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呀,陆虞侯,你可来了,太尉正在书房候着呢……”还未进太尉府大门,老都管侯德安便迎了出来。这厮虽然满脸堆着笑容,但因这一笑,他那张老脸却显得更加狰狞可恶了。
这些日子,陆谦常常进出太尉府,与高太尉书房密谈,俨然成了太尉眼中的红人。如此一来,太尉府上下对他可谓是殷勤到家,每个人见他来了,立即笑脸相迎、端茶递水,就连侯德安也时不时还要拍他两句马屁。
当然,陆谦倒也乐意享受这种待遇,感觉飘飘然然的。这不,侯德安迎出门来,他立马就抱拳笑道:“哎呀呀,陆某不才,怎敢有劳都管大人在门前相迎,真是罪过,陆某如何担当得起?”
“担得、担得,如何担当不得啊!”侯德安陆谦肩上拍了两把道:“如今虞侯大人可是咱们太尉眼中的红人,有得太尉提携,大人必将前途无量,他日陆虞侯功城名就,可别忘了提携提携我这个老哥哥……”
陆谦道:“那是自然,要是没有老都管引荐,陆某想要见上太尉一面恐怕比登天还难,日后还请老都管替小弟在太尉面前多多美言几句……”
“好说,好说!”侯德安笑笑,忙又道:“太尉正在书房等候,等得空了,你我兄弟再聊。”
“对、对、对,老都管说得极是,陆某这就去拜见太尉,回头得空再请老都管吃酒……”陆谦一边说着,一边跑着进了太尉府,直奔书房而来。
见了林冲进门,也不等他参拜,高俅便放下书,起身唤道:“陆谦,你来得正好,可知林冲刺配沧州之事?”
陆谦抱拳应道:“小人已经知道了。”
高俅又问:“那你有何看法?”
“哼!”陆谦冷笑一声道:“林冲乃一介鲁莽武夫,胆敢不把太尉大人放在眼里,有今日之祸,也是他咎由自取……”
“可是――”高俅故意将声音拖得老长:“老夫的意思并不是要将林冲刺配,而是要了他的狗命,可杜文程那个老家伙竟跟老夫打哈哈,只是判了林冲刺配沧州,真是岂有此理!”
“太尉,”陆谦唤道:“杜府尹此举可能另有隐情,他要是冒然判决林冲,必有许多人不服,惹来非议,事情反而不妙……”
高俅瞪着陆谦问:“你的意思是?”
陆谦阴笑了一下,接道:“只消太尉大人一句话,林冲哪还有活路――”
“你有什么计策,说说看。”高俅也跟着笑了。
陆谦道:“太尉有所不知,此去沧州牢城千里之遥,一路上多少荒芜人迹之处,随便找个地方,叫林冲死又有何难?”
“此计甚好,正合我意。”高俅点了点头,又问:“那你说本官派谁去做此事为妥?”
陆谦摆了摆手,笑道:“此事无需太尉操心,小人已经打听过了,此番押解林冲去沧州的两个公差,一个叫董,一个叫薛霸,这二人都是贪财好赌之徒,只要给他们些甜头,半路上结果林冲的性命绝非难事。”
“可不要掉以轻心,”高俅慌忙提醒道:“林冲此人武艺了得,漫说两个人,就是两百个人也恐非他的敌手,还是小心为上。”
陆谦道:“大人提醒的是,不过也无须担心,一路上林冲带着枷锁,他身上又有棒伤,两个公差稍稍用点脑子,还怕林冲不死么?”
“那好,”这一下,高俅终于点头应了:“此事便交给你去办了,务必好生嘱咐那两个公差,切勿出了叉子!”
“小人遵命,决不负大人重托!”陆谦抱拳道,信心满满的。随即,他便拜辞高俅,出了门来。
………………
再说董和薛霸二人领了公文,押着林冲出了开封府,便投使臣房【注解1】里将林冲寄了监。稍后,他们二人各自回家收拾行李包袱,以便明日早行。
单说董正在家中收拾包袱,忽听得有人敲门,他开门看时,却是前面巷口酒楼里的店小二。不等他问话,只听得那人说:“董端公,有一位官人在店中等候,命小的请你过去说话。”原来,宋时在衙门里当差也算是一份稳当体面的职业,这些公差都被人们唤作“端公”,也算是一种敬称。
董听了,忙问:“那人是谁?找我何事?”
“小人不认得,只是命小人来请端公。”那店小二道:“还请端公快些过去,那官人已叫人备齐酒菜,专候端公前去。”
听说有人要请自己吃酒,想必不是坏事,董心喜,慌忙锁上门,跟着店小二来了。当时,董跟着酒保径来酒楼的阁间里看时,但见里间坐着一个人,只留得一小撮八字胡须,头顶戴着万字方巾,身着皂衫夹肩。那人见了董进门,慌忙起身,招呼着道:“董端公快快请坐。”又吩咐店小二道:“快些给董端公倒酒!”
董忙抱拳道:“恕小人眼拙,不曾识得尊颜,不知唤小人前来所为何事?”
那人又招手请道:“端公暂且先坐下,稍后我便告知缘由。”
“即然如此,小人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董抱拳应罢,便坐下了。
这时,店小二已经倒好了酒,那人便拿了一块碎银扔给他道:“你先出去,有事再唤你,切莫叫人过来相扰。”店小二应了,立即出了门去,又将门轻轻带上了。跟着,那人也坐下了,正好与董相对。端起酒杯,那人便笑道:“来,董端公,先吃杯酒再说!”
“好!”董应声便端起酒来一口干了,忙又抱拳道:“这酒我也喝了,不知官人是何人?为何要唤小人前来吃酒?”
“董端公果然爽快!”那人笑了,忽从袖里摸出两根金条,放在桌上,推到董跟前道:“这里是二十两金子,还请端公笑纳。”
那董见了金子,心中那个喜啊都不知道怎么形容了,要知道他干这份公差的行当,不吃不喝,就算攒上十年二十年,恐怕也攒不够这么多钱。然而,他也不是白痴,这天底下哪有平白无故的好事。想到这里,董便道:“官人好意,董某暂且先领了,只是小人不知有没有这个福分消受这金子。这里没有外人,官人有何吩咐请但说无妨,若是小人办得到,保证绝不含糊!”
那人又自斟自饮了一杯,笑问:“听闻董端公要和一位姓薛的端公明日要押解犯人前去沧州,可有这事?”
“不瞒官人,确有此事。”董抱拳回道:“府尹大人已押下公文,差我与薛二人押解林冲前往沧州牢城,明日一早便行。”
那人道:“既然如此,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我便是高太尉心腹之人陆谦陆虞侯是也!”
董慌忙起身,在一旁跪下了,抱拳道:“原来是陆虞侯,小人是何等身份,怎敢与大人共席对坐?”
“董端公不必客气,快快请起!”陆谦急忙扶起董,又道:“这金子是高太尉送与你和薛端公的,每人十两,相烦二位办一件小事――事成之后,太尉大人必将另有答谢。”
这一刻,董倒还没晕过头去,急忙抱拳问道:“陆虞侯在上,不知太尉大人吩咐小的二人究竟何事?”
陆谦起身在董肩上轻轻拍了拍,慢道:“想必董端公也知林冲与我家太尉是生死对头,今番我奉太尉钧旨,将这二十两金子送与你和薛端公,烦请二位在路上结果了林冲的性命。二位也不必远去,只消在前面路上选个偏僻之处将事做了便可。”
董的心猛地颤抖了一下,他干公差这么多年了,虽说也做下不少这样的买卖,但这一次他却也不敢乱接,毕竟林冲不是一般二般的人物,好歹也是个朝廷命官,又林冲武艺了得,非等闲之人――事无好事啊!思索片刻,他便道:“非是小人不愿替高太尉办事,只是杜府尹特别交待,命我与薛霸二人好生押解林冲,一路上不可有任何差池……”
“杜府尹交代的?”陆谦冷笑一声,喝道:“杜府尹是何人?他的官职有高太尉大么?高太尉有命,他杜府尹敢违逆么?”
董一时之间便懵了,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只是答道:“自然不敢、不敢……”
“董端公知道便好!”陆谦扶着董坐下,又倒了一杯酒,递与董手上,笑道:“此事便交给你和薛端公了,你等二人好生将这事了结,太尉大人必定不会亏待二位的。”
董接过酒吃了,又战战兢兢道:“只是……只是林冲是八十万禁军教头,武艺群,我与薛罢二人如何是他的对手?”
“董端公莫要着急。”陆谦道:“你仔细想想,如今之林冲已非昨日之林冲,他身上新添了棒伤,没个十天半月绝对好不了。再者说来,这一路之上林冲都带着枷锁,你等二人只要寻着机会,取他性命岂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么?”
歇了片刻,见董没有先前那般害怕了,陆谦忙又笑道:“董端公,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只要结果了林冲性命,来日高太尉必有重赏,你和薛端公还需干这等奔波劳碌的苦差事么?只消太尉大人一句话,随便一个去处,岂不比在衙门里当差强上百倍千倍?――陆某有一计,保管叫你二人轻巧取了林冲的性命……”
董抱拳道:“虞侯大人有何妙计,小热洗耳恭听。”
“听闻此去沧州路上,百十里开外,有一座赤松林,树高林密,是个人迹罕至的好去处。”陆谦端起酒杯,吃了口酒,接着道:“到了那里,你和薛端公可以叫林冲坐下歇息,等他睡着了,你们二人可用绳索悄悄将他绑在树上。到那时,任凭他林冲武艺再高,还不任由你们处置了么?”
“果真是妙计,虞侯大人果真神人也!”董笑着倒酒来敬陆谦道:“来,小人敬陆虞侯一杯,恭祝大人步步高升。”
“多谢,多谢!”陆谦将酒干了,又指着桌上的金子,笑道:“这、这金子――”
“既然高太尉和陆虞侯抬爱,小人便代薛霸把金子收了。”董知道陆谦的意思,急忙接上话来:“――还请虞侯大人回禀太尉,我二人必将不辱使命,以报太尉大人恩德。”
“端公此言,陆某一定完完整整禀告太尉。”笑了笑,陆谦附到董耳边,又小声地说:“只是等结果了林冲性命,须得劳烦端公切下林冲脸上的金印,带回来好做凭证……”原来,这宋时有个规矩,但凡配边地的犯人,都要在脸上刺一个“囚”字,唤作“打金印”。
“应该,应该,多谢虞侯大人提醒,小人记下了。”董点头应了,他一边说话,一边伸手摸到金子上去了。收起两根金子,塞进怀里,他还不忘拍了拍、捂了捂,生怕掉了。
于是,陆谦与董二人又吃了一会酒,方才各自散去。回得家中闲坐一会,董心中觉得不妥,急忙起身径来薛霸家里,跟他将陆谦相托之事说了,又从怀里取出了金子。
只是临出门前,董这厮早就私藏了十两金子,他带给薛霸看的仅仅只是其中的一根金条。然而,薛霸见了金子,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哪里还顾得着说话,只是唤着董急急出了门,去街上寻了一处钱庄把金子换做银锭,又与董对半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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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解1:使臣房,即宋代缉捕武官的公事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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