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大力揉着惺忪的睡眼,点头说:“时间刚刚好。”帮着丁五坡把货卸下来之后又说:“小叔,一会儿你也别离我太远,有人上来问价,你就跟着围过来,偶尔也可以还还价什么的,最主要别让人看出咱是一伙儿的。还有,如果有不三不四的人抢东西,你要见义勇为,注意,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不是保护自己的财产,这一点你可明白?”
如果没有丁大力的说明,丁五坡还真不明白,不过现在明白过来也还不晚。

“除了以上这些,你还要记得眼观六路,有戴红箍的出没,记得马上把甲鱼带上,骑车赶紧走,我就是一个小孩子,他们要是敢抓我,我躺地上打滚,他们奈何不了我的。”

如此这般一番吩咐,丁五坡心头大定,觉得这一趟出门纯粹是跟在侄子屁股后头捡钱来了,他倒是忘了自己做过的掏甲鱼洞、做车夫这些活,明算账的话也要算工钱的。

时间大约在凌晨五点左右,肉铺里头灯光大亮,卖肉的挥舞着砍肉刀一刀一刀切着肉;肉铺外面排队买肉的人们抬着脖子焦急地等待着,一旦轮到自个儿了,嘴里无一例外的都是叨扰着:“师傅,来一块肥点的……”

丁大力就是在这种紧张的气氛中,手里拿着一只一斤重的母鳖做活广告,扯开了尖细的嗓门吆喝开了:“甲鱼哎,开始过冬的甲鱼这儿卖咧,卖完甲鱼给上大学的爸爸买饭买菜买衣服喽!”

躲在不远处的丁五坡听的目瞪口呆,这也行?

还别说,丁大力这一吆喝,围过来的人还真不少,这其中,纯粹看热闹的人也不是没有,而存着心思要买甲鱼的人则更多,相比地里刨食的乡下人,城里的居民、职工的生活要好得太多了,国营企业里的双职工家庭,一个月的工资加起来估摸着大约是丁大力他们这样的家庭的足足一年的收入,这是其一。而其二则是时近冬令,甲鱼又是滋补珍品,能够增强身体的抗病能力,买一只回去炖着吃,实在是太应景了。

过来问讯的人无一例外都是啧啧称奇,一个四五岁大小的孩子出来讨生活,好奇有之,生出恻隐之心的也不少。

“多少钱一斤?”马上就有人问了,相比之下,卖身葬父的老桥段反而无人关心了。

“这位伯伯,侄儿也不好意思多要,这母的一块钱一斤,公的八毛钱!”

“太贵了,夏天的时候最高才五毛钱一斤。”

“这位nǎinǎi,您说得太对了,可您夏天吃了甲鱼能补您的身子骨么?再说吧,这个季节可是甲鱼一年当中最肥的了,都吃饱了过冬哪!”

“太贵了,我们不买了……”说是不买,可围观的人真跑掉的一个也没有。

丁大力靠墙站着,围着他的人都要比他高出不少,没办法,抓住靠近的丁五坡,凶道:“哎,你这个大人怎么插老nǎinǎi的队,还要不要脸了,后面排队去。”

“对,对,排队去……”丁五坡虽被自己的侄儿这么吼着,却只有高兴而没有半点不快,只觉得自个儿的大侄子真是怪胎加天才,换做是他,保准先乱了阵脚。

这么一说,想买的人还真鱼贯排队了,这年代就是这样,物资紧缺,有好东西,都可劲着排队买,不去排队的,倒有些是想买又嫌贵的。

丁大力把杆秤耍得溜熟,算钱的速度比那些成年人还来得利落,一个接着一个,很快的,重量在一斤左右的甲鱼卖了个jīng光。

剩下的都是个头明显比较大的,大约在一斤二两到两斤左右的,显然超出了大部分人的预算。

后面排队的人兴头也淡了不少,都在犹豫着,丁大力也知道一斤半以上的价钱难卖,在原先的价格上又打了个折扣,母的九毛钱一斤,公的七毛二,还特别加了说明,鳖甲可以入药,有药店回收的,大的甲鱼,鳖甲回收的价格不也高了么?

这么一来,销路又马上畅了,前后持续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六十多斤的甲鱼卖了个jīng光,而这个时间段,戴红箍的人或许还躲在被窝里做梦着呢。

卖了多少钱现在还不知道,丁大力可不敢当街数钱,这年月,人的思想是比较淳朴,可也不代表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当街数钱不会招人眼红。丁大力和丁五坡汇合之后,二人鬼鬼祟祟来到东城汽车站附近的小巷子,这里是整个县城最活跃的黑市交易点,粮票、布票、肉票、香烟票一般都能兑换得到,当然,大家都缺东西,不一定只要有钱就能交易得到,关键还要看有没有运气。

丁大力的运气很不错,清晨时分正是一天之中交易最活跃的时分,一块钱的毛票,兑到了足足五斤粮票,估计来得晚一两个小时,可能一两得粮票也兑不到了。

有了粮票,才有了填饱肚子的可能,对此,丁五坡是最兴奋的,拉着丁大力要找城里最好的饭店去吃饭。

丁大力却不着急,等了一会儿,果然等到了有香烟票出手的,烟票一般当人情送人的较多,因为只有好烟才需要用到香烟票,所以说丁大力运气不错,又花了一块钱收了五张,然后才算完成任务开始去祭五脏庙。

国营饭店里的服务乏善可陈。丁大力和小叔丁五坡进了饭店,服务员就开始吆喝了。

“喂喂,不要乱坐,先把前面的桌子坐满!听见没有,你们两个为什么溜到窗子口?”

偷溜到窗子口的叔侄二人无奈坐到人多的地方。

“同志,请你来一下。”丁五坡觉得财大气粗,该是他露脸的时候了。

“要点菜吗?看黑板,都写着呢。”

菜名的确都在小黑板上写着,尽管知道侄儿手里有一笔巨款,可临到点菜了,丁五坡还是小心翼翼,毕竟很多菜式后面标注着的价格一个一个都曾是令人生畏的数字。

花了五分钟点菜,糖醋排骨二毛五,大蒜炒猪肝二毛,回锅肉四毛,炒肉片四毛,二两五钱的小炮仗白酒二瓶,二毛五一瓶合五毛,又点了两碗阳chūn面,一碗二两的,一碗三两的,合两毛七分。所有的加起来超过了两块钱,具体的数字是两块零二分,外加半斤粮票。

丁五坡的鼻尖冒着兴奋的油花,他点菜,侄子丁大力掏钱,“七八年的十二月,老子在城里下馆子不掏钱!”这句话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成了丁五坡引以为傲的口头禅,而事实也的确如此,他也确实有这个骄傲的本钱。

吃饱喝足之后,丁五坡走路已经开始打飘了,这还是一瓶小炮仗喝到一半被丁大力强夺过去,要不然还不怎么地呢。离开饭店的时候,丁大力又在饭店的橱窗口买了十个大肉包子,五分钱一个,外加一斤粮票。饭店隔壁就是综合商店,这一回运气不怎么好了,中华烟已经没有了——又或者根本就不曾有过,大前门倒是还有四毛五分钱一包,丁大力想了想,先在这里零购几包,多买是不可能的,只有到各家商店里去扫零散的,最后凑足了两条烟。

这一趟叔侄二人的收获可以说是满满当当,回程的路上,丁五坡载着丁大力,一边打着饱嗝,一边用着商量的口吻说晚上再出去掏一趟甲鱼窝子。丁大力不置可否,他正在打着瞌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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