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得门,迎面两列壮汉,手持朴刀挺立两边,身披皮甲腰悬口刀,及其剽悍。赵楚抬眼望门楼,上面果真一字儿排开数百名壮汉,手持弓箭,便是燃烧熊熊桐油也不知备下多少,只要门外有不怀好意的,好歹淋将下去,不留几个靠近。便是靠近,那滚木石砲,有木齿轮将楼下不断送上,好生一个豪强之家!
那虞李,在一旁笑道:“世间不甚太平,也算有备无患,请!”

他一边殷勤劝进,赵楚面色不变,暗暗思量一番,这虞家庄子,便是清河县城也比之不得,看那弓箭强劲,分明便是朝廷命令禁止补课民间使用的,如何这虞家庄便能有这许多?

强自按下心头疑惑,赵楚将火焰驹交予虞家庄庄丁,迈步向又一重门内而来,身旁那虞李香味使他不喜,倒是扈三娘欲言又止,很是一番欢喜模样——这世间,哪个女儿家能不喜那胭脂水粉,这虞李,不知从何处得来那香味,赵楚不喜,扈三娘与琼英却甚喜。

那城门也似门楼,便是第一重大门,第二重,乃是稍稍低矮些一处,也是那巨石做就,上面略略有青苔旧痕,不知几番遭了风雨。

第三重来,方是正院之门,雕梁画栋虽不甚华丽,却是大气滂沱,两厢八个石柱,上雕飞禽走兽栩栩如生,上方驮定一道横梁却是顶子模样,浮雕百花彩石点缀,赵楚曾在那东京见过皇宫,便是如此,只多了许多精致,少却太多堂皇。

进得门来,数个俏丽侍女盈盈提灯而来,见了虞李自先施礼,莺声燕语般道:“遵大郎吩咐,已为贵客备好酒席上房。”

赵楚偷眼细细打量这虞李,那侍女们并不甚怕他,心下先起了嫌疑,暗道:“看他也是个没出息的,只在这胭脂群中打滚,只这偌大一个庄园,若此人果然是个草包如何能供养得起。且看他假作有甚么图谋。”

一面不动声色坚辞道:“叨扰已是不该,如何敢劳庄主酒席上房。”

虞李面色不悦道:“都道小香孩儿义气了得最是不拘小节,莫非小弟这里当不得哥哥么。若哥哥这般坚辞,便是小弟平日曾有得罪,这便先告了的好。”

说着,他竟果真躬身拜来,赵楚伸手要扶他,却为那香气刺激,皱眉道:“庄主如此飞雪呢,倒教我兄弟好生汗颜。只在贵处叨扰一晚,若有打扰万千见谅才是。”

那虞李方笑道:“便是如此——本家老祖宗最喜宁静,也须打扰不得他清闲。家父家母久在外行走,有几个叔伯也是常年不见踪影,尚要哥哥带来生气,该是小弟多谢哥哥才是。”

他这般殷勤,赵楚心下总是狐疑,勉强将腰间一条金鞭按住,大步走入大院内,将那两项里姹紫嫣红都不放眼中,望定黑木刻就迎客厅便走,身后花荣步步小心,长枪虽是在手,弓箭更不离身。

扈三娘与琼英终究只是女子,迎门只见那万千分明不该此时盛开花朵郁郁明明,惊诧之极疑问逾是繁多,只赵楚不曾说话,她两个自然绰兵刃紧跟身后,昂然将那虎视眈眈押送一般壮丁不放在眼里。

阮小七一手持赵楚方天画戟,一手将自己笔管枪扛住,默然几下脚下途径,便是自第三重门口到这迎客厅阶下,也记两百八十步不曾有差。

这迎客厅,便比赵楚那石碣村小院大许多,门内排两排不知名花朵,赵楚便先起了诧异,这花朵他曾前世里听过,宋时未曾有之,莫非这虞李却是同自己一般人物?

虞李见赵楚眼望那花朵稍稍迟疑,先自笑道:“哥哥不知,这物事却是家里几个闲人平白做事,不曾安心将几株花骨朵揉在一处,来年便起这古怪。小弟只看它甚是入眼,当个迎客的使唤。”

赵楚沉吟一下,缓缓道:“信春哥?”

虞李目瞪口呆,瞠目结舌不知如何对答,饶是他见多识广,哪里知道后面该接“不挂科”,眼见赵楚眼中一片火热,扭头问花荣道:“可有同伴未曾跟来?”

花荣自也不知赵楚何意,却听这虞李来问,心下突兀点头道:“却是不必庄主费心的,有几个弟兄只在周围,明日不见哥哥自来寻贵处。”

那虞李面色稍稍一变,哪里不知花荣威胁之意,却转眼看看赵楚这几人,一笑道:“自是应该,明日自当亲送诸位,且请入席。”

赵楚心下疑虑顿去,若是与他一类的,谁人不知信春哥不挂科,此人神色若有些许笑意,定然便是知晓这一句了不得话语,却他目光惑然不解刹那遍布迷雾,定然不是一类之人了。

只在这片刻间,那莺莺燕燕般侍女流水价将酒菜送来,但见那一面宴桌上,尽是赵楚不曾见过物事,七色杂陈,五味飘香,不知那辣味自何处用来,与那辣椒不曾有许多不同处,却是同有一番滋味。

虞李既说家人尽皆不在,赵楚更知不可再贸然要他请家眷来见,也不怕这酒菜里有古怪,索性向花荣几个使个眼色,暗道:“既来之则安之,且看此人有何能耐,要拿分明一群反贼作个甚么计较!”

当下运筷如飞,将那不曾见过珍馐佳肴只管来吃,那虞李见他吃相粗鲁也不在意,倒另使几个侍女将那百花酒不住送来,轻轻斟将一杯,晶莹似玉酒杯,有一双欺雪赛霜纤长手捉着,先敬来与赵楚道:“小弟虽是个身不由己之人,最是敬佩英雄好汉。哥哥在那清河县里,将世仇张叔夜老贼连番败了,先敬哥哥。”

赵楚昂然不惧,将那大杯一口酒吃了,笑道:“看你紫袍金冠,若非富甲天下定然权倾朝野,竟敢明知我造反不来擒拿,倒也算个人物。”

那门口几条大汉,闻声将起刀剑来,一拥而入喝道:“如此大胆,安敢在此放肆,快快出来,看你有几分能耐!”

话音方落,三支羽箭擦肩而过,一声响撞入门框,颤颤巍巍惊心动魄至极,那几条大汉放眼来往,花荣收弓安然静坐,却将那目光在这虞李身上游走不停,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那几条大汉果然不敢放肆,讪讪向后而退,此人这般神射,休说自家庄主近在眼前,便是百步开外不敢使他起杀心。

那虞李,却并不惧,笑吟吟望一眼赵楚,斟第二杯就来与花荣道:“都道小李广神射,今日一见方知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小弟再敬花荣哥哥一杯!”

花荣只在赵楚下首,见那一双手捧定一杯酒,皱眉道:“自幼不喜饮酒,滴酒不沾。”

他这话更是冷淡,端正坐在前面,谁都知他托辞,却那虞李不以为忤,点点头笑道:“自当如此,方是神射本色!”

阮小七却不避这,劈手自斟一杯酒,笑道:“一分酒,便是一分力气。想当初与哥哥逐贼时候,便是酩酊大醉,一把火倒是解气,许多时日未曾这般痛快!”

虞李吃他这句话来,似是吃惊又似释然,笑道:“活阎罗阮小七哥哥,方知是你!自前日来,江湖传言都说赵楚哥哥身边总有一人不曾远离左右便是七哥,果真兄弟义气,小弟好生钦佩!”

阮小七最是喜这一说,嘿然笑道:“俺本领却是不甚好,却与哥哥亲近时日最是久长,你这庄主,行事虽是大丈夫不屑,眼光倒也不差,且吃俺敬你一盅儿!”

哪里知,赵楚听这虞李说江湖传言,再见他这庄园宏大,顿时心内明了些许,暗道:“此人与那柴进并无许多差别,都是枭雄之心,蓄养好汉不提,身为贵胄却与江湖好汉望来密切,若是寻常,哪里用居住偏远专来选些壮汉作私兵!”

这虞李很是圆滑,花荣与阮小七落他面目也不在意,转头来又与扈三娘两个敬一杯酒,道:“小弟祖上,乃是个做生意的,胭脂水粉最是珍贵,两位若是不弃,明日临行小弟有一份特制的送上,权当作个朋友。”

扈三娘与琼英自是喜悦,偷眼来看赵楚时候,见他并不曾反对,爽快也与虞李吃杯酒,自当先谢了,众人落座,方有些吃酒味道。只那虞李,颇是没个性子,三两杯入喉,面红耳赤淡淡一层红晕将面目都要遮盖。

见花荣更是疑惑向他来望,虞李惭然起身谢罪道:“众位且请慢用,小弟不胜酒力,自先换个行头。”

说罢转身过了一面宝石描摹山水屏风,赵楚也不与那横眉竖目庄丁计较,自与花荣几个吃酒,片刻那虞李归来,但见他换将一身衣衫,却是略略有些单薄一件浅灰深衣,背后罩一块墨黑褙子,将那金冠换个软幞头,风流俊秀似翩然画上走来人物。

酒酣耳热之时,门外忽有人来报,道:“大郎快去劝阻,李家村里来了一伙强人,武艺好生了得,先与李伦哥哥计较,后又伤了数十个弟兄,左右拿捏不得。”

虞李大怒,喝道:“且请几位供奉来,取我兵器,看谁与我庄下过意不得!”

赵楚心下一叹,此人果然是个豪强性子,他交结草莽英雄,只要往后留作他用,将那庄户都作四人物事看待,如何能是与他同来之人!

党同伐异,便是如此!若非此人有枭雄之心,便与那朝廷一起将造反的作异类来讨伐,如今有些用处,却将造反的看做个同党一类,如此连接庙堂之高江湖之远,进退无忧——只他明眼能见天下动荡便在眉睫,确是有些能耐的!

年纪此处,赵楚长身而起,绰来画戟道:“多劳庄主费心,区区小贼,便有我弟兄陪庄主走一遭,权作聊报酒饭之恩。”

那报信之人甚是不屑待要讲话,虞李眉开眼笑道:“哥哥神勇举世无双,小弟仰慕日久,今日子当亲见哥哥风采!”

说罢命人再摆酒宴,要归来之时痛饮庆功,赵楚心下更有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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