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转星移,时光如清澈的风力水滚滚而逝,不觉已是清末了,下湾村人丁已近二千之众,五百余户。虽说风力口一带土地肥沃,物产丰富,下湾村的玻蔚族人因缺少土地,居民均赖以商品粮供应。村里仅有一块二十亩的“硬庄田”却是块风水宝地,旱涝保收,便租与他人将其收入补贴村学堂开销,族人们多读书、从商,或从军、从政、从业等。或许是秉承了先祖的遗德,感染于山水的灵气,加上风力口由来已久的集市繁荣,下湾族人在商场上的佼佼者比比皆是,且颇具儒商风范。在省外的不说,光在省城和希伙藤田的商号就有数十户,分别经营粮油、药房、布匹、染房、纸行、鞋帽、钱庄等,较大的有“万盛和”、“万和厚”、“万春”、“万国”、“乾裕”、“大同”、“同益昇”、“大陆”等。本埠商号更具得天独厚的条件,纵横阡陌的街巷与风力口集市比邻,早已成为商贾云集、车水马龙的闹市,除拥有上述的一些行当外,理发、裁剪、缝纫、铁铺也是分列其间,而最具特色的当首推酿造和醃制了,风力口的米酒醇香甘甜,风力口的醃菜品种更是繁多,有萝卜腌菜、大蒜腌菜、雪里蕻腌菜、干菜笋腌菜等,且又有干腌菜和香腌菜之分,其中萝卜腌菜更是以其色、香、味倶佳而远近闻名,素有“风力口,萝卜腌菜吃不了”的美誉。当然,最显天时、地利、人和的当属水陆转运和货物的集散了。
风力口每逢农历三、六、九三日一集,丰富的特产、繁荣的集市加上长期多宗货物的转运与集散,自然营生出不少的小商小贩、人力脚夫,这些人被称作做“小生意”的,我们这里要谈的就是这么一户“小生意”人家。

“小生意家”家在下湾村东北角的上街头,离河岸不远,平时做点小生意,辛勤劳作苦心经营,日子还算过得去,也略有积蓄,但成家多年,膝下却未添一丁,而“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事的确令人够呛,也无异于一块心病。两口子整日忙碌,起早贪黑的,若有个叫“爹爹”、“妈”的娇孩,也能给平淡的生活增添不少乐趣。风力口一带也与其它地方一样,盛行佛教,古镇的街巷时不时地有幽幽禅香浮动,仿如那飘浮于旧城中时隐时现的“桃柳仙子”,羞羞答答……“小生意家”两口子没少烧香拜佛,可送子观音怎就迟迟不能垂青于己呢?好在有佛意的点拨,两口子考虑来考虑去,最后还是决定领养个孩子。但在“重男轻女”的年代,非亲非故的要想谋个男孩真比登天还难,好在“小生意家”雄心未泯,女孩就女孩,或许能盼来个儿子呢!在当地,这种被领养来盼生男孩的女孩子称作“天真妹子”,若能盼来男孩则婚配于他,也有就此被当作养女的。

“小生意家”也时常做做“下乡货郎”,到十里八乡物色个小女孩并不难,很快,就在河对岸不太远的一个王姓村子找到了一个。小女孩虽已是缠足之年,却也生得白净,两只眼睛忽闪忽闪的,挺有灵气,额腭大脸鼻端耳方,颇有男宾风仪,太中意了,一定能盼来个机灵、雄俊的“宝儿子”!且见了客人不忸怩,神态安怡自得,是个“天生调教”的孩子!可这么个人见人爱、乖巧无比的孩子,有谁又舍得送人呢?任凭磨破了嘴皮也没用,“小生意家”只好悻悻而回到了家里,一个劲地喝着闷酒。“屋里的”听他说起后,也一个劲地抹眼泪,哀叹自己命苦。谁说不是呢,母鸡还能下蛋呢。家人从未数落过,可自己却总为此而颇感不安的。

“不行!”“小生意家”终于开口了,“我看她那样子,除缠了脚外,活脱脱就是观音老母送给我的崽俚子(俚语——男孩子)!何况,她上面还有兄、姐的,那么多人吃饭,到了我们这样的人家,也少不了疼她的!”说着还中重重地呼了口气,仿佛受了挺大的憋屈。

“那——怎么办哟?”“屋里的”瞧他仍不死心的样子,便一个劲地宽慰,“再找过一家吧,妹子还是好找的……人家不愿意,我看就——算了。”

“算了?你晓得什么……”两口子相依为命的,很少用这种口气说话。“屋里的”也明白丈夫心里痒得慌,便默不作声地到门口去看货摊了。

“小生意家”还在一边喝着闷酒,一边不停地嘟囔着……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了。两口子还是一个劲地忙碌着,可睁眼瞧见别人家的孩子,“小生意家”就会想起那修全村的小女孩,闭上眼睛,脑子里也还是那小女孩的影子。——太惹人疼爱了,这可是观音老母发慈悲专门给自己送来的呀,不领来可就辜负了她老人家,会怪罪的。观音老母啊,我香没少烧,头没少磕,您老人家就成全我吧。

“小生意家”成天想着这事,好象人都有点犯痴了,把个“屋里的”愁得七上八下的没了主意。夫妻俩相依相伴的,怎不教人心疼!自己的丈夫还是挺有主张的,平日里再大的事在他看来都如过眼烟云一般,今儿个咋就如此这般地不开巧,仿佛钻了牛角尖不能自拔似的。不是常说退一步海阔天空的嘛!唉,都是自己不争气,否则咋会有这档子烦心事!可现在再怎么责怪自己都没用。她便一个劲地默默祈祷:菩萨保佑、菩萨保佑。真希望自己男人早点烦恼,一家子又能舒心地过泰平的日子。

村中的横巷有家做粮油生意的“敬文”号,也兼做盐生意,店铺子不是特别大,可生意却是做得一等一的棒!老板娘是个心直口快的热心人,人称“敬文娘子”。“敬文娘子”在家是个贤内助,忙里忙外的,与“小生意家”“屋里的”是娘家人,有时也会来串门,姐妹俩是无事不谈,只要一有机会凑到一块儿,总有说不完的话。“敬文娘子”见多识广,办起事来也精明能干,从不畏畏缩缩,“小生意家”“屋里的”简直把她当着“三头六臂”之人。

“‘小生意家’——‘屋里的’哎——”

这天,“敬文娘子”一到“小生意家”门口就喊起娘家妹子来。风力口人豪爽,喊起人来就象唱采茶戏一般,煞是好听。

“姐姐来啦!屋里坐……”

“小生意家”“屋里的”听到娘家的姐姐来了,连忙出来拉起“敬文娘子”的手就往里走,话还没说完就低着个头,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正在堂屋里一个劲抽着闷烟的男人,也不想与女人们在一起啰哩八嗦的,只是笑着对“敬文娘子”哈腰说了声“姐姐来啦”,便侧身让过,端着个水烟壶满脸愁云地坐到门口的摊子边去了。“敬文娘子”被眼前的情形弄得一愣一愣的,以为这一对小夫妻闹别扭了,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刚一坐定就下巴一扬、眉头一皱地准备数落“小生意家”一番。她可最爱主持公道的,遇上这等事从不含糊。

“姐姐,吃茶。”“小生意家”“屋里的”细声细气地一边招呼着,一边将端着的茶杯送到“敬文娘子”的桌面前,慢慢地在旁边坐下。姐姐的脾气她是最清楚不过的,还真不想让姐错怪自己男人。

“怎么?吵架啦——”“敬文娘子”瞪着双大眼凑过去轻声地问道,一边取下怀边夹着的手帕为娘家妹子擦眼泪。见妹子这般模样也颇感蹊跷,倒想问个究竟再说。

“姐姐,没有的事……”依旧是细声细气,眼神呆呆的朝下望着,紧闭双唇若有所思。

“那——到底是为什么哟?”“敬文娘子”一边问着一边将坐着的裙子撩好,还顺势将腿架了架。“敬文娘子”人瘦个高,麻麻利利的。犹豫了一会儿,“小生意家”“屋里的”便一五一十地说道起来。这头边说边流泪,那头也边听边流泪。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可这姐妹俩儿也同样能唱一台戏。

“原来是这样啊——”“敬文娘子”总算舒了口气,然后,嗔了妹子一眼,说道,“我倒说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不过说的也是,你两口子倒是恩恩爱爱的,要有个小孩就最好不过了。”“敬文娘子”隔着手帕端起茶杯,用盖撩拨了几下茶面,轻轻地呷了一口,放下来茶杯,又说道,“我和你姐夫也是婚后多年才生孩子的,着什么急呀……不过,你们两口子的想法也行……领养个妹子也不难咯!”一边说还一边拍了拍妹子的膀子。

“说的是呗!姐姐——我家的也就偏偏看上那‘修全妹子’,说什么也想把她领来,可人家爹妈也不愿意呀。唉,这下可好了,弄得成天闷声不响的,人都有点犯痴了,外面的生意也去得少了……姐姐呀,这可叫我做妹子的咋办哪。”说着说着又眼泪汪汪起来。

“就是,这样下去的确不是个办法。”“敬文娘子”毕竟是个做老板娘的,世面见得多,事也经得多,旋即又说,“找个什么人帮着说说嘛!不就这档子事儿嘛,又有啥大不了的——”

“姐姐,找谁帮忙?我们这样的小户人家,为这事怎麻烦得起别人哪——”“小生意家”“屋里的”又边说边抹起眼泪来。此时,仿佛眼泪是最有表达力和说服力的。

“我说妹子哎,别经不起事的……哭有啥用嘛!”“敬文娘子”又用手帕给娘家妹子擦了擦眼泪,想了想,说道,“要么,让那个给我家帮忙的‘啊谷佬’帮你们去说说看,他成天在市面上转悠的,说不准跟那修全村的人也挺熟的,不就是河对面的嘛,又不是太远的。”“敬文娘子”边说还边将手帕轻轻掸了掸。“小生意家”“屋里的”不由地定了定神,眼也竟然亮了许多,仿佛笼罩在眼前的尘埃被“敬文娘子”这么一下子就掸去不少。真个是他山之石可与攻玉!

在风力口颇为繁荣的集市贸易中,营生出许多“小生意”行当,所谓的“啊谷”生意,就是专做稻谷中介,为稻谷购销充当桥梁,风力口附近十里八乡,稻香阡陌,是个鱼米之乡,但谷质有好歹,买卖稻谷的外乡人也有不少,鱼目混珠泥沙俱下的。更何况各行有各行的行规,否则,偌大的一个市场就乱套了。但“啊谷”生意却是个地地道道的“空手道”,远非“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那么简单,“呼风唤雨招摇过市”的本事故然了得,仍需相当的地域背景,否则南来北往的谁会买帐!按大家的商议,风力口集市上的“啊谷”生意,由万姓人专营。

“那——好极了!”坐在外面的“小生意家”也一个劲地过来凑热闹,兴致一下高涨起来地说道,“反正都是家里人,改天请他过来吃杯酒!”对这“啊谷佬”他也颇为佩服,能请他出面帮忙准有戏唱,但也得有能耐的人才搬得动他。“敬文娘子”准行!“小生意家”因而特别来劲。

“不用,不用!自己家里人还那么客气干嘛。”“敬文娘子”一个劲地摆着手,冲着“小生意家”说道,“你这个人哪——我说怎么好几天都没见着你,原来是天天在家给我妹子脸色看哪!”“敬文娘子”又嗔了一眼,说道,“快腊月了,我那头生意挺忙的,我们当家的叫你多去帮帮忙……唷,这么说起来腊八节就要到了。好了,好了,我得回去了,那妹子的事我会抓紧帮你们问问的。”说着,起身就要走了。

“姐姐,就要走哇,多坐一下子嘛——”“小生意家”“屋里的”有点依依不舍,况且“当家的”也来兴致了,这可谢天谢地!

几天来,“小生意家”“屋里的”心里也的确是堵得慌,难得有这么个精明能干的姐妹来给自己排忧解难,尽管“敬文娘子”只是娘家的族姐,但从自己嫁到下湾村后,两人来往得就象同胞姐妹一样,很是亲切。便娇嗔地望了望“当家的”,希西望他能挽留住“敬文娘子”。

“‘屋里的’啊,姐姐忙就别再……腊月一到就是‘腊八’啦。”“小生意家”倒是想得周到,因为一到“腊八”当地就要开始张罗年货了,这个时候可是商家一年之中最忙乎的。“小生意家”边说还边憨厚地嘟着嘴张大着眼,弄得媳妇忙用手背贴着唇鼻娇嗔地笑着。

瞧这小俩口!“敬文娘子”不由地眯缝着眼笑了:“是噢,是噢。”又拉着妹子的手笑了笑,说,“妹子哎,天塌不下来的嘛。——哼!”“敬文娘子”笑着哼了口气,又朝着“小生意家”说,“他可毕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咯!好了,好了,改天再来。”说完,便笑着款款起步。

“小生意家”两口子送客到巷子口,望着“敬文娘子”渐渐远去的背影和那被风拂动且带有淡雅香气的裙子,仿佛望见“修全妹子”就象一只从清香的花丛中朝自己欢快飞来的五彩蝴蝶——多么的美好和惬意。

“敬文娘子”走了,也带去了“小生意家”一家子的希望,两口子喜滋滋地回到屋里,开始盘算起日后的生活来。小俩口进竟象一对儿小喜鹊般叽叽喳喳,还真有意思!

“‘天真妹子’的爹——这下可开心了吧。”女人开始拿自己的男人开心起来。平日里小俩口常这样寻乐呵的。

“还‘天真妹子’的爹?八字还没一撇呢!”“小生意家”的嘴上虽这么说着,心里可是甜滋滋的——做梦都想听人叫“爹爹”的。

“唷、唷、唷。”“小生意家”“屋里的”娇嗔地瞪了丈夫一眼,埋怨道,“我娘家姐姐可是这下湾村数得上的能人,有她帮忙你还有啥不开心的!姐姐可是个活菩萨。”

“是噢!*家姐姐不仅是下湾村数得上的能人,就连这风力口也没几个比得*的,哪象你……”“小生意家”还心思重重的,说起话来也有点不着调的。

“小生意家”“屋里的”一听丈夫这口气,就有点不高兴的扭过身子,嘟着个嘴不出声了。

好在小俩口感情深,彼此间也挺知趣儿。半生的缘份一世的恩爱,谁说不是呢!“哎、哎、哎,‘屋里的’啊——”“小生意家”见“屋里的”有点不高兴了,连忙凑过身子解释道,“我是说你姐姐能干,忙里又忙外的……又没别的意思……你姐姐不也是结婚多年才有孩子的嘛!”

“我说呢——”,“小生意家”“屋里的”听丈夫这么一解释,也就没啥好再生气了,想了想,又说道,“姐夫生意做得大,也常外出的,姐姐不帮他,行吗?人家忙里又忙外的,难免要抛头露面嘛。”

“就是。哎,不过也没什么的,俗话说得好,大礼不拘小节嘛。又不是有事没事的故意抛头露面,四处招遥。”“小生意家”昂首挺胸地还将双手抬了抬,仿佛在论理道白一般,弄得媳妇一个劲“就是、就是”地和着。

下湾村的风俗也和其它地方大抵差不多,对妇道人家也确为“范肃”,即使谒庙拜佛,也须格外拘谨,否则“露脸抛头,殊观瞻不雅,理应禁止,以敦风俗。”礼法颇严,此外,“性束于五常,天秩于五伦”也是常言之教。

“敬文娘子”的作为风范确也不能等同一般的论究,倒是自家的事还需考虑入微。

“当家的,若那‘天真妹子’来了,该住哪儿呀?”女人毕竟心细。

家里这幢屋子还是祖上传下来的,和下湾村大多数的屋子一样,有口大天井,尽管也有楼层,但楼上是一马平川——没房间,只能是堆堆杂物,放放寿材之类的,堂屋两边各有四间住房,后面也各有两间灶屋。这户人家的确人丁不够兴旺,祖上是曾有人考取个秀才,也仅仅是做了个私塾先生聊以度日。下湾村可是个文风蔚盛、人才荟萃的望族,自先祖迁居下湾之后,明、清两代所中的进士、举人、贡生就有数十位,连同秀才一并算起来远远在百人以上。在“学而优则仕”的年代,中*者比比皆是。这些自然不好与别人攀比,但家业平平的人丁却也甚少,“小生意家”只有两兄弟。兄长倒有一女一男,而自己却未给家里添上一男半女的,的确有点愧对祖上。兄长一家子住在屋子的一边,因自己尚无儿女,老母亲便与自己住在屋子的另一半,兄弟俩共同供养老母。一家子倒是和和睦睦的。

“啧!别‘天真妹子’、‘天真妹子’的好不好?来了,就是自己的孩子!”“小生意家”听“屋里的”老是这样叫唤的,心里可有点不太舒服,便以教训的口吻说道,“那是别人这么叫的,自家人可不兴那样!”平日里“小生意家”是很随和的,可有时犯起倔来也够牛的。

“唷,当家的,你说该怎么个叫法!”媳妇还真是有点纳闷了。她还真觉得自己头发长心眼短,便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就叫‘妹子’呗!你看,世上哪个做爹*不是这样叫唤着自己的孩子,可不能生疏了。”“小生意家”认认真真、一本正经地说道,他可不希望孩子与自己有什么隔阂的,然后,又铁板钉钉似地说,“等‘妹子’来了,就让她跟妈住一个房间,正好给妈做个伴!”

“那倒是挺好的,妈早就嚷着有个孩子暖被窝的。这下可好了!”

本来,老母亲执意要从族亲里过继个男孩子的,说是血脉相连,却是一直没着落。这事的确不容意。后来又想等“小生意家”的兄长再生一个,可“小生意家”又不同意,自己的兄嫂也不年轻,况且身体都不大好。这难免会教兄嫂觉着为难。兄第俩可是从小就相依相伴,谁还没个体谅!再说都希望人丁兴望的,一加零还不是等于零吗,得从外边弄个来,自家的人丁才会多起来。弄个“天真妹子”来,再招个宝儿子,到时可就一加一等于二了。他可废了好一阵工夫才说服家人的。现在总算有点眉目了,能否如愿可得仰仗“敬文娘子”了。便再三盯嘱媳妇切莫声张,仿佛天机不可泄露一般,说要给大家一个惊喜。媳妇自是没啥异议,不说夫唱妇随的,光瞧着“当家的”这份好兴致都够开心的了。

夫妻俩就这样敲定了,单等接“修全妹子”进家了。

“敬文娘子”来过之后,几天过去了,却一点音讯都没有,把个“小生意家”两口子急得就象热锅上的蚂蚁,心如乱麻地好不自在。修全村那边自然也不好冒冒失失地去,否则,真会把事情搞砸了。可转眼就是腊月了,再晚就要过年了,谁家会在这当口儿送孩子?可日子还是象轮轴一般转得飞快,真教人有点待不住了!

“当家的,”“小生意家”“屋里的”考虑再三还是开口了,“姐夫那边这阵子许是蛮忙的,你也去帮衬帮衬,顺便问问那‘妹子’的事嘛!”的确,老这样待下去也真不是个办法。

“今天是廿九,当集的——唔——要去,你去……”“小生意家”挺倔的,都到了这份上了却又要起面子来,“这事儿,你们姐妹之间不是更好说嘛!”

“小生意家”一边说一边红着脸扭捏起来。

“哎,我说当家的——”“屋里的”开始有点责怪起来,“你不是天天急得不得了嘛,现在要你去却又别扭起来,咋回事呀!”见丈夫还是不动桩,便说,“不要紧的嘛,姐姐又不是外人!看样子,非得让我这妇道人家去抛头露面哪,也不怕人家说闲话!”

“就是嘛——”,一直在旁不作声的母亲也开始发话了,“男子汉,大丈夫,要拿得起放得下,别那样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不就是去问问嘛,要什么紧——”

见母亲都发话了,“小生意家”倒有点埋怨“屋里的”。事先就有“君子协定”,说好不要声张的。可转想许是“屋里的”用心良苦,不得已才把母亲给抬了出来。

“唉!”“小生意家”苦笑着摇了摇头——都是自找的,去就去吧。可是,没走几步却又停了下来。原来,“小生意家”除了自己忙些小生意外,也常去“敬文”号粮油行做些搬运活,也是得益于“屋里的”与老板娘的姐妹关系,才能兼做上这风雨无碍、工钱尚好的稳差事。每月的工钱一般是月底支付,这不,已到月底了,东家还没发话自己就上门来,恐怕会落得个自讨工钱的闲话。想了想,便又返身进屋换了身干净的细布长衫,戴上顶黑绸瓜皮帽,还对着镜子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便准备出门了。

“哎,当家的,给——”“屋里的”笑迷迷地递上一包自家做的白糖柚子皮,又嗔了一眼,说道,“给姐姐带去——”

“小生意家”憨厚地斜低着头笑了,脸上略泛红的。屋子里的家人们都笑而不语的,却又各自寻着些事儿小忙起来。

“小生意家”屋子的后面有块不太大的空地,有几棵“黄金柚”树被见缝插针地种在那里,换了别家兴许就是梅兰竹菊什么的。不过,每逢中秋时节倒能得一品尝,这柚肉甜润,柚皮厚实,柚皮除能腌制成小菜,在吃饭时“搭搭”筷子外,却也是压制白糖柚皮的上好材料。“小生意家”做的白糖柚皮可是小有名气的,甜脆可口、图案精美,平日里也是人们喜于玩味的茶点,街坊邻里们家里有柚子皮的也要给他多凑点,他自己也会想方设法去街上收集一些。还真别说,风力口做白糖柚皮的人家不多,街上卖得也不多,钱是值不了几个却也稀罕,称得上自家小生意中的招牌。为此还颇为得意的,除能让路人驻足认购,也还是走亲访友时拎得出手的礼品呢!

“小生意家”装扮整齐地出门了,却是背着双手拎着那包白糖柚皮的。上街头与横巷交叉处是红龙头,这一带也是村里的闹市区,大大小小的店铺一家挨一家,人来人往的。“小生意家”忙不迭地与熟人们打着招呼。呵,天气不错的,早该出来。

“老哥,上哪走亲戚呀?点心还藏到后面,也不怕被猫叼了去。”

“哟,满面春风的,莫非是金榜题名,高中状元了。”

“哎,穿戴得如此鲜亮象个新郎官似的,是不是又要娶亲了……”

平时总是忙于些小生意,穿戴的确不太讲究,所以今天这般打扮的,乡里乡亲的人们难免会打打趣。“小生意家”一个劲地揶揄着,心里可是又急又喜,巴望着今天有个好彩头,步子却是不紧不慢的,笑眯眯地左右张望,闲庭信步一般。

横巷是下湾村中的一条主巷,横贯东西,自东向西有井头巷、文昌宫、大巷、清平巷直到西边巷和茶亭巷,是村中心最为闹热的街巷。每天都是熙熙攘攘的。“敬文”号粮油行紧邻大巷,八字墙门,前隔门为厅,后为堂。因前厅为铺,所以从大巷内的侧门进堂屋。白色雕龙花岗岩石柱擎着的门楼下,两扇安铜质兽头门钹的大门敞开着,木雕莲柱和花格门窗在透过天井的光线映衬下发着暗光,整个屋子漂浮着阵阵檀香。

前面的店铺有伙计在打理,“敬文”号老板正端着个水烟壶在天井口逗鸟赏花,一只手还捻着一串佛珠。

“姐夫。”一进门,“小生意家”便垂手弯腰地喊了一声——“对年长者怡声下气乃孝悌万行首务也。”

“噢,妹夫来啦。”“敬文”号老板虽略感诧异,上下打量一番后仍作拱手之状。

“姐夫,我‘屋里的’要我来向姐姐讨问些事……”“小生意家”仍向前倾着身子说道。

“好,好,她在楼上。”“敬文”号老板示意客人进屋,然后踱着方步在正堂的太师椅上坐下,眼却不停地眨吧着。

佣人们自是不敢怠慢,连忙沏上茶,待客人坐定后便上楼去告知老板娘了。楼上是库房,老板娘正在上面忙着清点库存,听佣人说家里来客人了,便收手下得楼来。一刹间,屋子里竟亮彩起来了。

清末江南女装煞是好看,“敬文娘子”在家里的打扮比外出时可要讲究多了。淡黄色的竖领对襟衣外套着墨绿的滚边薄棉马夹,一般大小的珍珠项练如同她那吊胆鼻旁的一双杏仁眼,含蓄地闪着暗光,几乎席地的墨绿长裙掩映着三寸金莲般的“马蹄底”,那上方下圆的木质鞋底竟似一尘不染般洁净。从上到下的都是暗纹缎料。乌黑发亮的发髻上插着根凤尾金钗,与一对近乎足赤的金耳环特别匹配。略施粉黛的瓜子脸在玉萃荷花坎肩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庄重而亮丽,白如削葱般的手指也捻着一串玳瑁佛珠,红绿相间的宝石戒指与手腕上的玉镯相得益彰。

“敬文娘子”款款而行,略作摆动的墨绿长裙下的“马蹄底”“嘀嘀哒哒”时隐时现,那刺绣鞋面上嵌着的孔雀玉石时明时暗,好似两只活泼的小孔雀在切切私语,搔首弄姿交替追逐。整个人也宛如掩映于绿叶中的荷花,微风过时清香暗浮。

“姐姐。”“小生意家”老早就起身恭迎。

“妹夫来啦,坐,坐。”“敬文娘子”微启的红唇,与打招呼时上下拍着的葱白手指一般快慢。瞧见“小生意家”这般打扮不由地眯着眼笑了,“哟、哟,今儿妹夫可够体面的!”

“嘿嘿,嘿嘿。”“小生意家”红着脸揶揄着,“让姐姐、姐夫笑话……”

“小生意家”的来意“敬文娘子”自是明了,便侧身对佣人耳语一番。佣人随即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敬文娘子”微微笑着,落坐时若有所思。

正襟危坐着的“小生意家”不由地眨吧起眼来。

“吃茶,吃茶。”“敬文”号老板待老板娘坐定后,便眨巴眨巴眼笑着招呼道。

“老爷,太太!”

在外面张罗的“啊谷佬”也被佣人叫了进来,打过招呼后便垂手立在一旁。

“早上的生意还好不?”做老板的自然最关心自己的生意,一见到“啊谷佬”“敬文”号老板便问了起来。

“蛮好的,蛮好的,已经招呼过好几家了。”今天正好是集日,“啊谷佬”也就是这个时候生意忙。

“噢,要得,要得。来,来,你也歇一歇吃杯茶。”“敬文”号老板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向旁边的老板娘略微侧过脸去。

“敬文娘子”呷了口茶,放定茶杯后平眼对“啊谷佬”说:“上回劳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回太太,早按您的吩咐托人去说了。”“啊谷佬”可是个“眼眨眉毛动”的主,回起话来滴水不漏,“今天正好是集日,那边也捎口信来了。”

“噢?”“敬文娘子”扬起脸,捏着佛珠的手指也停住了。

“那户人家也挺舍不得的,尽管日子实在是过得紧。好在上门说情的面子大,也把这边的情况全都告诉了那家人。”“啊谷佬”一五一十地说着,“听说,那‘妹子’的母舅也认识”小生意家“的,是这样吗?”“啊谷佬”可真会顺水推舟,弄得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看着“小生意家”。

“是,是。”“小生意家”连忙应道,“以前,‘妹子’的母舅曾来村里打过家具,他是个木匠……曾说起过自己姐姐家孩子多,想送个妹子给人的……”

“难怪!”“敬文娘子”恍然大悟一般,“难怪你就偏偏找上这个妹子家了。哎,是不是这妹子很惹人喜欢,她爹妈又改了主意呢?”“是,捎口信的人是这么说的。”“啊谷佬”连忙说,“妹子是很乖很机灵的,像貌也还不错哟。”

“哎,你刚不是说那说情的人已把这边的情况跟‘妹子’家里人说了吗?那最后他们怎么说?”“敬文娘子”还是紧追不舍的。

“其实,上回‘妹子’的母舅回去后就跟自己的姐夫、姐姐说了这事的。谁知,这边迟迟没跟上。”“啊谷佬”嘴上这么说着,却老是不时瞟着“小生意家”,那双眼珠俨然成了一对晃荡着的钟摆!

“这样啊——”“敬文娘子”不由地望了“小生意家”一眼,旋即又端起茶杯慢呷起来。

“小生意家”不由地犯起窘来,满脸通红的。

“敬文娘子”边放茶边笑着说:“唉!领养别人的孩子不也是没办法嘛,自己若是有孩子谁会去*这门子心……”“敬文娘子”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小生意家”的神色,见“小生意家”没吱声,便又轻声说道,“领养的孩子时间长了,也会带亲的。”

这下可说到点子上了。当初,“小生意家”迟迟没去修全村的‘妹子’家,就是因为“屋里的”为这犯上了嘀咕,可都这份上了还没个孩子,焦急之下两口子终于又下定了决心。俗话说得好,打铁要趁热的,时间一长别人自然会有想法,上回去修全村碰了钉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难怪“啊谷佬”一个劲地把话头撂给自己,敢情是人家在责怪自己。

“小生意家”有点难为情地朝“啊谷佬”笑了笑,说了声“哥哥,辛苦了”,象是道谢又象是道歉,然后又低着个头“嘿嘿”起来。

“没事,没事。”“啊谷佬”赶紧回应道,“那家人起先是不肯的,毕竟是个挺惹人疼的妹子啊。不过……”“啊谷佬”欲言又止。

“哎,不过什么嘛?有话就直说呗!”“敬文娘子”好象有点不耐烦了,却又平和地望着“啊谷佬”,两眼一眨不眨地。

“不过,最好是‘小生意家’自己再去趟修全村。人家可是把自己的亲生骨肉送人,总得教人家放心才是。”“啊谷佬”赶忙说道,又“嘿嘿”地朝“敬文”号夫妇笑了笑。

“敬文娘子”笑着看了看“当家的”:“这倒是。好在修全村离风力口只有一河之隔,才几里地!他们不也常来赶集的嘛。以后,方便就来看看妹子就是了。”“敬文娘子”想了想,又对“小生意家”说:“妹夫啊,妹子爹*心情我们还是要体谅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嘛——你就再去趟修全村吧。”接着,又转头对“啊谷佬”说,“当初,你若是把这些情况都跟说情的人说了,不就省下这么些麻烦啦——”

“哎哟哟,老板娘——我可只是个跑腿的,作不了这个主喔!”“啊谷佬”嘴上够圆滑的,两眼却骨碌碌地转个不停,嘴巴也半张开着。

“敬文娘子”望着“啊谷佬”这么个滑稽像不由得笑了笑,说:“那好,也有劳你陪我妹夫去一趟修全村,事成了也少不了你的酒钱。”

说完,又抿嘴朝当家的笑了笑,实在是玲珑之极。

“哪里话、哪里话,都是家里人、都是家里人。”“啊谷佬”一个劲地红着脸应和着,望着众人傻笑起来。

“嘿嘿,嘿嘿。”一直默不吱声的“敬文”号老板,此时也笑着频频点着头,慢慢地用茶盖拨着茶面,悠然地细细品味着“内当家”的丰采。

“哪——我看明天你们俩就一块去趟修全村吧。”“敬文娘子”说完便朝“啊谷佬”望了望,象是在征求对方的意见,“啊谷佬”听后便连忙说:“那得找个人捎个口信,免得到时我们去得突然。”

这话说得在理,“敬文娘子”便示意“啊谷佬”忙去找人捎口信。“啊谷佬”一走,“敬文娘子”便抓住这当口儿给“小生意家”说道开了:“妹夫啊,我们风力口夙称仁里,仁者安仁,智者利仁咯——”

“关健是要有诚心,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正所谓苟专于仁矣,无恶也。”一直在旁品茶的“敬文”号老板也早就听了个明白,也恰到好处地指点起来。

“小生意家”也是喝了点墨水的人,“敬文”号夫妇俩的话的确是语重心长,尽管听起来叫人难免有些脸红,却是“药到病除”的一剂良方,“小生意家”也觉得自己确有不妥之处,便开始反省起来。

没过多久,“啊谷佬”又赶了回来,说口信已托人捎去了,明天只消直接去修全村的。

“敬文娘子”不停说辛苦了辛苦了,帮人可要帮到底的。“啊谷佬”自然不含糊,把个*拍得“扑扑”作响,包在我生上了,老板娘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敬文娘子”对“小生意家”叮嘱再三,说来说去还是“诚”字当头,可不能再掉以轻心!

“小生意家”赶忙躬身:“姐姐、姐夫放心。会有分寸、会有分寸。”

“小生意家”与“啊谷佬”约好明天一早就动身,谢过“敬文”号夫妇后便三步并两步地回到家中。

当“小生意家”把这一切告诉给家人后,一家人好不欢喜,“小生意家”也学着“敬文”号夫妇的口吻,暗地里好好地开导了“屋里的”一番。一家子草草地吃好午饭,便忙着做起冻米糖、花生糖、芝麻糖什么的,忙得不亦乐乎。明天要去修全村,这些可都得带上点儿,况且腊月就要到了,家家户户都得置办年货,大户人家自然不会去折腾这些,而象“小生意家”这样的小户人家便也多了一门生计。上街头是村东北连续乌龙街与横巷的纽带,进进出出的人们多半打此经过,因而此地的小生意也颇为红火,可谓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特别是“小生意家”一家子不用出门也能做上生意,那有名的做茶点的手艺,还有那较为稀罕的白糖柚皮,可都是家中小生意的金字招牌,再加上一家子的好人缘,家里的小生意总是有人光顾。尽管都是些蝇头小利,却也不太费人工,平日里只须媳妇、母亲打理即可,“小生意家”自己倒老是在外奔波、忙碌。

第二天一早,“啊谷佬”如约而至。尽管“啊谷佬”说自己已吃过早饭,“小生意家”“屋里的”还是给他煮了三个糖水“称砣蛋”,临行前还特意叮嘱他俩早点回家吃饭,到时家里可会预备好酒菜的。她可是满心欢喜地等候佳音。

可是晌午都过去许久了,左顾右盼地还是没见他俩回来。来回的路程并不远,凭这壮汉俩儿的腿脚哪犯得着费这么久的工夫。

“妈,莫非是还没谈成——他俩怎么还不回来呢?”“小生意家”“屋里的”不由地跟婆婆犯起嘀咕来。

“没事、没事,昨天他还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呢。我看不会谈不成的,八成是有啥事去了。”

“说的也是,这里面还碍着我姐姐的面子呢,也烦劳了好些人的……兴许是有别的事去了……”“小生意家”“屋里的”一个劲地嘟噜着,脸却是红红的。

“是哦,惊动了好些人的,来了可要好生待她。”婆婆想了想,又笑着问:“都啥时辰了,你饿不?”

“不饿、不饿。”

婆媳俩各直回到房间一边歇着一边等着。

又过了好一阵子,才见“小生意家”和“啊谷佬”有说有笑地进了屋,两人却是满嘴酒气,面红耳赤的,嘻嘻哈哈地愣是不谈正事。

“小生意家”“屋里的”见状,不由地说道:“哎呀,当家的,不是说好了家里会备好酒菜的嘛,怎么又在外面……”

“小生意家”觉着也该让一大家子的高兴高兴才对。“‘屋里的’哎,不是在外面咯,是‘妹子’的爹留我们吃了酒喔——”不等“屋里的”把话说完,“小生意家”就说道开了,那得意劲儿就甭提了。

“啧,怎么跑到‘妹子’家里吃酒,也不怕误了正事。”“小生意家”“屋里的”不由地埋怨起来,也甚是担心,忙问,“事情谈得怎样了?”

“嘘——还用问?都写在脸上咯!上茶、上茶!”“小生意家”一边大声回答着,一边招呼“啊谷佬”坐下吃茶。

“啊谷佬”也笑着开口了:“老弟媳妇啊,到时接人进门就是啦——”两人都略有醉意了,“啊谷佬”更是醉眼惺忪,哼哼哈哈地吃了一会儿茶便起身告辞,弄得“小生意家”两口子一个劲地挽留,说是已备好了酒菜,吃了晚饭再走。“啊谷佬”确实有点不胜酒力了,只好说改天再来。“啊谷佬”走后,“小生意家”自己也倒在床上扯起了呼噜。

接人的日子定在腊月初八——“腊八节”可是个大日子,当地多在此日婚嫁娶亲。

“小生意家”心知肚明,领养“妹子”不就是为了盼来个儿子吗,倒不管将来是做女儿还是做儿媳妇,但“妹子”的爹妈既然把日子定在“腊八”,自然也是用心良苦——人心都是肉长的嘛!街坊邻里们听说后,也都在说“天真妹子”可不比“童养妹子”,因而,全家人总得有个掂量。

“‘腊八’那天可得好好地摆上桌酒席!”

“修全村离渡口有好几里地呢,得雇架车子把妹子接来。”

“小小年纪就缠了脚,走那么远的路也怪累的,可别让她娘家人看在眼里,苦在心里……”

人们云云这般,真是“天之所命,性之所率,道之所教!”玻蔚先辈承蒙朱子理学的薰陶,“大道既隐,名教是遵,儒风不坠,大雅扶轮”;“处为贤士,出作良臣,退则辅教,进则育民。而子孙则教训宜严,必以读书为先,如资质颖异,无论贫富须择严师善导,勿以贫而废业。”——玻蔚子孙在这块沃土上受益非浅!

“小生意家”也是颇识几个大字的人,心里也早有主张。他所要忙的事是别人都没想到的,要将门户好好地装点装点。怎么着?除要贴上一幅自己亲手书写且别具一格的对联外,还要挂上一对同样是亲手制作且颇为雅致的宫灯!嘿嘿,风光这边独好。

腊月的江南,也是颇有几分寒气,大门口对着的天井口倒有几许难得的阳光。“小生意家”便在这阳光地带忙乎开来。

宫灯是六方形的。用六根小方木棒固定上下两块木板,下方木板居中处从外钉入一长度适中的铁钉,钉子的两端都留少许在木板外,钉尖可用作固定蜡烛,钉帽可用作系挂流苏。钉尖四周用木条钉出一个四方形的“蜡池”,可盛熔化之蜡。上方木板居中掏出一圆孔,可容手进出以便放置蜡烛。“小生意家”的对门有一裁缝铺,号称风力口的“三把剪刀”之一,老板也锦上添花地早就拿来些红绸边角料,稍大的几块作为宫灯的面,用木条隔着钉好,稍窄的便被剪成细絮当作流苏系挂好。再将四根红细麻绳钉于四角便于悬挂,一对雅致的宫灯就大功告成了。写好的对联不仅是龙飞凤舞,却也别具一格。横批是“人丁兴旺”,上联“喜迎玉凰栖枝头”,下联“笑望金凤入门庭”。呵,看来是要唱一出“凰求凤”,好大的气魄!

磨好的墨写这幅对子是绰绰有余,又写了几个“福”字,可还是有剩余的,倒掉也怪可惜。“小生意家”琢磨来琢磨去,眼光渐渐地落在宫灯上。说起做宫灯也不是头一回,可以往无论是给自家做还是帮别家做,都是做到这份上就算完事了,这回他可不干,非得做成与以往不同才行。嗳,有了!就画上些竹子——枝繁叶茂!人家是“咏物托志”,咱就来它个“画物托志”吧。

——办事就得讲究“认真”,这叫做“做在一时,看在一世”。到此,“小生意家”方才满意。

“……这封书信来得巧,天助老夫成功劳,站在营门三军叫,大小儿郎听根苗。头通鼓,战饭造;二通鼓,紧战袍;三通鼓,刀出鞘;四通鼓,把兵交。向前个个有赏犒,退后项上吃一刀。三军与爷归营号……”乖乖!“小生意家”竟攥着毛笔手舞足蹈,得意地唱起了《定军山》!当唱至“到明天午时三刻成功劳”时,竞捋起长衫作战袍状,还将身子转上一转,弄得门外路过的街坊邻里捧腹不止,一个劲地与他打起趣来,“哟,啥时老黄忠以笔代刀做起文官来啦!”“哪天,‘小生意家’屋里可要出个花木兰咯!”

——风力口可称得上“戏迷之乡”,这些个名段大家早已是滚瓜烂熟。《定军山》也的确能唱出“小生意家”此时的心境,真可谓淋漓尽致!

“到时,可别再唱上一出《罗成叫关》咯!”又有人打趣道。

“浑得你说!”“打你咯乱话!”“小生意家”也开始“回敬”起来。

说归说,笑归笑,反正街坊们把个“小生意家”逗得开心极了。“小生意家”自个儿忙自个儿的,家里人也把平时攒下留着过年的花生、瓜子都炒好了,小户人家过日子总是精打细算的,能自己做的都尽量自己做,实在不行才会去花钱买。

满心欢喜的“小生意家”与满心欢喜的家人,就这样在忙忙碌碌中迎来了满心欢喜的“腊八”节。这几天仿佛比几年都要过得长。

“腊八”节一大早,“小生意家”就在大门口将对子贴好了,两只宫灯也早已巧妙地挂在了堂屋。两口子赶紧梳洗、穿戴好,“小生意家”梳辫子时还特意打了点头油,在天井口摆上香炉上好香,还点上一对大红蜡烛。然后,两口子一左一右与母亲一道在祖宗牌位前三叩九拜,祈求保佑人丁兴旺、幸福安康。尔后,“小生意家”便出门去接“修全妹子”了。

前几天还阴沉沉的难见阳光,“腊八”节这天天气真好,仿佛老天爷也格外开心,笑逐颜开。好心情加上好天气,修全村很快就映入眼帘了。修全村是靠近山脚的一个小村,人口不多,但林木幽茜,朝霞暮霭,苍穹庐盖,潺湲如溪,颇有“小桥流水人家”的景致。据说,唐代著名禅师马祖曾在这一带的庙宇主持香火,砍柴于白狐岭,祈雨于豫章城,晒袈裟于狐岭石……

“修全妹子”的家人煮了碗挂面招待“小生意家”,这叫“煮汤”,属当地礼节,意为“吃热汤,暧心窝”。“修全妹子”也在一旁陪着吃汤,今天,她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又粗又黑的辫子上还扎了红头绳,脚上穿了双半新的花布鞋。“小生意家”喜滋滋地瞧着,一个劲地往“妹子”碗里夹面:“妹子啊多吃点!能吃才长得快——”

“就要走了,一件新衣服也没能给她做上……”“妹子”的母亲说着哽咽起来。“不要紧,不要紧。好崽不要爷田地,好女不要嫁时衣。过去以后,我会给‘妹子’扯布做的。”“小生意家”一个劲地宽慰着,“两边都是女儿、两边都是女儿。”

“以后,我们会经常去看‘妹子’的。”“妹子”家里人也在一旁不停地说道。

“要得,要得。我们都已经是亲戚了,当然要多来往。”“小生意家”很是开心,能多一门亲对他来说的确是件好事,又赶忙对“妹子”的爹说道,“老弟啊,去风力口赶集就顺便去家里陪老哥哥喝杯酒。可不兴在外面吃饭咯!哈哈……”

“嘿嘿,要得、要得。”“‘妹子’啊,叫声爹,以后要乖要听爹的话。”“妹子”的爹也疼爱地摸着“妹子”的后脑,说了今天最关健的一句话。

“爹——”尽管家人几天来说道了不少,可“妹子”还是带有几分迟滞与羞怯。

“哎——乖崽——”“小生意家”赶忙笑应着。

风力口的人总爱把小孩子叫做“崽”,“男崽俚”、“女崽俚”的好不心疼。“小生意家”将“妹子”一把揽到怀里,心里比吃了蜜还要甜,脸上也笑开了花,一手*着“妹子”一手按擦眼角的泪水——总算有个叫爹的了,为了这天谁知他两口子饱尝了多少酸甜苦辣!“妹子”的家人也在抹着眼泪。唉,人心都是肉长的,能耐怎堪无奈情!正如《罗成叫关》中所唱:十指连心痛煞了人……

该是上路的时候了,“妹子”坐在独轮车上,一直扭头望着渐渐远离的家人,静静地淌着眼泪。

“莫哭,莫哭么。”“小生意家”一个劲地安慰着,一边不时地给“妹子”抹着眼泪。

这路倒是越走越觉着轻松了,就连那些个平日里不经意的景致,今儿个看起来也颇养眼的。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独轮车的嘎吱声随着微风传向远方的山谷,传向空旷的田野,仿佛在为“妹子”唱起了悠扬的山歌……

哎——

哪个屋里咯巧妹子哎——

好象一朵玫瑰花哟——

哩咯开花都不怕刺针哎,哎哟,哩咯妹子哎——

哎——

哪个屋里咯乖妹子哎——

好象一朵腊梅花哟——

哩咯开花都不怕风雪哎,哎哟,哩咯妹子哎——

哎……

我咯乖巧咯妹子哎——

哩咯行路莫怕路遥远哟——

爷娘咯心思总会记挂你哎,哎哟,哩咯妹子哎——

“妹子”默不作声地坐在独轮车上,静静地迎着微风带来的几丝寒意,孤戚中倒有几分倔强。“小生意家”在一旁匆匆地走着,微笑的脸夹杂着几分焦急。快晌午了,家里人一定在急切地等待他们,真恨不得象那凤凰长上金色的翅膀。

渡口很快就到了,终于能望见河对岸村子里的屋脊了。渡口的艄公是老相识了,笑着连忙把他俩迎上了船,说了声“坐稳!”就把船撑离了岸,望见“小生意家”额上沁出的汗珠,又笑着说,“家里人都等急咯。香喷喷的饭菜早就上桌喽!”

“就到了,就到了。”“小生意家”象是在安慰自己,又象是在安慰“妹子”,一边望着“妹子”又一边不停地望着河对岸的将军渡渡口。

哎——

正月里来梨花白似雪,二月哪咯杏花送春来——

望见老朋友既开心又焦急,艄公便唱起《十二月花歌》来。

“妹子”托着下巴,眨吧眨吧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一边静静地听着艄公那悠扬的歌声,一边凝视着船边激起的涟漪和四周的景致,河水映照的霞光荡漾在脸上,仿佛如出水芙蓉般高洁、瑰丽。艄公的歌声伴随着逐船欢飞的水鸟,在四周回荡。

三月里来桃花红似锦,四月哪咯荔花遍地开——

五月里来栀子当心黄,六月哪咯荷花盖满塘——

七月里来菱角牵藤作,八月哪咯桂花香满园——

九月里来菊花似金黄,十月哪咯茶花吐芬芳——

十一月无花无人采,十二月梅花斗雪开啰——

《十二月歌》唱罢,将军渡也到了。一下河堤不远,便是上街头与乌龙街的交叉口,人们老远就望上这爷女俩打着“马马肩”匆匆而来。“噼噼啪啪”的爆竹声仿佛也象等急了一般,憋足了劲一个赶着一个地炸响起来,整条巷子霎时变得格外热闹起来了。父女俩被簇拥着进了院子,“妹子”在爹爹的引导下给祖宗、长辈们磕过头后,便静静地坐在那里带着几分羞怯任凭人们谈论。

“哟,这妹子长得挺机灵的,瞧她那双眼睛……”

“‘小生意家’真有福气,得了这么个水灵的妹子,真是祖上有德!”

“你看,坐在那里安安稳稳的还*个娘娘!”

“小生意家”一家子也忙得团团转,又是给人们散茶点,又是招呼来吃酒的客人上桌。“啊谷佬”作为大功臣坐在酒席的上方,被大家一个劲地敬酒,没一阵功夫便喝得脸红脖子粗了。

“我说‘小生意家’——今天酒席办成这样,倒底是娶亲还是嫁女哟!”“啊谷佬”一边说一边环顾众人,“大家伙儿应敬他的酒,咋都冲着我来了。莫非,太阳打西边出来咯!”众人都哈哈大笑。

“嘿嘿!嘿嘿!”“小生意家”脸上笑开了花,“都一样、都一样。哥哥辛苦,多喝点儿也应该咯!”

大家伙儿更来劲了,谁教你坐上呢,坐上的是大母舅,当然要多敬敬才是。

一时间觥筹交错,好不热闹。“小生意家”一家子喜滋滋的,家里可从没这么热闹过!

“敬文娘子”家里忙,“腊八”节商家的应酬可不少,只好让家里的佣人给“妹子”送来件花棉袍,要“小生意家”改天带妹子过去给她瞧瞧。

“小生意家”的兄嫂也把一双新做的花棉鞋给妹子穿上,高高兴兴地与兄弟一家分享着快乐。

最开心的要数老奶奶了,把家传的一把“长命锁”套在了“妹子”的脖子上,还一个劲地捏着妹子的小手乐呵呵地上上下下瞧个没完。

旁边的桌子上面,堆着不少亲友们送来的衣服、花布、袜子、鞋、棉手套,还有一顶栩栩如生的猫头棉帽子……

“小生意家”一家子好象提前过年一般,嚯,比过年还要热闹!啥时见过家里来过这么多的人,“妹子”也是一样,新奇地望着这么多同样用新奇的笑容和眼神望着自己的人们。

晚上,两盏宫灯把整个堂屋照得通亮,也把妹子的一双大眼映照得光彩熠熠。一家人开始围坐在一起,有滋有味地吃着“腊八”粥。这“腊八”粥的做法有多种,但腊味却是必不可少的,有的用腊肉,有的用香肠,再加上枣、豆等,连米在内总共八样。为了这“腊八”粥,人们得提前腌制些腊味。

“妹子”很快就吃完了一碗“腊八”粥,家里人也很快又给她盛上一碗。“小生意家”望见“妹子”吃得津津有味,稀哩哗啦的,生怕她噎着,忙说慢点、锅里还有,还特意从锅里打来一钵子放在妹子面前,直到听见“妹子”都已打嗝儿了才开心地笑了。

吃完晚饭,又有不少街坊上家来,尽管家里人总是“妹子”“妹子”地喊着,可别家的人们还是管妹子叫“天真妹子”,就这样家里外面有了两个名字。“妹子”的确感到有点别扭,何况自己还是有大名的,可外人喊自己“天真妹子”时也是非常善意的,还往往使她感受到长辈般的慈蔼。

“妹子”来到这个新家感觉也特别好,奶奶、爹妈还有伯伯一家人都是非常亲切,没事的时候大家在一起谈笑风生地也不会冷落了她,总寻些话儿来攀谈,忙的时候大家经过她面前也是一个劲喜滋滋地笑着。家里家外的喜兴气氛从不教人感到孤单寂寞。

有钱没钱,回家过年。春节,作为中华民族最盛大的传统节日,在风力古镇更是别有一番景致。

“腊八”节过后,许多外出的族人都纷纷返乡与家人团聚,人们也纷纷忙着购置年货。自“妹子”来到之后,“小生意家”一家子的生意也比往年格外红火,早已准备好的年货已销得所剩无几。人们故然需购置什物,但多半是想借此瞧一瞧这位才来不久的“新成员”,购物的同时也不时地朝里面张望,家里人总会乐意地提醒:在里面,陪着爹爹做事呢!灶屋里面,什么冻米糖、花生糖、芝麻糖、花生、瓜子的,样样都得添双份的,把个“小生意家”忙得团团转,还不时地把做好的“产品”给“妹子”品尝。“妹子”那吃了糖的小嘴叫爹爹叫得更甜了,把个“小生意家”弄得乐不可支。哟,那“产品”也挺知趣儿,一锅一锅地赶着出,把个屋子弄得热气腾腾!

“爹爹——擦汗——”

年幼的“妹子”望见爹爹累得满头大汗的,居然会用凳子垫着脚爬得高高地,把毛巾取下给爹爹擦汗。

“哎——乖崽——”“小生意家”心里真比吃了蜜还甜!大汗淋漓的却怎么也不肯歇手。有这么个知冷知热的好闺女,真是累死也心甘。街坊们都打趣,说他就忙着给女儿攒嫁妆呢,到时可不知该有多风光。

按村规民约,一年一度的全村大扫除也在这时开始了。除了将各自门院除草清扫,还得清理水沟、打扫公共场所。自然,这外面的事都是大老爷们出面干的,“妹子”便总是“爹爹”“爹爹”的跟在“小生意家”的身边,大伙儿都笑着说“小生意家”长尾巴了。

爹爹可是“妹子”最亲近的人,父女俩老是打着“马马肩”走在街巷里,妹子的两只眼睛“忽闪”“忽闪”地就象照相机的快门,那家家户户千姿百态的窗牖,在争奇斗妍的花木丛中叽叽喳喳、活蹦乱跳的小鸟儿,还有那高高翘起怎么也摸不着的飞檐……一切都是那么的新奇。乌龙街是村里最繁华的一条街,与风力口集市比邻,鳞次栉比的店铺里有花花绿绿的衣服鞋帽,颜色造型各异令人垂涎的食品,还有那更令人动心栩栩如生的娃娃、玩具。“妹子”可是个懂事的乖孩子,从不吵着要这要那,她知道爹爹挣钱不容易。可爹爹总不免要为她破费一些,因为做爹爹的开心。这点儿小钱算啥,少吃一盅酒一袋烟也有在里头了。

下湾村的年事准确地讲,应是从腊月廿三的“钱灶”开始的,传说这天是“灶神”启程向玉皇大帝汇报人间善恶的日子。“灶神”是监督凡间家庭生活言行,掌握是非功过第一手材料的父母官。因此,家家户户都得在“灶神”上天之前郑重其事地举行仪式,献上一碟米糖。又甜又黏的让“灶神”吃甜了嘴又粘着牙而张不了口,免得到天宫后话太多招惹是非。

廿四为小年,商家都把这天看作是决定来年生计的日子,大摆酒席,确定人员去留。自打“妹子”进家门以后,“小生意家”对今后的生计也有了盘算。一是家里的茶点生意越来越火,“妹子”的确给一家子带来的财运;二是“敬文”号生意尚好,搬进搬出的活常有;再者凭风力口之四县通衢的风水宝地,还愁找不到一家子的饭吃?反正一句话,“小生意家”不想再象过去那样动不动就往十里八乡地忙乎了,就在这家里、镇上的守着妹子与家人,一道共享天伦之乐!但俗话说得好,喉咙深似海,灶门大如山,一家子生计也够自己掂量的。正好,这天是小年,“小生意家”便又打起“马马肩”带着“妹子”去“敬文”号家拜年了,敬文娘子早就叮嘱过要自己带妹子去瞧瞧的。

“大伯伯、大妈(伯母)好——拜年拜年,恭喜发财!”

“妹子”早就按爹爹事先的吩咐,给“敬文”号夫妇磕头拜年了。那一招一式的还挺地道,弄得大家伙都煞有其事一般,还真不敢马虎。

“哎呀——我乖巧的妹子!”“敬文娘子”喜笑颜开,“哎哟哟,多惹人喜欢咯……”“敬文娘子”赞不绝口的,还把妹子揽到怀里左亲右亲,又拿出个早已备好的红包塞给妹子,说:“拜年拜年,不拿‘睕菜’就拿钱,不拿——就要敲掉锅、子、沿——”说完,又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当地人把过年时的小食品称作“睕菜”——“睕财”。

“‘天真妹子’,这边的爹好还是那边的爹好?”一旁的“啊谷佬”也过来逗妹子了。

起先“妹子”还挺开心的,一听这话倒有点别扭起来。

“打乱话哩起馊——真是半斤鸭子四两嘴!”“敬文娘子”娇嗔地笑着瞪了“啊谷佬”一眼,“别弄得——你过年都要挨骂喔——”见“妹子”捏着红包不作声,“敬文娘子”连忙帮她把红包放进兜里,说:“妹子啊,这是大伯伯、大妈给你的见面礼——快收好。老早就叫你爹带你来给我们瞧瞧——”又转身对“小生意家”说:“舍不得给我们看哪,莫非是怕妹子被看跑啦!”

“敬文娘子”说完又呵、呵、呵地笑开了,还顺手从传盒里拿了包酥糖塞到“妹子”手上。风力口的酥糖可是出了名的棒,甜而不腻,韧劲十足,可谓老少皆宜。

这个小年过得真不错,就象这酥糖一样甜而不腻——“敬文娘子”体谅“小生意家”,“敬文”号这边的差事给他定下来了,还为他与别家的商号打好了招呼。“小生意家”自然是非常感激,以后可以不出外的,光“敬文”号和镇上几家商号的差事就够自己忙乎的了。

廿九是玻蔚家族的大年。按风俗,一早起来家家户户都得准备一只阉鸡,鸣锣开道,送往本祭庙“点牲”,给菩萨拜年。晚上将祖先牌位端下来,摆上一桌萦素各半且未煮熟的菜肴,名为给祖先压岁,情节逼真气氛肃穆。酒过三巡后鸣放爆竹,送祖先出门,大年便告结束。

除夕,除旧年之琐琐,卜来岁之蒸蒸,也是孩子们最高兴最欢快的时候。年夜饭可谓丰盛,菜单传统各有说词,丰富多彩,妙趣横生:桌上要摆十大碗,寓意“十全十美;年年有鱼(余)但不下箸,鱼是听事的;豆腐还得有,寓意”都福“;薯粉条长得可以叫人站在凳子上吃,刚夹起时烫嘴,吹凉后爽口润滑”吱溜溜“地一个劲往嘴里夹送,这叫“步步高升”,怕长长的薯粉条会掉下往往得用手作托状,吃相实在滑稽……团圆饭后,便是“守岁”,一大家子围坐在火盆周围有说有笑热热闹闹,吃瓜子金、长生果(花生)以及平素很少用的点心食品,称得上“百卉杂呈”!当然,最叫孩子们等得着急的是给压岁钱。传说,除夕是诸神下界的日子,孩子们得了压岁钱便把它放在枕头边,诸神勿扰孩子安眠。而老辈的人还得准备第二天一大早给家中每人一份糖水煮蛋,称为“兜宝”,以及青菜豆腐等素食品。子时之前得鸣放爆竹关紧大门,这叫”关财门。

正月初一一大早,再燃放爆竹“开财门”,又叫“出方”。人们拱手作揖,相互拜年祝福美好。家家备有传盒又叫“百事如意盒”,红红圆圆的,一般分十格内盛各式“睕菜”供拜年客人享用。

初三是“送穷”的日子。人们把几天积累的垃圾趁一大早倾倒至河边,烧化纸钱燃放爆竹,然后望苍天深深一揖便算完事。唐代诗人姚合有诗曰:“年年到此日,沥沥拜街中,万户千门看,无人不送穷。”

正月初七称“上七”,“上七大似年”,“吃了上七羹,各人寻啷吭”。“啷吭”指动工、作业,意为过了“上七”就不要再沉溺于过年游玩之中,而应忙于生计了。“上七”羹是将米粉子煮熟后,再加上肉丝、鸡蛋、豆泡、韭菜等佐料即成。“上七”过后,拜年客便少了。

白天,人们都开始忙乎起生计了,而晚上的迎灯活动却是恰到好处的娱乐。迎灯娱乐,早已在民间盛行,风力口一带因村庄太密且出演的龙灯队为数不少,人们为使迎灯娱乐井然有序,便以村甚至街为单位从初四到十四安排得满满的。初四为杨芳万村、王村、茅园周村;初五为河街村;初六为南街蔡村、周山蔡村;初七为扬芳头闵村,南街范、蔡村,旱塘余村;初八为乌龙街;初九为井头街;初十为下湾万村;十一为上湾舒村及下湾万村;十二为上湾舒村;十三为南街蔡村及白马庙;十四为东湾余村。将军庙的迎灯娱乐往往推迟到廿四以后,有意延长春节的喜庆。灯的种类是板灯,在一块凳面形木板上固定八根竹片,套上四个用红纸蒙的灯笼。每具板灯的板面两端各有一圆孔,可与其它板灯衔接成一条长龙,灯队在夜幕中蜿蜒舞动,如火龙腾跃颇为壮观。灯队行列也是各有其妙,有以铳开道的,最多时在灯队前面的铳数计有60杆;有的锣多,跟在灯队后面的铜锣约100多面;有的灯多号称“千烟”,灯瓣多时在*0多瓣以上。迎灯之时,爆竹齐鸣人头攒动。而世代崇尚武术的旱塘余村更是别具一格,灯队也是滚龙狮子齐全。尽管出演的龙灯队各有安排,却总是引得远近的人们慕名观赏,鸣炮迎接,还有烟茶点心招待。里外三层的,还有那此起彼伏的喝彩,更令那锣鼓声“咚咚呛”地响个不停,龙腾狮跃地令人目不暇接。

下湾村玻蔚,作为“家法渊沅,庭训有自”(——宋;朱熹《豫章杏花村万公祠大成序》的一邑望族,最具特色的莫过于“当神”活动。全村以三十户为单位一年轮值一次,负责“当神”期间向族人们供献“谱饼”、“乐事肉”、“神豆”、“神羹”和主持活动。村里初二领“谱饼”;初七——初九三天领“乐事肉”,一般是每户三小块猪头肉;初十——十二领“神豆”,每户可领壹升糖豆子。而正月十二月夜晚的“送圣”则是“当神”活动的*——庙堂内有为数众多、重逾五、六十斤一株的红烛高照,光同白昼,被雇来的“纤夫”身背纸船由两人挟持飞跑,切忌回头张望,与此同时以屈原忠君爱国故事为内容的“和词”也唱将起来:“唱起来时和起来,和得庭前杨柳开,杨柳抽芽节节发,我家要造圣王船……”措词俚俗。父老们声嘶力竭毫无怨言争相轮唱,弄得旁人讪笑:“下湾村人聪明一世,愚蠢一时。”而下湾族人佳节喜庆之余,感先贤之遗德,叹世间之沧桑,遥襟甫畅,逸兴遄飞,个中情结,又岂是旁观者所能悟觉!“送圣”之后便是吃“神羹”,因全村五、六百户人家,以一年三十户轮值一次,则需二十年后才能轮到自己,所以“当神”的人家都很重视,有的甚至以此为*办喜事一般对待,尽管族人们条件各异,所制作的“神羹”却是美味上乘之极!除村内的族人外,邻近的民众也可免费品尝,所以下湾的“神羹”早被风力口人称道。“当神”的每户供献两桶“神羹”,数量可观,但慕名而来的加上本村的多达四、五十桌人,因而不得不略加限制。有一回,庙前庙后均贴上红纸条:姑丈外甥请进,母舅老表请出。而玻蔚族人敦厚友善、淳和儒雅,均来者不拒地盛情相待。“当神”之夜往往热闹到凌晨丑时,众人也乘兴而来满意而去。

“妹子”便在这被称为“小南京”的风力古镇,度过了有生以来最为充实、欢乐的一个春节。渐渐地,她习惯了这个新的家庭、新的环境,以至于完全融入其中。

——新岁的江南,的确别有一番洞天。

“爹——我也要去!”每次“小生意家”要外出干活时,“妹子”总要闹着跟去。

“妹子哎——爹要去挣钱,你去会碍手碍脚的。听话啊——”老奶奶一边说一边拉着“妹子”。

“乖崽哎——爹忙完了活儿就会回来的。你在家乖乖的,好啵——”“小生意家”便*着“妹子”,一个劲地劝慰着。

“唔——我不——我要跟爹一起去!”“妹子”边说还边流着眼泪。

“莫哭、莫哭——哭多了,眼睛会瞎的。”“小生意家”赶忙抱起“妹子”,一边给“妹子”擦眼泪一边不停地亲吻着。

“都是被你惯成这样!”“小生意家”“屋里的”开始数落起来,又把“妹子”拉进屋,“爹不去做事,拿什么养活你——懂事啊,妹子——”

“妹子”不闹了,可还是一个劲地抽噎着,弄得“小生意家”好不心疼,两步一回头地走了……

“怎么,心思重重的——掉了铜角子啊?”“小生意家”耷拉着脑袋刚走进“敬文”号,“敬文娘子”便打趣地问道。

“没……没……”“小生意家”吱唔着,却又尴尬地笑了。

“哟——什么事——还对姐姐藏着掖着的?”“敬文娘子”心里早已有了八、九分——瞧他爷女俩这阵子的热乎劲儿!

“姐姐——事倒没啥事,就是……”“小生意家”苦笑着摇了摇头,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机灵与尴尬倒也汇集一副滑稽像来。

“啧,就是什么——快说嘛——一个大老爷们说起话来吞吞吐吐的,多没意思——”“敬文娘子”觉着好有意思,便不动声色地逗了句。

“唉——”“小生意家”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妹子一个劲地闹着要跟来,还哭成泪人似的。我要干活,要是让她跟来——可怎么办咯!”望着“敬文娘子”,“小生意家”真是憨厚之极。

“嘿!什么怎么办咯,”“敬文娘子”会心地笑了,不以为然地说,“明天就带妹子来,你干你的活,让她跟我家含蕊一块玩耍,她俩在一起的也有个伴儿,不是挺好的嘛,谁也不碍着谁!就这么说,免得你一心挂两头。”

“嘿嘿……要得,要得。”

“敬文娘子”也是婚后多年才生育。有个女孩名叫含蕊,比“妹子”略小,以往,含蕊都是与哥哥旭笙在一起玩耍,但旭笙已到学龄,按玻蔚祖训“须择严师善导”便去学堂读书了。

学堂就在村西边,远近闻名,颇俱规模。

自戊戍变法以来,清政府废除科举制度,兴办学堂一时风靡全国。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在族人的倡仪下,下湾村创办了《玻蔚私立两等学堂》,仿效省城小学堂模式分设高、初等两个复式课堂授课。初等课程有国文、修身、算术、珠算及国画、劳作、唱歌、体*,高等则比初等的增设了古文观止、历史、地理、商业等课程。学堂奉行“以德尊者为监督(校务董事)、学识优者为教习”,教课先生多是本村的举人、贡士、秀才及少数青年学者,后来还特聘个别曾在高等学堂或优级师范学堂毕业的外姓青年任自然学科先生。经费来源,除酌收少量学费之外,主要依靠祠堂会田收入及省城“万姓试馆”(高家井九养别墅)租赁费作为常年经费。

旭笙放学回家自然与妹妹含蕊玩得开心,而一旦要去学堂,含蕊便哭得象个泪人,弄得“敬文娘子”五神烦燥。这下好了,“妹子”可救了自己——“敬文娘子”想象着,两个妹子在一起玩玩耍耍有说有笑,自己既落得个清静也可少挨“当家的”数落。“当家的”可是个体面之人,村里镇上都数得上的。平日里忙于应酬,可对子女的调教一点儿也不马虎。旭笙倒好办,生性乖巧且很自律,上学堂念书后更教人省心。可含蕊就大不一样了,天资聪颖的倒蛮不错,却是特爱缠人,眼不眨都能冒出些法头来,一天到晚的谁受得了。可“当家的”偏偏又特疼她,说女儿得适当地教养点大了才知道疼人,女人是水做的,有“柔情似水”也有“洪水滔天”的说法。他有空倒爱看看书弄弄琴的,倒是“敬文娘子”对这女儿没点办法,左也不是又也不是的,有时索性由着她去。自然,“当家的”难免会数落。

从此,“小生意家”来“敬文”号干活时几乎每次都带着妹子来。“小生意家”更开心了——忙的时候自然不必牵挂,歇着的时候还可以逗逗“妹子”,干起活来也不觉得怎么累了。活多的时候,自然干得比较晚,特别是还有另外几家商号的杂活,也时常是断夜了(傍晚)父女俩才打着“马马肩”有说有笑地回来。

“快、快、快,快下来——”每当见到父女俩打着“马马肩”回来,“小生意家”“屋里的”总是忙不迭地招呼着“妹子”:“可别累坏爹啦——”

“没事,没事——嘿、嘿……”“小生意家”是苦中有乐。

“一九二九,相逢不出手;三九二十七,檐前倒挂笔;四九三十六,推车凌断轴……”晚饭过后,“妹子”总是闹着要爹爹讲古,爹也总是不厌其烦滔滔不绝,父女俩一天到晚总是有着说不完的话。这不,“妹子”又跟着爹念起了“冬至进九歌”、“五九四十五、家家肉取卤;六九五十四,黄蜂生嫩刺;七九六十三,行人脱衣衫;*七十二,猫狗睡荫窝;九九八十一,犁耙全出齐。”

“爹爹,什么叫‘肉取卤’哇?”

“‘肉取卤’,就是肉腌好了该挂出去晒太阳咯!”“小生意家”兴致**指手画脚地。

“哪——我们家的肉怎么不取卤呢?”

“……我们家四周的房子太多,晒不着太阳……”“小生意家”也只好这样敷衍着。

“噢——哪不会拿到含蕊家去晒太阳么,她家后面的院子挺大的,挂满了肉在那里晒太阳!”“妹子”执意地坚持着。

“唔——人家都挂满了,我们再拿去挂,哪——人家家里肉岂不要生蛆?”

“唔——,是噗,哪——多不好。”“妹子”象个大人似的懂事地点了点头。

“小生意家”不由地搂紧“妹子”亲了又亲。

“‘妹子’哎——还不快来洗脸洗脚,明天一早爹就要去做事。——早点睡哟——”

“妹子”的娘来催了。小户人家过日子不得不精打细算,晚上老点灯可没那么多的油烧——成家犹如针挑土,败家犹如水推沙嘛!

“‘妹子’啊,*叫你呢——”“小生意家”连忙轻声地说道。

“我不嘛,我要爹帮我洗——”

“妹子”总是一个劲地撒着娇,把个“小生意家”乐得合不拢嘴。可洗着洗着,“妹子”就在爹的怀里睡着了。两口子铺被安床忙得不亦乐乎。

在晴天,“小生意家”一般都会带着“妹子”出门,可雨天就只能把“妹子”留在家里。老天爷总爱弄出些不如意的插曲来。不过也是,老是阳光灿烂的没个雨天,准得闹旱灾!

江南人留客不说话,只有细雨纷纷下。江南雨下起来真不嫌累,常常是整个礼拜都不见晴。这不,又下起毛毛细雨来,有时还夹着“隆隆”的春雷,吓得“妹子”一个劲地往屋里躲,捂着耳朵瞪大眼睛直愣愣地往外望。大人为了使小孩免遭雷击,往往会编些话来唬孩子。还挺灵,再淘气的孩子也能唬住。

“‘妹子’,乖!不要到处乱跑,雷公爷爷会下凡专捉小孩子嘞!”亲了亲“妹子”,“小生意家”便赶紧戴上斗笠消失在烟雨朦胧中……

好在“小生意家”的兄长有一儿一女,但女儿翠莲比“妹子”要长几岁,儿子志承也才呀呀学语,让“妹子”与堂姐弟在一块,自然不如与含蕊在起玩得开心。翠莲是家里的长女,要忙着帮家里干家务活,缝缝洗洗劈柴担水的。

今天,天公作美下起雨来,翠莲可以在家里拿起绣筐做起“女儿活”了。她的手可真巧,绣得蝴蝶比翼飞,绣得鸳鸳鸯戏水欢;还有那迎风摇摆翩翩起舞的荷花,活脱脱就象村前鲤鱼塘里的荷花一般……

“‘天真’——”亲近一点的人都会这么称呼“妹子”,堂姐翠莲一边绣着花一边笑着对“妹子”说,“今天怎么不跟你爹出去呀,是不是你爹不要你啦——”

“唔——爹怕我被雷公爷爷捉了去……”“妹子”嘟着小嘴,眨巴着两只乌黑的大眼睛,歪着脑袋满脸通红。

“有爹在身边,保你雷公爷爷怎敢捉你呢——”翠莲笑着问道。

“唔——我爹爹好大的劲的……他要做事……保不了我的……”

“‘妹子’哎——”奶奶怕“妹子”耽误了翠莲绣花,赶忙招呼“妹子”。

翠莲的绣花活儿是小有名气的,也比别家的销得快。尤其是那些丝绸绣花手帕,更是太太小姐们的心爱之物,还有那枕套床罩什么的。附近有些人家或店铺,索性把面料、丝线什么的送到家里,算是来料加工,所以翠莲的绣活是够忙乎的,常常是这家的还没忙完别家的又上门了。

“哎——单丝不成线咯——独树不成林嘞——小妹又在绣鸳鸯喂……金风玉岸翡翠天哟,新柳依依弄春柔哎——鱼传尺素休起浪唷,莫教鸳鸯失伴飞咯……”翠莲一边绣着花儿一边哼着小曲儿。针丝伴着小曲儿穿梭飞舞,出落成美妙的图案。却不知究竟是小曲儿化入了图案还是图案化入了小曲儿。

“妹子”一边听着姐姐哼着小曲儿,一边看着天井口滴下的雨水。这雨水的“嘀哒”声远没小曲儿好听,却没完没了的真不嫌烦。

“轰——轰——”一阵滚雷响起,“妹子”吓得连忙往奶奶怀里钻。奶奶忙说,那是玉皇大帝在拖桌子摆酒席。雷声过后,“妹子”便跑去天井边往天空张望。不一会儿,又响起了“夸——夸——”的雷声,奶奶忙说,那是雷公爷爷在天上剐鱼鳞!“妹子”被吓得再也不敢离开奶奶身边了。

“我咯——人——呐,要困——觉——觉哟——雷公爷爷莫吵人呐——”这边,奶奶为堂弟志承唱起了催眠曲儿,唱着唱着,“妹子”也趴在***腿上睡着了。

——古镇的雨,古镇的人家。

“爹——爹——”好不容易地总算盼着爹爹回家了,“妹子”眼泪汪汪地好象受了莫大的委屈。

奶奶在一旁一个劲地笑着摇头。

“哎——‘妹子’啊,莫哭莫哭。”

“小生意家”一边说着,一边赶紧离得远远地用腰巾拍打着身上的灰尘,擦着脸上的汗水。弄得“妹子”急得一个劲地直跺双脚。

腰巾长长的,平时总是象*一样扎在腰间,也可用来洗脸、擦汗或背扛东西是用作垫巾。

“‘妹子’啊,看,爹爹给你带什么好吃的来啦——”

“小生意家”边说边扮着鬼脸,弄得“妹子”破涕为笑。“敬文娘子”时常给此点心、糖块什么的,让“小生意家”带给“妹子”。

“‘妹子’,好吃吧!”“小生意家”一个劲地笑着问“妹子”。

“好吃——爹,你也吃!”

“哎——乖崽!爹不吃,崽吃、崽吃。我崽好——良心咯——”

“‘妹子’哎——你爹怎么舍得吃哟!你爹呀,捉了只蚊子也要留条腿给你吃呢!”“小生意家”“屋里的”一番话,把全家人都逗乐了。

“爹——你捉到蚊子啦?”“妹子”不知道母亲在逗自己,却当真问了起来。

“‘妹子’哎——爹今天刚从乌龙街来,哪里捉得到蚊子?”“小生意家”也在逗着女儿。

“噢——是不是‘罗衣秀才’又来啦!”“妹子”不由得喜形于色地瞪大了双眼。

风力口有条乌龙街,历代传说是个没有蚊子的地方。传说在一千多年前,出了个行踪怪异的“罗衣秀才”,他说的话往往应验如神。有一回,他来到风力口住在乌龙街,被蚊子叮咬得睡不着觉,便忍不住叫骂起来:蚊虫绝灭,蚊虫绝灭!从此,乌龙街的蚊虫就灭绝了,乌龙街也成了“无蚊区”哩!乌龙街的蚊子的确比较少,但这与此街的卫生、空气流通等因素有关,自然也不可能由“罗隐秀才”一番叫骂可灭绝的。但据有关资料记载,历史上确有位“罗衣秀才”,浙江余杭人,是公元九世纪晚唐时期稍有名气的诗人,著有《谗书》、《雨冈书》(见《旧五代罗隐传》),五代时,吴越王钱缪曾要他作过节度使判官副使,但他却孤傲不俗而潦倒终生,晚年不得志,便任性遨游闽、粤、豫章一带。因其性格狂异,所以民间留下许多有关他的传说,《辞源;仁恕堂笔记》有记载:今豫章、两越、八闽人,凡事俗近怪者,辄谓罗隐秀才所说。“罗衣秀才”或许到过风力口,但留下这一传说,却能说明其怪异中尚有可爱或令人钦慕之处……

在“妹子”的心目中,爹爹是个见多识广且肚子里装着总是讲不完的故事,好似满腹经纶、博古通今,望见蝴蝶,能讲“梁山伯与祝英台”;打着扇子,能讲“孔明借东风”;指着天上的银河,能讲“牛郎会织女”;就连堤边的将军渡,也能有名有姓地说上一通,据说当年太平军领袖石达开带领太平军曾驻扎在下湾村,率部东援天京,与湘激战于户河两岸,后来,杨秀清也率部在风力口一带进袭清军……

“叽叽复叽叽,木兰当户织……”花木兰的故事是“妹子”最爱听的,还能朗朗上口地背上几句《木兰词》。如此聪慧的“妹子”,“小生意家”真是乐之不疲,倾其所有……

“妹子”简直入迷极了。那些个奇妙的故事,仿佛是一只只五颜六色蝴蝶,飞进脑海飘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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