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冰雪覆盖了一个漫长的冬天,在冰雪消融之后,满园的花树枝条乍展,在夜风的吹拂下出欢快的声音。
“……如果是我,早就一头撞死,哪还有脸到处招摇?”
“可不是?大约这种人早就没脸没皮了吧”
“他不脸不要紧,连累咱们整个太医院都被人指指点点……”
听着隔壁刻意传来的议论,如玉只好把医书放下,站起来走到院子里。
谣言止于智者。她本来以为,只要她不理会,时间久了众人自然失去兴趣,对她的关心也就逐渐转淡。现在看来,她还是太天真了——只要司马炀的案子一日不破,人们就一天不会放过她。
想着这些,她觉得心口闷得慌,下意识地以手握拳,轻轻捶打,希望籍此可以减轻心底的憋屈和压抑感。最近,这几乎已了她的习惯。
“怎么,噎住了?”
如玉回头,孙擎苍站在身后,正微笑着打量她。
“老伯?”如玉先是一喜,继而一惊:“莫非你的头痛之疾又作了?”
“头不痛,就不能来见你?”孙擎苍反问。
“下官最近风评不好,还是能避则避吧,免得惹祸上身。”如玉好言相劝。
“你也知道自己风评不好?”
如玉苦笑,默不吭声。
孙擎苍眸光一沉,顺势追问:“那么,你能否告诉我,那些是传言还是事实?”
如玉怔了一下,神色冷淡:“传言也好,事实也罢,还有区别吗?”
孙擎苍挑眉:“传言很快会消失,而真相不会永远被掩盖。”
如玉默默地咀嚼着这句话,不觉竟有些痴了:“传言,真的会消失吗?而真相,真的一定会大白于天下?”
换言之,不论她如何隐瞒,如何逃避,颜怀珉对岳仪君所犯之罪,终有一日会摊在世人面前,接受花满城的审判?
“你知夫子没有教过,有一个词叫:天理昭昭吗?”孙擎苍反问。
如玉心头一震,脸色登时就变了。
孙擎苍瞧了她的神色,目光瞬间转为凌厉,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试探:“莫非乔太医心怀不可告人之秘密,唯恐他日被人揭,难逃法?”
如玉面白如纸:“我……”
“乔彦”敏语堂怒气冲冲地过来:“老夫忙得脚不沾地,你帮不上忙就算了,守在公所支应登记都做不到,有闲暇在这唠嗑?还是又在这施展魅惑的伎俩迷惑……”
孙擎苍避之不及,堂堂天子更不屑藏头露尾,索性凤眼一瞪,冷冷地觑着他:“敏大人,好大的脾气”
敏语堂冷不防见了他,骇得张大了嘴半天阖不拢,咚地一声,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敏大人~”如玉吓了一跳,急忙过去扶他。
“臣无状,求皇上开恩~”
“皇,皇上?”如玉一惊,转过头去。
孙擎苍神色威严,面沉如水:“敏语堂,你可知罪?”
敏语堂哪里敢搭话,不停叩头,他心害怕,这几个头叩得又重又响,转眼已把额头叩破了,渗出血来。
“哎呀~”如**一软,一跤跌坐在地上。
“敏语堂犯大不敬之罪,念尔初犯,罚俸半年以示小惩。”
“谢主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敏语堂惊出一身冷汗,叩谢恩。
“乔彦,”孙擎苍瞥一眼跌在地上的如玉,袍袖一挥:“你随朕到御书房来,朕有话问你”
“遵旨~”如玉抹了把冷汗,急急跟上。进了御书房,扑通一声跪倒,紧张得语无伦次:“乔彦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下官无知,有眼不识皇上,求皇上开恩恕罪……”
“行了,”孙擎苍将手一抬:“这事不全怪你,朕亦有意隐瞒。”
“皇上圣明。”如玉垂着头,想起之前几个月,不但随意称他老伯,而且在他身上随意扎针,药方也未按宫礼制严格纪录在册……若追究下来,桩桩都是欺君,件件都够杀头,顿时手足冰冷,额上更是冷汗涔涔。
“乔彦,”孙擎苍瞧了她的脸色,心有不忍,稍缓和了些语气询问:“你与楚临风,孙逐流,花满城等一众卿家,究竟是何关系,还不如实讲来?”
“皇上~”如玉面上阵青阵红又阵白,死死咬着唇瓣。
孙擎苍想着这两个多月来君臣二人摒弃了身份,年龄上的差异,结为忘年之交,相处甚欢。让他重温了登基之前做为普通百姓交友之乐,脸上神色又缓了几分。
“这里没有外人,你如坦诚错误,朕尚可斟情考量,从轻落。倘若隐瞒到底,被朕查出,定然严惩不怠”
朕视你如子侄,念着这两个月的情份,若有行差踏差,只要不是太离谱,或许可以包容,前提是——你必需对朕忠诚,不得有半点隐瞒
如玉冰雪聪明,如何听不出他这番话的潜台词?当下沉吟不语,内心挣扎不已。
内心有一个声音在极力地怂恿:说吧,要想急流勇退,从朝堂脱身,向他坦诚一切,求得他的帮助,是最好的机会
另一个声音在反对,只要再忍耐二个月,就可悄无声息地遁走,何苦拖人下水?自古帝王最无情,翻手为云覆手雨。他现在和颜悦色,不过是想诱你说真话,一旦你说出实情,刀子操在他手,生杀予夺由不得你欺君是死罪怎可因你一人想脱身,累及一众无辜之人?
“看来……”孙擎苍大失所望。
“臣,”如玉忽地抬头,清亮亮的眼睛直视着他,一字一句地道:“的确犯了欺君之罪,罪该万死臣不求皇上宽宥,只求皇上不要牵连无辜,只处死臣一人,以敬效尤。”
“你且自呈罪状,”孙擎苍蓦然心惊,冷着脸喝道:“至于要不要牵扯他人,朕自有判断,轮不到你来教”
如玉跪在地上,纹丝不动,如水的明眸向上一瞥,一闪而过的眸光竟有几份决绝,不卑不亢地声调:“求皇上赐臣死。”
“乔彦”孙擎苍又气又急,厉声叱道:“你这是在威胁朕吗?”
“臣不敢。”如玉言词恳切:“臣只是不想因臣一人之罪,累及无辜。”
“在你眼,莫非朕是个凭一时之气,滥杀无辜的昏君?”孙擎苍气极反笑:“你宁可一死,也不信朕能明辨是非?”
“皇上误会了,臣绝对不是这个意思。”如玉一惊,急忙分辩。
“少废话,还不快招?”
一声断喝,如玉不敢再说,咬了咬唇,伸手慢慢摘下了头顶乌纱,置于身侧。
“乔彦,你想学古人挂冠……”话未说完,后半句卡在喉。
却见如玉缓缓抽走束玉簪,一头秀披泄下来,如一匹上好的黑缎披在肩头,原来俊秀清逸的面容,立刻变得温婉柔媚。
“你……”孙擎苍惊疑不定地望着她。
如玉伏地,叩头:“皇上猜得不错,臣的确是以女子之身,假扮男装,跻身朝堂,欺君之罪,罪不容诛。”
孙擎苍默了半晌,问:“这事,贤王知道吗?”
如玉摇头:“事关生死,臣不敢透露半句。”
“哼”孙擎苍冷笑:“好一个事关生死,不敢透露半句?你当朕是傻子?若全不知情,何以绯闻满天,闹得满城风雨?”
“民女经贤王举荐承皇上隆恩,未及弱冠,已跃居太医院,身居六品,难免招人妒恨。加之靖边王和孙将军顾念同袍之义,又念民女在京城举目无亲,平时对我诸多照顾。旁人穿凿附会,捕风捉影,皇上切不可听信谣言。”
“好,”孙擎苍点了点头,冷不丁迸出一句:“司马炀呢?”
“呃?”如玉措手不及,当场变色。
“他因对你见色起心,所以才招来杀身之祸,是也不是?”孙擎苍瞧她的神情,已知所猜不错,冷冷地问:“杀他的是临风,还是花满城?”
如玉心慌乱,吱唔其词:“这……”
三个都是绯闻主角,他为何偏偏不猜孙逐流?
“事当晚逐流在宫陪皇后赏灯,第二日才离去。”孙擎苍看穿她的心思。
如玉面上一红,作不得声。
“据朕所知,”孙擎苍察言观色,慢吞吞地道:“临风的行踪有数十名证人证词,花满城就不一样了,除了近身侍卫,没有人能证明他当晚去了哪里……”
“不是他”如玉一急,脱口嚷道。
“那就是临风了?”孙擎苍微微一笑。
“我,”如玉又愧又悔,急得掉下泪来,再也顾不得羞耻,将实情道出:“那一晚,民女身剧毒,靖边王替民女逼毒,整晚与民女在一起。民女听说,司马公子直到事第二日早上才断气……”
“哦?”孙擎苍大感意外,诧异地打断她:“那夜临风整晚与你在一起?”
如玉满面通红,含羞忍泪,低声嚷:“民女拿性命誓,与王爷之间清清白白,绝无半点逾矩之处。”
“就算并无苟且,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共度一晚,已是于理不合。”
如玉心知这种事越描越黑,索性顾左言他:“总之,司马公子并非王爷所杀,凶手一定另有其人,请皇上明鉴”
她以为皇上宠爱敏贵妃,对追凶一事定不会善罢甘休。
岂料,孙擎苍捋着颌下美苒,摇了摇头:“司马炀一案已交由大理寺卿审理,辑凶之事自然也交由大理寺处理,何需朕越俎代庖?”
“皇上?”如玉又惊又喜,猛然抬头。
“倒是你,打算怎么办?”孙擎苍话锋一转,把话题绕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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