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济有些不安,“大将军,这次出兵会不会太仓促了一些?虽说皓王集结玄龙骑于赤城,意图谋逆,但她还未有所动。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是‘敌不动,我不动,以不变应万变’为好,贸然出兵,只怕会打草惊蛇,反陷困境。”
年华沉默了一会儿,道:“这个道理本将军明白,但是这一战,本将军有不得不速战的苦衷。”
年华明白,身为一个武将,把自己的感情带入征战中,是一件危险且自私的事情。感情会让人失去冷静,在战场上失去冷静,无异于自寻末路。一个将领走向了末路,为之陪葬的将会是全部的将士。
年华的心情复杂且紊乱,这是她第一次带着自己的感情出征。以往,她只是纯粹的为了胜利,为了摧毁敌人而战,这一次云风白的生死被放在了天平的另一端,左右着她的决策。她明白田济说得不错,但她还是领兵来到了赤城下。
风动旌旆,白草连天。
端木寻、龙断雪静静地站立在赤城的城楼上。端木寻一身纹龙的金色盔甲,簪缨上雪羽飞扬,英姿飒爽中不乏王者的傲然之气。她望率领千军万马逼城而至的银甲女将军,嘴角泛起一丝笑意,“自投罗网、垂死挣扎的鸟儿,看起来真是绝望又美丽啊!”
龙断雪冷冷地望了年华一眼,心中涌起恨意与杀意,“末将前去迎战,取她首级?”
“他是因为你而来,你当然要去迎战。不过,不许杀她,也不许让她受伤。”端木寻道。
“为什么不杀她?”龙断雪不明白。三桑城中,年华一箭让端木寻失去了右眼,甚至险些丧命,她为什么不让杀她?
“我还想给她最后一个机会。”端木寻喃喃地道。琉璃火中,与君屠龙,缘孽尽相偿。无论年华多么恨她,她还是想带她去皓国,让她做她的将。这是她的执念,缘起不知所以,缘灭不知所踪。
龙断雪皱眉,心中涌起了更加强烈的恨意与杀意。但是,他忍下了这份杀意,因为他不能违逆端木寻。
旌旗蔽日,战鼓惊云。
赤城的吊桥放下,龙断雪带领玄龙骑飞驰而出,马蹄卷起了一阵阵烟尘。
年华一骑当先,立于猎猎朔风中。她的身后兵甲如林,青龙骑、白虎、骑严阵以待。巴布看了一眼龙断雪,请命道:“大将军,请由末将去会一会龙断雪!”
年华勒马上前,“龙断雪不是一般的对手,还是由本将军去应战。田济、巴布、方鸣,你们在此掠阵!”
“是!”田济、巴布、方鸣垂首领命。
年华催马驰向龙断雪,龙断雪也向年华驰来。马蹄飒踏,锋镝追命,两人交身而过的瞬间,一个长戟划破天宇,一个重剑劈裂山岳,电光石火间,两人已经交手了三招,不分胜负。
龙戟摩白日,鼍剑断流星。龙断雪和年华激烈地交战,年华渐渐有些不敌,在螭龙戟的攻势下,圣鼍剑似要脱手而飞。龙断雪身上散发的杀气,让年华心寒,她的虎口已被震裂,鲜血淋漓。
龙断雪的嘴角泛起嘲讽的冷笑,“太弱了!什么风华大将军,九州第一战将?在我看来,你不过只是一个死人罢了!我要取你的性命,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螭龙戟哑光如水,几次堪堪擦过年华的脖颈。擦肩而过的冰冷死亡,如钝刀般挫磨着年华紧绷的神经。龙断雪玩弄着年华的恐惧,如同猎人玩弄着濒死的猎物,年华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无力,如此悲哀,一如二十年前在破庙中的那一夜,她看着姐姐和弟弟被流寇残杀,却无能为力一样。
年华失神之际,圣鼍剑脱手飞出,她也被横扫而来的螭龙戟震下了马,跌落在漫漫黄沙中。
田济见势不妙,“不好!巴布、方鸣,快去救大将军!”
“是!”巴布、方鸣一起策马去救年华。
“呼哧!呼哧!”年华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她瞪着龙断雪,心中无力且恐惧。相差悬殊的力量,强与弱,刚与柔,生与死,胜与败,如此明显,不容逆转。她还是不够强大,她痛恨自己的软弱,却无法抑制死亡袭来的恐惧、绝望。
龙断雪望着年华,心中的杀意无可遏制。他恨年华,明明他比她更优秀,更强大,更忠诚,可是端木寻最想要的“将”却是她。
一瞬间,怒火冲断了理智的弦,龙断雪忘却了端木寻的命令,只想杀死年华。螭龙戟破风而至的刹那,年华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是,螭龙戟却被一柄流星锤架住,没有迫近她。
年华抬头一看,巴布挡在了她的面前,与龙断雪抗衡。
方鸣伸出手,“大将军,快上马!”
年华回过神来,握住方鸣的手,顺势攀上战马,坐在他的身后。巴布和龙断雪以流星锤和螭龙戟对峙,流星锤上渐渐生出裂纹。巴布额头青筋暴凸,冷汗滑落。天生神力的巴布,也抵挡不住龙断雪。
年华低头,看见方鸣腰上带着铁梭镖。
“借用。”年华取了一枚梭镖,甩手飞出的同时,大喝道:“巴布,退后!”
巴布闻令而退。几乎就在他撤力的同时,梭镖飞驰而至,直取龙断雪的战马。梭镖没入战马的额头,战马人立而起,哀声嘶鸣。
龙断雪失去了平衡,几乎被颠簸下马。他眼看着年华、方鸣、巴布逃走,却无法追赶,他的战马已经倒在地上了。
年华、方鸣、巴布三人回到了战阵中。出师不利,一战而败,年华下令鸣金收兵。青龙骑、白虎、骑撤回戚城,龙断雪并未穷追,拾起年华掉落的圣鼍剑,也下令收兵了。
出师不利,一战而败,年华心中烦闷且焦急,一想到云风白还命悬一线,她心中就痛恨自己的无能。
“年姑娘,不如由我潜入赤城,去取龙断雪的血。”见年华愁容满面,绯姬道。她带着六名圣浮教高手,也随年华来到了炎塚原。
“你有多少胜算?”年华问道。
“只要去了,总是还有一些胜算。如果不去,主上就永远不会醒了。”绯姬苦笑。虽然六名星使的武功在圣浮教、乃至江湖中都是数一数二,但终究难敌龙断雪。他们几乎没有胜算,但即使没有胜算,他们也必须去赤城,必须去和龙断雪战斗。云风白是他们的教主,他们最敬重的人,为了他能够醒过来,再微渺的希望,他们也会抓住。
年华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该如何抉择。正在这时,田济匆匆来到门外,“大将军,皓王派使者送来信函。”
年华接过信函,打开看完,眉头皱得更深了,“端木寻让我去赤城,说是要将圣鼍剑还给我。”
田济急忙阻止,“大将军万万不可前去,肯定有诈!”
“端木寻说,如果我去赤城,她也许会实现我的一个愿望。”年华望着绯姬,似乎在征询她的意见。
绯姬没有直接表态,只是淡淡道:“已经五月底了,蔷薇花也快凋谢了。”
不顾田济等人的阻止,年华决定去赤城赴约。除了一队侍卫,她还带了易容成侍女的绯姬,六名星使也混在护卫中。此去赤城,最好的结果是取得龙断雪的血,平安回来。最坏的结果,是死在赤城。虽然前途险恶,胜算渺茫,但试了也许还有希望,不试则一点希望也没有。为了云风白,年华没有别的选择。
去赤城的路上,绯姬对年华道:“皓王和龙断雪并不知道,也不会想到嫘祖会为主上解咒。”
“怎么会?我们在玉京找嫘祖,怎么瞒得过端木寻和龙断雪的耳目?”年华有些吃惊地道。
“龙断雪也许知道我们在找嫘祖,但他不会知道嫘祖在玉京。嫘祖想要躲一个人,那这个人就永远不会知道她的真身所在。圣浮教和龙首门是两百多年的宿敌了,龙断雪绝不会料到嫘祖会为主上解咒。其实,我也没有料到您能让嫘祖救主上。”
年华眼前一亮,道:“所以,端木寻和龙断雪会以为我来炎塚原的目的是让龙断雪为风白解咒,而不是取龙断雪的血?”
绯姬点头,“他们错误的判断,是我们唯一的胜算了。”
赤城。
年华和护卫被迎入城中,去往皓王的离宫。
赤城比戚城规模更大,人烟更繁盛。也许因为皓国多水泽的关系,皓国的城池、风物中总带着一种灵秀的“柔”和隽永的“逸”。不过,路过玄龙营时,玄龙骑严整的规模,磅礴的气势,却是不折不挠的“刚”和让人心畏的“强”。
赤城。离宫。
崇轮巍奂,峻宇雕墙。
一片盛开的莲花池边,端木寻正坐在胡床、上赏花。她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蝉翼纱,轻薄如烟。她的身边簇拥着三名英俊的男宠,一名为她打扇,一名为她斟酒,一名陪她说笑。龙断雪默默地站在一边,仿如雕塑,他的手中拿着年华的圣鼍剑。
年华来到端木寻面前,端木寻笑了,“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年华道:“我来取回我的圣鼍剑。”
端木寻做了一个手势,龙断雪走向年华,把圣鼍剑递给她。
年华瞪了一眼龙断雪,拿过了圣鼍剑。龙断雪望向年华,眼中杀意弥漫。但是,他还是忍耐着退下了。
端木寻起身,走向年华,将装满酒的金樽递给她,“这是皓国才有的玄碧酒,大将军喝一杯?世上绝对没有别的酒,会比玄碧的滋味更美妙。”
“我从不喝敌人的酒。”年华冷冷地道。
端木寻并不生气,笑道:“你始终讨厌我,把我当做敌人。可是,我还是想给你最后一个机会,最后一个成为我的‘将’的机会。”
年华皱眉,“什么意思?”
“我曾说过,只要你答应效忠我,我会赐于你无上的荣耀与权势。我会给你你想要的一切,凡我所有,皆与你共享。这个承诺,至今未变。我知道你来赤城是为了救云风白,只要你投效我,做我的‘将’,我就让雪为云风白解咒。”
“你为什么要我做你的‘将’?”年华问端木寻,她不明白为什么端木寻一直不肯放过她。
“因为,因为……”端木寻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年华是打破端木氏诅咒的人,是她一生寻找的人。又或许是因为在天极门中时,年华的笑容总是像阳光那么明媚,让一直活在阴霾中的她移不开视线。
“因为,我需要一个得力的‘将’,助我得到天下。”最后,端木寻如此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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