在乾隆年间就已经有了。井水清澈酣醇,特别适合酿酒、制豆腐,不仅本村人喜欢,就连那些赶集过路的,也爱讨上口井水喝,尝尝这井水的灵气。人们爱护有加,在道光年间重新修整,为其加上了井圈,井圈下铺砌方形井台,并加有流水凹槽。井圈上镌刻“道光戊子”四字,双行呈方形印形排列。古井被一旁的水塘岸柳映衬着,在古朴端庄的村舍前显得格外整洁、雅致,整个好似一幅蔷薇色的景物画。水井每年都要淘洗一次。

据说,早晨古井的水比其它时间要清纯、甘甜得多,许多人宁愿排队也要在早晨来打水。

“‘毓灵女学’我之家,我们爱护它。高榜勤慎爱信,毓灵教化,姐妹策力上进,莫负韶华……”

耳边传来的是刚开学的“毓灵女学”妹子们学唱着的歌声,一遍又一遍地,许多人都跑去看热闹。井边,人们个个都伸着脖子,好奇地朝牌楼那边张望。

排队打水的人不少,“妹子”便到不远处的鲤鱼塘边坐着。

每当菡萏时节,这鲤鱼塘总会吸引不少人来此观赏。那满塘的菡萏,粉红的,洁白的,象一群群亭亭玉立、粉颊含羞的少女,被绿莹欲滴的荷叶映衬着,微风过处,婆娑起舞,散发着阵阵沁人的芳香……

可惜现在不是菡萏时节,塘中只有一些枯枝败叶象穿戴着蓑笠的渔翁,静静地呆立着,那岸边的垂柳却老是晃来晃去,撩得人心烦。有几根柳枝还挺不知趣地迎面撩来,旋即又象泼浪妇的长发,远远地甩到一边,又垂到水面,点起圈圈涟漪,将水中的倒影弄得拂拂动动。

只有远处岸边被柳枝掩映着的桃花,绛云般一簇簇,驱散着尚存的几丝寒意,使人亮堂,令人情不自禁地凝神远望。

“妹子”挑着水从十八坡旁拐回家中,把水倒进水缸后便一声不响地进了房间,关上门就一直没出来。

“妈,怎么一上午都没见到‘妹子’啊?”“小生意家”“屋里的”很是奇怪地问着婆婆。

“打水回来就一直待在房间里,莫不是累着了喔!”

听婆婆这么一说,“小生意家”“屋里的”赶紧进了房间。

“妈。”“妹子”正瞪着大大的眼睛躺在床上,看见母亲进来便赶紧起身。

“‘妹子’,不舒服啊——”“小生意家”“屋里的”担心地瞧着“妹子”的脸,还用手摸了摸她的脑门。

“妈,我没事——”

“遇上什么事,闷声不响地待在里面——跟妈说说。”

“妈——真的没事。”“妹子”说着又顺手拎起了绣筐。

“没事就好,唉——”“小生意家”“屋里的”叹了口气,同“妹子”一道出了房间。

“姐姐——”志承似乎也懂事多了,含着手指两眼瞪得大大地望着姐姐。

“妹子”摸着志承的脑袋,脸上露出了无奈的笑容,见母亲端着盆脏衣服,便说:“妈,我去洗吧。”

“没事,没事,你歇着吧,就几件衣服。”“小生意家”“屋里的”忙对“妹子”说,见“妹子”执意要去洗衣服,又只好说,“你就在家帮奶奶烧饭吧,时候不早了,你爹待会儿就要回来了。河里的水冷,冻坏了手还怎么绣花。”

“‘妹子’哎,你妈是心疼你哟!”对面的志承母亲也准备烧饭了,忙把志承叫过去,“志承——到妈这儿来,快到灶边热乎热乎。”妯娌俩相对笑了笑,便又各忙各的去了。

尽管早已开春,风力河里的水还是有点冷,家里人也另有担心。时值军阀混战,内乱频发,村子附近也偶有土匪出没。人们心有余悸,就连村里人为使族人们了解时事新闻而合资开办的“普智阅报社”,本来是计划长期收订报刊的,也因风声鹤唳、一夕数惊而不得不暂停了。

晚上,“小生意家”回来后,家人便与其嘀咕起“妹子”的事来,莫非“妹子”是想“那边的家”了,怎么心事重重的。其实,现在过渡方便多了。为了便于河渡,促进往来,风力口商界人士劝募集资兴建了“义渡会”,制备渡船十艘分布于东湾渡、将军渡、舒家湾渡、芦莲洲渡、山塘渡、港下渡、刘家渡等渡口,深受广大民众的欢迎,风力口也更加繁荣了。但时下局势动荡颇不太平的,让一个女孩子家出门也确实令人放心不下。

一家人心思重重的……

“敬文”号家里颇不平静。一晃就过去了几年,旭笙就高中毕业了,想去投考军校,“敬文”号夫妇都不同意。

下湾村可是辈出人才的,也是藏龙卧虎之地。有的在京师大学毕业后,考取省里的官费留学去了美国,有的师范毕业后执教于他乡或回到母校任教,还有的从商从政。

爹妈都不同意,而旭笙却是“王八吃称砣铁了心”。原来,本村有位师兄先后在省陆军小学、南京陆军第四中学求学,在保定军官学校二期深造后入职于军队,前些年响应江西省都督李烈钧的号召,高举讨袁护国大旗,在九江湖口与来犯的北洋军阀段芝贵、李纯展开激战,终因敌众我寡,且敌以炮艇沿澎泽水路侧击,而告失败,遂奔赴广东追随中山先生。师兄途经家乡之时,与母校师生、校友相聚,宣传革命思想,鼓励青年学生投笔从戎投身革命洪流。旭笙和同学们深受影响,相约中学毕业后投考军校。

“敬文娘子”病倒了,本想不辞而别的旭笙只好暂时待在家里,左右侍候母亲。

“小生意家”“屋里的”听说“敬文娘子”贵体欠安,总想过去看望,平时“敬文娘子”挺喜欢“妹子”的,便要“妹子”一同去看望“敬文娘子”。

“‘妹子’啊,你大妈身体不舒服,妈很想去看看她,含蕊也在家里,正好你们也可以在一块聊聊天。”

“大妈不舒服啊?”“妹子”有点惊讶地问。

“是噢——”“小生意家”“屋里的”沉着脸说,“唉,你大妈身体本来就不好,却啥事都那么爱*心,早就听她说是阴虚火旺,多动弹一下就会冒汗,还常年吃着乌鸡白凤丸呢。唉——你旭笙哥又……”

“旭笙哥又怎么啦?”见母亲欲言又止,“妹子”不由得急切地问了起来。自打旭笙去省城念中学以后,已有很久没见面了。

“旭笙中学毕业了。”

“旭笙哥中学毕业啦,那不是很好嘛!”

“好是好……人大了,心也大了……”

“妹子”似懂非懂,诧异地望着母亲,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便与母亲一道去看望“敬文娘子”。

“姨娘——‘天真’姐——”

一进门,天井边坐在藤椅上看书的含蕊就叫唤着,好似一串当风的银铃声响起来。含蕊一身的城里学生打扮,白色的夏布上衣,黑裙子罩着白色的袜子,脚上穿着双黑色的皮鞋。

“含蕊,你在看书呀!”“妹子”盯着含蕊手上的书问道。

“唔,《新青年》!”含蕊说着又把书面翻转过来。

“含蕊,你妈呢?”“小生意家”“屋里的”关切地问。

含蕊用手指着楼上说,“我妈在……”

话还没说完,“敬文”号老板便已下得楼来,旭笙也在后面搀着母亲。

“姐夫,姐姐。”“小生意家”“屋里的”心疼地望着“敬文娘子”。

“妹子”也赶忙上前打过招呼。

“敬文娘子”刚才还气色欠佳,见到这母女俩后竟然兴奋起来,当看见“小生意家”“屋里的”手里还拎着只乌骨鸡时,又责怪起来:“妹子啊,还拎只鸡来干嘛,自己都舍不得……”

“姐姐不舒服嘛,你教我做妹子的……”“小生意家”“屋里的”说着说着,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妹子哎——我没事!”“敬文娘子”摆摆手说,“昨天,‘养和’号郎中来过,说我急火攻心需要静养,还开了一副药。”

“养和”号药店的郎中是风力口最有名的。

“姐姐,你不舒服还要去楼上——”

“唉,这阵子你姐夫也忙得不得了,我总得帮他分担点儿。”“敬文娘子”说着又看了看旭笙。

旭笙红着个脸低下了头。

看见大人们在说话,含蕊乖巧地拉着“妹子”到自己房间去了。

旭笙打过招呼后,也跟着父亲去到前面的店铺。

含蕊的房间变化挺大。窗前原放着花架的地方摆着黑色的书案,上面摆着些文房清玩,书案上的书架也放了不少书;板壁上挂着几幅彩色的画轴。

“姐姐,这几幅画好看吗?”含蕊喜滋滋地说,“是我们村的一位国画大师画的,可是得了国际大奖的!”

此国画大师属下湾人氏,热衷于浙派花卉翎毛水彩画。以构思新颖巧妙,意境幽深俊秀,韵味含蓄悠远,色彩绚丽自如而负盛名。板壁上挂着的便是先生参加巴拿马国际博览会的四幅金奖作品:《桃花野鸭》、《荷花水翠》、《牡丹鹁鸪》、《紫藤八哥》。

“含蕊,好久都没见你。”“妹子”故意睨视着含蕊,“快把姐姐给忘了吧——”

“姐——哪儿的话——我也挺想姐姐的!起初我们‘女学’在牌楼里面的,当时只有四十几个学生妹子,后来人越来越多了,再说我们的课程与‘万小’差不多的,也有不少那边的先生给我们讲课,后来‘女学’就搬到邻近‘万小’的茶亭庵去了。”含蕊一口气说完,生怕姐姐误会了。

姐妹俩对视着笑了。

“姐姐,听姨爹(父)说,你也当先生啦——”含蕊故意拖长口气来打破沉默。

“先生——什么先生?”

“咦,不是有很多村里的妹子跟你学绣花吗?姐姐还不承认,嘻……”

“噢——不就是大家伙儿在一块绣绣花儿嘛,那——哪是什么先生!”

“教会那么多人还不是先生哪?姐姐!嘻……”

“好妹子,别逗姐姐开心啦——象妹子这样才有出息呢!”

姐妹俩又笑而不语了。

含蕊若有所思地翻着手上的《新青年》,想了想说:“姐姐,这些书都是旭笙哥从省城带来的,哥说里面的文章都是些很有学问的先生写的。可惜,有好些字我都不认得……”

“妹子”好奇怪:“怎么——听说你老考五分的!一个有名的女状元怎么还会有不认得的字。”

含蕊倒有点难为情了:“姐姐,我再怎么的也只是个小学生,不比哥高中都毕业了。”

“妹子”听了,也觉得自己挺好笑的:“是噢、是噢。哎,旭笙哥毕业了,打算做什么呀?”

“唔——”含蕊倒面有难色起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本来是想投考军校的,可爹妈都不同意,连家门都不让出了,生怕哥会跑到省城去,就连哥要寄信也是让佣人们去邮政所替投的。”

含蕊颇有微词,她太喜欢哥哥了。

“那样啊——旭笙哥也……”“妹子”欲说还休的。

“就是嘛,哥的日子也太难熬了。在这个封建家庭……”含蕊说到这里赶紧停住,机警地朝门外望了望,然后又轻声地说:“我哥现在是个可有学问的人了,每次回家都给我说很多外面的事,什么苏联的十月革命啦、列宁啦,还有这《新青年》里说的新思想、新道德、新文化。又是‘德先生’、‘赛先生’,还要打倒孔家店——”

“什么是‘德先生’、‘赛先生’哪?孔家店又是什么?”

“我……我一下子也讲不清……”含蕊吱唔着,见姐姐听得认真,又兴奋地说,“反正就是现在大家所说的*与科学。姐姐,你没听说呀——”

“妹子”皱着眉摇了摇头,说:“所以很想听妹子多说点。那——孔家店又是什么?”

“哟,姐姐——记得这么清楚呀!”芝妹停住笑,说:“孔家店就是孔老夫子。”

“啊?旭笙哥投考军校就是要打倒孔老夫子啊!”

“唔——也不只是这么简单的。算了,我去把哥叫来,让他说给我们听!”含蕊说着就去叫旭笙了,只是缠着的脚放晚了点,走起路来还有点小脚女人的样子。

“疯疯傻傻的——还象个妹子吗?”

含蕊拉着旭笙急急地从堂屋走过,弄得母亲好一顿责怪。

“唔!”

含蕊眯着眼嘟着嘴,还调皮地歪着头扬了扬下巴。

“敬文娘子”苦笑着摇了摇头,“小生意家”“屋里的”却笑着说:“旭笙回来了,妹子可开心啦——”

“唉——”“敬文娘子”长叹了一口气,“真是一对活宝……都不知会闹腾出啥事儿来。”

“又怎么啦——”

“妹子啊,听你姐夫说,北京的学生在闹事,又是罢课又是*的。我们家的旭笙也老和同学在一起……”“敬文娘子”皱着眉头停了停,又气愤地说,“不过,那些洋鬼子也太欺负人了!我们中国人也的确难咽下这口气……”

“敬文娘子”断断续续地说着,弄得“小生意家”“屋里的”莫名其妙。

“难怪这几年的生意好做多了,原来洋人都忙着打仗去了,缺这少那的,有的还得从咱中国进呢。镇子附近也新开了几家榨油厂、染坊的,有的索性去省城开厂子。”敬文娘子“滔滔不绝地说,”还有人想邀我们入伙呢,要是旭笙能安下心来就好。唉,这孩子去省城念书以后,越来越不听话了……说着说着又抹起眼泪来。

的确,这几年镇上增开了许多商号,大大小小的合计已有三百余家了,村里的乌龙街、河街、井头街的商号也越来越多了。

“姐姐,女大不由娘,儿大不由爷哟——”“小生意家”“屋里的”也在一旁一个劲地安慰着:“人大了也总会有自己的主意嘛,再说去了省城——也能增长不少见识的,姐姐就不要担心了,旭笙这孩子还是挺懂事的。”

“是噢——是挺懂事的孩子噢!就是人大了心也大了,真没法子,孩子总归是要长大的。”“敬文娘子”顿了顿,“千岁的父母也保不了儿女一生!但也不能由着他的性子来,毕竟太年轻嘛,就连他爹也担心起来了。”

旭笙从小就是个听话的孩子,在校也是品学兼优,老师同学还有街坊邻里对他的印象都非常好,人也生得气宇轩昂一表人才,爹妈为有这么个有出息的儿子深感自豪和骄傲。每次回家,家里都象过年一样热闹,还常为此宴请宾朋,旭笙也总是将在外所见所闻滔滔不绝地讲述给大家听。其实,风力口早就是商贸通衢之地,村里也有家“普知阅报社”,自然不闭塞,或许是旭笙毕竟是大家看着长大的,口才也颇佳,所以亲朋好友们都津津有味地洗耳恭听。

这次北京的学生闹*,大家早有耳闻,旭笙回来后与大家细述个中情节,分析前因后果,令人颇为忿慨,也很快传开了。

姐姐——姐夫还担心什么,都说旭笙这孩子挺有出息的。

“小生意家”“屋里的”本想早点回家的,见“敬文娘子”谈得起劲,便多待了一会儿,再说也想让“妹子”出来散散心,天天待在家里也不是回事儿。

又聊了一会儿,见“小生意家”“屋里的”要告辞了,“敬文娘子”忙说:“就走哇!吃了饭再走嘛。不是姐姐不舒服,你也真难得来。”

“不啦,不啦。姐姐,家里还有事呢。”

“唉,你也够累的。”

“敬文娘子”见“小生意家”“屋里的”执意要走,便吩咐佣人拿来一块夏布,说是上回给芝芬做衣裳时剩下的,正好够给“妹子”做上一件的。推辞一阵后,两人又互相搀扶着去喊“妹子”回家。一到含蕊的房间门口,便听旭笙在里面慷慨陈词:“……我们要以实际行动来支援北京学生的爱国运动,要救治中国政治上、道德上、学术上、思想上一切的黑暗,要向封建的旧思想、旧道德、旧文化乃至整个封建堡垒开火!”

听到这里,“敬文娘子”赶紧推开了门,房间内顿时鸦雀无声。“敬文娘子”望着儿子旭笙,目光中露出的不仅仅是慈蔼……

“‘妹子’啊,时候不早了。”“小生意家”“屋里的”赶紧打破沉默。

“妹子”知趣地出来,转身又朝旭笙兄妹笑了笑。

“‘妹子’啊,没啥事儿的时候就来玩,大妈老想你的。”

“好,大妈,我会的。”

“敬文娘子”凌波微步地领着旭笙兄妹送客到巷子口,她的气色好多了。

碰巧,旭笙的几位同窗好友来家聚聚,这倒叫一家子挺开心的。起初,刚回家的旭笙颇有笼中困鸟的感觉,整日里闷闷不乐,母亲贵体欠佳也令他非常担忧,好友们的相聚却也将胸中的郁闷冲淡了不少。“敬文娘子”既希望见到旭笙的同学朋友们,这样旭笙似乎可以少些烦闷而多些安稳,但又有点怕见到这些人,担心这帮年轻人会惹出什么乱子来。尽管一家子常留这些人在家吃饭,“敬文号”夫妇俩却常加入他们的谈话,多数时间也只是听众。而听众也越来越多,常常把这个家当成会场了,凳子不够坐,许多人就站着。

“会场”时不时地转移着,许多过去的听众耳濡目染发也渐渐成了“讲师”,而“玻蔚小学”成了最具规模的“会场”。教员、学生们既是听众又是“讲师”,人们听着、谈论着。

含蕊也俨然成了个有名的“讲师”,已能滔滔不绝地说上好一阵子,而“妹子”家也是她主讲的“会场”。

“‘天真’姐——”含蕊又兴高采烈地来到“妹子”家。

今天来“妹子”家的妹子们可真多,都是常与“妹子”在一块儿绣花的。大家望见含蕊一身的学生装束好不羡慕,甚至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却看这姐妹俩:

一个似琅苑仙葩般妩媚*,一个似裁剪冰绡般端庄晶莹;一个是一片冰心在玉壶,一个是一番赤诚现蕊珠。

“来啦——含蕊妹妹!”“妹子”正与大家一起有说有笑地绣着花,见含蕊来了赶忙说,“含蕊,快来!妹子们也等了好一阵子了。”

含蕊坐了下来。

“妹子啊,听说现在你们家还有不少人的。”有个妹子问。

“是呢,人可多了,屋子都快挤爆了!”含蕊兴奋地说。

有的又问:“有些是外面来的吧,怎么从没见过的。”

“可不!有的是咱们风力口附近的,有的还是特意从省城来的。”含蕊耐心地说,“我们就是要搞个大联合。”

“听‘天真’说,北京的学生们罢课、*,你哥他们要进行声援……”有位不太熟悉的妹子轻声说道。

“真的啊——”含蕊惊喜异常地瞪大眼睛看着“天真”姐,还高兴地将脑袋靠着“天真”姐的肩,拉了拉手,“姐姐——”。

“妹子”笑着说:“含蕊,你也给大家说说,她们好象很想听。”

“是啊,妹子,也说给我们听听。”妹子们都不约而同地说,目光中充满了期盼。

含蕊也不推辞,本来就是要象哥哥他们一样,做一个积极的宣传员,便站起身来,将这次北京学生运动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讲给大家听。

“……愤怒的学生痛打了那几个卖*,还火烧了赵家楼。北京政府派出军警残暴*,对广大手无寸铁的爱国学生大打出手,还抓了不少人。后来,被捕学生全被释放了,巴黎和会正式签字时中国代表拒绝赴会,也没有签字。”

“那——不是得胜了嘛——”

“是,但这只是初步的,我们要将五四爱国运动更广泛深入地继续下去,要彻底地不妥协地反帝反封建。许多城市的工人、学生、商人都先后举行了罢工、罢课、罢市。你们说,我们风力口的民众是不是也应该行动起来?”

“当然应该咯!”“妹子”一边给含蕊送上一杯水,一边大声地说。

大家都点头称是。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讲得口干舌燥的含蕊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用手擦了擦嘴角,“我们风力口可不能比人家落后!”

“这样啊,我们还以为就象辛亥革命那样,男人只是剪剪辫子,这回女人也只是放放缠脚布呢——”

大家都兴奋地笑开了。

“我们要向封建的旧思想、旧道德、旧文化,乃至整个封建堡垒,开火!”含蕊学着哥哥他们的样子,用拳头挥了挥,“要彻底解放妇女,争取男女平等!”

北京的学生运动早已愈演愈烈,特别是上海暴发了八万工人的大规模政治罢工,坚决声援爱国的学生运动,有力地把爱国运动推向了*。五四运动由原来的知识分子的范围,已发展成为遍及全国一百五十多个城市,有广大的工人阶级、小资产阶级和广大民族资产阶级参加的强大的革命运动。

风力口、下湾村本来就有着光荣的爱国传统,也孕育了许许多多的爱国志士。远的不说,清道光年间有位任职兵科给事的玻蔚族人,便是其中一位杰出的代表。他于道光年间联捷进士,授刑部主事,转郎中。伺寇器重他的才能,令其审理秋狱,因纠正许多冤假错案,遂提为御史,并升任兵科给事中辅政纠弹。在任期间条陈时政,多被认可。道光十九(1839)年三月,钦差大臣林则徐到达广州,联袂两广总督邓廷桢、广东水师提督关天培及广大爱国民众,雷厉风行,查禁鸦片,大力整顿海防,加强防务的同时允许进行正常贸易。虎门销烟,大长了中国人民的志气,反映了中国人民为维护民族利益而毫不屈服的坚强决心。懦弱无能的道光皇帝先是头脑发热,下令“著林则徐等酌量情形,即将英吉利国贸易停止,所有该国船只,尽行驱逐出口,不必取具甘结。”后来又屈于侵略者的淫威,派直隶总督琦善到广东调停。琦善一方面卑躬屈膝献媚英军,一方面又向道光皇帝诬陷林则徐,昏庸的道光皇帝竟轻信谗言,表示要“重治其罪”,并下令拆除林则徐等苦心经营的海防工事。已发生“生产过剩”的英国资产阶级在1840年发动的战争,是以保护肮脏的鸦片走私为其直接原因,企图用武力迫使中国放弃一切自我保卫的措施,而向外国资本主义的商品自由开放——完全是非正义的侵略战争。身为治国辅政的兵科给事中,鉴于国情民声和局势的严重,俱写奏折,以委婉的言辞揭示“衅端皆英夷奸巧图利而起”,一旦中国严禁鸦片,彼顿失厚利,岂肯甘心,因而驶至各洋,意图窥伺,又借求和为说,以为能发能收之计。“奉劝道光皇帝非但不宜撤除海防守备,反宜饬令督抚,加强守备,起用林、邓,用其所”畏“;奖励官兵,加强防务,有备无患。只有在这样的条件下,才能拥有谈判的一切。但这份卓有明见的奏折,却被”主和派“所忌,扣而不发,林则徐被“重治其罪”,而这位赤诚爱国的兵科给事中,因”疏援林则徐摺(奏折)“而倍受牵连,被贬迁至偏远的山西朔平府,尽管以后只落得个“粮道”、“盐道”,仍终生无悔。

历史的长河并没有淹没先辈们的光辉,他们就象夜空中的北斗七星指引着后辈们。

*八年已未(1919年)七月,风力口绅商、工人、学生、妇女各界响应五四运动反帝、反封建的号召,联合举行声势浩大的示威*。

旭笙、含蕊兄妹和“玻蔚小学”的师生走在*队伍的前列,“妹子”和姐妹们也在其中。人们打着“内惩*,外争国权”的横幅及彩色的标语小旗,高喊着“取消二十一条”“还我青岛”等口号,向广大群众散发传单,痛斥帝国主义“背公理而逞强权”,呼吁同胞们在这“国家存亡,土地割裂、问题吃紧之时”,能下一大决心,作最后之愤救……

整个风力中都沸腾了。

不久,为接受五四新文化的洗礼,打破封建束缚,“玻蔚私立毓灵女学”与“玻蔚小学”合并,实行男女共校。

“玻蔚小学”开始*了一个革新图治的新阶段。月桥花院、琐窗朱户的旧学堂格局,已远远不能适应时代发展的需要,当时全校学生已增至二百四十余名。旅省同乡和历界校友也大力支持帮助,人们群策群力,煞费苦心,结合原有的基础,因陋就简,合理布局,以六十块银元的代价购买紧靠校本部右侧约40平米的民房,与校本部联成一气,将原先四个教室扩展到九个教室,并实行按年级单式授课。将储藏室改为教师集体备课室;巧妙地开辟大礼堂,将正厅六扇二米宽的中门向后院退四米,再用木板离地升高1.2米,前台配备密集的弧形围栏,经油漆加工,俨然呈现一座气派非凡的演讲台,既可上演小型文娱节目,又可作雨天*场使用,礼堂正中高榜校训“勤慎爱信”四个两尺见方的楷体字。此外,增设幼稚园,兴建图书室,扩建体育场,配备蓝球架、沙坑、浪桥、滑梯、高低杠、鞍马、标枪、铁饼、铅球、乒乓球台等体育设备。

广植花木的校园美化了,师资力量也大为增强,以后历年升学率都很高。师生们每天早晚都举行升旗仪式,唱着校歌,沐浴着新文化运动的雨露,憧憬着幸福、光明的未来!

正如伟大的革命先行者孙中山先生所说“自北京大学学生发生五四运动以来,一般爱国青年无不以革新思想为将来革新事业之预备。于是蓬蓬**、发抒言论。国内各界*,一致同倡,各种新物,为热血青年所举办者,纷纷应时而出。扬葩吐艳,各极其致,社会遂蒙极大影响。虽以顽劣之伪政府,由且不敢撄其锋。此种新文化运动,在我国今日,诚思想界空前之大变动。推原其始,不过由于界之一二觉悟者从事提倡,誓死为爱国之运动;倘能继长增高,其将来收效之伟大且久远者,可无疑也。”

很长一段时间,古镇的街头巷尾,人们都在议论五四新文化运动,谈论社会主义、*的社会主义革命运动和马克思主义,风力儿女以极大的热情投身时代的洪流中。伟大的五四新文化运动犹如巨石投海激起千重浪,有如“一种薄明的天色”,“便是新世纪的曙光”。

含蕊自然成了妹子中最受欢迎的人,而颇有灵性的“妹子”也成为最具凝聚力的“妹子王”,家里常常是妹子成堆,好似一个“妹子联合会”。

旭笙早就成了人们关注的焦点。人们欣赏其才华,更赞叹其英姿*发的翩翩风采。渐渐地,有人关心起旭笙的儿女私事来。男女到了十六、七岁,就得由父母托媒人说合。旭笙早到了婚配年龄,同村一般大的也早做父亲了,甚至有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做爹*也开始*心起来,以前只因其在省城念书,学业在身,也不便提及此事。现在好了,居然有人上门提亲,自然求之不得。其实,“敬文娘子”在旭笙提出投考军校之时,就动了这个念头,家境颇佳的自然不希望子女走远,更何况自己子女不多。人丁兴旺子孙满堂的谁不企盼!然而,“门当户对、八字生克”的封建老套的婚姻模式,令旭笙这位深受五四新文化熏陶的新青年非常反感,甚至深恶痛绝!

“妈——我现在哪有心思考虑这些事……”做儿子的有啥心思自然会先与母亲说道。

“乖崽——你也老大不小了,同村的几个都做爹了……”“敬文娘子”疼爱地望着儿子,难免有点责怪,转念又说:“莫非在省城有相好的呀,也没听你说起过呀——”说着,又笑迷迷地望着儿子。

“妈——哪有的事……”旭笙嘟噜着。

“那——镇上的呢?”“敬文娘子”紧追不舍。

“妈——”旭笙拖着长长的口音,似乎在表示极大的不满。

“啧,那就听*!爹也是这样想的,早就唠叨了。”

听母亲这么说,旭笙也不好说啥,便低着个头,沉默不语,愁容满面的。他不知道这场婚姻会带来什么结果——简直不敢想象,心乱透了!

这些天旭笙也在考虑自己的事情。许多同学,也包括村里的,都积极投身革命洪流,有的投考了军校,有的去了广东,有的在省城参与进步刊物和宣传活动。母亲贵体尚未完全康复,家里的生意又忙,家人很是希望他能留在家里帮衬,学着做生意,以后好继承家业。但旭笙并不热衷于这些。在省城念书时,有位同学家是开照像馆的,平时同学们也会在一起摆弄相机。说句实在的话,他对这行还是挺感兴趣的,再说还可以拍摄新闻照片,同样也是一种宣传方式,到时也可开个象样的照像馆,不也挺好的嘛。

旭笙为了躲避这场婚姻,便以此来转移母亲的视线。“敬文娘子”自然明白儿子的心思,也只好如此这般地告知当家的。但当家的主意已定,不容悔改。“敬文娘子”觉得实在没办法,自己何尝不希望儿子能早点成婚,她早就巴望着抱孙子,家业兴旺、子孙满堂的多好,家里也有得热闹!

“崽呀,听妈说——”“敬文娘子”不得不来给儿子说道,“你爹都已答应人家了。再说那个妹子家也挺不错的,书香门第,妹子也是念过书的,人也长得俊俏……”

“妈——”这回旭笙可真有点不耐烦了。

旭笙真后悔当初没能狠下心去投考军校,现在好了,竟派生出这等事来。

旭笙紧皱眉头,喘着粗气,*一起一伏的,把个“敬文娘子”心疼得不得了,实在是不忍心再说下去了,可又没法子,谁叫自己是个女人——相夫教子是自己的本分!

这事儿还得悠着点儿!“敬文娘子”觉得应该先把此事放一放。旭笙没有执意去投考军校,而是暂时在家帮衬着,也不时地在自己身前身后伺候着,应该说是一个重情义的孩子,现在为婚事与家里较着劲儿,或许旭笙还真的是一时接受不了——可不能把孩子逼急了,否则……

“敬文娘子”不敢再多想下去了,便与当家的商量起来。可“敬文”号老板是个说一不二的人,旭笙的事一时又定不下来,便成天地喝着闷酒。

“敬文娘子”又病倒了。

旭笙心里更烦了。省城的同学朋友都来了好几封信,问旭笙为何老待在家里,大家都在忙得不亦乐乎呢。可家里正为自己的事僵持着,母亲的身体又不好!旭笙一时难以解脱。

含蕊很明白哥哥的心思,只是“毓灵女学”与“玻蔚小学”合并后,自己的学业更紧张——就快要小学毕业了,小学毕业后,更希望能去省城念女子中学。见家里正为哥的事闹腾得厉害,含蕊也不太敢声张,却是故意象往常一样向哥哥讨教学业上的问题。旭笙尽管心情不太好,但还是一如既往地辅导妹妹,含蕊便趁机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哥哥,但又说到时恐怕爹妈不会同意,要哥哥替自己想个万全之策。

身为长子的旭笙觉得自己在家里的担子不轻。几天来,也有一些亲朋好友知道自己的事情,旭笙了解到了有关对方的一些情况,妹子及家庭确也不错。母亲的身体不好,老这样下去恐怕也耗不起——唉,谁教尘缘未断,怎得惆怅了!

旭笙觉得应该好好地与家里谈谈了。

“妈,好些了吗?”旭笙静静地坐在母亲身边,眉宇也舒展多了。

躺在床上的“敬文娘子”微微睁开眼来,见儿子似乎平静了许多,便轻声地说:“好些了。唉——”

旭笙听见母亲叹了口气,心头不由得有点颤抖,咽了一下,便忙说:“妈,其实那个妹子还是蛮不错的噢。”语音刚落,脸又“唰”地一下红了起来。

“就是噢——”“敬文娘子”一听便来劲了,“妹子若不太好,人家谁会上我们家提亲!”说着,又开始注意儿子的表情来。

尽管旭笙在爹妈心目中是个乖孩子,但也是颇有主张的人,在个人婚姻上有了转变也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何况还闹过别扭。“敬文娘子”高兴了,好事多磨的,倒是希望这样,却也很想了解儿子究竟是怎想的,觉得只有这样心里才更踏实。

“敬文娘子”坐起身来,旭笙赶忙上前扶着母亲。

“敬文娘子”靠着床背,舒了口气,说:“妹子肯定是不错的,不然的话你爹也不会答应下来,”

一听到这儿,旭笙不由得皱起眉头来,脸绷得紧紧的还一个劲地喘着气。“敬文娘子”赶紧把话收住——究竟是怎么回事?

旭笙见母亲有些纳闷儿,才好点的气色也暗淡了,便说:“妈,这门亲事我先答应下来,但我在省城还有些事要办,另外,我已跟我同学说好去他父亲那儿学摄影的。”

“怎么,还是想去学摄影哪。什么时候说好的?”

“前些时候,我同学都来信了……”

“敬文娘子”不由得犯起难来,本以为儿子答应了这门亲事,那婚事就可以马上*办的。还真没想到自己的宝贝儿子又来这一出!这里面恐怕……

“敬文娘子”想了想,说:“那——我得跟你爹说说。”

“敬文娘子”便与当家的商量起来。按说,双方都同意了,婚事也会很快就*办的,现在旭笙却想过一阵子再办婚事,时间短倒好办,可要是时间太长就不好办了,何况人家妹子等得了吗。夫妇俩嘀咕着,又觉得应该好好地与儿子谈谈。可怎么个谈法呢?旭笙还想去学摄影的,莫非是想来个“金蝉脱壳”,又想得到家里的资助……

“还是得先稳住他!”“敬文”号老板执意地说,“学摄影我是万万不同意的,这份家业谁来继承?”

“哎哟——当家的,可别再那么固执的。事情得一步一步的来!”“敬文娘子”喘着气说:“旭笙有了转变,可算是烧高香了。既然他已答应下来,那办婚事还不是早晚的事儿,何必节外生枝!他喜欢摄影,就让他先学学,只当是让他消遣消遣,到时成了家还不得干正尔八经的事儿呀!”

在“敬文娘子”看来,摄影是个“洋办货”,不是什么正事,对居家过日子来说可不怎么靠得上。家里的这份家业可称得上树大根深的,儿子是个聪明人,到时也不担心他转不过弯来。“敬文”号老板则认为这样是在纵容儿子,可又一时没办法,儿子在家闷得够久的,只好先这么着了。

旭笙如愿以偿,却又再三叮嘱妹妹先莫声张,而应继续努力完成学业,到时再为去省城念书的事给父母做思想工作。

重返省城的旭笙,以冲天的干劲投身到轰轰烈烈的新文化运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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