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来了,二哥来了……”还未进院门,高俅便听到小冬仔的嚷叫声。
这小冬仔很小的时候就成了孤儿,他无名无姓,只是周边众人都叫他“小冬仔”。自小,他就跟一群闲散汉子混迹于街市,一双眼睛练得贼亮贼亮的。他站在院门口,远远地看到高俅来了,立马朝里间喊了喊,忙又迎了上来:“二哥,你终于来了,大伙都等着呢!”

“哦!”高俅轻声应了一下,便问:“小冬仔,山子呢?”山子便是秃头儿,原名唤作“解小山”,想当初也是响当当的街头一霸,成天喊打喊杀的,只是后来让高俅给收伏了。

“山哥他们都在屋里面张罗酒菜……”小冬子笑着应道,赶忙招手迎着高俅进了院门。

自从上次在街头挨了教训,高俅就一直猫在董记药铺,没有出门一步。今日早间,小冬子来药铺相邀,说弟兄们有要事相商,趁着午间店中顾客稀少,高俅便向董掌柜告了假,匆匆前来应约。进了院门,秃头儿领着一干人等正好迎了出来,簇拥着高俅往里屋走去。

里屋,一方大桌子摆在中间,桌上酒肉饭菜都摆满了。高俅是这群人中公认的头儿,无疑被推着入了上座。按老规矩,开席便要先向老大敬酒,高俅也不含糊,端起大瓷碗便“咕隆咕隆”喝了个底朝天。将嘴角一抹,他不禁叹道:“好酒,真是好酒啊!”其他人见了,慌忙也一仰脖子,一饮而尽。

“山子,”将酒碗放下,高俅便问道:“你让小冬仔叫我过来,到底啥事啊?”

秃头儿笑了笑,回道:“二哥,这些天我让小冬仔他们去摸情况了,那天在街上打我们那人叫王进,是个禁军教头,他家就住在烟柳胡同那儿,家里没什么人了,只有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娘……”

张驴儿急急说道:“上次王进那厮打得我们弟兄几个好惨,说什么也得教训他一下!”他额上顿时冒出青筋,咬牙切齿的。

王三麻子接道:“对啊,咱们弟兄哪受过这么大的欺负……”

“可是王进大小也是个朝廷命官,再说他武艺高强,我们这些人如何是他的对手?”这是小冬仔的声音,他想起那天王进一通棍子耍的,叫那个神啊,心中不由慌了。

………………

忽然间,秃头儿起身拍了一把桌子,喝道:“你们几个都别瞎吵吵了,先听听二哥的意见!”末了,他忙向高俅探过头来,小声地说:“二哥,你的意见呢?”

“那你想怎么啊?”高俅反问了一句,他脸上毫无表情。

“小弟以为我们不能跟王进硬碰硬的,他武艺高强,如果我们跟他硬碰硬,岂不是自寻死路?”说到这儿,秃头禁不住儿阴笑了一下,又道:“既然我们跟那厮碰不得硬的,那就来软的,只消动一动脑子,我们就一定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动一动脑子?”高俅看着秃头儿,再次反问道:“那你说说,怎么个动法?”

被高二哥连连反问,秃头儿更加饶有兴致了,他一边轻轻晃着脑袋一边悠悠地说道:“二哥,要不这样吧,既然我们明着对付不了王进,我们可以来暗的,大不了瞅着夜半的时候,一把火将他的宅子给烧了,看他还不死!”

“此举甚为不妥,不妥啊!”摇了摇头,高俅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放一把火倒是简单,可王进不是普通的人物,他好歹也是个朝廷命官,如若突然横死,官府岂能善罢甘休?到时候你我等人还有好日子过么?砍头,还是蹲大牢,你们可曾愿意?”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我们到底该怎么办啊?”秃头儿是个直肠子,说话从来不会拐弯抹角,张嘴便来。

“是啊,我们该怎么办?……怎么办啊?”其他人随声附和道。

“难道我们就这么轻易算了?”又是秃头儿的声音,这是他探头盯着高俅问的。

“还能怎么办?”高俅迅接上话来:“自古有言道:民不跟官斗。我算是看透了,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一无钱财,二无权势,怎么跟他们当官的斗?如若强来,岂不是拿鸡蛋碰石头?”

“那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一仰头,秃头儿又是一大碗酒倒进了肚子里。高俅见他这样,立马喝道:“咽不下去也得咽,难不成还跟官府也拼了不成,那还不自寻死路?”

这一句话仿若千斤的重锤,满桌子的人都慢慢低下头去了,没有一个人说话。就在这时,高俅给自己满了一碗酒,起身招呼众人道:“各位弟兄,高某在这里敬你们一碗,同时也奉劝大家一句,各位也都老大不小了,有机会找个差事好好干,再不济就做点小买卖,不要在街面上混了――弄不好连小命都搭上了!”

“二哥――”众人不由齐呼。然而,高俅却不再应答,他端起碗便将酒干了。放下碗,他一眼扫过众人,抱拳说了声“我走了!”便径自出了门,任凭秃头儿等人如何叫唤,他也没有回头。

出了院子,高俅未作任何停留,径直回了董记药铺。进了门,看到董将仕正趴在柜台上做账,他慌忙行了个礼,道:“掌柜的,小人回来了。”

董将仕缓缓抬起头来,见是高俅,又隐约闻得他身上带着浓浓的酒气,不禁皱起了眉头。不过,他还是点了一下头,应道:“回来就好,下去忙吧!”

“是,小人下去忙了!”高球应了便转身去了后院,准备去切药材。见那厮去了,董将仕立即合了账本,自在肚里面寻思嘀咕起来。

想当初,把高俅留在自家药铺,董将仕多半是看在柳大郎的面子。另外,是董将仕见他能识文断字,可以在店中帮衬一下。不曾想高俅却是个泼皮破落户,听闻他在外面为非作歹、无恶不作,董将仕懊悔不已,心想当初断不该将他留下。

可事已如此,董将仕不便立即将高俅赶走,他怕若是赶急了,这厮泼皮一怒之下会把他的药铺一把火烧了。这可是他多年的心血,一家老小全靠它养活了。然而,董将仕也知道不能将高俅久留,否则迟早要惹出更多事端来。

如此过了三日,董将仕终于想出了一个路数。于是,他急忙修书一封,又命府中下人备下两套衣物和十数两纹银,一并交予高俅之手,客客气气地说:“高俅啊,小人家小业小,微微萤火之光不足以照亮高人,唯恐耽误了足下的锦绣前程。我与小苏学士乃是至交好友,他是书香门第,诗礼之家,正好缺了你这样抄抄写写的人,我转荐你去他府上,日后必有大好的前程……不知足下意欲如何?”

高俅一听,便知是董将仕要赶他走了,心中火气不禁突突上窜,拳头也攥得“吱吱”作响。但他终究还是忍住了,笑着接过了董将仕馈赠之物,并磕头拜谢。

次日一早,高俅拜别董将仕,便怀揣董将仕的荐书径自一路寻着来到了小苏学士府前。

到底是氏族大家,府宅大门休得气宇不凡,高俅在门口徘徊了半日,方才鼓足勇气敲响了苏府大门。门吏问高俅何事,他赶忙陪笑掏出董将仕所赐的荐书以及二两银子,一并交予门吏之手。门吏见他懂得“礼数”,便叫他在门外候着,径去里间禀告。

前日里,高俅等人大闹西岐街市,后又被禁军教头王进教训了一顿,这事在汴京城里早就传开了,小苏学士自然也有所耳闻。当下看了董将仕的荐书,便知高俅原是那个市井泼皮,心中不禁暗暗责骂董将仕给他出了难题。

然而,毕竟是董将仕亲笔修书来荐,小苏学士不好拂了他的面子。思索了半日,他不由想到一人,禁不住在案上拍了一把,暗暗笑道:“这厮高俅乃一介泼皮闲汉,我府上如何留得了他?我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将他再转荐到驸马王晋卿府上做个亲随――人人都称他叫做‘小王都太尉’,整日里嬉戏走马、斗鸡遛狗,他肯定喜欢高俅这样的人。”

想到这里,小苏学士心中不禁大喜,当下便修书一封,让人送去回了董将仕。又使门吏留得高俅住了一晚,酒食款待。次日大早,小苏学士便写了一封书呈交予府中管家,让他领着高俅去到小王都太尉府上。

这小王都太尉乃是当今圣上哲宗皇帝的妹夫,先皇神宗天子的驸马,平日里遛马嬉戏,最爱结交风流人物和江湖异士。听闻小苏学士差人持了书简送高俅来到府上,又见高俅口齿活络,又耍得几路拳脚,不禁大喜,当即便留下高俅在府内做了个亲随……

自此,高俅便在驸马府安顿了下来,日日陪得小王都太尉太尉嬉戏斗乐,评竹品调,好不自在。因深得太尉喜欢,他出入府中更如自家府院一般,身份陡然倍增,不可同日而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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