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片刻,一个衙役匆匆赶来,抱拳禀道:“报大人,太尉府的人押着禁军教头林冲正在堂下等候……”
“什么?”杜府尹一惊,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慌忙追问:“你说太尉府的人押着谁?”
那衙役又道:“禁军教头林冲。”
这一下,杜府尹听得真切了,他心中乱做一团,却也不敢耽搁,匆匆换了官服便来大殿升堂。开封府大堂:堂上,“明镜高悬”的匾额高高挂着,气势磅礴,显得庄严肃穆;堂下,两班衙役早已列队排开,杵着杀威棒,齐声叫喝:威――武!
杜府尹走到堂上坐下,一拍惊堂木,便喊:“何人击鼓?――带上堂来!”
话还未落音,太尉府的人,共计十来个,一齐押着林冲走进大堂来了,为的正是太尉府的老都管侯德安。甩手示意人将林冲押着跪下,侯德安便道:“禀告府尹大人,小人是高太尉府上的都管,林冲手持利刃,擅闯白虎节堂,意欲谋害我家太尉,所幸现及时,不曾叫他阴谋得逞。现今林冲已被我等擒下,恳请府尹大人秉公办理,将其正法……”
“大人,我冤枉啊!”林冲大声呼道。
“哼!”侯德安冷笑一声道:“你这厮还胆敢叫冤枉?看,这就是铁证!”忽地,他从身后之人手上抢过刀来,“哐”的一声砸在地上――这正是林冲的刀。
杜府尹惊了一下,忙喊道:“老都管,你这是做甚?大堂之上,岂容得你耍刀弄棒?”
侯德安抱了一下拳,道:“大人休怪,林冲正是手持此刀,私闯节堂,我家太尉叫小人拿来,以做呈堂证物。”忽然,他又冷笑了两声,接着道:“府尹大人,林冲身为禁军教头,知法犯法,擅闯节堂,请大人秉公论断,以正国法。”
也不等杜府尹说话,侯德安瞪了林冲一眼,又向堂上抱了拳道:“府尹大人,林冲就交给你了,还望大人早些给我家太尉一个交代……”随即,他“哼”了一声,招手一邀跟他而来的一干太尉府衙将,甩袖而去。那气焰好不嚣张,似乎根本就没把开封府当作一回事,也更加不把杜府尹放在眼里。
看着那些人离去,杜府尹心中好生窝囊,一掌拍在桌上。然而,他毕竟是朝廷命官,在这大堂之上,如何能破口叫骂,损了朝廷威名不说,也有损自己声誉。所以,他只能忍着,只是暗暗骂了一句:“他娘的,好嚣张!”
待那些人去了,杜府尹走下堂来,问道:“林冲,你身为禁军教头,如何不知朝廷法度,手持利刃,擅闯白虎节堂?――你可知道,节堂是商议军机大事之处,擅闯者乃是死罪。”
“请大人明鉴,小人是冤枉的!”林冲急道:“小人虽是个鲁莽军汉,但也识得朝廷法度,如何敢擅闯节堂?这分明是高俅老儿设计,要取我林冲的性命,望请恩相大人明鉴!”
杜府尹眉头紧皱,忙又问:“高太尉身居朝廷要职,统领禁军,是你的领头上司,他如何要设计害你?”
“唉,此事一言难尽啊!”林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杜府尹轻轻扶起林冲,宽慰他道:“贤侄,我与令尊林南轩大人旧识,也素知你的为人,断不会干出这等有违朝廷法度之事。现如今高太尉将此案推与开封府,前后之事,你须得详细说来,我也好与你周全一二。”
“唉,此事得从上月二十八日说起……”林冲叹了一口气道:“那日小人陪娘子去岳庙还愿,因为途中遇见一位故人,小人便打娘子和女使锦儿先去,自己与故人说话。不料,锦儿突然来唤,说有泼皮汉子调戏我家娘子,小人急急赶去,抓住那泼皮一看,却是高太尉的螟蛉之子高衙内――看在高太尉金面上,小人也没多做计较,放他去了。不曾想,过了几日,高衙内那厮却还不死心,一面叫陆谦骗小人出去吃酒,一面又使泼皮富安骗小人娘子到陆谦家的阁楼上欲加调戏,幸而女使锦儿机灵,匆忙来寻我,我快步赶去,也没叫那厮奸计得逞。如此两番,街坊四邻,都可为证,还望恩相大人明察秋毫,还小人清白。”
杜府尹又问:“那你手持利刃,私闯白虎节堂,却又是何事?”
林冲如实回道:“前些日子,小人偶然得了一口宝刀,十分爱惜。不曾料想却叫高太尉知道了,他差了个承局来我家中唤我,命小人拿刀去府上比看,小人不知是计,便拿着刀跟那承局去了。来得节堂门外面,那承局说进去报禀高太尉,叫小人在外等候。可小人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却不见那承局出来,因而掀了门帘来看,却是白虎节堂。小人也知节堂是何等之地,因而转身要走。谁料,高太尉突然出来了,容不得小人分辨,便吩咐左右将我拿下,又送来此地……小人实在是冤枉,请大人与我做主。”
听了林冲这么说了,杜府尹也知了事情的大概,但一时也做不得决定,因此吩咐衙役暂且将林冲押下,关入监牢。一面又吩咐人告知林冲家里,送衣送饭。林冲的岳丈张老汉闻听此讯,急忙揣了银钱,前来开封府上下打点,好叫林冲少受些苦。
再说开封府衙有个当值的孔目【注解1】,姓“孙”名“定”,为人耿直忠厚,一副菩萨心肠,不管谁人托事,他都热心帮忙,因此乡邻送了他一个雅号,叫做“孙佛儿”。这一日退了堂,见府尹大人坐在后堂眉头紧锁,半日不曾言语,孙定便悄悄靠了过来,抱拳施礼,轻声唤道:“大人万安!”
“唉,什么万安呀?”杜府尹叹了口气,忙又叫孙定坐下,一同吃茶。平日里,孙定颇有些主意,又为人正直,深受杜府尹的器重,因此二人私下里也十分交好,时常一起平茶论事。
坐了下来,孙定吃了口茶便小声地问:“大人可是因林教头的案子烦恼?”
“还是孙孔目知我心意啊!”杜府尹轻轻笑了两下,继而又满脸愁苦道:“此案干系重大,牵涉高太尉和林教头,二人皆是朝廷官员,实在难下定论――不知你对此案有何看法?”
孙定道:“林教头为人正直忠厚,向来知法守理,不曾有过逾越,只怕这事真的冤枉他了,大人只有设法周全于他……”
“唉!”杜府尹叹道:“我有何尝不知林冲为人,况且我与他过世的老父亲是旧识,我如何不想周全于他?只是高太尉揪着此事不放,定要问林冲手持利刃,擅闯节堂,意欲刺杀朝廷命官之罪。此罪非同小可啊,无论怎样,都逃不得一个‘死’字――你叫我如何周全于他?”
然而,孙定听了,只是淡淡笑了笑,并不作答。
杜府尹见了,忙问:“孙孔目,你有了可解之法?”
“敢问大人,”孙定抱拳道:“这开封府衙不是朝廷的,倒是他高太尉家的吧?”
“胡说!”杜府尹小声斥骂道:“我开封府乃朝廷所设,辖制东京府百万军民百姓,如何成了他高俅的?”
孙定笑了笑,接道:“大人知道此理便好,只是高太尉依仗皇上宠信,无恶不做、无事不为,但凡有人不随他意,即便小小的触犯,也来开封府,要杀便杀,要刮便刮,直把大人当作他府上的家奴似的,任意使唤。如此一来,这开封府倒像是他高家的,而不是朝廷的――大人明鉴,是也不是这个道理?”
杜府尹轻轻点了点头,忙又询问道:“本官有意周全林冲,只是心有所忌,高俅位高权重,不可轻易得罪,不知你有何良策否?”
孙定摸了摸小胡子,缓缓而道:“看林冲的供词,可断定他原本无罪,只是他恶了高太尉,那高太尉如何会轻易饶他?若大人轻判林冲,只怕要得罪高太尉,保不准他日后会使招子陷害大人。再说,现今也无法找到那承局作证,大人可叫林冲招认误入节堂之事,脊杖二十,刺配边地。如此,一来可救林冲的性命,二者也可堵高太尉之嘴。”
“甚好、甚好,也只有如此了!”杜府尹点头应了。
当日夜里,杜府尹便乘着轿子径来太尉府,再三禀说了林冲的供词。不仅如此,他还将高衙内淫污众多良家妇女之事也给高俅说了,劝高俅好生管束,以防再出乱子。高俅自知理亏,又杜府尹是开封府尹,官居十分重要,皇上甚为看重,碍于他的面子,他只好准了刺配林冲之事。
次日正午,杜府尹升堂,一应程序完备,将林冲刺配沧州牢城。当即,他便押下碟文,差了两个防送公人押了林冲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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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解1:孔目,旧时官府衙门里的高级吏人,掌管狱讼、帐目、遣等事务,此职位始设于唐代,宋代以后渐渐不用此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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