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疑惑:“你怎么知道的?”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突然一顿,转过头来,说,“你的一切,我都知道。”

我撇嘴,“所以你一直在找人跟我了?”

“算是吧。”

“是为了让我不离婚,还是为了让我不再害达之?”

他摇头,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都不是。”

他从来惜字如金,跟我说话也不例外。这样挤牙膏的一问一答让我觉得累,索性也不问了,靠在椅背上,望着前方。

雪不知什么时候又落下来了,雨刮器一下一下地刮着,白色的雪花变成了一层一层的雨水慢慢往下流。

晚高峰加上雨雪天气,堵车是必然,下高架的路口,车辆都排队到了五百米开外。

走走停停让人有些头晕。街灯、车灯来回闪,照的我心烦意乱。并不好跟他讲,只能皱眉假寐。听到旁边的他问我:“晕车了吗?”

恶心劲儿翻上来,我不想说话,他却递来一颗糖:“这个缓解一下吧。”

喔喔佳佳奶糖。

他替我剥开了糖纸。

这一颗糖果然让我好受很多。

前方终于转了绿灯,队伍也终于顺畅起来,总算下了桥,往城内主干道驶去。

正是路口,旁边突然冲出一辆越野车,急转弯加逆行,速度还迅疾,车胎溅起一路雪水,正正向我们开来。大灯陡然照在我脸上,我心里发麻,仿佛是无数的线团在拉扯,我感觉自己的眼睛在睁大,就愣愣看着那辆越野的车头插了过来。

生死一线间,我的情绪反而沉浸下来。

在张宥然的车上,跟张宥然一起去死,也算是了了心愿了。

突然被极大的惯性甩出去,又被安全带重重拉回座位,我觉得腹腔器官都要溢出来,余光中,张宥然眉头紧皱,一手迅速地拨转方向盘,车辆在雪水中有些打滑,轮子发出了吃力的声响,然后是震耳欲聋的刹车和刮擦声,车子骤然停了下来。

我这边安然无恙。

他前方的车玻璃已经被震碎,却没有掉下来。

越野的车头横插在了驾驶座的前方,再深个十厘米,张宥然必死无疑。

他刚才的举动……是将生的希望留给了我。

我愣愣地瞧着前方,还没缓过劲来,听到咔嗒一声,是他立刻打开了自己的安全带,从车上下来,打开了我的车门,上下打量着我:“你有没有事?”

他的呼吸粗重,额头有一个小伤口,很细很细的血丝在往下渗,大概是碎玻璃碴子溅得,我想伸手提他擦一下血,最终还是没有做任何动作,只是笑了笑:“我没事。”

他大喘一口气,一把将我揽入怀中,呢喃一般地确认着:“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我的脑袋枕在他的肩头,感受他心脏不规则的跳动,竟然是难得的安定。

如果是真的多好。

仿佛是本能的在乎我,是生怕我出事,宁愿自己出事也不要我出事。

可我还敢相信吗?

交警很快来了,大概解了情况,就将对方带走了。拖车也很快将两辆车拉走了,交通也恢复了正常。

可我看这个形势,显然他是不太可能再送我回家了,就准备打车,他却拦住了我,“说了送你,就不会食言。”

转身去打了个电话,不到十分钟,就有人送车来了。

是个中年男人,四十多岁的样子,显然对他很恭敬,对我也很好奇,张宥然指了指他,对我说:“这是老张。”我象征性地点了点头,张宥然又指了指我,“这是我内人,林菀之。”

对方笑了笑:“夫人好。”

我对这个称呼不置可否。

但张宥然显然有太多太多我不知道的事情。

妻子只是一个身份而已。

没有其他的任何含义。

他替我打开车门:“上车吧。”

是新车,空间不逼仄,但隐隐有着真皮的腥膻味道。

他碰了碰我,递来创可贴,指着自己的额头:“可以帮我贴一下吗?”

他像只温顺的大狗,低下了头,我轻轻触着他额头的皮肤,帮他将伤口边的血擦了擦,撕开创可贴的透明膜,帮他贴住了伤口。

也不知道老张是不是故意的,车子突然一个急转弯,我失去重心,猛然就栽进他的怀里,他一把搂住了我,嗓音低沉却沙哑,像是微微叹息:“如果能就这样搂着你到老,多好。”

我连忙起身。

我们两个再未说任何话。

到了家门口,我下车前,想了想,还是跟他道了谢,他笑得不那么自然:“菀之,在离婚前,你还是我妻子吧?”

“嗯。”

“送妻子回家,并不需要她千恩万谢吧。”

我咧开嘴,算是回应了他,“你回去注意安全吧。”

到了家,我立刻给薛主任打了个电话:“明天去法院起诉吧。”

法院门口都是人,我这才知道原来这世间有这么多的纠纷。受案大厅里空气并不好,我在板凳上坐了一会儿,听到工作人员叫我们。薛主任和我一起进去。

受案的法官和薛主任是旧识,听我们说了大致原因,递来表格,填完就出了门。

我最近总是心神不宁,晚上睡不好,白天还犯恶心。

我开始并没在意,终于在一次主持节目的时候,恶心又犯了。我强自将胸腔翻涌的劲头压下去,大脑却一片空白,主持词被我讲的前言不搭后语,好在旁边站着位身经百战的搭档,帮我圆了场。

总算下台,他却提醒我看医生:“你的脸色太差了。是不是生病了啊?”

我转身,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确实看起来很憔悴。

最近例假也不正常,已经有三个月没有来了。

不会是……怀孕了吧?

上次在医院,被他逼迫着,只觉得屈辱万分。根本就没有做任何安全措施,那段时间又刚好是危险期,说不定就真的……怀孕了!

想到这种可能,我就脊背发凉。我已经决定往前走了,这时候若怀上了张宥然的孩子,简直是要命。

刚好公司组织体检,我拿着体检单就直接上了六楼。

妇产科前排队的人并不多,很快就叫到了我。

医生在我的肚子上抹了厚厚的一层耦合剂,拿着探测头均匀地推移着,看着屏幕告诉我:“怀孕已经十二周了,胎儿已经成型,发育正常。”

我呆滞地望着天花板,听着医生继续说,“前11周不太稳定,但现在已经各项趋于稳定,流产的危险性小了。可以适量运动,警惕胃酸过多症。”

将卫生纸递给我,“擦一擦肚子。去那边穿衣服。下一位——”

我拉开帘子,离开检查室,脑子一片空白。

走廊里人来来往往,对面是一对夫妇,准爸爸带着妻子来产检,两人在说些什么,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而我孤零零地坐着,一个人。

看着手里的体检单,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

似乎应该通知一下张宥然,毕竟他是孩子的父亲。可我拿起了电话,始终按不下那个1。

我怕他让我将孩子生下来。

如果孩子生下来,我这一辈子都将和他纠缠不清,这婚就更离不成了。

我并不想通过孩子而拴住他。就算拴住了他的人,也拴不住他的心。

我更害怕他让我将孩子打掉。

我害怕我即使有了孩子,在他眼里,依然分文不值。

正做着愣神,电话突然响了。

我拿起一看,是宋思耘。

“菀之,在哪儿?”

我不想跟他讲我在医院的事情,“在外面。宋总,您有什么事?”

他说:“有件事情,想拜托你……”

原来是唐艺芸回国,被宋思耘临时拉上充场面。

毕竟宋思耘帮过我太多,我也不好拒绝。

挂电话前,他特意嘱咐我:“等下我会叫人将礼服给你送过去,明天一早我去接你做造型。”

可还是疑惑。宋思耘毕竟是商界精英,身后肯定不乏追求者,更不会缺少当壁花的人物。这年头的小姑娘多势利啊,一看着有钱的、长得好的,简直就跟个蜜蜂见了花朵似的往上扑。他又怎么会想到让我当女伴?

何况,有唐艺芸在,他还要女伴做什么?

然而,到了酒店,我才发现事情并没那么简单。

一进门,就看到了成排的鲜花和彩球,梦幻地包围着巨幅海报,海报上佳人一袭洁白如雪的婚纱,笑靥如花搂着一位高鼻大眼的白人。那位佳人的面目好生熟悉,不正是唐艺芸?

我转身去看宋思耘,不可置信:“今天是她的……”

宋思耘的笑容格外僵硬:“婚礼。”

“你们不是……”

“出国前,分手了。”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今天的他,穿的更加正式。高定的西装,一丝不苟的发型,只是看起来并不开心,眼里还泛着浓浓的忧郁。

仿佛是窥探到了什么隐私,我立刻住了口,不再问下去。

都是有故事的人。故事凝在血液里,连接着心脏的伤口,我并不愿去揭他的伤疤,只能笑了笑:“上去吧。”

沿着红毯一路走下去,上了花瓣铺满的阶梯,就看见了那一对新人。

宋思耘的脚步稳健,走得也很快,将手里一束紫色的夕雾递上去:“恭喜。”

唐艺芸浅浅笑了一下,挽着她的丈夫,用英文介绍宋思耘。白人新郎立刻伸过手来,用并不算流利的中文道:“耘溪珠宝宋总。我们的婚戒就是耘溪珠宝。”

宋思耘依旧是言简意赅:“很荣幸。”

微颔首,揽着我进了大厅。

我握着他的手,他的手冰凉,掌心却全是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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