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进来吧,我只能给你十分钟时间。”柳非最终妥协,这是他极不情愿地,但在权衡利弊之下,又是不得不做出的让步,这让他心里分外不爽,想着一会儿定要借机发飙,骂他个狗血淋头再说。
丁三坡带上大花袋,跟着进了办公室。坐定之后,先把加工过的计划书给柳非过目。
柳非漫不经心拿过计划书,翻开看了一眼,指着丁三坡就是一顿排头。
“你这个同志是搞什么吃的,计划书居然没有指导思想,亏你还是党员干部,政治思想工作的自觉xìng到哪里去了?啊?”
“是,县长批评得非常对……由于时间仓促,我又怕误了公社的大发展,所以就准备的草率了一些。”
柳非“哼”了一声,想着是不是就此把计划书甩他脸上让他滚蛋。可终究他的党xìng占了上风,微微摇头,继续捏着鼻子看下去。
而随着柳非目光落在港商外贸订单上面,柳非的敷衍之意顿时一消而散。外贸订单意味着什么,对于他这一层级的干部来说,根本就不用多说。zhōng yāng的文件jīng神,丁三坡这一层级的很难了解到全貌,而柳非却是实打实的县团级,国家的大政方针,在这一层级,了解的就要翔实得多。
柳非的jīng神已经完全集中在计划书上。继续看下去,结果看到了一个新鲜名词:产业链。这个产业,他还是知道的,第一产业、第二产业嘛。那么产业链呢?柳非捏着眉峰,略一思索,仿佛抓住了那么一点脉络。
这个年轻人……柳非心里暗叹,抛开个人品质不论,丁三坡这个大学生还是有点才具的。
如是想着,计划书一页一页翻阅下去。
计划书后页,有丁三坡详细描述的所谓产业链,与柳非所理解的大致差不多意思,然而,在这里所描述的产业链,却要较之柳非所想的,更为具体,更为前瞻,也更有可cāo作xìng。
只见上面写着:依托羽绒服加工工业,联合周边公社,大力发展鸭禽养殖业,完善上游原材料供应体系,鸭绒、鹅绒是羽绒服填充料,作为养殖业的附加产品,剩余的禽蛋还可以丰富城市的副食品供应。鸭禽等肉类也是很好的肉食补充,可以发挥丰富的想象力,以“富贵鸭”或“革命鸭”的概念,建立并壮大禽肉产品品牌,最终达到以品牌促销路、以销路固品牌的目的。养殖业的壮大,势必会引发对于饲料的需求,而县属各饲料生产企业,又可借这股东风趁势崛起,扩大生产规模,继而又能够从侧面帮助解决城镇待业青年问题。
丁三坡所谓的产业链描述还不仅仅只是这些。比如说,禽肉产品的包装,需要用到塑料包装袋,那么,社队企业完全可以趁势上马塑料加工工业,以及包装印刷工业;再比如说,“富贵鸭”又或者“革命鸭”的故事,完全可以大加渲染,以民间传说或者革命故事为载体,保护xìng开发“古镇”,对天昌公社老街现保持完好的明清时期建筑群进行修缮,加以发展旅游业,而包装袋的禽肉就可以作为旅游特sè产品……
在计划书将要结束部分,丁三坡也点到了万一生产过剩,产品的销路问题。社队企业的产品供销模式,完全依托于现有的联购联销、代购代销方式,这其中,供销社是最主要的居间商。丁三坡认为,完全依托于供销社或其他居间商,最后难免会变质成赊购赊销,所以,社队企业还要有自己jīng干的销售员队伍,最大限度地保证现金回笼,这样,企业才会有持久的生命力。
柳非的指节轻微起了颤抖,他的眼前仿佛展现出一幅万亩水塘鸭禽争相戏水的画面;画面一转,每一只鸭子又摇身一变化成了人形,摩肩接踵前来“古镇”游玩,临走每个人都拎着一袋“革命鸭”。
良久之后,柳非才大大的透了一口气,指着丁三坡说道:“你这是空中楼阁啊……”话里有说不出的虚弱,在他想来,如果能够按计划书上所描述的发展,那么,他这个县长立即让贤也未尝不可——而事实上,计划书上所提到的最最关键一环,所谓港商的外贸订单,在他看来是不真实的,极不真实!
“柳县长请看。”丁三坡从花袋里掏出一件衣服,滑雪衫款式,颜sè也是藏青sè,丝毫不起眼的样子。
柳非满面狐疑之sè,随手接过,脸sè却是一变,从手感上他察觉到了这件衣服与普通滑雪衫的不同之处。
“这就是羽绒服?”柳非问道。
“是的,填充料是百分之九十的白鹅绒。”丁三坡解释了一句,接着指了指柳非身上厚实的绒线毛衣,很正式地说道:“有这样的一件,再加上一件内衣,一件衬衫,一条围巾,基本上就可以过一个冬季……”
柳非脸sè表现出了一副难以置信之sè,张了张嘴,却没有反驳,而是若有所思问道:“你是说,老薛牛皮哄哄,会议室里滑雪衫一脱,就剩下一件衬衫,毛衣都不穿一件……他穿的就是你送的羽绒服?”
丁三坡两手一摊,再一次解释说:“那晚上我先到了柳县长您那儿,结果……”
柳非这才想起,那晚上他把丁三坡的花袋扔得远远的,脸上的神sè倒是红一阵白一阵,jīng彩之极。
“要是真有这么保暖,外国佬未必不舍得花钱买这样的羽绒服。”柳非虽是这样说着,若是仔细咀嚼一番,倒是能够品出、话里还有着几分疑心。
柳非现在的心理是极其矛盾的。一方面,认真阅读了丁三坡的计划书,觉得踏踏实实一步步发展的话,未必不能达到计划书所描绘的高度。然而,这份计划书却有着一个致命缺陷,一切的一切都建立在所谓港商的外贸订单。
柳非看了看手表,时间比预计的十分钟足足超过了半个小时。不过,这个时候也顾不上这点细枝末节。他把计划书翻到第一页,指着所谓的港商外贸订单,质问道:“这是有港商和你接洽了么?你就这么有把握,还将之写入了你的计划书里?”
“是的,我有把握。”
“你凭什么相信人家?”
“就凭他们许诺,一旦和天昌公社的针织厂签订意向协定,第一批不少于一百万华元的贸易款项立即存入华夏银行的专用户头。”
柳非“蹭”地站起来,指着丁三坡说:“你是党员干部,你敢以党xìng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么?”
丁三坡平静地说:“是的,柳县长。不瞒您说,昨天就应该和港商签订意向协定,只不过,与对方洽谈中的合作企业,所谓天昌公社针织一厂,目前为止还停留在筹备阶段,尚未到工商局登记……对方答应等我们三天,三天之后,如果企业还未能登记完成,此次合作就此作废……”
柳非这才有点相信丁三坡所说的了,然后就不可思议问道:“他们港商还在我们沈南县?”
“是的,就住在侨办招待所。”
“等等……”柳非似乎想起了什么,瞧着脑袋仔细思索着,猛地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罗家,姓罗的是不是?据说祖上是御厨……”
丁三坡奉承说:“柳县长英明……”
“少拍马屁!”柳非毫不客气顶了回去,指着丁三坡没好气说:“我说你这个同志啊,不好好搞你的经济建设,没事干嘛要掺和到派系斗争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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