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弃胯下马,还是抛却掌中剑?在发誓追随特玛布鲁尔女公爵的芳尘之前,弗兰克?贡蒂埃骑士从未想过会面临这样两难的抉择。
本来嘛,对一名骑士来说,长剑是荣誉的化身,是无论如何不能轻言放弃的,更何况在由侍从晋升为骑士的受封典礼上他发下过誓愿:“即使生命受到威胁,也绝不抛弃手中之剑!”

不过有些时候,需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死亡对一个骑士来说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还没来得及履行上神赋予的使命——并获得与之相配的荣誉——就糊里糊涂地死去!

虽然发过誓,但考虑到眼下他准备放弃的佩剑并非是受封典礼上接受过祭司祝圣的那一把(当时那柄装饰华美的宝剑是他花费七个昆尼①从一个粗鄙的秃头商人那里租来的——当然还有整套的甲胄、罩袍和斗篷——为的是与隆重的典礼相配),弗兰克认为自己还是有比较充分的理由把当初的誓言打个折扣。

贡蒂埃骑士和他的坐骑已经在淖潦之间艰难地跋涉了两天两夜。要不是当初在通往银瓦城的国王大道边,那个瘪了半边脸的老侍从告诉他“烂泥越多就越接近蜥蜴人的王国”,恐怕他早已经放弃了在这令人发狂的地方寻找效忠对象的想法。

那时弗兰克刚刚错过为欢迎特玛布鲁尔使团而举办的盛大比武节,只能眼巴巴看着狂欢后的人群从银瓦城中鱼贯而出——醉醺醺的骑士们抱着坐骑的脖子,而烂醉如泥的zì yóu骑手和雇佣兵则干脆被绑在马鞍上,像袋土豆似的被运往使团巡游行程的下一站。

为了去银瓦城,弗兰克几乎搭上了全部身家,他知道自己很难再跟去下一个城堡寻找晋身扬名的机会了——他没钱雇人擦洗盔甲上的锈迹,没钱给马换副蹄铁,甚至没钱置办干粮和草料,更别提缴纳走国王大道必需的过路税了。

就在他所有的梦想和努力即将化为泡影的时候,弗兰克遇到了那个主动和他搭讪的老侍从。

“嘿,小子——就是你,我说乡下骑士,看来你是今天唯一没喝酒的人,干吗不下来啜一杯呢?”当时那老家伙正靠在一颗大树下——醉眼惺忪,头发蓬乱,罩袍上尽是呕吐的*。老侍从面前摆着几个造型各异的酒杯,盾牌被他垫坐在屁股底下,弗兰克打量了半天也没看到任何代表他或者他所服务的主人的徽记。

要是往常,弗兰克根本不屑于对这种醉鬼稍加辞sè。但当时他是那么沮丧,一种自暴自弃的冲动让他对久违的酒jīng产生了强烈的渴求。但当他挨着那老侍从坐下来,才发现完全误解了对方的意思。

“呵呵,就知道你是个讨人喜欢的家伙,看看这儿,我保证你没见过这么jīng致华丽的杯子,你难道不觉得他们盛满了菲斯廷②或者顿特酒③会更诱人吗?——听着,骑士,要是你乐意请我喝一杯,我很愿意和你分享一下收藏酒杯的心得……”

“上神慈悲,我听见你说‘收藏’——这年头小偷也可以披挂起来参加比武会了吗?我可真蠢,竟然相信你这样的酒鬼会请陌生人喝东西——”弗兰克懊恼极了——他居然和一个从宴会上偷银杯的败类坐在一起——他想要站起身来,却因为空空如也的胃和身上沉重的甲胄险些跌倒。好在那老酒鬼及时扶了他一把。这样一来,弗兰克底下更难听的话反而说不出口了。

“谢谢——但别指望凭这个就能让我请你喝酒,说实话,你眼光不怎么样,挑上一个比你更潦倒的家伙,要是太阳下山前还没有贵族愿意接受我的效忠,恐怕我连吃晚饭的钱都不够!”话一出口,弗兰克感到仅余的一点儿气力和愤怒一起烟消云散了,这让他像具被摘掉了魔源的傀儡一样又瘫坐回地上。

“年轻人,别搞得跟末rì神罚就要降临一样,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这辈子跟过不下十个骑士,很多人年轻时都是这么过来的——前一晚还要赊账吃饭,第二天就一战成名,荣耀、金钱、美女、地位多到你要躲着走!总的来说,这是个可爱的年代,至少我还没见过饿死的骑士——撑死的倒是不少,哈哈……”老侍从笑得前仰后合,继而咳嗽起来,脸憋得通红,曾被锤棍打得面目全非的半边脸孔在狰狞中透出几分嘲弄的神sè。

“你说的那些人都是天生的贵族,就算暂时窘迫,亮一下家族的徽章就有人乐意赊东西给他们或者直接提供赞助——我呢?我是贡蒂埃家族有史以来第一个骑士,还是在反击豺狼人的战役开始前为了给领主充门面临危受封的。我出来只带了四十个昆尼,花光了就只能回去经营家里的锯木厂,要么就去城里找个地方卖了我的盾——尽管这是我父亲除锯木厂外留给我唯一的东西。”弗兰克边说边抚摸自己的骑士盾,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对一个陌生人讲这些,甚至有好一会儿他都没意识到自己在讲话。

作为斯特凡尼?贡蒂埃最小的儿子,弗兰克仅从父亲那里继承了一面盾牌。(当然,还有一个锯木场五年的经营权,但这对一个矢志成为伟大骑士的男孩来说又有什么用呢?)那是面有些来历的骑士盾,有着弧线优美的三角形外观、结实的挽手、古朴的纹饰以及一个莫明其妙的名字——“巴普罗格之枪”。

“收好你的盾吧,年轻人。看来你还不明白对一个骑士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老侍从的声音也低沉下来,“你看看我,就因为年轻时好勇斗狠,没照看好自己的小脸儿,一辈子最多只能当个侍从,就算床上功夫一流,也没有哪个贵妇人愿意多看我一眼。其实钱没有你想得那么重要,尤其对一名骑士来说,只要你还像个骑士,没那么容易走投无路的。”

弗兰克又望了望他的脸,只能尴尬地笑笑,想不到任何安慰的话。

“你口袋里还剩几个子儿?”老侍从突然问道。

“你在想什么?别打它们的主意——”

“把剩下的钱都请我喝酒——要是只够买一杯淡啤就算我倒霉——作为交换,我指给你一条明路。幸运的话,说不定你很快就能实现自己的梦想,即便不走运——上神慈悲,看看你自己,你觉得还会比现在更不走运吗?”

之后达成的交易还真没让弗兰克失望。老侍从告诉他,诺埃特林伯爵——银瓦城的主人——正在寻找一名有贵族身份的信使,任务是去蜥蜴人的王国特玛布鲁尔转达伯爵本人的致意并颂扬使团在银瓦城受到的盛情款待。当然,也可能有些蜥蜴人自己的信件要代为捎回。

这并不是个困难的任务,但偏偏没有合适的人选。路途艰险只是一方面的原因,更重要的是,城里所有骑士都为正在举行的全国巡回竞技大会而疯狂。他们一路追随使团的脚步,不厌其烦地参加在每个城堡举行的宴会和竞技表演——没准哪天就碰上个一战成名的机会呢!

弗兰克的优势在于他货真价实的骑士身份和相当“说得过去”的外表——用老侍从的话说就是“好歹像个骑士的样子”。他找到城里的市政厅,不费吹灰之力就击败了其他滥竽充数的竞争者。公爵本人很高兴看到这样一个年轻有为的骑士前来应征,至于略显寒酸的打扮倒是瑕不掩瑜。

很快有人给弗兰克弄来一匹纯血战马以及全套上好的装备,从利安佛农坊④最新式样的全身钣金铠甲到镶银的小牛皮马鞍一应俱全。最后他们还给他一百昆尼用作路上的开销,并承诺在他顺利返回后还有一笔丰厚的奖赏。

就这样,弗兰克?贡蒂埃的骑士生涯转瞬间从低谷攀上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峰。如今他吃饱喝足,神采奕奕,即将带着光荣的使命开始一段激动人心的冒险!当然,在弗兰克心里,信使的工作只是他迈上成功之路的第一步。

他突然觉得自己真正施展才华的地方就在特玛布鲁尔。那里不会有人知晓他卑微的出身和贫寒的家世。他可以在那里战斗,帮助蜥蜴人开疆拓土,甚至组建自己的骑士团,然后他会在比武大会上战胜所有对手,从而赢得女公爵的芳心(他从市政厅的马伕那里得知芩妮公主刚刚获得公爵的封号);要是足够幸运,或许他还能找到一两个为祸沼泽的怪兽亲手加以铲除——简直太完美了!战斗、比武、屠龙——人们常说的三种骑士成名的方式他都能在大沼泽找到实现的可能,这怎能不让他激动不已呢?

离开市政厅后的整个下午,弗兰克把时间花在了盔甲作坊里。在他的注视下,店里最好的工匠给他的胸甲錾上了属于贡蒂埃家族的纹章——一把燃烧的锯子。他本想请人在马毯上也绣上同样的纹饰,但因为需要的时间太长只能作罢。

第二天一早,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向伟大的目标进发。他本想找到那个帮了自己大忙的老家伙——弗兰克甚至还不知道他的姓名。要是他愿意,弗兰克肯定乐于邀请他共赴前程——反正他还没有侍从。但在遇到老侍从的地方流连了很久,他也没能找到他。令他稍感意外的是,附近的居民竟然对这样一个特征明显的老人完全没有印象。

弗兰克?贡蒂埃碰上“怪头”是在他彻底迷失方向后的第四天。

毫无征兆地,一个丑陋的“怪头”忽然从天而降向他发起了攻击。弗兰克连人带马被足有一间忏悔室大小的巨头猛地撞倒在地。没等弗兰克站起身来,他视之为第二生命的战马已经被“怪头”的血盆大口叼起来甩到了一棵阿皮安树的树杈上。这时弗兰克才注意到“怪头”后面还连着一段长长的脖子,那玩意儿由附近的一个泥塘里高高地探出来,利用弗兰克带着钵形头盔的弱点,从他视线难及的正上方发动了突袭。

万幸的是,弗兰克自幼接受的严格训练在危急关头发挥了作用。从马背上摔下来的一瞬间,他近乎本能地取下了装备,落地时已经剑盾在手,摆出防御的姿势。

貌似只有脖子和脑袋的怪兽并未乘胜追击,它长满鳞片的硕大头颅悬停在弗兰克前上方大约七八格里的地方,一双褐sè的大眼睛对着骑士不断上下打量,那种狡黠的目光和偷袭时采取的战术都让弗兰克不得不承认自己正面对一个强有力的智慧生物。

“来吧,你这畜生!还等什么?你瞧瞧你,够大够壮够可怕,偏偏还生得一副经典的恶龙模样——可惜没有翅膀,你简直是骑士们梦寐以求的好东西——瑟兰有多久没出过屠龙者了?乖乖,快过来吧……”弗兰克有点儿吃惊地意识到自己竟然完全不觉得恐惧。

当然,他为什么要害怕?他没受伤,兵器在手,装备jīng良——几乎所有的传世诗篇里,每个能够找到恶龙的幸运儿都有惊无险地战而胜之,为什么他弗兰克?贡蒂埃会是例外?也许他正经历生命中运气最好的时光,谁又说得准呢?但要是他知道每个屠龙英雄倚仗的军队都难逃被游吟诗人抹杀在史诗中的厄运,也许他就不会这么自信了。

弗兰克喋喋不休了好一阵子,直到他开始难以集中注意力,同时因为长时间仰头导致颈椎酸疼不已。那怪物却一直全无动静,只是好整以暇地盯着他。

弗兰克觉得自己有点儿傻——或许那怪物并不像看上去那样邪恶也说不定。他觉得自己可以稍微调整一下姿势,尝试用另一种姿态与对方进行沟通。然后——突然有点儿什么不对劲了!

“哇哦,你总算发现了,我亲爱的瑟兰屠龙者——”那怪物终于开口了,声音没有想象中那么震耳yù聋,反倒低沉而有磁xìng,语调舒缓优雅,像是个受过良好教育的绅士。

不过弗兰克完全没听清对方说什么,他惊恐地发现自己实际上被甩到了一个非常隐蔽的小型淖潦里,就在他逞口舌之能的时候,淤泥已经悄悄爬升到胫甲的位置。

像每个摸不透沼泽之神脾气的家伙一样,弗兰克开始徒劳地挣扎,但这只能让他下沉得更快,很快他两个膝盖就都在地面以下了——如果这也算地面的话。

现在轮到怪物说个不停了——仍然是慢条斯理的态度、彬彬有礼的腔调。

“喏,你知道,这里的居民有他们自己的一套思维方式和宗教观念,他们认为地面上的一切终将以完全沉入大沼泽为最终归宿,就连rì月星辰也不例外。就像你们人类中的一部分相信存在末rì神罚一样,沉没——完全彻底的沉没——就是沼泽之神达鲁的末rì神罚。而且达鲁有个特殊的癖好,他对信奉者的最大要求就是顺从,顺从他和他安排的命运,只有顺从者才能得到最大的恩典。就像你正身处的这个小泥潭,你越是反抗挣扎,下沉的就越快,要是你张开四肢一动不动,或许还能多活一段时间。所有的特玛布鲁尔族类很早就从生活中学到了这个道理,他们对此笃信不疑,因此蜥蜴人在任何祷告结尾都会加一句‘万物皆沉’。呃,扯远了,其实我是想说,需要我为你做一个特玛布鲁尔风格浓郁的临终祷告吗?”

好在这长篇大论里还有点儿实用的忠告,弗兰克明智地不再乱动。他开始感觉到恐惧,也有点儿明白为什么不是所有妄想屠龙的骑士都有机会出现在诗歌中了。

“好,我们有了个不错的开始,准备好接受我的建议了吗?”看到弗兰克小心翼翼地点了头,怪物继续说下去,“我一向都给别人选择的机会,对你也不例外,你可以在马匹和武器之间做个选择,现在你够不着自己聪明的马儿——他真比你聪明多了,懂得避开淖潦,不然鬼知道你死过多少次了——但却紧紧握着武器,要是你愿意扔掉手里的家伙,我会考虑让你得回马匹;要是你选择维持现状——那就维持现状好了!我说话算话,为你做祷告。”

“要是这也算选择的话……”弗兰克愤愤地小声嘀咕,尽管他实际上没有选择,还是很费了一番思量,毕竟主动弃剑会给他伟大的冒险抹上不太光彩的一笔。

“好吧,给你!”弗兰克不敢用力,轻轻地把长剑搁在一边。

“这是你的选择?好的,谢谢,请继续!”

“我已经按你说得做了,快把我拉出去!”

“听我说,放弃你的武器,骑士,请继续!”怪物的声音透出严厉的意味。

于是弗兰克只得从腰间拔出短剑扔了出去——实际上这件武器已经完全没在淤泥里了。

“放弃你全部的武器,骑士!请别让我再说一遍!”怪物的声音越来越不耐烦,他的鼻孔快速地翕动起来,弗兰克已经能看到他满口的利牙。

“怎么,还要我起个誓吗?不相信的话把我拉上去以后你自己翻翻看——”弗兰克有点儿哭笑不得,他真的已经没有武器了,除非——他的目光落到左手的盾牌上。

“你不是把这个也叫做武器吧?”看到怪物竟然郑重其事地点头,弗兰克有点儿慌了,“听我说,伙计,这是我父亲留给我唯一的东西,我不能把它扔在烂泥里!”

“我最后说一次,放弃那件武器——我保证它不会消失在淖潦里!”怪物的声音越来越激动,直到弗兰克乖乖地抛开“巴普罗格之枪”,他才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最终,弗兰克如愿以偿地离开了泥潭,得以和爱马呆在一起。唯一与他之前的设想不同的是,他也被搁在了高大的阿皮安树上——而且一搁就是一整天。

注:①昆尼:瑟兰北部通行的一种银币。

②菲斯廷:黑莓酿造的美酒,以瑟兰西部温迪顿地区出产的最负盛名。

③顿特酒:一种白葡萄酒。

④利安佛农坊:银瓦城最著名的铠甲武器作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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