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我并没有直接回家,一路又拐到小食店去了。想看看明天起就要正式上班的地方,调整心情,和波西好好的生活下去。
快到店门口时,和刚出店来的羡妮迎面相对,她穿着羊皮高跟靴,在地面上踩出气势凌厉的声响。她冷笑着扫了我一眼,就算是打招呼。今早我在时,她还没到,结果让她以为开张之日,我一整天都没在。

她便与我擦身而过的走了,脸上有莫名奇妙的高傲。

厨师则在店外扫着炮仗纸屑,他看见我,便攀谈起来。

“小姑娘,你回来了?”

我笑笑,透过磨砂玻璃门,看见三个伙计在店堂里收拾残羹剩炙,看得出盛宴过后,曲终人散的场面,客人已经走尽。但没找到波西和周优的身影,我不太敢马上进去,便在店外和厨师聊了几句,心里盘算着怎么应答波西的质问。

“今天晚些时候,老板的几个小兄弟来了,大家喝个高兴,结果把老板灌得不行,差点软在酒席上。”

“是吗?他现在怎么样?”

“在里面睡着了吧。老板娘也替他挡了不少酒,那些玩得这么疯的小男孩子,我还头一次见。”

怎么没有看到波西呢?我再次探探头。看见小秋从厨房里出来,倒了杯水,拿了条毛巾又回到厨房里去了。

我抿着*在店外想了半天,是否还是回家算了。想到最后,却踏进店里去,担心波西不舒服,需要人照顾。他才发烧过,是不应该喝那么多酒的。

三个伙计看见我,陆续向我笑笑算是打招呼。他们至今都以为我是周优的女伴,其实之间也并非没有机会来介绍我,偏偏糊里糊涂就这样了。我也不可能对他们大吼一声,波西是我的。

此时小秋从厨房推开门出来,脸色绯红,也像喝过酒一样。

我指着厨房问:“波西在里面吗?”

“老板啊?在,在呀。”她对我笑笑。

“他还好吧。”

“没什么事情的,老板娘在里面照顾他呢。”

是吗?我不再问她什么了,径直往厨房走。小秋忽然在我身前一挡,向我递着古怪的眼色:“现在别进去,不好进去的。”

“为什么?”

“你是老板娘的小姐妹呀,有些事,你总归明白的。”

“明白什么?”奇怪,我怎么还有心思在这里跟她啰嗦,她究竟想维护些什么呢?

“他们都喝醉了,让他们单独待一下吧……”小秋说到这里,竟然还用手搡搡我,似乎我应该明白事理,退让三舍一般。

此时虚掩的门,在她身后慢慢敞开。

波西将周优堵在墙角……

与她拥吻,激烈而缠绵。

从我这里看,昏黄的吸顶灯下,只能看见波西的背影,和紧揽在他颈项上的那双手,周优的手。

小秋发现我的表情,忙转过身去把厨房的门关上。

那时我已经掉转身走了。

什么地方都没有去,只是回到波西的家里。那儿顿时漫眼冰凉,空气里没有一丝属于我的气息。我静坐在那儿,大脑一片空白。就像《忘不了》中张柏芝的一句台词:“糟了,哭不出来。”

真的哭不出来。好像事情发生到现在,早该是如此一样。

我竟像一直耐心等待着它,终于发生了,终于发生了。

我的手指一直缠在深蓝色的床单里,门也忘了关,于是只剩楼道里一缝光线漏了进来。感应灯时醒时灭,我眼睛有时随它眨动一次,身体则是凝固的。

没有思考,只是呼吸。

一点多了,波西推开门闯了进来,一身的酒气。他掏出数码相机,叫嚷着要给我看,他一路自拍回来的录影,他喊:“黎子!快来看这张招贴海报里换成我,会更帅吧!”

他喊:“其实我干摄影也不错,我也很有画面感嘛,看这个取景多棒!”

他在发酒疯,因为他一直忘了提现实中发生的事。倘若他喊到开张,酒席,或者大声质问我怎么半路脱逃,那才是酒醒后的波西。

但他不是,他还在用双手作取景框,在屋子里乱转。

最后他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那时我听见楼下有车子发动离开的声响,直到灯光也消失了。

周优可能在车里……

黑暗中,我注视着波西,那种注视又像是他不存在于那里,仿佛一切走到了尽头,我只是转身看看来时的空白。

一小时后,我把毯子盖在波西身上。

关上门,我离开了。

这一晚上我都在走路,记得最清楚的还是走路,不是别的什么。我记得淮海路特别长,走得很累,现在反而好些,只是走到路口,拦一辆的士,让它把我送到新梅天桥。

深呼吸,迎向拂面而过的风。

现在我的异常清醒。

当破晓时,路灯和车流的光芒渐渐隐去,像城市的眼泪慢慢在它的脸上收干。灰色的大地会蒸发去黑夜的雾气,一切闻起来都像是崭新的一样。

我挽起袖子,看见自己素净的手臂,这些日子以来,不常在外面跑动,肌肤开始变白。

让我的双手摊开,像蜕去黑暗的茧。

我让我的心,在视线最远处飘浮,它在那儿,我便能看见它,不用装满它。

像放逐一只飞鸟。

我想,可能我不是在失去,而是获得通往明天的资格。

所以还是哭不出来……没有眼泪能有多糟糕。知道自己是孤儿时,没有哭。小时候常常奔跑,摔倒在煤渣铺就的跑道上,膝盖里都嵌进黑砂,看着血液渗出来,没有哭。七岁自己拿着药水和小药粉罐到卫生院打针,出来时看见别的孩子在父母怀里哭闹撒娇,还是没有哭。

一直很努力长大的我,好像在泳池里,一下子潜到池底,紧贴着碎方磁砖慢慢往前游移。我会和水赌气,用最长的时间憋在水里,然后升到水面上大口大口的呼吸。

我是惟一没被教练训哭过的孩子,最倔强的时候是沉默。

沉默,离开,不会对自己撒谎。

新梅天桥上,零星有人开始走动了。附近的居民,牵着小狗在桥上来回走。

我打电话给姚岳,告诉他,今天能不能迟一点去上班。如果在我困难时,他一定会来帮我的说法成立,现在我就要去找他了。

他说让我尽管去吧,他会准备好早餐等着我。很温馨的对话,他没有给我一点压力。

有压力,我会逃的。

当我们面对面坐下时,他刚刚洗梳好,只换了一条耐克的薄绒运动裤,打着呵欠,手里*着一枚打火机。他的表情很自在,他说他的母亲不久前回苏州老家探亲去了,让我可以安心的逗留在这里。

然后他开始抽烟。在我面前放着一杯热腾腾的速溶牛奶,厨房的面包机里正烤着面包片,飘来阵阵葱香。

我有些冷,便从沙发上拿来方枕,抱在怀里取暖。

姚岳则用博物馆里参看展示品的眼神,静静地注视着我。

“黑眼圈又厉害了。”

“是的,昨晚没有睡,现在的脸色应该很不好看。”

“女孩子年轻的时候,一定要多注意保养些,这样对皮肤和身体都有好处。”

“我知道,我会好好休息的。”我们始终在绕弯子,我像个乖巧的小孩,知道他在等我开口,但还是得镇定自若些。“波西和我都希望,有个和平的方式,让五年长约不要变成一纸空文。”

“谁告诉你们,那会是一纸空文,只是中间有过程,公司也有安排罢了,我想你们应该不会急于一时吧。”他笑,眉骨下是阴暗面。

“那么可不可以请你告诉我,如果我们选择不等待,会怎么样?”

“波西叫你来的?”他说着站起身,到厨房把烤好的面包片拿来,在我面前用餐刀细细的涂上黄油,然后递给我。“他也可以自己来找我,他和你都太沉默了,这样不好。”

“我知道,不过这些事,其实和他无关对吗?”别和我玩智力游戏,那没意思。

“你们吵架了是不是。”他很敏锐地揭穿我。

“我们谈合约好吗?”

“呵呵,黎子,我一直很相信自己眼力的,所以我选择喜欢你。”

“我知道。”

“对,我没掖掖藏藏,我不像你的波西,我做任何事都很明显露骨。”他笑,然后站起来走到书橱前,看着他的所有奖品和奖状,良久后,他说:“从小我就让我的父母为我骄傲,因为我不需要他们*心,我会很用功的学习,我总是想要自己名列前茅,成为佼佼者。比如这枚奖章,那是在我发育以前,我个子不算高大,同学总是愿意和我一起踢足球,而不是打篮球。我所在的足球队拿过中学生区赛的大奖,就是这个,但篮球没有。于是我常背着同学,偷偷练投篮,所以当我发育以后,可以被校篮球队接受时,我立刻成为校队投篮得分最漂亮的队员,然后当然也拿到奖。这些都是凭我的力量可以做到的事。但也有让我为难过的,例如我的语文,从小就不如数学和外语好,语文老师总觉得我写作文太死板,不感性和生动,于是我拼命的看书和读报,直到我的作文出现在新概念比赛选作里,可其实那篇作文,有一些句子根本就是我抄袭的,因为抄得太杂,老师也没看出来。所以说……成功的过程其实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结果。老师和父母都喜欢我,因为我非常上进,追求完美,会努力达到我的目标。我最讨厌别人说我不行,越是轻视我的人,我一定想方设法的让他对我改观。同学里没有瞧不起我的人,只有我的崇拜者,何况我连打架时,少打了别人一拳都不肯。呵呵,告诉你这些无聊的小事,但的确是我的性格,不管你感受没感受到,我现在都想要告诉你,因为黎子,你是一个给我出了难题的人。”

他废话很多,其实他大可以直接告诉我,他想要什么。我愿意再来面对他,卸去我所有的防备,只要他开口,他可以得到他想要的。

“黎子,要原谅我也很难控制我自己。当我在我想要得到的事物前,遭到阻力的时候,我只会越挫越勇。”他打开橱柜,从抽屉里轻轻取出一份合同,那正是波西的合同,他把它藏在家中,做好了让它沉淀五年的打算。

“如果我说我能够理解你,那么,你可以把这份合同给我吗?”

他用眼神嘲笑起我的幼稚,然后坐回沙发,把合同放在他的腿边,伸出手,示意我走到他的面前去。我便照他的意思做了,被他轻轻的拉到双腿之间站住,他说:“如果我问你,是否因为在怀恨他,而选择利用我来背叛他呢?”

两个同样不好回答的问题,他很聪明。

于是我笑了,终于落下眼泪。

“我想,我只是占用波西的世界太久了,我想把他的世界还给他。”

“那你的世界在我这儿吗?”他这样问着,轻轻脱去了我的衣服,让我**的面对他,没有抵抗,是非常驯服的黎子。

我已经开始哭了,怎样都收不住,接受他的亲吻时,眼泪溅湿了他的脸颊。

他把我抱到沙发上躺下,然后俯*来慢慢地拥有我,手指的揉动加快,*也不停地往下……往下……

他温柔而充满技巧,希望我能在他的世界慢慢忘记哭泣。

但这些都不管用,我还是柔软的,越来越痿缩。

我越哭越大声,直到他吻不下去。我说:“对不起,我还是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那时合同就在我的身下,纸张像水一般,冰凉地沁入我的肌肤。

他冷笑,捡起我的衣服扔在我的身上。

我穿起它们,手里紧紧攥住合同。

他已经懒得看我:“你以为凭这样就可以拿走它了?”

我没有回应。

“黎子,我真想捏碎你。”他忽然伸出手,掐住我的双颊,用很大的力气然后把我推倒在地上。

“姚岳,一直以来我对你都有愧疚感,但现在没有了。”我笑。

“嗯,很好,总算看不见你的眼泪,为那样的男人哭,很下*,真的。”他还想从精神上凌虐我,但是很可惜,可以凌虐我的人,其实一直都是我自己。

他说:“带着那个垃圾的合同滚吧,但是你记住,黎子!从今往后,离开那个男人,如果让我知道你们还在一起,他照样别想在模特圈混,这辈子别想。”

我从地上站起来,将合同翻看清楚,确定是波西的亲笔签名和原件后,离开了姚岳。一举一动都是有条不紊的,好像在谈判桌上翻阅一样。那举动是我在告诉他,一切都结束了。

八点四十分。波西还倒在床上酣睡,他的手机上显示有三条短信。闹钟被他摁停过。

我把合同放在他的枕边,在以前是我睡过的位置上。

那地方应该还有我的气息,现在有比我更重要的东西。

他睡着了,我可以静下心来理我的行李,记得把衣物搬来时,还心怀窃喜的一件一件把它们挂进衣柜里,每一件都要和波西的衣服交错摆放。现在要把它们理出来了,不知道它们是否也有了感情,会舍不得。

理好行李箱,把它放在门口,然后要给波西留言。

四张A4纸拼成一起,粘在衣柜上。我在上面画一只小猪,那代表我黎子,画一只小狗,那代表波西。小猪和小狗之间的红心,裂开来了。小猪哭了,小猪挥动小手帕对小狗说再见,小猪做出加油的姿势,告诉小狗,要为理想坚持下去。

这样画画真是肉麻死了。

噙住眼泪,我不哭。

微笑,一定是微笑着来,微笑着离开。

关上门,我终于把波西的世界还给他。

“周优?”火车上,我拨通她的电话。

“黎子吗?听我说,小秋告诉我昨晚你……”

“周优。答应我一件事情好吗?”

“怎,怎么?”

“照顾好波西,让他坚持自己最初的梦想,帮助他振作起来。”

“黎子你?黎子!别这样!都是我的错,我喝醉酒一时糊涂,请你不要用逃避来面对波西,这样对波西是不公平,不负责任的,波西最恨这样,他会恨你的!”

关机。然后从车窗扔了我的手机卡。

消失了,一切好平静。

现在我可以慢慢去回想,有一段整整十天的日子,我在哪里。

木楼梯被漆得油黄,柱子上刻意雕出竹子的纹路来,地上却铺着几块红色的地毯,被雨水溅湿了,显出遮掩不及的晦黯和羞怯。一直往上走,有一个小网吧,年轻的老板名叫佑琪,剃着极短的寸头,挑染成金红色,左耳总是带一枚方型耳钉。

从靠南的窗子看,可以看到栽种稀落的竹林,面对长巷,从宽阔的竹隙间,露出一间拉面店的白色小幡。面店的伙计常穿着脏兮兮的白褂,用铁盆托着两大碗面送到网吧,手上功夫像从杂耍团里练出来的,面汤很清淡,但牛肉非常厚,如果不想撒葱蒜,一定要在电话外卖时大声的对伙计说清楚,否则他们一定会厚厚的撒上一堆,看上去面的单薄便被掩盖了。

不吸烟的人坐在网吧里,不到十分钟就会被袅绕烟雾熏到。如果常开着窗子又会被其他客人责骂,这里的风很大,有时会带着雨水洒进来,还有竹叶的清香味。

佑琪抽烟抽得很厉害,没几年就把手指熏得微黄,再加炭笔的细末,让他的手看来总有些脏,像一个老艺术家。他的作派也有些像,尽管打扮还是挺时髦的,他给自己泡着浓茶,因为管理网吧经常要熬夜,坐在收银台后,用电炉煮饭。

饭菜都放在搪瓷大茶缸里,很像船员用的那种。因此网吧里除了烟味,熬夜的汗馊味,许多人的体味,还有佑琪带的饭菜味。偶尔有人忽然闻到了,便从屏幕前探起头大叫一声,到时间吃饭了啊!然后挤到收银台,打电话订一碗面吃。

也常有人调侃佑琪总是吃梅菜扣肉,好像吃不腻一样。

佑琪便和他们胡说八道一番,他很喜欢笑,笑声爽朗。

这个娃娃脸的大男孩,后来照顾了我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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