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如洗,繁星点点,山影静谧,微风轻扬,倒也是难得的景致。且说桃花山营寨之中,那大头领站在厅前,却无心欣赏这迷人的夜景。这二头领下山娶亲已过多时,照理也应该回来了,但却不见半个人影,他心中焦急,正寻思着差人去查探。
不想,见几个小喽?忽然窜进寨来,气喘吁吁的,乱作一团,叫苦连连。大头领焦急,冲上前来揪住一小喽?的衣襟,便吼着问:“出甚事了?为何如此狼狈?”

“二、二头领叫人――叫人打了……”小喽?喘着粗气道。

“什么?叫人打了?――谁打的?”大头领不禁大惊,他的手也抓得更紧了,连番追问道。这大头领深知周通武艺尚可,周边数十里内根本无人制得了他,如何刚一下山就叫人给打了呢?正要细细盘问事情经过,突然有人来报:“二头领回来了……”

大头领慌忙松手放了小喽?,待他冲出寨门看时,只见周通胸前的大红花没了,一身新郎官的衣裳也被撕得七零八落,不成样子。再看那周通脸时,血迹斑斑,眼睛也瘀青了。

周通跳下马来,跌撞着跑了几步,一把拽住大头领的手道:“哥哥救我……”然而,只消这么一句,他突然就软绵绵地瘫了下去。

大头领一把扶住周通,急得大叫:“快来人,救我兄弟!”众喽?们听了,慌忙七手八脚将周通抬到床上,又请了郎中来看。但见郎中把过脉了,大头领忙问:“大夫,我家兄弟到底怎样了?”

郎中抱拳禀道:“大头领放心,二头领只是受了些皮外之伤,并无大碍,待小人开个方子让他吃几剂药,过几日便好。”

大头领又问:“那我兄弟如何昏迷不醒啊?”

“无碍,无碍!”郎中道:“二头领只是走得太急了,一时气虚,这才出现昏迷症状,待小人掐一掐他人中,一会他便可醒来。”随即,郎中便在周通的人中穴上使劲掐了一下。

果不其然,周通这厮很快就睁开眼了,一眼看到大头领,他慌忙爬起哭喊叫道:“哥哥,小弟险些死了……”

大头领扶着周通靠在床头,宽慰他道:“贤弟莫急,有话慢慢说,哥哥给你做主!”

周通抹了一把泪水,缓缓说道:“小弟领着众弟兄下山,到了刘太公庄上,不料那厮把女儿藏起了,却叫一个大胖和尚躲在床上。黑灯瞎火的,小弟也不曾提防,刚摸上床去便叫那厮贼秃给按住了,不由分说,好一通拳打脚踢。若不是弟兄们拼死相救,恐怕小弟这会儿已到阎王爷那去了――请哥哥给小弟做主,宰了那厮贼秃!”

“好个贼秃,胆敢伤我兄弟,定叫他不得好死!”大头领恶狠狠地骂了起来,又吩咐周通道:“贤弟你好生休养,哥哥这便去宰了那贼和尚,好与你解气!”说罢,起身,他忙叫了人下去备马。小喽?牵了马来,大头领二话不说,拿了一杆长枪在手便跳上马来,引了二百个小喽?,一齐叫嚣着冲下山来……

再说鲁智深正在院里吃酒,好不痛快,忽听得一个庄客来报:“桃花山的贼人又下山来了……”刘太公心急,忙问:“来了多少人?”

庄客道:“夜太黑,看不清楚,不过看那阵势,足有一二百人……”

“哈哈,来得正好!”鲁智深一下子跳将起来,大声笑道:“快多准备些绳索,洒家将那些贼人一齐打翻,你等只管绑了,正好送去官府请赏。”

“去,去,按着师父说的去办!”刘太公也忙吩咐庄客道。

“好啊,叫那厮贼人有来无回!”鲁智深忽又笑着大喝了一声,说着话,他便将上衣给褪了,结在腰间,露出厚实的膀子。随即,他便提了禅杖出门,径到打麦场上等着。

众庄客都是清白的普通人家,十分胆小,又从未见过这等火拼的场面,因此只是提着抢棒,远远地跟在鲁智深后面。不多时,贼人的火光近了,但见那大头领单骑快奔上前来,将长枪奋力一挺,便大声喝道:“死贼秃在哪,快快出来受死!”

鲁智深大怒,猛地窜上前去,大骂:“好个贼人,洒家便在这里,有何本事你尽管使出来――切莫又是个无能的‘小霸王’,好不经打!”

骂了一通,鲁智深抡起禅杖便要来打,不想那大头领忽然将枪收住,看了鲁智深一眼便大声叫道:“你这和尚先莫动手,我听你声音好生熟悉,且报上姓名!”

鲁智深将禅杖一收,使力插在地上,喝道:“洒家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帐下提辖官鲁达便是俺,如今出家做了和尚,法号‘智深’――你这厮打便打,不打就快些滚开,何必这般?嗦,搅了洒家吃酒。”

“哎呀呀,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不识一家人了!”那大头领慌忙撇了长枪,跳下马来,跪在鲁智深跟前,抱拳拜道:“哥哥,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鲁智深好生奇怪,连连退了数步,待取了火把细细看时,才知原是故人,正是那使抢棒卖膏药的李忠,绰号唤作“打虎将”。在渭州府,鲁智深曾跟他有过一面之缘,因此认得。

“原来是你啊,打虎将李忠,险些自家弟兄也打起来了!”鲁智深笑着拍了李忠一把。

“正是小弟!”李忠忙道。原来这江湖中人自有江湖中人的规矩,绿林强人下拜都不说“下拜”二字,只道“翦拂”,为的是讨个吉利。当下,李忠翦拂了,忙又问鲁智深道:“哥哥如何出家做了和尚?”

“唉,此事一言难尽啊!”鲁智深叹了口气道:“贤弟且先到里间说话,洒家慢慢给你道来……”

“如此也好,哥哥先请!”李忠点头道,招手让鲁智深先行。

这一边,刘太公远远看见鲁智深竟和那贼人称兄道弟,心中不免叫苦,暗道:“冤孽啊,这和尚跟强人原来是一伙的……”

………………

引了李忠到厅上,鲁智深忙将衣服穿上了。忽见得刘太公站在人群后面,鲁智深忙唤声叫他出来,可老头儿心里害怕,战战兢兢的,硬是不肯出来。鲁智深无法,只得亲自走了过去,将他扶到凳子上坐下。

扶了刘太公上座,鲁智深又引了李忠也坐下,他与李忠对座。如此坐定,鲁智深便指着李忠向刘太公介绍道:“老太公,你莫要害怕,这位是洒家的兄弟,江湖上人称打虎将李忠的便是他了。”

刘太公心里慌,如何敢多嘴,只是连连点头。见老太公浑身抖,鲁智深忙又宽慰他道:“太公莫要着急,洒家且与李忠兄弟叙叙旧情,你家闺女之事,俺定与你办得妥妥当当――你放心便是!”

“好,好,小老汉不急,不急……”如此,刘太公稍稍放了心,忙吩咐庄客端上酒来。

吃了一碗酒,鲁智深神色凝重,对李忠缓缓道出了自己这一段经历:“只因洒家好打不平,在渭州府三拳打死了泼皮郑屠,一路逃了出来,东奔西荡,犹如丧家之犬,好不窝囊。一日,洒家胡乱走到了代州雁门县,也算是凑巧,正好遇见了俺在潘家酒楼救下的金老汉。那老汉带着闺女离开渭州城,并不曾投东京去,而是跟着一个做买卖的到了雁门县,也亏得那做买卖的保媒,将金老汉的闺女与当地的赵员外结了姻好。金老汉见了洒家,十分高兴,又介绍俺与他女婿认识,那赵员外为人仗义爽快,便要俺留在他庄上……”

李忠端起酒碗吃了一口,小声问:“那哥哥如何又做了和尚哩?”

鲁智深接着道:“怪只怪官府追得太紧,洒家怕连累金老汉和他女婿,因此要走,但被赵员外拦住了,他想了个计谋,使了银钱送俺到五台山智真长老处剃度做了和尚。”

李忠忙又问:“既是如此,哥哥为何又来了此地?”

“说来惭愧啊!”鲁智深吃了一碗酒,放下碗来又道:“洒家好酒,两番醉酒大闹了僧堂,又将那禅客打伤了,寺中因此容不得俺留下。好在智真长老慈悲,修了一书与俺,叫洒家投东京大相国寺智清禅师那里讨个职事僧做。洒家在路上走了半月,不想今日误打误撞来了此地,竟和贤弟相见,真乃佛祖显灵!”

李忠端起酒,来敬鲁智深道:“是呀,佛祖保佑,保佑哥哥逢凶化吉,一路平安!”

“来,吃酒!”鲁智深将酒碗与李忠碰了一下,便一口干了。放下碗来,他也禁不住问:“李忠兄弟,自渭州城一别已近一年,你如何来了此处?――还做了强人?”

李忠抱了一下拳道:“实不相瞒哥哥,那一日小弟与哥哥,还有史大郎在潘家酒楼分手过后,次日便闻听哥哥三拳打死了郑屠,小弟着急,便去寻大郎商议。但不知大郎投何处去了,寻了几日,也不见他的踪影。后来,官府张榜缉捕,还四处打听我和大郎的去处,小弟心下慌张,连夜就出了渭州城。说来也蹊跷,小弟路经此地,正好遇着那小霸王周通拦路剪径,打了一场,恰让小弟赢了他。那周通性子直爽,当即跪下了,求我做他山寨之主,小弟推辞不得,又无处可去,因此落了草。”

“哈哈!”鲁智深笑道:“如此这般,倒也稀奇,足见周通也算得一条好汉。”他忙又抱拳道:“如今贤弟在此,我便要给刘太公求个情,他只有这么一个闺女,如若被周通兄弟强抢了去,如何终老啊?”

“既然哥哥开口,此事便包在小弟身上。”李忠拍着胸脯叫道。

这时,刘太公在旁听了,心中十分高兴,又吩咐庄客拿了许多酒肉出来,就连那些小喽?也吃了个大饱,直打着酒嗝。过了一会,刘太公又取出金子和红锦缎子,让李忠带回山寨,退与周通。鲁智深在旁也道:“贤弟,你将这些东西都带回去,好生与周通说说,放了这门亲事,别再叫刘太公为难了。”

李忠笑道:“无妨,无妨,哥哥有命,小弟自当遵从!且请哥哥到我寨中小住几日,好让小弟尽地主之谊。”他忙又与刘太公道:“也烦请老太公上山一趟,将你闺女之事与我兄弟周通说开,也就无事了。”

“如此也好!”鲁智深当即点了点头。

“也好,也好……”刘太公忙也点头道。虽说去那强人地界凶险万分,要在以前他刘老太公想也不敢去想,但此刻有鲁智深作保,他也只好从了,一面命人准备轿子,一面又吩咐庄客好生看护庄院。于是,鲁智深和刘太公上了轿,李忠也上了马,一路浩浩荡荡,径投桃花山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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