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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径到桃花山营寨之中,天色已经大明,一轮红日正从东边的山坳处缓缓爬升。

进了寨门,鲁智深和刘太公下了轿子,李忠引着他们到厅里坐下。大厅全是砖石磊砌而成,大小不一,看似不规整,但也粗旷有型,颇有几分漠北的风味。厅前门框上有一匾,上书“聚义厅”三字,厅内后墙挂有巨画,一只吊睛白额大虎跃于其上,双脚踏石,嘴巴大张,是谓:虎震山林。

刘太公是个心地纯良的人,居于一隅,从未出过远门,更未来过强人巢穴,心中难免扑腾,但又忍不住好奇,进了门便四处张望着。可鲁智深不同,他到了此地,更显得随意平常,李忠招呼他坐下他便爽快坐下,招呼他吃茶便吃茶。

闲坐片刻,李忠一面吩咐手下众喽?下去准备酒食,一面又命人去请周通出来。

周通原本还在床上熟睡,听得小喽?来报,说大头领回寨了,急忙从床上跳了下来,胡乱将衣服一穿,连洗漱他也顾不得了,一路跑着便来聚义厅见李忠。

周通心下暗暗高兴,料以为李忠已经宰了那和尚,为他报了仇、洗了耻辱。然而,他一冲进聚义厅,却现昨夜里暴打自己的大和尚正高坐在厅上,还悠然地吃着茶――他心里如何能顺?

“啊!”当即,听得周通大叫一声,立即转身去厅外的架子上抢了一把朴刀,便又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喝叫道:“贼秃,快快拿命来!”

“二弟,你这是做甚?”李忠抢步过来,拦住周通。

“我干甚?”周通一瞪眼,怒声叫道:“哥哥不宰了这贼秃与我报仇也就罢了,倒还请他上山来吃茶,这是为何?”

李忠夺了周通手上的朴刀,笑道:“兄弟,你可认得这和尚?”

“笑话!”周通好不气愤,把头甩到一边,冷冷地道:“我若认得他,如何还惹得他一顿毒打?”

李忠轻轻拍了周通一把,问道:“二弟,你可否还记得我时常给你提起的鲁提辖么?”

周通道:“就是三拳打死郑屠的那个?”

李忠道:“对,就是那个!”

话说到这里,周通突然抖了一个机灵,忙凑到李忠耳边,小声地问:“莫非这和尚就是鲁提辖?”

“正是,正是!”李忠点头笑道:“这位便是鲁提辖,如今剃度出了家,法号‘智深’……”

“周通兄弟,”鲁达起身,忙抱拳赔礼道:“都怪洒家一时鲁莽,伤了自家兄弟,该打!――实在是该打!”

“小弟如何担当得起?”周通急忙翦拂道:“只怪小弟眼拙,不识得哥哥真面……”

“要不这样吧,周通兄弟只管打俺几拳,也好消消气!”鲁智深扶起周通,憨笑着道:“洒家皮厚,你只管打,不碍事的!”

周通连连摆手道:“小弟如何敢打哥哥,哥哥是真英雄、真豪杰,小弟仰慕已久,今日得见,真乃三生有幸。”

“二位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既是自家兄弟,就不要这般客气了。”这时,李忠笑着插上话来了,忙又招呼二人坐下,让他们好好叙谈。

刚一坐下,鲁智深便想起刘太公的事,忙道:“周通兄弟,洒家有一事相求,不知你肯不肯卖俺一个人情?”

周通道:“哥哥说的是哪里话呀,有事但请哥哥吩咐,小弟自当遵从。”

“洒家是想替老太公跟你求个情,”鲁智深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来:“刘太公就那么一个闺女,孤苦无依,还要留着养老送终,你若将她娶上山来,老人家如何情愿?兄弟也是堂堂一条好汉,他日必定可以寻得良配,就莫再为难他们父女了,原定的金子和锦缎也给你送来了……”

忽然间,刘太公慌忙跪下了,声泪俱下,拜求周通道:“求大王可怜小老汉父女!”

做强人做久了,周通原本早已可以说是铁石心肠了,但一看到老人家跪在自己跟前,还嚎啕大哭的,他一下子就慌了神,竟有些不知所措了。还好,他这厮还没有变得麻木不仁,只见他慌忙扶起刘太公,连声道:“老太公使不得,使不得!”忽又向鲁智深抱拳,拜道:“既是哥哥有命,小弟不娶他闺女便是,也不再去他庄上搅闹。”

鲁智深道:“男子汉大丈夫,为人做事,一言九鼎,兄弟莫要反悔!”

“小弟愿折箭为誓!”说罢,周通便叫人摆上香案,取来一枚箭羽,跪地拜天,折箭立誓,永不再入刘太公庄门。那刘太公大喜,立即奉还了周通聘礼,引着庄客下山去了……

送走刘太公,李忠和周通急忙吩咐重喽?们杀鸡宰羊,安排酒宴,款待鲁智深。

转眼过了三五日,那李忠与周通二人引了鲁智深在山里四处观看,真真好一座桃花山:但见山脚至山腰处,山势平缓,遍种桃树,花开灿烂,香气四溢;又见山腰及至山顶寨中,却险陡异常,唯有一条小径相通,四周险峻异常,是个易守难攻之地。鲁智深看过,不由惊声叫道:“好个险隘之地!”

匆匆又过了几日,鲁智深虽说每日酒肉管够,被李忠和周通奉为上宾,但他也渐渐觉他们二人并非爽快之人,因而难免不快。寻思着多留也无乐趣,他便决计下山投东京而去。

于是,鲁智深便来向李忠、周通二人辞行,抱拳道:“洒家在寨中叨唠数日,有劳二位兄弟照顾周全,十分畅快,但此间并非俺久留之地,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李忠和周通二人哪里肯放,苦苦相留,还劝说鲁智深做山寨之主。可鲁智深一心要走,怎肯留下?再者,他对这所谓的寨主之位毫无兴趣,因而只是推道:“洒家既已出家做了和尚,如何再落草为寇?――你等休要多说!”

李忠和周通无可奈何,不再劝留,只道:“既然哥哥不愿落草,小弟也不便强留,明日下山劫了银钱,无论多少,尽数送与哥哥做盘缠可好?”鲁智深点头应了,权且再留一晚。

次日一早,寨里杀牛宰羊,烹制美食,大大小小的盘子满满放了一大桌,又摆上许多金银酒器,以示隆重,做饯行酒宴。然而,正待入席,忽听得小喽?进门来报:“山下来了两辆马车,车上有好几个大箱子……”

李忠和周通一齐问道:“有多少人?”

小喽?道:“只有十几个人,为的人骑着大马,拿着一把朴刀,看起来十分厉害……”

“呵呵,还怕他不成!”周通笑了两声,急忙命人去准备马匹枪棒。

李忠也不以为意,只顾与鲁智深说道:“哥哥暂且自饮几杯,小弟们下山取些钱物来,再与哥哥饯行!”

“兄弟去吧,洒家只管吃酒……”鲁智深说着便端起酒来吃,十分畅快。

“你们二人陪着哥哥吃酒,要好生伺候!”那李忠和周通吩咐了两个小喽?,便自顾点齐寨中人马杀下山去了。

看了那二人出门,鲁智深径自回到桌前吃酒。不想,刚吃了两碗,他心下一哆嗦,不由暗道:“这厮二人好生小气,明明屋里放了许多金银,却不送些与俺,反倒下山去劫人家财物――洒家如何跟这等人为伍?”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越想越觉得心中堵得慌。

忽一眼瞄见两个小喽?在外间站着,鲁智深眼珠子咕噜一转,心中突生一计。当即,他便重重敲了两下桌子,唤道:“来,来,你们两个快与洒家倒酒!”

两个小喽?不知是计,急忙近身过来给鲁智深倒酒。不曾想,鲁智深刚吃了一碗酒,却忽然跳将起来,只消两拳,便把两个小喽?打翻在地,不得动弹了。取来绳索,鲁智深将他们两个绑了个结结实实,又找了两块抹布,把他们的嘴都堵上了。

做了这些,鲁智深慌又从门外扯下一面旗子,将桌上一干金银器皿尽数收了,又去自己房里取来包袱,提了禅杖并戒刀。可正要出门,鲁智深忽见得桌上满盘的鸡鸭鱼肉,心中实在不舍,他忙又放下禅杖,扯出桌布,胡乱打了一大包。临出门时,他还不忘将自己的酒葫芦灌满了……

出了寨门,走了十数步,鲁智深想想觉得不对,不禁寻思起来:“洒家若是从前路走,定要撞见那二人,好生难堪!”于是,径投后山而来。

待到后山一看,见那四周都是险峻之地,鲁智深一时又慌了。

然而,前路又去不得,若撞着李忠、周通二人,实难说话……唯有这后路了。

来回踱步,思量再三,鲁智深见那一面山势较缓,杂草丛生,他心下一横,一咬牙,一跺脚,将身上包袱、戒刀和禅杖一齐都扔了下去,自己也横体一放,一路滚下山去了。

滚到山脚处,鲁智深翻身爬起,觉自己身上并无伤处,不禁暗暗高兴。当即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他寻了戒刀、禅杖和包袱,又细细检查一番,现并无缺失,随即投路而走……

再说李忠和周通二人引了众喽?奔下山去,正好拦住那一队人马,共计一十七人,为的是一黑脸长须的汉子,骑在马上,手提一杆朴刀。

众喽?在旁嘶喊,周通急忙勒马向前,将缨枪一挺,高声喊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寨,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哪来的小毛贼,胆敢拦住爷爷去路,拿命来!”黑脸汉子十分凶悍,破口大骂,打马挥刀便要来取周通。

“驾!”周通使力一夹马肚,冲了上去,挺枪来战,这一来一往、一去一回,打了二十回合,也分不得胜负。李忠在旁看了,心中着急,大喝一声,也挺枪来战黑脸汉子。

与此同时,众喽?们也挥刀杀出,那黑脸汉子和手下众人抵挡不住,纷纷弃了马车,落荒而逃,有那四五个跑得慢的,瞬间便成了刀下之鬼……

劫了车子,翻箱看时,见有金银七八百两,上好锦缎近百匹,众喽?纵声高呼起来,一齐将车子慢慢推上山来。然而,回到寨中看时,却见两个小喽?被绑在石柱边,桌上一片狼藉,金银酒器全都不翼而飞了,唯独鲁智深不见踪影。

“妈的!”周通大骂一声,急急取了小喽?口中抹布,问道:“究竟出甚事了?”

小喽?咳了几声,吐了把口水,缓缓回道:“那大和尚趁我俩不备,将我们两个打翻了……他还卷了桌上许多东西,然后……然后逃走了……”

周通听了,一拳打在桌上,大骂:“好个贼秃,欺我太甚!”

于是,领着人四处查看,寻到后山时,只见一处荒草齐齐都瘫倒了,正是人滚过的痕迹,一路延伸到山脚取了。周通看了,禁不住又骂道:“好个老贼秃,这等陡峭险地,他也敢滚下去……真是个老贼秃!”

李忠在旁,心中气愤,忙道:“二弟,你我骑马追上那厮,好生羞他一番!”

“唉,罢了,罢了!”周通叹了口气道:“俗话说得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那贼秃与你我不是同一路人,早早去了也好。”

“就这么让他走了,也太窝囊了!”李忠一屁股坐在石头上,心中闷气实在难消。

“罢了,罢了,那贼秃走了也就走了,追上去又能如何?”周通冷冷笑了声道:“要是言语冲撞了,厮打起来,你我二人又敌他不过,岂不又要吃亏?姑且由他去了,日后若是再见也好说话……”歇了片刻,他又道:“哥哥,我们且去把劫来的财物分做三份,你我各拿一份,其余的叫兄弟们好生分了,大伙也乐上一乐,休叫那贼秃搅了兴致!”

李忠站起身来,满脸阴云道:“是我将鲁智深引上山的,却不知那厮这般无礼,让二弟白白失了许多东西,我那一份全数都送与二弟了……”

“不可,不可!”周通慌忙推道:“小弟与哥哥义结金兰,情同手足,不求同生,但求同死,如何这般计较?”

“也罢,也罢,”李忠抱拳道:“兄弟大义,我也只好受领了……”

自此,李忠和周通也不再提及鲁智深之事,只是盘踞在这桃花山,拦路剪径不说,更与官军周旋,遂成这青州地界之一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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