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君之罪,或许其情可悯,败坏朝纲,扰**常却是罪无可恕
她能怎么办?难道还妄想皇上会法外开恩饶她不死?
她这一生虽短,却是波澜起伏,历尽劫难,本以为早已心如死灰,生无可恋,大可誓死如归。然,当死亡的脚步真的临近时,她却突然现,心依然残存着对人世的留恋,对未来的幻想,以及对某个人的牵挂……
当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这一刻,蓦然回,审视自身,才惊讶地现,心里早已驻了一个人。
这是位风神玉润的人物,是清俊飘逸,定如磐石的男子。他可以姿态优雅,也可以阴鸷森冷。野心勃勃、疯狂掠夺、桀骜不驯,即使行凶残果断之事,亦能从容沉稳,意态疏朗。
他们之间,早已不是简单的爱与恨,更不是明白的是与非,黑和白。年深月久地纠缠,咬牙切齿地痛恨,刻骨铭心的伤害……太多激烈的情感,太过复杂多变的情绪,爱,恨,痴,怨,愧,悔,痛……让他们早已在不知不觉渗透进了彼此的生命。
这份情,剪不断,理还乱。
是的,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最挂心的不是年近花甲的父亲;亦不是懵懂任性的如兰;却是那个孤寂倨傲的男人。她不是不愿离开,只是害怕,怕他从此孤寂一生。
她缓缓跪地,两行清泪潸然滑下:“民女自知难逃一死,可是,在死之前,民女有一事相求,肯请皇上恩准。”
“讲。”
“民女想跟皇上讲一个故事。”
“讲故事?”孙擎苍未动声色,眼闪过一丝趣意。
这个求情的办法倒是蛮新鲜,他不禁有些好奇,究竟是一个怎样煽情的故事,令她如此信心满满,用来挽救自己的性命?
“是,”如玉轻轻颌,眼有一丝豁出去的绝决和坚定:“这个故事有点长,请皇上捺下性子,听民女说完。”
“那得要看,你的故事是否吸引人?”孙擎苍冷然一笑,并不肯给予正面的回复。
“南村有个私塾先生,他有个漂亮聪慧的女儿,村里的青年都很喜欢她。这位小姐独独喜欢上了村长的儿子,花前月下,海誓山盟,两人沉浸在甜蜜的爱情。突然有一天,村长宣布,儿子将继续村长之位,并且将娶里正的女儿。消息传来,小姐病倒了,先生请来郎一瞧,小姐竟然怀孕了……”
孙擎苍皱眉,目光下意识地朝她的腹部瞥去。
如玉神色凄婉,沉浸在往事之:“风声走漏,第二天,村长夫人找到先生,给了他一副滑胎药。小姐心高气傲,得知此事后,连夜留书出走,言明永世不再踏入南村。村长夫人日日相逼,村长儿子天天又来门口求见小姐,先生无奈之下,只好造了一座假坟,对外只说小姐身染沉疴,暴病而亡。”
这故事不似杜撰,细一琢磨,依稀竟似隐射当年他与樱桃的旧情。只是,乔彦年纪轻轻如何知晓三十年前的故事?况且,他从来也不知道樱桃曾怀过他的孩子?
他城府极深,心起疑,面上一直未动声色,但听到樱桃离家,饶是他见惯风浪,这时也不由得失了镇定,脱口惊嚷:“假坟?”
“嗯。”如玉点了点头,眼闪过一丝怜悯:“小姐逃到北村,她一个弱女子孤身在外,又怀有身孕,为免孩子生下来受人欺侮,于是一狠心胡乱把自己嫁了。婚后数月即产下一子,村流言四起,夫家一怒之下将她赐给他人。”
“嫁了,嫁了?”孙擎苍白着脸,低喃。想去喝水,一双手颤抖着竟握不住茶杯。
樱桃啊樱桃,这些年,你到底吃了多少苦?为什么宁肯在外面受这样的气,也不愿回来找朕?
如玉不敢搭话,加快了叙述:“小姐的儿子因为生父不详,身世成迷,从小在讥笑和谩骂长大。后来,南村和北村生械斗。他骁勇善战,领着村民杀了无数南村人,威镇四方。可是每次领了战功回去,娘亲从不夸奖他,始终郁郁寡欢。直到……临终前一刻,终于把身世告诉了他……”
“死了?”孙擎苍身形一晃,手茶杯啪地坠地。
“皇上,”如玉一惊:“你没事吧?”
“不碍~”孙擎苍摇了摇手:“你继续。”
“……那个孩子思虑再三,终于带着小姐的骨灰离开北村,回到了他的故乡。可是,他心高气傲,因不屑被人猜忌,一直未与生父相认。”
“没了?”孙擎苍等待良久,见她再不吱声,遂抬起头看她。
如玉缓缓摇了摇头。
“你究竟是谁?”孙擎苍看了她许久,眼毫无感情,冷冰冰的,象把锋利的刀,几乎要穿透她。
如玉倍觉难堪,垂下头,艰难地挤出一句:“我,是故事里那个郎的女儿。”
“你叫什么名字?”
如玉面色苍白:“我不能说。”
“不能说?”孙擎苍惊讶了。
难不成,她的故事比他的还要离奇?
“民女死不足惜,不想累及无辜。”如玉神色凄惶,低低地道:“求皇上开恩,不要再追问我的身世。”
孙擎苍若有所思地凝着她,一直默不吭声。
明明可以编个假名蒙混过关,偏要选择抵死不说这个最笨的法子。她是真的太傻,还是太工于心计?
在他满是研判的视线下,如玉只觉呼吸都困难。她不禁苦笑,果然是父子,连目光都这么相似,逼迫人的手段,也是如出一辙。那个人,在气到极致的时候,就喜欢用这种眼光来凌迟她的心脏。
良久,孙擎苍终于问:“为什么告诉朕?有何企图?”
他可以肯定,她说这些,不是为了保命——在讲这个故事之前,她或许还有机会。说出口之后,就再也不能回头。妄言皇室秘梓,还是有关皇族血脉,甚至很有可能是影响到皇位承继,动摇江山社稷,国之根本的惊天秘密
她若还想保命,未免就太天真了些。
可是,若连性命都保不住,其他的所有目的也都通通失去了意义。她,求的是什么?
绕是他见过风浪,阅尽千帆,竟也猜不透她的心。
如玉怔怔地看着他,显得很茫然。
她没想那么多。只是想让他知道,即使她不在了,这个世上,还有亲人在牵挂着他。他,不是孤零零一个人,仅此而已。
这样的想法,可以算是企图吗?
“你真的,什么也不求?”孙擎苍困惑了。
“不~”几乎是立刻的,如玉否决了:“最后,我还想求皇上一件事。”
“快说。”他有些释然,又有些失望。
“我希望,皇上可以恩准民女自行了断。”如玉越说,声音越小:“在,我认为合适的时间和地点,选择合适的法子……”
她当然知道,这样的要求有多荒唐,多可笑。但她没办法,她放不下。
孙擎苍微讶,仔细看她的眼睛,见她不似说笑,更不似做伪,略略思索了一下,不禁恼羞成怒,厉声喝道:“朕就是杀了你,又怎样?难道,他还敢造反不成?”
这就是在上位者的傲慢,浸在骨血里的高贵,这份与生俱来的尊荣,永远是不允许任何人亵渎和轻谩的
天颜震怒,目光扫来,炯炯然利如刀剑,几乎迫得她喘不过气。但到了这个时候,她已没有了退路,害怕也无济于事,于是一反常态,硬着脖子,咬牙道:“请皇上三思”
“朕不必思朕现在就将你立毙于掌下朕倒要看看,他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孙擎苍说着话,高举手掌,掌心一柄镶金嵌玉的匕寒光闪闪。
如玉曾无数次面对危险,却从来也不曾如此近距离地接触死亡。
冰冷,无情,锋利,散着铁器特有的腥味。
惊惶从黑玉似的瞳仁深处浮现,却还是笔直地挺立着,象一尊正准备受难的玉雕。
瞧着那隐隐流露着骄傲和倔强的脸,孙擎苍忽地有些心软,苍凉之感顿生。
他,真的老了?只是看着这样一双眼睛,只是这样倔强地跪着,他竟然就生出了不忍,竟然真的想要相信她一回。
孙擎苍遂然收起匕背过身子,良久,缓缓地问:“朕如何信你?”
如玉愣了一会,忽地意识到他说了什么,心狂喜,毫不犹豫地点头:“如有违背,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朕也不怕你逃。”孙擎苍微眯起眼睛,慢悠悠地道。
“民女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如玉犹豫一阵,道。
“你不觉得,今晚已向朕提了太多要求了吗?”她真以为他没脾气的?
“对不起,”如玉俏颜通红,讷讷地道:“我保证,这真的是最后一个。”
孙擎苍瞪着她,闷不吭声。
“今晚之事,只有你知我知,请不要透露给第三人。”
“这个,应该是朕担心的问题吧?”孙擎苍冷笑。
如玉微微松了口气,漆黑的眸子里有细碎的笑意在闪:“那就好。”
这是整个晚上,她露出的第一个笑容。似春花初绽,甜蜜而温柔。
孙擎苍有些怔,凝神细看眼前的少女,不似死期临近,竟象是心怀宝藏,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象秋水洗过的长空,清澈到底,晶莹剔透。
他再开口,声音居然有些哑:“你,就这么爱他?”
今晚,她其实有机会活下来——至少,她一次也没有试着努力替自己争取过活命的机会。却,一直在拼死为他寻找温情。
爱?或许吧,却不是全部。
如玉愣住,良久后低低地答:“我做这些,不是为了爱。”
“那是……”
她极快地抬头看他一眼,又迅垂下去,声轻如梦:“是为了,求一个心安。”
她没有自信,可以背负着巨大的秘密卑劣地活在世上,享受着他的呵护,一辈子守着一个幸福的假象,时时担心着真相被揭穿的那一刻。
是的,她承认,她是个胆小鬼,活着没有勇气承担一切,只能一死来求得他的谅解,希望可以永远活在他的内心。
孙擎苍再次震憾,定定地看着眼前不足双十的少女。
为她的勇敢,为她的纯挚,为她的痴傻。
这个世上,谁没有做错过事?但有几个人能有她这样的勇气,用生命为代价,去求一个心之所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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