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yīn得厉害。
一疙瘩一疙瘩的云块,象一球球缠搅在一起的海带草,黑乎乎地堆满了天空。
空气湿漉漉的,象吸满了水的海面团,轻轻一攥就出水。
风,一丝儿也没有。
槐树叶耷拉着,松针低垂着,柳枝动也不动。
知了闷的透不过气,粗一声低一声鸣叫着,全然没有了往rì里自吟自唱的欢快,反而增添了让人心烦的气氛。
许星云又一次急匆匆地走出家门。
十五岁的姑娘心事重重,脸sè象天sè一样,yīn沉沉地没有一丝阳光和暖意。
从学校放学进了家门,她习惯地打开收音机,立刻听到了县气象台连续广播的紧急暴风雨预报。
听着电台的广播,许星云的心立刻象坠上了重重的铁锚,沉沉的,压的喘不上气。
在这个海岛县,人们最怕的就是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它就象是凶狠贪婪的打家劫舍的强盗,顷刻间掀起无情的滔天巨浪,打碎船只,吞噬船员,拉走海带,扇贝养殖架,使一个个幸福的家庭毁亡,使诺大的财产化为无有。
许星云惦记着今天早上出海去市博物馆办事的爸爸许海生,惦记着下午去养殖场的妈妈顾梦影和nǎinǎi祝凤霞。
她,害怕!
害怕爸爸、妈妈、nǎinǎi不能赶在狂风暴雨之前赶回家。
她,害怕!
害怕一个人在这暴风雨之夜耽在这幢小楼里。
这些天来她总是做着这样一个梦:就是在这座小楼里,有一个身穿黑衣、黑裤的人轻飘飘地走进她的房间,一步,一步,黑衣人慢慢地向她走近。
她想喊,喊不出声;
她想跑,迈不开步。
黑衣人将她抓住,绑起,推搡着走下楼梯,走到客厅。
每一次她都在挣扎中吓醒。
醒来后,她总是一身冷汗。
每一次她都努力回忆着黑衣人的面孔。
遗憾的是她从来没有看清黑衣人的面孔。
她把这个梦讲给妈妈听,妈妈叱责她:“小孩子家,邪邪道道的,还迷信!我看你是晚上看那些破案电视剧看的。以后少看点那种电视就好了。”
她把这个梦讲给nǎinǎi听,nǎinǎi安慰她:“好孩子,梦都是反的,你梦见坏事就说明你有好事。就是害怕到nǎinǎi屋里睡。”
许星云这两天真的搬到nǎinǎi的房间,和nǎinǎi睡在了一张床上。
果然有效!
这两天,她再没有做黑衣人的梦。
许星云登上家门口老槐树下的那快突兀的石头。
那是她的瞭望台。
每天做完作业,她都要登上这块石头,看看山下的港湾,等候着出海归来的nǎinǎi、爸爸、妈妈。
许星云的目光投向山脚下的海面。
海面颜sè灰黑。
从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涌起一群群高高低低的水浪。
群群水浪,泛起白花花的水花,互相追逐着,咆哮着,扑向近处的港湾,碰到挡浪坝的堵截,击起股股水柱。
“无风起大浪,船毁人遭殃。”
许星云想起爸爸的话,越发替爸爸、妈妈、nǎinǎi担心。
许星云的目光转向港湾。
港湾进出口,一艘艘轮船鸣笛收港。
收港的船只稳稳地停靠在各自的船位上,安逸地摇晃着,好象出征的战马进了廊舍。
可是,在这众多的收港船中,既没有爸爸许海生驾驶白sè“星云号”,那是许海生个人出资购买的以女儿名字命名的一艘小登陆艇,专门来往于滨海县与临海市之间的客货运输船,也没有妈妈顾梦影驾驶的那条古铜sè单桅机帆船。
呜——
一阵狂风骤起。
老槐树一阵剧烈的摇摆。
大风刮起了。
海岛上的风起的突然,来得猛烈,吹的老槐树象喝醉了酒的老人,东摇西晃。
风助浪势,浪借风威,风吹浪涌,海面上闹闹腾腾变成了雾蒙蒙的一片。
许星云眼含泪水,焦急地望着海面,盼望着家中船只的出现。
突然,一阵熟悉的汽笛声响起。
机帆船!
古铜sè的机帆船!
“妈妈和nǎinǎi回来了!”
一股喜悦的暖流从心底涌起。
泪水模糊中,许星云看到了古铜sè的机帆船驶进了港湾。
这是一栋簇新的大屋顶二层小楼。
红瓦青石墙、铝合金门窗。
背山、临海,显得幽雅别致。
小楼四周是红砖砌成的院墙。
琉璃瓦的大门楼,迎门是一个照壁,上面写有一个大大的福字。照壁后是一个中间带有假山的椭圆形水池。假山上一个白sè的大理石雕刻的胖娃娃,怀抱着一条大鲤鱼咧嘴嘻嘻地笑着。
楼后是一个小菜园。
菜园种有几畦辣椒,芹菜、西红柿,还有几株月季,正开着鲜艳的花朵,显得生机盎然。
进了小楼是一间宽敞明亮的大厅。
一sè的紫檀家具,金sè的圆形吊灯,靠窗放着一架钢琴。客厅旁是厨房,洗澡间、卫生间。
卫生间门前是通往二楼的楼梯。
楼上二层是小楼四位主人的三间卧室。
许海云住在东间。
这是她自己挑的。
她说,是她希望每天早上最早看到太阳。
nǎinǎi祝凤霞住在正南中间。
这是顾梦影坚持让婆婆住的。
说是中间住房,向阳暖和,通风好,对老人身体有好处。
顾梦影和许海生两口子住在西南间。
三间卧室中间,冲着楼梯是一个小客厅。
小客厅两面相对,摆放着沙发。靠墙的一面是一溜书架,书架上摆放着的是世界名人传记,世界文学名著,天文、地理、海洋、气象、养殖方面的书籍。
从室内的装修到摆设,看的出这不是一个刚刚富起来的渔民之家,而更象是一个书香门第的知识分子家庭。
许星云给电热器打开开关,又到客厅冲上浓浓的两杯茶,然后坐在钢琴前,弹着钢琴,等待着nǎinǎi和妈妈回家。
他知道,琴声是对nǎinǎi和妈妈最好的迎接。
叮咚,叮咚。
悦耳的门铃声响起。
“妈妈和nǎinǎi回来的这么快?”
许星云来不及盖钢琴盖,一个高跳起来,一阵风朝院门跑去。
拉开院门,许星云楞住了。
门口站的不是nǎinǎi和妈妈,而是一位素不相识的衣着打扮高雅的年轻姑娘。
“阿姨,你找谁?”
许星云身体堵住门口,试探地问。
姑娘莞尔一笑,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
“小姑娘,刚才的钢琴,是你弹的吗?”
“是啊。”
“那我就是找你了。”
“找我?”
许星云更加疑惑不解。
“噢,阿姨给你解释一下。刚才我从你家门前路过,被你优美的琴声所吸引,情不自禁的按了门铃。我的意思嘛,是想见见弹琴人。请问,可以进家里谈吗?”
“那,你请进吧。”
许星云招呼姑娘进了院门,进了客厅。
“阿姨,请坐。”许星云把姑娘让到红木椅上,端起刚冲好的茶水,递给姑娘,“阿姨,这是刚冲的茶,你请喝吧。”
“唔,好懂事的姑娘。”姑娘赞叹了一句,接过茶杯,呷了一口茶,把茶杯放在茶几上,掏出一盒女士香烟,询问了一句,“可以吗?”
许星云笑了。
“可以,我nǎinǎi,我爸爸都抽烟。”
姑娘点上烟,缓缓地吸了一口,徐徐地吐出,目光慢慢地扫视着整个客厅。眉宇中,夹带着隐隐的难以察觉的激动之情。
许星云打开吊灯,在柔和的灯光下,打量着眼前的客人。
瓜子脸,高鼻梁,额头有些宽,下巴有些窄,皮肤十分白,一双水灵灵的丹凤眼,配上两道弯弯的又细又黑的眉毛,头发黝黑闪亮,披在双肩,一条金丝带勒起,穿一件白sè的连衣裙,领口开的低,脖子上挂一条金项链,手指细细的,嫩嫩的,涂着鲜红的指甲油,幽雅地夹着细长的烟卷,手指上一枚绿宝石戒指闪闪发光,就跟nǎinǎi送给妈妈的那枚一样。
许星云打量着姑娘,觉着有些面熟。
她回忆着,自己在什么场合见过这位姑娘。
噢,想起来了。
那是今天上午。
临近中午吃饭的时候,学校里来了几位香港客人,说是来滨海县投资搞水产养殖公司的。学校艺术团为客人们表演了节目,许星云弹了妈妈最爱听的那支《海恋》。
太紧张了。
许星云第一次给香港客人演出,紧张地手指直哆嗦,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弹下来的。
出乎意外。
客人们的掌声十分热烈。
演出结束后,艺术团全体同香港客人合影留念,其中就有眼前这位姑娘。
不过,她今天上午穿的是西服套裙,不是今天下午的打扮。
“阿姨,你是从香港来的?”
许星云兴奋地问,因为这个海岛县是第一次有香港的客人来。
姑娘饶有兴致的问:“是啊,你认识我?”
“今天上午,你们到我们学校参观,我给你们演出过。”
“啊,想起来了!你是那位弹钢琴的小姑娘,你的琴弹的好极了!”
许星云以为对方是在鼓励她,羞涩地接上话茬说:“阿姨,别说了!今天上午是我弹的最差的一次。不知为什么,见到你们就觉得紧张,也不知道是怎么弹下来的。”
哈哈哈——
姑娘笑起来,“初次演出都会紧张的。”她停了一下,问:“你的琴是谁教你的?”
“妈妈教我的。她总是嫌我贪玩不用心。”
“是吗?当妈妈的都是这样。我小时侯,妈妈也总是说我贪玩不用心。”
姑娘站起身,走到钢琴旁坐下,弹出一串优美动听带着感情sè彩的音符。
“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阿姨,你弹的真好。”
许星云听的着了迷,打从心中夸赞说。
姑娘转过身,她拉过钢琴旁的许星云,双手捧着许星云的脸庞,轻柔地问:
“你愿意去香港吗?”
“去香港?去香港干什么?”
“去上学,学钢琴啊。”
“不,”许星云头一摇,从姑娘的双手中脱出,她向后退了两步,“我家里有nǎinǎi,妈妈、爸爸,我还有我的同学、老师,我舍不得他们。”
姑娘的脸sè暗了下来。
沉吟了一会,她站起身,转而热情洋溢地说:“好吧,这事咱们往后再说。星云,你愿意再为姑姑弹一支曲子吗?”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许星云惊讶地问。
“在你的钢琴练习谱子上不是写着吗?”姑娘笑了。
她笑起来真美!
“那为什么你让我叫你姑姑呢?”
“因为,你姓许,我也姓许,我和你爸爸一个姓。”
“啊,你也姓许?太好了!在我们学校里,我还没碰到过第二个姓许的同学呢!”
“那好,为你第一次碰到姓许的,请你为我弹一支曲子。”
“行,许姑姑,我也弹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请你提意见。”
许星云高兴地坐在琴凳上,熟练地演奏起来。
琴声中,姑姑地双眼湿润了,她喃喃地用轻地只能让自己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
“命运交响曲!三十年了,爸爸,你的夙愿就要实现了。”
许星云弹完钢琴,掉转回头,“许姑姑,我弹的《命运交响曲》,你满意吗?”
“满意,好极了!”姑姑高兴地楼过许星云,甜田地亲了许星云的脸腮一口,略一沉思,褪下手指的绿宝石戒指,交给许星云。
“星云,这枚戒指,姑姑送给你。”
“不!”许星云象被火烫了一样猛地缩回手,“我不能要你的东西!”
“你收下这枚戒指,你nǎinǎi和妈妈都不会说你的。”
“不,我不要!”许星云语气十分坚决。
姑娘抬腕看了看手表,“今天晚上,我在海天宾馆有个约会,你将这枚戒指交给你nǎinǎi,就说是香港一位叫许海凤的小姐来找过她,我住在海天宾馆307号房间。”
姑娘说完,把戒指放在钢琴上,快步走出小楼。
许星云拿起戒指追出小院。
“许姑姑!许姑姑!”
许海凤走出院门,招招手,开来一辆出租车,她拉开车门坐进车中。
嘀嘀,出租车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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