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又班抬眼看了乔远,也不还礼,神情淡定,直接问道:“刚才可是你在门外聒噪?”
“不错,正是晚生。”
“乔相公,你觉得院子里这些破木头如何?”鲁又班手一抬,指着院子里的木艺品说道。
“很,非常好,简直是jīng妙绝伦,巧夺天工,鬼斧神工,堪称天下一绝。”乔远望着那些栩栩如生的工艺品,大肆称赞道。
鲁又班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淡淡的说道:“乔相公过奖了,天下一绝不敢当,老夫还是有这个自知之明,所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嘛。你刚才不也说老夫手艺很差,做不出活来,所以才把客人打发走的。”
听到他拿话刺自己,乔远打了个哈哈,走过去随手拿起一只木马,把玩了一下,说道:“好么好的工艺品呀,多么好的手艺呀。不过可惜呀,太可惜了……”
鲁又班迟疑了一下,不见乔远说下去,便问道:“乔相公大喊可惜,不知道可惜何事?”
“晚生可惜的是,不论这些东西再怎么好看,多么栩栩如生,多么巧妙绝伦,他们始终是死物,正如先生所言,只不过是一堆破木头,马不能跑,鱼不能游,人不能走,识货的人把它当成一件摆设欣赏一下,不识货的人,只当好玩,看几眼便罢了。实际上却没有一点点价值,始终还是一块破木头,倒白白遭踏了这么好的手艺。”乔远一边把玩着木艺品,一边淡然的说道。
一旁的三驴子听着乔远的这些话,都惊呆了,这可是他二叔最自豪的杰作,沧州城里谁人不夸呢,有多少达官贵人踏破门槛想求他一件木艺品呢,却被乔远批评的一无是处。心里也暗暗替乔远捏了一把汗,这次他可闯下大祸了,早知道,就不带他进来了。
自己说这些是破木头,那是谦虚,但是别人如果也说是破木头,心里自然不服气。这可是鲁又班jīng心设计做出的东西,也是他最自以为豪的东西,却被乔远三言两句说的如此不堪,就算再有涵养的人也受不了了。
鲁又班心中的怒火一浪一浪的烧了起来,还从来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说这些是破木头,更没有人敢对他的手艺指三道四,评头论足,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小儿,竟然如此大放厥词……鲁又班越想越气,狠狠的喝了一口茶,猛的站起身来,走到乔远面前,愣愣的盯着他,眼中的怒火似乎想要把他烧成灰烬。
三驴子暗暗担心,二叔不会动手吧,这乔公子一个文弱书生,哪是他的对他,虽说已经五十多岁了,可是他的力气却不少,一口气能够抱起一根檩子来,我还是要防着点才好,如果情势不好,挡住二叔,好让乔公子逃跑。想着,他走过去站到了乔远身边。
乔远见他那架势,也暗暗心惊,这老头是个暴脾子,自己引以为豪的东西被自己批的一无是处,发火是正常的,不过看他这样,似乎要跟人动手拼命一般,也有点胆怯,这老头不会动手修理我吧。想着,还抬眼看了一下不远的院门口,万一要动手的话,也好逃生不是。
鲁又班盯着乔远,一字一顿的说道:“乔相公似乎另有高见,何不说来听听?说得通便罢,如果说不通的话……”
乔远心里一紧,问道:“如果说不通的话,不知先生会怎么样呢?”
鲁又班嘿嘿一笑,指着院子另一头的一堆木头说:“如果说不通的话,你每天来这里刨那些木头,直到把它们都刨成碗口般粗细才行。”
乔远顺手望去,暗暗叫苦,那些堆木头差不多有三十多根,每一根差不多都有洗脸盆那么粗,如果这老头存心刁难自己的话,不论自己说得多么好听,他都说说不通,那我岂不是要在这里刨一年木头了?真是祸从口出哇,这不是自找麻烦嘛。
鲁又班见乔远一脸迟疑,笑着说:“乔相公刚才口才了得,现在怎么又不说话了呢?”
管他的,反正人都已经得罪了,还怕什么,大不了就是刨木头嘛,再者他说刨就刨,也没那么容易呢,老子还有三十六计呢。于是,他干咳了一下,笑着说道:“刚才晚生也说过了,这些只不过是一些死物罢了,识货的有钱的,拿回去摆在家里欣赏一下,觉得这是艺术品;不识货的,只不过当作好玩看一眼,却还当是一堆破木头。老先生既取名又班,想来定以鲁班先生为榜样,一生孜孜不倦的追求木艺的jīng妙境界。先生的手艺也确实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当就这些木艺品,却非一般工匠所能做出的。可是先生纵有如此高超的木工手艺,却只专注于这些豪无实用价值的工艺品上面,却大大辱没了你的手艺,更辱没了你的名字又班二字。”说到这里,乔远见他的脸sè已经变成猪肝了,便停下了。
鲁又班喝了一口茶,缓缓的说道:“继续说下去。”
“鲁班之所以伟大,被后世称为木匠的祖师爷,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手艺好,更重要的是因为他凭着自己的手艺为社会做出了很大的贡献,有多少木工工具是他发明的,有多少生产工具是他发明的,他把手艺融入在民事民生之中,所以他伟大。而先生你呢,空有如此高超的手艺,却只专著于雕禽刻兽,这为这些没有用的死物,却还在那里沾沾自喜,引以为豪。如果先生能够把这身手艺投入在民事民生上,纵然在你百年之后,照样有人记得你,敬重你。”乔远虽然侃侃而谈说这些话,心里却觉得羞耻不堪,自己何德何能这样评判别人呢,他只是为自己快乐而生活,有何不对,为什么一定要盖这么大一顶帽子呢?有心说别人,却无嘴评自己,自己又做了些什么呢?还不是想到让自己过上好rì子,天下,百姓,民事,民生,这些东西离自己都这么遥远,还有脸强加在别人身上呢?
他刚才那么说,只不过是想气气这个恃才傲物的老头子,没成想却有点过了头,让自己骑虎难下,最后不得不这么恬不知耻的讲一些大道理来诓诓他。
鲁又班听着乔远的话之后,缓缓的走过去坐到摇椅上,眉头紧皱,在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一旁的三驴子根本就没听到乔远所说的话,只不过见二叔神情这么严肃,却也不敢动弹,一动不动的站在旁边。
乔远心里捏把汗,观察着老头子的神情,也吃不准他到底会怎么想,心里寻思着是不是乘他发愣的时候,溜之大吉好呢?这样想着,脚下也不由得慢慢向门口移动。
忽然,鲁又班站了起来,匆匆冲西边一个小屋里,一眨眼功夫又出来了,手里却多了一把斧头。
乔远一看这架势,吓坏了,这也太凶了吧,不就说了几句你的不是,也用不着拿斧头劈吧,便撒腿就向外跑。
“乔相公留步。”鲁又班见乔远要跑,大声喊道。
听到他那雷吼般的叫声,乔远心里一惊,跑的更快了,只是他在慌乱中,怎么也推不开那道门。只是那门朝里开,他硬是向外推,自然打不开。
“乔相公留步。”好不容易打开了门,可鲁又班已经奔到了他跟前,紧紧抓着他的手,说道。
眼见溜不掉了,乔远打着哈哈笑着说道:“老先生别见怪,我只不过是信口胡言而已,你别当真哦。”现在保命要紧。
“不,乔相公字字珠玑,犹如当头棒喝敲醒了老头儿。”鲁又班说道,“乔相公说得对,当然家父取名为又班时,就是希望老头儿以鲁班祖师爷为榜样,将木工技艺扬。不错,老头儿对木艺确实很有天赋,只要是能够想到的,老头儿手下就能做到,但都只不过是一些哗众取宠的小玩意儿,雕禽刻兽,无人能及。但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呢,只不过还是一堆烂木头而已,不能飞,不能走。想当初,鲁班祖师爷做出的鸟能飞,马能走,为战争、为民生创造了很多东西出来。而我呢,一生自负高超的技艺,却也只是浪费在这些没用的烂木头身上,没有一点点建树。罢了,罢了——”
鲁又班越说越激动,忽然挥起斧头,左挥又劈,噼里啪啦一阵响,转眼着,院子里那些栩栩如生的木艺品全都被毁了。这下可好,它们可真变成一堆破木头了。
可能是听到了响声,从屋里跑出四五个人来,满脸吃惊而又充满疑惑的望着院中的鲁又班,谁也不敢前去搭话。
劈完木艺品之后,鲁又班平和的对乔远说道:“乔相公,你说的对,我应该把这身手艺用在民事民生上才对,从今以后,老夫再也不会雕刻这些无用的玩意了。来来来,老夫请你喝茶,可是上好的龙井。”
虚惊一场,乔远总算放下心来,不过也觉得有点好笑,自己只是一时兴起被逼,不得由才说出这番话的,却不成想他竟然当真了,倒是可惜了那些木艺品了。不过也好,这既然开了窍,一会儿就好找他办事。
二人很一边喝着茶,一边聊着天,大都是乔远在说着一些为民请命、心系天下的空话,却忽悠的老头子一愣愣的,频频点头称赞,感慨的说道:“真是相见恨晚呀。如果能够在三十年前遇到乔相公,老头儿也不会把此生jīng力用在雕禽刻兽上面的。不过现在也不晚,姜子牙八十岁遇文王,我才五十二岁,还有机会,不晚矣,不晚矣……”
见他这么兴奋,乔远适时的说出了这次来的目的:“老先生老当益壮,还有这么高的心劲,让晚生汗颜。晚生此次前来,确实有重要事情相求,请老先生帮忙做一件东西。”
“乔相公所做何物?”
“是这个东西,图纸我已经带来了。”乔远说着,从怀里掏出昨晚绘制的图纸递了过去。
鲁又班接过画纸端祥了起来,眉着紧锁,看起来是在思考,最后竟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妙哉,妙哉,乔相公果然智慧过人,竟然设计出这等好东西来。如果老夫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用来吹风的吧。”
乔远心里一惊,随即便笑着说:“老先生过奖了。正如老先生所言,确是吹风用的,叫做鼓风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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