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公公?”萧樾隐隐意识到了有哪里不对,“你怎么来了?”
高原目光闪躲了一下,似乎是有难言之隐。
但转念一想,萧樾御下的手段极为严苛,在他的府邸里也不担心说了什么话会外泄,于是这才满面急色的说道:“王爷快进宫一趟吧,太后娘娘出了些意外。”
他没有明说,一来还是谨慎起见,防止隔墙有耳,消息走漏,二来也确实是着急心慌,只盼着赶紧催了萧樾进宫去。
周太后是个十分强势果断的人,就算有天大的事,她自己也必然都能应付。
现在不得已都求助到王府来了——
怕是真的出了什么特别严重的事,导致她力不从心了。
萧樾也是个务实的人,于是也不多问,径自往外走:“本王本来也正准备进宫去探望母后,这就去。你是找了别的名目出来的吧?那就不要和本王走一路了。”
“是!”高原道:“奴才借口采买出来的,确实不宜与王爷同路,这也就换了衣裳回去了。”
打发岑管家从后门送走了高原,萧樾也马上出门进宫去了。
这个时间,萧昀必然还在上早朝。
他是亲王,加上周太后又回了宫里居住,是可以随时进宫请安,而不必再等通传的。
一路去到长宁宫。
周太后喜静,长宁宫和平时一样,大门紧闭。
燕北上前叫来了门,周太后身边一个大宫女艳秋迎出来:“王爷来了?太后娘娘早起还念叨您呢。”
露出个笑脸把萧樾让进去,随后表情就立刻沉寂下来,什么也顾不上说的引着萧樾就里走:“王爷请。”
萧樾也不多问。
沉樱出嫁以后,姜太后就搬去了后殿居住,说是为了更清净些。
燕秋把萧樾领过去。
前院还有宫人在按部就班的打扫,可进了后院,除了殿门之前另一个大宫女艳宁在守门,整个院子里却都被清了场,连洒扫的宫人也没一个。
并且大白天的,那殿门却是关的死死的。
萧樾心中顿时就有了一种极度不安的预感,脚下步子下意识的顿了一下,然后快步走过去。
“赵嬷嬷,晟王殿下来给太后请安了。”艳宁看见他,明显是露出几分如释重负的表情来,大声的通传。
门内一片急促的脚步声,随后赵嬷嬷亲自过来开了门。
萧樾见她脸色不对,带着燕北闪身进门之后就反手将殿门合上,方才问赵嬷嬷:“母后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赵嬷嬷拿袖子按了按眼角,声音立刻就哽咽起来:“冷太医来看过一趟,说是……中毒!”
“中毒?”萧樾和燕北齐齐倒抽一口凉气。
萧樾就再也等不得的连忙一撩袍角三两步就进了内殿。
里面的床榻上,周太后双目紧闭的躺在那,脸上略带了死灰色的苍白,嘴唇却明显泛着青黑。
萧樾的心跳瞬间停滞,下意识的屏住呼吸转头朝赵嬷嬷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同时——
燕北已经上前,跪在床榻旁边给周太后诊脉了。
赵嬷嬷看一眼床上昏迷的周太后,满面忧色的压着声音道:“冷太医早上来过一趟,当时因为提前没准备,他药材带的不齐,仓促之间只给娘娘催吐了一回,之后就扎针暂时让娘娘安睡了。他说能吐的毒物都已经吐出来了,而剩下的已入肺腑,融进了血脉里,扎针制住娘娘体内有些经络,能延缓毒药蔓延。冷太医已经回去配药了,高原借口出宫替宫人们采买,他回来的时候会顺路去拿。”
这般掩人耳目的不肯声张,就说明周太后这中毒的原因有古怪。
否则——
她堂堂一个太皇太后被人下毒,自然是要立刻彻查的,不可能这么捂着。
萧樾心中了然,一时却顾不上询问其中始末了,只就问道:“冷太医有把握?”
冷太医是专职服侍周太后的,当初周太后去行宫长住时也是带着他的,他是周太后的心腹,周太后的平安脉也一直都是他在请的,平时有个小病小痛,也都找的他。
萧樾对他还是不存疑心的。
赵嬷嬷道:“说是无性命之忧,但是因为毒入肺腑,要彻底清除就不是很容易了,得花费些时间慢慢调理。”
萧樾于是就不再多问,转头盯着燕北给周太后诊脉。
燕北仔细的诊了两次,又逐一查看过冷太医留在周太后身上的针,方才作罢。
“怎样?”萧樾忍不住的出口追问。
燕北又翻开周太后的眼皮观察了一下,方才回话:“还好。因为发现及时又处置得当,太后娘娘的病情是暂时稳住了,只不过……娘娘年事已高,身体早不如年轻人壮实,要解毒也不能下猛药,只能用温和些的方子,一点一点慢慢地调理,这样起码持续下来得一年半载才能彻底肃清体内余毒。娘娘……怕是得要受很长一段时间的苦了。”
因为是进宫,他也没有随身带着药箱,身上只隐蔽的藏了一套银针罢了。
但冷太医很有经验,已经恰当的处置过了,这里也就不需要他再额外多事。
燕北站起来,又看了眼床上昏迷的周太后,斟酌道:“回头属下去找冷太医拿他的药方看看,再试试能不能调配一些可以辅助解毒的药丸出来。”
萧樾略颔首,他就拱手先退到一边去了。
已经确定周太后并无性命之忧,萧樾才能放心的问别的,于是又看向了赵嬷嬷道:“究竟怎么回事?母后究竟是如何中毒的?你们这样秘而不宣……其中有隐情?”
赵嬷嬷眼中闪过些许疑虑,咬着嘴唇似乎很有些挣扎的犹豫了一下,方才转身走到旁边暖阁的屏风后头:“小殿下您随奴婢来。”
萧樾主仆跟过去。
赵嬷嬷打开放在墙角的一个大木箱。
那里面没有仔细折叠,很随意的堆放着一些被褥衣物,甚至还有一只瓷枕。
赵嬷嬷将放在最上面的一条仕女扑蝶刺绣的锦缎帕子捡起来,双手呈到萧樾面前:“殿下您看。”
那帕子上的图案绣工绝佳,尤其那个扑蝶的女子绣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虽然绣在帕子上的,人儿很小,萧樾看在眼里,却是第一眼就觉得那绣品上的女子眉目隐约有种叫人觉得十分熟悉的感觉。
但毕竟只是一副绣品,他一时也参详不透太多,狐疑间下意识的伸手就想拿起来细看:“这是……”
不想,赵嬷嬷却捧着那帕子连忙退开了:“殿下当心,这上面涂了毒。”
萧樾一愣。
赵嬷嬷站的离他远了些,垂眸看着手中那方帕子,神色悲戚:“昨日殿下您回京之后,礼部的官员连夜送了两箱东西过来,说是……”
话到此处,她就就艰难的哽咽了一下,虽然才又鼓足了勇气继续说:“说是长公主拖您带回来给太后娘娘的礼物,里面……就有这方帕子。”
萧樾愕然。
远远地看着那方帕子,终于明白为什么周太后中了毒却还要秘而不宣了……
东西是从南梁以宜华长公主的名义带回来的,经手人又是他,这件事一旦顺藤摸瓜严查下去,若是能抓到下毒的元凶还就罢了,否则——
这个凶手就要定义在他和宜华长公主之间了。
萧樾一时愣在那里。
赵嬷嬷却是十分珍惜的模样,手里捧着那帕子,眼眶含泪的继续说:“小殿下可能不知道,太后虽然进宫以后开始操持宫务,少有闲暇,可在当初做姑娘的时候,绣品堪称一绝。想必您刚也看出来了,这帕子上的仕女图看着十分眼熟,那是在长公主八岁的时候娘娘亲手绣的,图案上的女子就是长公主。那一年国公夫人大寿时,娘娘带了几位小主子回府贺寿,那时候小殿下您还小,应该是没有印象了,那天一群娃娃们在花园里追逐嬉戏,玩的十分高兴,娘娘看得心中欢喜,就描了两张图下来,后来绣了两方帕子,分别赠予了两位长公主。宜佳长公主的是秋千图,宜华长公主的就是这一方。昨儿个礼部将两箱子东西送来,奴婢陪着娘娘逐一查看时竟然翻出了这方帕子……”
萧樾的眉头紧皱:“你们怀疑是皇姐下毒意图对母后不利?”
赵嬷嬷垂下眼睛,盯着手里帕子,没吱声,但显然已经是个默认的意思。
萧樾不会对周太后下毒手,他要真的还有心结,对周太后还有怨恨,也不至于等到今天才拐弯抹角的做这种事。
可是宜华长公主那里——
萧樾亲自去了南梁,她也没捎回来只字片语,至于那两箱子东西,也不过就是例行公事的礼物罢了……
赵嬷嬷是最心疼周太后的人,她自然也是最不愿意相信宜华长公主会有谋害太后之心的那一个。
可——
事实摆在眼前……
她说:“看到这方帕子被捎回来了,太后昨晚的心情很不好,攥着帕子在灯下枯坐了半夜,后来连洗漱都没有就捏着帕子上床歇息了。本来早上起来奴婢就看她眼睛似是不对劲,有些发红发肿还总是眨眼流泪,奴婢起初也没多想,只当娘娘他是太伤心,半夜里哭伤了眼睛。后来服侍娘娘用早膳,娘娘用的不多,可只吃到半途就开始腹痛冒冷汗。奴婢起先疑心是吃坏了东西,赶紧叫人去请了冷太医来,太医诊脉只后却说是中毒了。当时饭菜还没撤下去,冷太医当场查验,并没有发现饭菜里有毒,却在娘娘用的调羹和碗筷上验出来了,再细查之下,便发现了娘娘一夜和一整个早上都没曾离过手的这方帕子。帕子是被提前那浸在毒液里泡过的,在娘娘的枕头被褥上也都不同程度的沾染了一些,娘娘不让追查,奴婢也不敢声张,就只好带着艳宁、艳秋都先换了下来。”
赵嬷嬷如实陈述完,才是再度神情悲戚的抬头看向萧樾。
她说:“虽然当年的事,长公主的心中必然会对娘娘生出嫌隙来,可这帕子曾是她珍视的贴身之物,应该是不会随便假手于人的,现在东西千里迢迢从南梁被带回来,里面还出了这样的岔子……”
她也不愿意怀疑宜华长公主,可种种迹象显示,这方帕子会出现在这些东西里,都是宜华的嫌疑最大。
萧樾眉头深锁,笃定道:“你不要胡思乱想,皇姐不会做这样的事。赵嬷嬷你是看着她长大的,应该很了解她,她虽是烈性了些,但也正因如此,才断然不会行此小人行径的。再怎么说,她与母后也是亲母女,互相有心结罢了,不至于。”
主要还有这次见面时候宜华长公主的态度,她坦言自己是怨恨当年的周太后的,可也说过了,一切的过往揭过……
没原谅,但也不想追究了。
萧樾相信自己的眼睛,也相信他记忆里那个爱憎分明的磊落的皇姐。
所以,不是拿来敷衍赵嬷嬷,也不是拿来安抚周太后的——
他是真的确信,这件事和宜华长公主无关。
赵嬷嬷却是满脸的惊恐,惶惑不已的眼神乱飘:“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是长公主的贴身之物,而且是多年以前的旧物了,知道是出自太后娘娘之手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会用这样的法子来毒害太后的人,必然是对这一切了若指掌的,要不然……不可能会精准的设计利用了这样的机会。”
不仅知道这方帕子是周太后亲手绣给宜华长公主的,甚至也清楚的知道她们母女之间的心结,料定了周太后再看见这方帕子被送回来之后必然情绪失控,忍不住将这帕子收在身边……
萧樾也在想这件事。
宜华长公主自己不想再和周太后之间有所来往,但是为了做样子给南梁的老皇帝看,则是要表现出她还是十分在意和看重自己的娘家的,所以才准备了各种礼物让萧樾给带回来,有给周太后的,也有给萧昀的。
东西她自己没那个兴趣亲自过手准备,都是邝嬷嬷带着她的两个大宫女帮忙打理的。
邝嬷嬷是她的乳母,跟了她几十年,是知道这其中的一切内幕的,可是她一心一意只为了宜华长公主着想,明知道宜华能苦尽甘来全是仰仗着大胤皇室替她撑腰,这种情况下又怎么会不计后果做出这种事来?
可是除了他们主仆,究竟又有谁能拿到宜华长公主的贴身之物,并且这般准确的加以利用呢?
宜华长公主和周太后之间的母女关系名存实亡,那么这样东西,她可能这些年就只是收起来了,可能连东西已经不见了都还不知情的……
会是谁?
梁晋?
宜华和那小子亲近,那小子是有可能知道一些她的私事的……
可是这样给周太后下了毒,他又能得什么好处?
萧樾反复斟酌,一时之间也有些理不清头绪。
而那帕子上沾染的毒药就是普通药材配置的毒药,哪里都能弄得到,根本就不是线索。
他在长宁宫一直等着,等到高原从冷太医那拿了药回来,煎好给周太后服下了,又让燕北给把脉诊断,确定病情确实稳住了,总算放了心。
因为周太后不想这件事对外张扬,他也不好在长宁宫久留,所以就没有等周太后醒来,只跟赵嬷嬷借了那方帕子就先走了,临走嘱咐她赶紧把那些染了毒的东西都处理掉。
“王爷,这件事真的很蹊跷,”从宫里出来,燕北忍不住的提醒:“就此隐下吗?还是……”
“必须查个明白。”萧樾面色凝重,“先找个机会试探一下梁晋。”
但按理说,梁晋也不该会做这样的事的,这样做了,对他有什么好处?要知道,他可是得了大胤的支持才上位的,过河拆桥也不是这么个拆法,好歹也得等自己先完全站稳了脚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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