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别过柴进后,林冲独自东行,一路上晓行夜宿,小心翼翼,不觉间已行了十余日,来到山东济州府境内。恰逢暮冬时节,一时北风大作,纷纷扬扬又下起了大雪,林冲因惦念着早点上梁山,只顾忙着赶路,不知不觉又错过了宿头。
行到一处山坡头,林冲忽然停下了脚步,放眼望去,尽管雪地苍茫,但一眼看到坡下不远处的湖面,他还是禁不住兴奋起来,直觉告诉他这湖便是梁山泊了。远远可见湖边有一间屋舍,天色渐暗,那屋舍里的火光显得十分耀眼。“正好去那里借宿一晚……”林冲不禁大喜,这般嘀咕了一句,他忙又拨开了步子。

走近一看,原来那屋舍原是一家酒铺,门外树上挂着的酒旗不知是被雪压断了还是被风刮断了,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旗杆儿。因急着赶路,林冲腹中早已空空,来得门口,隐隐闻得丝丝酒香,他如何还能忍得住?快步走到门前,他掀开卷帘,弯腰跨了进去。

酒铺内堂很大,足足摆了十二三张桌子,但却都是空空的,根本就没有食客,唯有屋子中间架着一个火盆,炭火烧得红旺。这倒也不怪,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这大冷的天,谁跑来这里吃酒?就着火盆边上的桌子,林冲倚了衮刀,取下腰刀,又去了毡笠,他一边放下包袱一边叫道:“店家……店家……”

“哟,客官,您来了啊!”一个店小二模样的人随即从后堂里迎了出来,笑着招呼林冲道:“快快请坐,不知您要打多少酒吃?”

林冲起身将双手在炉火上烤了烤,回道:“先打两角酒来,不够时再要。”

“好勒,客官请稍等。”店小二吆喝着去了柜台里,不多时便打了两角酒端到桌上,他忙又问:“客官要吃甚下酒菜?”

林冲仍旧烤着火,笑着问:“不知你店里有甚吃食?”

店小二扳着手指头介绍道:“有熟牛肉、熟羊肉,有肥鹅、烧鸡,有蹄趴……还有鱼……”

林冲道:“先上二斤熟牛肉,再来一只烧鸡……”

“好勒,马上就好,客官稍等。”店小二仍旧一声吆喝着去了。很快,他便端着一大盘牛肉和烧鸡,还有两碟菜蔬从后堂出来了,一一放在桌上,又取了一只大碗,给林冲筛酒。

“好酒!真是好酒啊!”端了酒碗放在鼻前闻了闻,林冲不由赞道,说着便一口干了。

“客官好酒量,看来是个知酒的人,咱们店里的酒都是陈酿的,绝对不掺水……”店小二笑道,忙又给林冲满上了。

“嗯,是好酒!”林冲连连点头应道,忽又端了酒碗干了,放下碗他扯了牛肉便吃。

“这厮好酒量!”店小二在旁不由暗道,一面将空碗又筛满了,一面又道:“客官,您先慢慢用,小人去灶间看火,有什么吩咐你只管叫我……”

“小二哥,你等等!”店小二说着便要走,不料林冲却忽然将他叫住了:“这天寒地冻的,你也坐下吃碗酒吧——算我请你的。”

店小二摇摇头道:“客官好意,小的心领的,只是掌柜的吩咐,不许讨客人酒吃,要不然就得扣我工钱了……”

“既然这样,我就不勉强了。”林冲笑了笑,又道:“我路经此地,想跟你打听个事,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客官要打听啥?”店小二也笑了:“只要小人知道,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多谢!”林冲报了一下拳,便问:“不知此处离梁山泊还有多少路程?”

一听到“梁山泊”几个字,店小二不禁愣了一下,但他还是应道:“此地距梁山泊倒也不远,只有数里之遥,不过全是水路,没有旱路可通,须得坐船才行。”说到这里,店小二忙又问:“——客官要去梁山泊?”

林冲听了,不禁一喜,毕竟自己找对地方了,但他又不能过分表露出自己心里的喜悦,只得假意应道:“对,对,我要去那里投个亲戚……”

店小二点点头道:“哦,原来如此!”

林冲道:“烦请小二哥寻只船载我去那里,如何?”

“不可!不可!”店小二连连摇了摇头:“如今这天色已黑,又下着大雪,铺天盖地,哪里去寻船?”

林冲慌忙起身,抱拳告求道:“小二哥,我有万分紧要之事,耽误不得,烦劳你帮忙寻只船来,我与你多些银钱如何?”说着话,他便从包袱里取了一锭十两的银子放在桌上。

可是,那店小二竟然连银子看都不看一眼,仍然回绝道:“不行便是不行,再多的银子也不行,实在没个寻处……”随即,他甩手便去了。

“小二哥……小二哥……”林冲连连叫了几声,那店小二竟不转身,也不回话。如此这般,他也毫无办法,只得回到桌前坐下,心里不免叫苦起来:“这下该如何是好……”

一连倒了几碗酒吃了,林冲心里愁绪纷乱,想到自己曾在东京任八十万禁军教头,虽不是什么高官,也不太富足,但家有娇妻,又能为国效力,每日三街六巷,吃酒论武,大丈夫如此一生也算是了无遗憾了。不想这一切却叫高俅那厮给断灭了,不但有家不能回、有国不能报,就连个容身之所也没有,真真是英雄末路,白练了一身好武艺。

思及这一路的坎坷曲折,好几次险些丧命,林冲不禁感怀万千,一时酒兴大起,诗兴也大起。看到柜台处的笔墨,他快步取了笔、蘸了墨,就那白色粉墙上挥毫写下八句诗:

仗义是林冲,为人最朴忠。

江湖驰誉望,京国颢英雄。

身世悲浮梗,功名类转蓬。

他年若得志,威镇泰山东。

一气而成,笔锋劲拔有力,颇显大将之风。

将笔收了,林冲甩手一扔,又回座位上吃酒。可两角酒哪里经得住这般大碗海吃,一会儿就见底了,林冲忙又拍着桌子喊道:“小二,再给我来点酒……”

店小二应声,抱着一坛酒出来了,看了看地上的笔,又看了看墙上的字,但他似乎认不得字,歪着头看了一会儿,终究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只是努了几下嘴。再端酒上桌,店小二也不说话了,只顾筛了一碗满酒便走。

看着酒又满上了,林冲端起来仰头便“咕咚”干了,伸手又来抓牛肉吃。可忽然间,他顿时觉得眼前一晃,随即头昏眼花,竟然连抬手的力气也没了……“不好,这酒里——”林冲不禁失声叫道,他也是行走过江湖的人,如何不知这症状是叫人下了药了,他挣扎着爬起,一把拽住衮刀,想要做最后的抵抗。

“哈哈,我在酒里下了双倍的蒙汗药,看你还不倒!”忽然,一阵笑声传来,正是那店小二趾高气昂地走了出来。跟着出来的有七八个汉子,个个手里拿着刀叉,也跟着哄笑。

“狗贼——”林冲叫骂一声,举刀便要砍。然而,他这一动,更加不知东南西北了,连站也站不稳了。忽然眼前一黑,他一头栽倒在地,昏睡了过去。

“啊哈哈……哈哈哈……”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笑过一阵,有那几人取来绳索将林冲绑缚在木柱上,另外几个忙去翻看林冲的包袱,从里面搜出几件衣物,还有一个钱袋,尚有纹银五七十两。

“这厮还带了不少银子啊,亏得我没白忙活……”店小二在旁笑了起来。

恰在这时,一个汉子从后堂里慢悠悠地出来了,但见那人身高六尺,头上戴着一顶黑色暖帽,身着貂皮袄子,步子虽慢但却沉稳有力。那汉子双手绕在背后,踱步而来,他的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他的脸,只是见他额下留着二寸鬓须,颇显得威严。来得墙角处,汉子伸手捋了两下鬓须,一句一句读起墙上的诗句来。

众人随即围了过来,齐声唤道:“大哥——”

店小二还笑着禀道:“大哥,这厮叫我给麻翻了,搜出不少银两……”

鬓须汉子也不看那店小二,只是小声将墙上的诗句读完,又回转看了看那绑在柱子上的汉子,这才问店小二道:“此人是哪里来的?都说了些啥?”

“回大哥,这厮没说他是从哪来的,只说要去咱们寨里寻亲戚……”店小二笑道:“呵呵,我看他分明是胡说八道,咱们寨中哪有他的亲戚?”

“寻亲戚?”鬓须汉子摸着胡须,不由嘀咕了一句。紧接着,他忽然话道:“再搜搜看,看他身上还有什么东西?”此话刚出,几个小厮立即在林冲身上摸索起来,一人很快从林冲怀里摸出一个信封来,递给鬓须汉子道:“大哥,这里有封信……”

鬓须汉子接过信封,取出信来一看落款竟是柴进,这下慌了神了,叫道:“不好——”

众人不解,连连喊道:“大哥,怎么啦?”

到底是做大哥的,遇事先得三分冷静。鬓须汉子也是如此,他心中只是稍稍一紧,但很快便镇定了,忙又凑近看了看被绑着的汉子。小思片刻,他忽然吩咐道:“快取冷水来,把他泼醒……”

“大哥,我去!”店小二应罢,立即跑去灶间舀了一瓢冷水过来,猛地泼在了林冲脸上。

这天寒地冻的,忽然被冷水一浇,林冲猛然从昏迷中醒了过来,他使劲甩了甩头,却现自己身上被绳索缚着——他立即拼命挣扎起来。当即,几个汉子冲了上去,很快便将林冲按住了。可是,林冲哪里肯屈服,仍旧拼命挣扎着,还大声叫骂起来:“狗贼,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段,算不得英雄好汉……狗贼,快放了我……”

忽然,一个小厮取了匕顶在林冲颈上,喝道:“你再撒泼一句,小心老子宰了你!”

“有种你就杀了我,要是我皱一下眉头便不是好汉!”林冲眼睛一瞪,仍旧挣扎着骂道:“——狗贼,有种你来啊!”

那小厮被林冲一喝,竟被吓得退了好几步,还被被绊了一下,恰好被鬓须汉子扶住,这才没有摔倒。过了一会儿,鬓须汉子忽然高声喝道:“林冲,你好大的胆子!”

林冲一听,惊觉怪了,这贼人如何知道自己的名字,忙道:“你如何认得我?”

“哈哈……”鬓须汉子仰头笑了一阵道:“看你墙上写的诗句,再看你脸上的金印,如何不知你是林冲?——你真真好大的胆子,在沧州做下杀人放火的勾当,官府正悬赏捉拿于你,你倒好,自己送上门来了!”

林冲看了那汉子一眼,忽问:“你当真要解我去官府领裳?”

鬓须汉子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他忽然一挥手,那几个按着林冲的汉子立即松了手,退到一旁站着。这时,鬓须汉子才道:“我且问你,你真的是那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

“这如何有假?”林冲道。

“你犯下弥天大罪,官府悬赏捉拿,这天下之大,你如何要跑来这里?”鬓须汉子又问,他盯着林冲看,眼神十分犀利。

“唉!”林冲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林冲遭奸人所害,无处容身,听闻有几个好汉在梁山泊扎下大寨,广邀天下豪杰,林冲不才,特来相投入伙。”

鬓须汉子道:“上山入伙须得有个妥当的人举荐,你可有举荐之人?”

“有,有,有,我有!”林冲挣扎着扭动了两下身子,忙道:“我是柴进柴大官人举荐来的,我身上有柴大官人的荐信……”

“柴进?”鬓须汉子捋了一下须道:“你说的柴进可是江湖上人称‘小旋风’的柴进?”

“对,对,正是那柴进!”林冲连连点了点头。

忽地,鬓须汉子从袖口里抽出信来,甩了甩,不紧不慢地问:“你说的可是这封信?”信正是刚刚从林冲怀里搜出来了,他刚才看过之后,便将它重又叠好,藏在袖口里。

“对,正是这封信!”林冲十分激动,但他很快便警觉了,喝道:“我的信如何在你手里?”

这个时候,鬓须汉子也不回话,只是赶忙替林冲揭开了绳索,方才抱拳拜道:“林教头,小的们鲁莽,多有得罪……”

“这……这是怎么回事?”林冲看着眼前这汉子,竟有些不知所措了。

“林教头,多有得罪,实在抱歉。”鬓须汉子仍旧抱拳致歉,忽又扭头喝叫身后的小厮道:“还愣着做甚,快取些好酒好肉来,我要与林教头痛饮一番……还有,林教头的暖袄湿了,快取件袄子过来……”

众小厮一时还有些懵,但听了大哥吩咐,立即四散退开了,取袄子的取袄子,端肉的端肉,取酒的取酒。不到片刻功夫,林冲身上的袄子换了,桌上也摆满了酒肉。

“林教头,今日多有误会,还请见谅。”鬓须汉子亲自筛了酒,端着递到林冲跟前,林冲起身接过酒碗,他接着又道:“教头既是柴大官人举荐来的,那便是自家弟兄,真是不打不相识,请满饮此碗,就当小弟给教头赔罪了。”

“不敢,不敢……”林冲虽然连连推脱,但还是和鬓须汉子碰了一下碗,一口将酒干了。放下碗来,鬓须汉子又要给林冲筛酒,却叫林冲伸手拦住了:“好汉,酒且先记下,待会再吃也不迟……”

“好,就依了林教头。”鬓须汉子笑着放下酒坛。

林冲慌又起身,抱拳道:“林冲千里而来,欲投梁山入伙,还请好汉赐还柴大官人荐信,再叫人寻只船儿载我过去——大恩大德,容当后报。”

“林教头莫急。”鬓须汉子忙也站了起来,抱拳相拜:“实不相瞒,小弟正是山寨中人,姓‘朱’名‘贵’,原是沂州府沂水县人氏,江湖上的好汉都唤我‘旱地忽律’。蒙三位头领哥哥看得起,命小弟在此以开设酒铺为名,专探各路行商,但凡有财物者,立即报与寨中知晓,拦路劫取。若有那落单的客人,无财物的便罢,有财物的轻则用药麻翻,重则一翁而上,登时砍为肉酱。今日有幸,得与教头前来相投,弟兄们都不认得教头,亦不知教头威名,因而冒犯,多有得罪。”

“原来如此啊!”林冲点了一下头,忽又想到今日若不是有柴大官人荐信在身,恐怕糊里糊涂便在此丢了性命,他后背处不禁虚汗涟涟。

那旱地忽律朱贵又抱起酒坛来筛酒:“来,林教头,这天寒地冻的,再吃碗酒暖暖身子。”

“多谢朱贵兄弟。”林冲端起酒,笑道:“我曾在禁军里听闻山东有个‘旱地忽律’,为人肝胆忠义,武艺不凡,不想今日在此巧遇,真乃我林冲三生有幸啊!”

“不敢,不敢,小弟无德无能,哪里比得过兄长的名头。”朱贵也端起酒来,晃着头推辞道:“兄长大名早已传将五湖四海,威震大江南北,这才是真英雄、真好汉,我梁山寨中若得了兄长,必将如虎添翼,声威大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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