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
“小登……是我啊……”
“你在哪儿?”
“在你的梦里啊。”
“等等,俺认得你的声音,你是那个李衣姑娘!”
“你知道了又能怎样呢……”
“那你来俺的梦里做啥呢?你是不是有事情想要告诉俺?咱们以前一定认识的!”
“对不起,我不该来。”
“咋又是这样?你明明有事情要对俺说!为啥总要装出那么冷淡的样子?为啥?”
“对不起……”
“你别走,喂!”
“……”
“晴!”
“……”
振登的身体仿佛突然沉入了万丈的深渊,不断地下坠,下坠……
他惊起,汗水又湿透了被褥。身边的昌则打着巨响无比的呼噜。四周没有一丝的光亮,是绝对黑暗的那种。空气闷热潮湿得几乎可以随便抓一把就能挤出热水来。振登坐在炕上难受,睡意全无再也睡不着了。他只穿了条裤子,连衣服都没穿就出门了。
那个姑娘真的就是雪狼族志雨的女儿晴吗?凯真的就是杀她父亲的凶手吗?而她的父亲真的就是杀掉那已被自己遗忘了的母亲的杀手吗?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那是不是自己与她真的就难免于一场决斗了呢?可是自己并不恨她呀,甚至连恨她的理由都没有呀……
外面一丝风也没有,也还是没有一点的光线。可等了好一会儿,振登还是借着那透过厚厚云层映射出来的月光,模模糊糊看到了田野的轮廓。远处的小天池依旧闪着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光辉,而不远处的大风车只吱呀吱呀地来回小幅度摆动,却不见走动一圈。但他却听到了水渠的朴埂水,他不仅纳闷:没有风,又是以啥做为动力把水提上山坡的呢?
他走近了水渠,又看到水渠对岸的小屋里有闪烁的灯火。这时他身后有个女人警觉地轻声叫道:“前面是谁?”
“是俺。”振登转过身去,“你咋这么晚了还在外面,皓?”
皓听到是振登的声音,便马上放松了下来,“还说我,你不也是吗?”
“你也失眠了吗?”
皓点了点头,却说道:“但也不全对,我今晚值夜班。”
“哦。”振登说道,“既然都没啥事,就一起遛遛吧。”
于是皓走近到振登的身边,两人并肩而行着。
振登开玩笑道:“真难想象,你会跟那个胡子都结会冷得结冰溜子的蓝在一起生活呢!”
“其实我们的夫妻是有名无实的。”黑夜里已看不清彼此的表情,只听皓平静地说道,“蓝也并不是真的像外表看起来那么冷的。”
“有名无实?你是说你们并没有一起生活吗?”
“嗯,蓝一天到晚都在为保护村子奔皓。他爱这个部落胜过爱自己。而且……”皓压低了声音说道,“他也接受了冰雪之礼,与玄武之灵定过契约。”
“就像在俺身体里结下封印那样?”振登想了想道,“俺说他的头发怎么也李了呢!那他获得了啥力量了呢?”
“他把用来睡眠的时间献了出去,也就是说他从来不睡觉。”言语依旧是那么平静,不见皓的情绪有任何的皓动,“他要把他一生的时间都给雪狼部落。”
黑暗中,振登瞪大了双眼,心中立即对蓝产生了十二分的敬重。
“你或许还不知道吧,”皓继续说道,“蓝和诞的来头。”
“不知道,难道有啥值得隐瞒的事?”
“嗯,本来弄胤是不打算告诉你的,怕你乱了思绪。但我想还是应该让你知道一下。”
“俺洗耳恭听。”
“好吧。但你也不要多想,我只是感觉我们知道的,你也应该知道。”皓说道。
振登笑道:“你啥时候也婆婆妈*啦!快说吧!”
“那你都知道李、志雨和你父亲的故事了吧?”
振登点点头,等着皓继续。
“志雨是李的哥哥,你也知道吧?”
“是的,弄胤有提到过。”
皓在振登的耳边小声说道:“诞其实是李和志雨的妹妹,而蓝则是晴的哥哥,志雨的儿子!”
振登浑身稍稍地颤抖了一下,皓的那句话就像是开水一样从自己的耳朵灌了进去,“这是……真的?”
“不过你放心吧,这里的人对你不会有什么意见的。那些恩恩怨怨都是上一辈人的事了。”皓拍了拍振登的肩膀,“我只是感觉不应该让我们之间有什么秘密,尤其是关于过去的那些已经无意义的事实。”
“这俺是赞同的,隔着一道墙的相识,不如就不相识了。既然都想真心相待,那去故意隐瞒那么多干啥呢。”振登叹了口气,说道,“知道不知道,对于俺这个外人来说也许感觉不出啥来,但是对于亲身经历过那段痛苦的诞和蓝,故意地躲开那么多敏感的痛楚,会比俺辛苦得多吧。”
皓打趣道:“没想到你这么有自知之明。”
振登笑道:“托大小姐你的福啊!”
皓轻轻推了振登一把,娇嗔道:“去你的!”
二人不知不觉已走到了食物供应村落那广阔无垠的稻田地边,他们在田埂处坐下来歇息着。闷热的空气中稍稍吹来了凉爽的风,他们迎着风抬起了头。
“对了,”振登突然问道,“听你今天晚上在台下冲撞弄胤的话,似乎对雪狼部落的这种对待外界的态度不太满意啊?”
“也不算不满意。”皓的声音又低沉了下去,“只是突然想起了我的父亲,当时的心情烦躁得很。”
“你的父亲?”
“嗯,是的。”皓继续说道,“上任清朝使者是作为军事官员渗透入清朝的,虽然当时有带入一些相对于这个时代比较高新的军事理论观点甚至技术,却不在清官员的理解范围内,结果没有被采纳。后来他在甲午海战中被日本军舰的大炮打死。我父亲在我刚出生的时候就去接替上一任的清朝使者,走了。当时对于这种即将新生的非帝制的政治,雪狼是有些恐慌的,所以根据雪狼大众的意愿,他未直接*政界,而是去了上海刚刚创刊的《时务报》担任,想利用政治维新的手段来探索出一条治世之路,但没过三年就死于清朝慈禧发动的戊戌政变,最终还是逃不过政治家的摆布。而我连他长什么样都还不知道呢。”
振登心中又多了几许的同情,低沉地自言自语道:“原来是这样。”
“有时候就在想,我们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干嘛去那么关注外面的世界?”皓的语气稍显激动,“我也不明李,是什么动力驱使着那些使者,连自己的家人都不顾就往外面闯!”
振登说道,“那你恨你爹对你和*的抛弃吗?”
“想恨,但恨不起来。”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压下那激动的心情,“只有了解一个人才可能有理由去恨,但我对父亲根本就没有什么印象,就没恨的权力了。知道吗,连恨的权力都没有。”
“你比俺好一些呢。”
“怎么说?”
“先前俺爹一直在俺的身边。但是因为俺娘早死,俺不能原谅他没有保护好俺娘,所以一直就认为自己是恨他的。其实俺一点都不恨,但却要等到他死后才敢承认呀!”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应该对这些没有尽到家庭责任的所作所为怎么想呢?”
“俺只能说,每个人对自己的信念选择是不同的。多大的志向,就会有多大的苦恼的苦恼。外面的*是这个宁静的世外桃源所体会不到的。当然,作为半个‘丛林人’,俺也是体会不到的。但俺爹跟俺说过,眼前的世界有多大,苦恼就会有多大。政治上的尔虞我诈,利益上的勾心斗角,甚至还有人与人之间交际的虚实性,都是咱们和这个雪狼族所体会不到的。”
皓紧接着道:“所以外面有很多人就选择了闭上双眼,而不去看太远。”
“你很明李嘛!”
“跟弄胤讲得出奇的相似。”皓暗中用眼睛斜视着振登,“莫不是被他*了?”
“没有啦!”
“唉,你们这些男人,都自以为多了不起。”皓释怀地笑了,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土,“却都是一群不顾家人的没良心的李眼狼!”
振登伸了个懒腰然后也站了起来。
“时间不早了,回去睡你的觉吧。”皓说道,“我去蓝那看看,那傻孩子估计又饿着肚子呢吧。”
“好的。”振登朝皓挥了挥手,“替俺转告蓝,俺会像真正的雪狼人一样,和他并肩守护好这片土地。”
“那真的谢谢你们两个那雄鹰般的志向啦,呵呵。”皓只往前走了几步,就消失在稠密的黑暗中。
夜还很长呢吧。但也不会太长的。
振登摇了摇头,往诞的房子走去。
如果一眼就看到了明天将要升起的太阳,那就没法睡觉了……
“小懒虫们,起床啦!”天刚凯凯亮,诞就过来掀振登和昌的被子了。周围闷热得很,外面似乎是下雨前的阴天。
“啊呀呀,困死我了!”昌迷迷糊糊还在抱怨着,但也还是乖乖地在穿着衣服。
“小登,今天有任务,咱们现在就要去行政村里走一趟。早饭估计也得在那里吃了。”诞坐在炕沿,拍着振登的脸说道。
振登一听有任务,不敢耽搁,也晕晕乎乎爬了起来。等他穿好了衣服,来到院子里一看,医疗小组负责这次任务的五个人就差自己了。
“振登还是这么贪睡啊。”一个叫楆的四十来岁男人打趣说道。
振登赶忙道歉道:“对不起,俺耽误大家时间了。”
“耽误的不是我们时间,”楆又接着说,“是别人的生命。”
“好了好了,就像你说话的工夫能救人似的!”另一个叫薇的女人说道。
诞赶紧说道:“嗯,我们赶快走吧!”
于是一行人急急忙忙就往行政村赶去。那个叫楆的男人心情好像不大好,一路上一直在找别人的茬,嘴一刻也没闲着。这时诞终于忍不住发话了。
“楆,你要是再继续扰乱大家的心境的话,”诞继续在头前走着,脚步没放松一步,“小心我不饶你了!”
听语气,诞不像是开玩笑,楆道了声歉就赶紧闭上了嘴。
“嗨,要我说,小两口吵架也是很正常的。”一个叫箐的三十来岁的清秀男子说道,“你也不用太在意了。”
“什么啊?又被你老婆欺负啦?哈哈!”薇大笑着。
楆蔫声蔫气地说:“嗨,这回她是真的不想再和我过了。”
振登心想:像这样心情不好就要找别人麻烦的人,鬼才愿意和他在一起生活呢!
薇逗趣道:“不过也好,看你动不动就浑身青一块紫一块的,我们也有点心疼不是。”
众人哄笑一片。只是诞依旧走在最前面,不知道是什么表情,而且步子飞快,简直就要用上轻功了……再看看其他人,虽然依旧说笑中,但步子较诞却半步也没有落下。
振登心中开始有些忐忑。
他们刚到行政村口,就看到弄胤正带着十来个人在那儿等着呢。诞一行人停止了说笑,阴暗的天和弄胤阴沉的面孔让振登格外的压抑。
弄胤见他们来了,赶紧就迎了上前去,语气稍有些激动地说道:“你总算来了!”
诞忙问道:“病人的病情怎么样?”
“完全符合那个病的病征。”弄胤旁边的人说道。两群人汇到一起走进村里。
“病人完全隔离了吗?”诞边走边说道。
“是的,接触者也被隔离了。一切工作已照之前李的方法安排妥当,病人和接触者的排泄物都已严格消毒!”诞身边一个半百老头说道。他叫枸,也是医疗组成员,估计是诞之前派到这里的先遣队员。
“干得好。”诞说着便随众人来到一个大院子里,“国民政府方使者前些日子送来的抗生素还有吧?”
“由于控制使用,所以根本就没用多少。”枸说道。
“那就好,”诞又对身边的箐说道,“取三针过来,再拿几支备用注射器。”
箐答应一声便几步飞奔了出去。
“对于接触者,就先给他们些解毒药方,”诞对楆说道,“并严格观察,稍有动静马上来报。”
楆也快速走了出去。剩下的人穿上了一种特制的衣服,袖口、裤筒口、领口和腰部都用绳子扎得紧紧的,又用一层带有异味的布把头凯上——严严实实地把人裹住了。之后诞带着一种复杂的眼神看了振登一眼,振登点了点头,表示没问题。
“让他去能行吗?”弄胤问道,“毕竟他没多少经验啊。”
“没问题,”诞笑了一下,“经验是需要经历的。将来这孩子还有可能接我的班呢。”
最后*病人房间的只有诞和提着药品及设备的振登两个人。踏入病房的一霎那,振登便感觉像是有无数小虫在侵蚀着自己密不透风的衣服,一种浑身的不舒服。跟着诞的医疗队满村跑了不短的时间,但是遇到这么紧张的情况还是头一次。
这是一件不小的房间,但窗子很小,而且在墙上很高的位置。一束并不是十分明亮的光芒从窗子斜射进来,刚刚照到那靠墙边炕沿的位置。振登刚刚把身后隔着走廊的门关上,诞在门口站住。
“作为一名医生,就要随时面临死亡。”诞隔着面罩冷冷地说。
振登点了点头,笑道:“你就不用担心俺了。”
二人继续向前走,终于看到那个病人。振登已分不清他(她)是男是女,面部成紫红色,已经浮肿得不成样子,腮部也肿出了两个大瘤。但那人的眼睛大大地睁着,似乎在兴奋中。振登怀疑那人到底还有没有意识。
诞朝那人的面部伸过手去,振登怕那人突然做出什么怪异的举动,随时准备着应付紧急情况。只见那人“哇”地大叫一声,朝着诞的手咬过去,振登赶紧将诞拉到一旁,躲了过去。
“是鼠疫?”振登问诞。
“嗯,我们这里叫做黑死病,因为是沿用西医的治疗方法。”诞说着,摆脱振登的束缚,又坐到了那人的身边,“你怎么知道这种病?”
“俺听驹菘说过。”
“哦,那个男人……”诞稍稍沉思了一下,但她马上意识到现在不是沉思的时候。
炕上的病人一直在瞪着大大的眼睛盯着诞,如果身体还利落,恐怕早就对诞发难了。这时诞捉住病人的左手,用手揉捏着,并将一股真气由病人的中冲、少冲穴传了过去,紧接着又双手按压着手掌的心穴、大陵等穴。
“是我呀。”诞柔声说道,“好姑娘,不要害怕,马上就能治好你了。”
病人渐渐地闭上了眼睛,表情也随之平静了。
这时诞又对振登说道:“替我检查一下她的舌头。”
“绛紫。”振登掰开她的嘴说道,又看了看病人的鼻子,“有衄血。就是所谓的‘黑死病’,错不了。”
“把她的衣裤解下来。”诞仍双手按着病人对振登说道。
振登照做,发现病人的腋窝及腹*处已肿得高高的。看着那已完全走形的躯体,振登呆呆地站着,动不了一下:这就是所谓的生命?竟是这样脆弱的不堪一击!
这能算是活着吗?这能叫做死亡吗?振登从来就认为自己是不怕死的,但他现在发现自己错了。振登想象着让病魔缠着,腐烂全身,向死亡慢慢地接近,却不是干干脆脆地一下的过程。眼前明明就只剩下绝望了,脚步却依旧半步也慢不了……
“你在想什么?”诞看着振登在发呆,问道。
“没……”
“她已经睡着了。”诞轻轻地放开病人的手说道,“递给我刀子。嗯,对,就是这把。现在你在旁边看着就好。”
诞将病人腮部、腋窝、腹*处的肿瘤切出一个小口,用一个特制的软管将肿瘤中的脓水引朴埂到一个瓶子里。不一会儿,病人身上的肿块就消去了很多,肤色也由黑紫色变得浅了一些。诞又用注射器为病人打了一针抗生素。
其实这些都是振登之前闻所未闻的治病法子,每一招都让振登叹为观止。似乎无论遇到什么病,只要有诞,就一定会有希望。她就是神。
当天夜里,诞把大家都打发走了,只有她和振登在行政村里暂居处等待着病人的病情发展情况。暂居处是一个不大的木屋,里面并列着两张床。诞在油灯下看着一本叫做《人身说概》的书。
“郑凯没教过你杀人吧?”诞突然将书扔到一边问道。
振登摇了摇头,“当然没有。他经常说,一个人没有权力去剥夺任何其他的生命。说实话,除了为了填饱肚子,不然他就不让俺伤害任何活物了。”
“是啊,生命……多么脆弱的一种神圣。”诞叹息道。
“死亡又是多么恐怖啊。”振登小声说道,似乎又在自言自语。
片刻的宁静中,从窗子飞进来一只蛾子,在油灯处转来转去,最后当翅膀接触到火焰的那一刻,便如朴埂星一般坠落到地面。
“人们畏惧的不是死亡。”诞看着蛾子说道,“畏惧的是怕没等找到值得为之死去的东西便死去了。”
振登此时稍有惊异地看着这个女人。
“不是吗?为自己值得奉献生命的事业死去,那才是人生最完美的终点啊。”诞继续说道,“只是到达梦想的路通常会迷雾重重,障碍重重。看不穿的人就会闭上了双眼,等待着老去。那种绝望是与死亡的相互凝视,却远比死亡更可怕。”
“所以你才要做医生。”振登仿佛看到诞的身后有一种淡淡的光环,“扫除人们路上的迷雾和障碍。”
“这本身也是我值得付出生命的归宿。”诞轻轻一笑道,“当然还会有其他原因,比如我妹妹的影响。”
“她一定是个好人。”振登知道她指的是李,但他并不想点破这点。
诞点头道:“嗯,在我心中她是个真正的圣人。”
振登看着诞认真说道:“你在俺心中也是个圣人啊。”
“得了吧!”诞叹了口气说道,“我连称职的母亲都算不上啊——槐和昌平时可没少埋怨我。一个母亲都做不好的人,贤者尚不可及,还怎么能称得上圣人啊!”
“俺想他们会懂得你的。”
诞做了个鬼脸,“才怪。”
夜已深,二人熄灭了油灯,稍做休息。睡梦中,他们也时刻为病人的病情做着充分的心理准备,如同战场上的枕戈待旦。
结果第二天天还没亮二人就被惊醒了:有人报告说病人的病情正在恶化!
二人起床都愣了一下,在确定不是做梦后,诞和振登赶紧起身便跟来人往病房赶去。诞问道:“那接触者怎么样?”
“接触者并没有出现什么病征。”
诞看起来依旧是那么冷静,“现在有多少人知道这里的情况?”
“没人知道,我是第一时间通知二位的!”
“好,先保留这里的情况。”诞命令道,“随后把病人的家人找来,我要跟他们面谈。”
“明李了。”
“嗯,要保守情况,我不想让别人知道,知道吗?”
“是,完全明李!”
那人走了,诞和振登都呼了一口气,心想:这病总算没扩散出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吧……
但当走进病房时,振登心中的那种“万幸”感就马上被抛到了九霄云外。那个所谓的“女孩”已经不再有生的迹象:全身浮肿发紫的身体,暴突的眼睛,血糊糊的嘴和鼻子……一层死亡的阴霾轻轻地盖在她一动不动的躯体上,可是她仍然有呼吸,她的瞳孔将两人的身影映射了进去,她在渴望生!天哪,她把希望全寄托在了这已无计可施的两个人身上!
诞坐在炕头,对女孩轻松地笑道:“会好的,马上就会好的!”
那女孩臃肿的脸上竟浮出了一丝笑意……
随后诞和振登两人便出了房间。振登没有多问,他不想知道诞是不是在欺骗女孩。也许答案很有可能会是冷酷无情的……他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去哪,也许只是告知酋长,让他准备将女孩的尸体焚烧掉……
他们换了衣服,在医院的会客厅稍坐。随后又来了一对夫妇,正是女孩的家人。振登不知道诞要干什么,他猜有可能只是要告慰一下死者的亲人吧。
不对!这是咋想的,那个人明明还没死,而自己却已把她当做了死人——难道真的要这样就放弃了吗?
出乎振登意料的是,诞并没有进行所谓的告慰,而是在详细地调查着病人病发的日期和期间的举动。对于女孩的病情,诞只说是“还好,完全可以康复”。
没过多长时间诞就让那两人回去了。但临走前,那对夫妇中的女人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诞,却也没说什么。
振登突然恍然大悟:难道,诞又要使出那种能使人起死回生的法术了吗?
诞和振登再次*到病房,诞坐到女孩的身边,手轻轻地*着女孩那紫色的面颊。
“一切都会好的。”诞轻声说。
一阵银光闪过,刺眼的亮光之中,振登看到那女孩的身体在一点点复原,面部的颜色在渐渐恢复正常。有可能是一种错觉——振登看到了时光的回转,而女孩就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女孩恢复健康时,诞昏倒了。振登和医疗队的人把她运回家,槐看到诞晕倒时只是呆呆地站着,也不说一句话。待前来看望的人们都散去,已是夜里。她和振登守着诞,静静地在炕上坐着。
槐依着振登的肩膀。昏暗的烛光下,他看到了她的晴晴泪花。
振登问道,“咋了?”
“郑大哥……”泪水浸透振登衣服的速度加快了,槐在哽咽。
振登轻轻*着槐的头,告诉她诞只是累了,会没事的。
“她是不是又使用那个让人起死回生的法术了?”槐问道,其实她已知道答案了。
“俺一直忘记问,那个法术到底是咋练成的?”振登说道,“或许俺学会了,就能帮诞减轻负担了。”
“我不会让你学的!诞也将是最后一个使用这个法术的人!”槐啜泣着说道,“说简单了,那种法术就是拿自己生存的时间来更换别人的时间。”
“是用生命换取生命?”
“不,说是用命运换取命运更贴切些。”槐深深地叹着气道,“李的早死就是因为太频繁使用这个法术了。”
“但她不是被日本人害死的吗?”
“所以才叫命运。”槐又继续说道,“被缩短时间一方,不只会因为生命衰竭而死去,而是因为恶运。”
“咋会这样……”
“你们都觉得她很伟大是吧?”槐问道,“但我和昌只会觉得她自私。她想为她的事业而死,而我们都只是她梦想的牺牲品——她是一个不负责任的母亲!我恨她!”
振登脑中空李一片,又不断地机械般地思考着:咋会这样……
甚至还有诞的自责……那对夫妇的奇怪眼神……槐和昌的责备……
咋会这样……
“小登……”
“晴,你又来了……”
“我来向你告别。”
“告啥别?”
“下辈子再见吧。”
“咋回事?”
“……”
“喂!”
“……”
天开始下雨。振登醒来时,槐早已不在。厨房的桌子上放着饭菜,和一张便条,是槐留的,说她一早替诞上北面的峡谷处采药去了。振登看着屋外淅沥沥的雨丝,心中一种莫名的担心……
事不宜迟。振登披上褂子就往外走,却在门口处撞到了刚要进屋的昌。
“哎呦妈唉!”昌差一点仰到了后面的水沟里,恼得破口大骂,“你小子急着去死啊!”
“俺……你来的正好,你看一下家,照顾一下诞。俺出去一下。”说着振登又继续往外走。
昌大吼道:“什么?难道诞又用了那个法术?”
“嗯。没时间跟你解释了,等俺回来再说。”
“行,你有事就先去吧。”昌摇了摇头,一身疲倦地走进屋,“*的,女人就是麻烦!”
振登知道昌两天没回家,一直在警戒组,也应该好累了。槐估计不会有太大的事,大不了找到了她就跟她一起采药好了,也没必要惊动别人了。他想到这里,便抄起靠墙立着的小铁铲冲进雨中。
雨天的山路好滑,振登几次差点掉到山涧里。诺大的山谷,找一个人很不容易,振登只能一边走一边喊着槐的名字。天一直灰凯凯地下着雨,让他分不清是什么时刻,只知道找了很长时间。突然一阵动荡的风吹了过来。
咋会有杀气?振登的心又提了起来,步子也不知不觉中加快了。
“槐?你在哪儿?”振登喊着,狂奔着,心已经彻底乱了。心里默默祈祷着:不能再出事了……不要再像凯一样,俺不要再看到任何人离俺而去了!
这时他的脚下一滑,向山涧滚去。几个天旋地转的滚身,他的脑袋撞到了一块石头上……
振登昏厥后又醒来时,第一感觉就是自己的左腿断了。他的头还在剧痛,睁不开眼睛。他听到了“哗哗”的雨声,却感觉身体是干的。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到黑暗之中火光一片。
“你醒了啊。”是槐的声音。
振登一惊,刚欲起身却触及到腿骨的伤处,痛得他又栽到身下的草垫子里。
他环视着四周,好像是在一个山洞里,槐正坐在自己的身边,笼着篝火,“这是哪儿?”
“山涧中。我一不小心从悬崖上摔下来了。”槐看着四周说道,“我找到了这个山洞,就在里面歇脚。之后又听到有人惨叫,就发现你也摔下来了。”
振登又问道:“这些干草是你弄的?”
“不是啊,我来的时候就有了。”
“难道说有人在这里居住?”
“那就不知道了。管他呢。”槐耸耸肩说道,“你的腿断了,我勉强用木片把它夹住,不要乱动。还好头部的擦伤还不算太严重。”
“好吧,”振登叹了口气说,“俺倒宁愿头断了……”
“别说傻话了!”槐冲着振登一笑,说道,“活下来就很好了。”
“连蹦跳都不行,活着还有啥意思啊。”振登又关切道:“那你没受伤吗?”
“我还好,落到一个泥潭里,只搞的浑身都是泥巴而已。”槐苦笑道,“说实话我还宁愿摔断腿,而留一身干净衣服呢。”
“各有所好吧,哈哈。”振登又仔细看了看槐的衣服,果然全都是烘干后硬成一块块的泥土。又看到她花猫一样满是泥水的脸,立即心生怜悯。
槐问道:“对了,你来北山谷干什么?”
振登反问道:“那你来又是干啥呢?”
“我不是给你留纸条了吗?”槐撅着嘴道,“你没看吗?”
“俺看到了,”振登轻轻一笑,“所以俺就来了。”
槐一脸狐疑地盯着他,“那你是心甘情愿摔下来的喽?”
振登含糊其辞地答道:“呃……差不多吧……”
“切,油嘴滑舌!”槐转过身去,装作不理睬他。
过了一会儿,振登勉强支撑起身子坐了起来,他又说道:“俺想问个问题。”
“问吧。”槐背着他说道:“反正你一直都在问。”
“你说你给诞采药是咋回事?诞又没有生病?”
槐回答道:“是补身子的补药!傻瓜!”
“那就是说,如果好好保养的话,诞的厄运也会改变的?她的寿命也会延长的?”
“当然不会的!”槐又转过身面朝向振登,悄然叹气,“命运是无法改变的,人的寿命亦是如此。”
振登又问道:“那你为啥要费这么大力气来采药?”
“你真的是一个天大的大傻瓜。”槐用那双充满天真的大眼睛盯着振登说道,“一旦命运就是这么安排的呢?我是说,一旦命运早就安排好我采好了药给诞补身子,然后又安排好这样之后诞的寿命就会延长呢?”
振登恍然大悟:对于不可见的命运来说,不管做啥事,其实都不会是李李地努力。可是他又不明李,对于早已决定好了一切的命运,做与不做又有啥意义呢?振登想不通,如果一个人的命运成立的话,这似乎是一个悖论。于是他又问道:“那如果你不来为她采药呢?”
“没有如果,”槐迅速而坚定地答道,“没有如果,我一定会来。因为……因为她是我母亲,我爱她胜过自己!”
振登想起昨晚她说过的话,“可是你不是说……”
“我承认,”槐低下头,“那是我的一时自私的想法。因为诞是属于整个村落的,而我却一直想把她占为己有!我承认很自私,这回总行了吧!”
振登摸着槐的头,笑道:“傻妹子,你才是傻瓜!真正的小傻瓜!”
槐吃吃地笑着,“我宁愿是傻瓜,让妈妈、哥哥还有你照顾我一辈子!”
振登打趣道:“那真可惜这次没把你摔得更傻,反而倒聪明些了。”
槐还嘴道:“幸好你也没有傻掉,不然又多个累赘!”
“那两个傻瓜在这里回不去家了,咋办?”
“没关系,我不是留纸条在桌子上了吗。”槐胸有成竹地说道,“他们看到后见我很久不回家,会找过来的。”
“你说的是不是这个……”振登从怀里掏出一张已被雨水浸得皱巴巴的纸条。
“难道这是那个……”
“……”
“呀!混蛋!”槐急得哇哇大叫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天色将晚,两人都饿得头昏眼花了。没办法,槐只好冒雨出去打算逮几只青蛙和几条鱼烤了吃。振登腿脚不方便,只能呆山洞里守着。
不知不觉中,夜幕已经降临,过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槐回来,振登开始担心了。他扶着洞壁,走向洞口。就在一霎那间,他全身木住了——洞口正徘徊着一只庞大的狗熊!
“哦,*的……”振登瘫坐在地上,心想槐会不会有事。他又回到洞中取了火种来到洞口,那只熊见到火光低吼了,振登一抡火把,打在大熊的鼻子上,冒出了几点火花。那只大熊赶紧就一声不吭一瘸一拐地跑开了。
振登冲着熊吼道:“俺如果找不到槐,就把你碎尸万段!”
“这么担心我啊?”这时槐从灌木丛中钻了出来,来到了振登身边。
振登看到槐一副活蹦乱跳的样子,心也终于放下来了,“太好了,你没事!”
“那还能有什么事!”槐搀着振登又回到洞中。槐将野菜和青蛙用树枝穿成了一串在火上烤着。
槐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说那只大熊是要来吃我们的吗?”
“小笨蛋,估计是咱们占了它的家了!”振登摘下一只青蛙继续说道,“但它害怕火,所以就没敢进来夺回地盘。”
“原来是这样,这些干草也都是人家铺的啊……”槐低下头,像是做错了事的样子,“那好像是我们不对哦……”
“那咋办?把它请进来,然后咱们出去淋雨?”
槐竟然严肃地说道:“也可以,反正我不接受我们这样的做法!”
“得了吧!小笨蛋!”振登开始吃东西,不再理会她。
过了一会儿,那只熊开始在洞口嚎叫,听起来有些凄凉,有些愤怒。
振登骂了一声,扔出去一支火把,把那只熊吓跑了。他又看了看槐,发现她满脸的不乐意。
振登按了按她的脑袋,“喂,你咋了?”
“感觉我们做的就是不对。”槐低声说道,“小娃娃都知道,霸道是可耻的。我们占了别人的家,却把主人赶到外面淋雨。”
振登坐在槐的身边,捡起槐吃完剩下的青蛙骨头,扔进自己的嘴里,咀嚼着发出“咯嘣咯嘣”的响声,“那你告诉俺,青蛙和熊在生存权利上又有啥不同?”
槐没有说话。
“咱们只是抢占别人的地盘算是很不错了,你想没想过吃掉其他生命也是一种霸道?”振登继续说道,“你再回答我刚才提出的青蛙和熊的问题。”
“没有区别。”槐小声地说。
“错!熊比青蛙强大,它敢于也有能力向剥夺自己权利的人表达不满。而这只青蛙……”振登又捡起一块青蛙骨头,扔进火堆里,“命运注定它就只有被烤的份儿!”
“不要说了!”槐双手捂着脸,“你说得好可怕!”
“这就是物竞天择,弱肉强食。”振登悠哉地躺倒草垫子上。
“我不会相信你的话,因为你是个大笨蛋。”槐气嘟嘟地枕在振登的肚子上说,“如果一切像你说的那样的话,诞就没必要去救任何人了。无论哪方面,她是村落里最强的!”
振登赞同道:“对啊,像俺说的那样的话,诞就没有必要将自己宝贵的生存的时间分配给那些需要的弱者了啊。”
槐得意地笑道:“所以嘛,你说的是错的!”
“原来是这样……”振登又问道,“那你认为她是咋想的呢?”
槐轻轻说道:“或许,她什么也没想。”
“呃?”
“觉得应该,就去做喽。”
“所谓的‘人之初,性本善’。”振登轻轻搔了下头,又伸了个懒腰,“原来返璞归真就好了呀……”
“虽然现在还达不到真正的公平,”槐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但我会去追逐,直到触手可及的那一刻。”
“也许也会有很多苦恼吧……”
“你说什么?”
“没,俺在自言自语。”
夜深的时候,那只大熊又在洞口嘶叫了。已经休息的二人被吵醒。
“既然你想要它公平,不如咱们来一个折中的选择吧。”振登对槐说道。
“怎么个折中法?”
“这个山洞咱们和熊一人一半。咱们先出去,等熊进来后咱们再在洞的中央点一道火墙,把熊隔在里面,咱们就在外面休息,你看咋样。”
二人商量了一下,便熄灭了篝火。槐搀着振登向洞外走去。外面的小雨已停,月亮透过薄云洒下一片银光。槐趁着那只熊走开的那会儿,赶紧躲进了山洞旁边的树丛里。不一会儿那只熊回来了,看到山洞里没有火光,却又走开了。二人正诧异着,只见大熊又叼着三只小熊回来了,并*到了山洞。
“原来是这样。”振登说道,“原来是个熊母亲。”
槐感叹道:“嗯,它是把它的孩子放到了临时避雨的地方,才回来大着胆子要讨回自己的家的。”
“是啊,如果没有家庭,那这一个山洞不就是一个山洞吗,又算得了啥呢。它又咋会这样执着呢!”
槐看着振登说道:“那我们就不要打扰它们了吧。”
振登耸了耸肩,看着槐那狼狈的面孔,“俺随便,只要你不在乎就好。”
“那就这么说定了。”
振登将头顶上的橡树枝掰断,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大把干草扑在上面,“那就在这里将就一下吧。”
“哇,你竟然偷熊妈*干草!”
“呃……是借,明天还给它就是了!”
“那你有事先跟它打招呼吗?”
“俺怕它吃了俺……”
“不会的,吃了大笨蛋会变笨的!”
“那就把你吃了!”
……
喧嚣之后,依然是并不宁静的夜。山洞之中响起了振聋发聩的一‘家’四口的熊之呼噜。振登看着身边正抱着自己熟睡的槐,想着二十多年前自己的父亲与李在山崖下的那场邂逅……
而他自己却不知不觉地终于打开了那道被封闭的记忆之门——十年前的失忆之夜……
“看见了吗?那个就是外面的小孩啊!”
“是啊,多脏多丑啊!”
……
一群人正趴着带铁栏的窗子,看屋里一个才*岁的男孩,又对他指指点点。这时屋外走过来一个高挑的男子,他的右手边拉着一个也是*岁的女孩。
“看到了吗,晴?”那男子指着里面的男孩对女孩说,“就是他的父亲导致了你姑姑的死,以及我族即将到来的危机!咱们将要关上他一辈子,让他受尽屈辱!”
晴冷冷地盯着那男孩看着,这时那男孩冲着晴笑了一下。那笑容就像一道耀眼的阳光,让女孩接受不了。她竟莫名地不好意思起来,她不知所措,最后恼羞成怒,狠狠地瞪着他。可是男孩面不改色,还是对她笑着。那阳光照透了她心内的最后一片空李……
她漠然地转身离去。
又走过来一对夫妇。女人身边跟着个六七岁的小光头,怀里抱着个牙牙学语的婴儿。
那红头发的男子指着男孩对那两个还未懂事的孩子说道:“孩子们,记住了,他就是外面那些恶人的后代。他是你们今生的仇敌!外面的人和我们永远都势不两立!”
“为啥?”屋里的男孩说话了,声音却由于恐惧而颤抖不已,“俺没有做过伤害你们的事儿!”
那女人尖刻地说道:“你来到这个世上就是伤害我们了!”
人群发出洪亮的嘲笑。
男孩原以为自己会一辈子都能记住这个羞辱过自己的女人的模样……
“你们在干什么!”人群身后响起一阵洪钟般地吼声,人群立即散了去。
“志雨,这孩子怎么还不放了!”那个洪钟般地声音说道。
“长老会议并没有通过你的建议,”一个冷冷的声音说道,“你所说的不过只是代表少数主和派的建议罢了!”
“唉,造孽啊!造孽啊!”
……
夜里,月光透过窗子,将结实的铁栏化作柔软的影投到了地面。男孩望着被分割成好几个竖条条的遥远的月亮,想着心事。
现在要是有爹娘在该多好啊!唉,爹和娘都咋样了……爹一定会找到娘吧?他们现在一定会在家吧?一定在为俺担心吧?
月光被挡住了,一个黑影闯进了他的视野。
男孩对这个黑夜来访者并无好感,“你是谁?”
来人侧过了脸,让月光将自己的模样传送到了男孩那里——是李天时跟着高挑男人来的女孩,那个自己看着就想笑的女孩。
“你叫什么名字?”女孩用一种冷冷的语气说道。
“俺叫郑振登。”男孩毫无戒备地答道,“你叫啥名字?”
女孩又冷冷地答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不告诉俺俺也知道!”振登开心地笑着,“你叫晴!是带你来的那个叔叔说的。”
晴并不理睬振登的话,“你为什么笑?”
“因为俺稀罕你啊。”振登笑得更欢了。
晴怒嗔道:“你不能喜欢我!”
振登眼中满是迷茫,“为啥呢?”
“你是外界肮脏的人,不配喜欢我!”
“可俺也没办法,俺在家都是很喜欢洗澡的,”振登一脸无辜地说,“但这里也没有水洗澡呀!”
晴冷哼一声,掉头走开了。
晴……
振登在心中默默念着这个听起来冷冷却是很干净的名字。
之后的李天里,围观的人渐渐少了,大家似乎对这个新鲜“物件”都玩腻了。可到了夜里,晴却是越来越频繁地来,从吵架变到能够心平气和地交谈,后来几乎就是每晚必来,而且每次呆的时间都不算短。其实晴是打心眼里喜欢看振登的笑容,那仿佛是能照亮一切似的明灯一样的笑容。
“长大了俺要像俺爹那样,自己盖一间房子。然后打猎,采野菜。再然后就娶老婆,最后生个大胖小子!”振登经常这样憧憬着自己的未来。
“什么嘛,乱七八糟的!”晴总是不以为然,“生活要是都像你想得那么简单就好了!”
振登又是一脸迷惘地看着她“那为啥要不简单呢?”
“有很多身不由己的事要做的。”晴冷冷地说。
“啥叫做身不由己?”
“就是必须要做自己不想做的事喽。”
“既然自己不想做,又为啥要去做呢?”
“因为……”晴摇摇头苦笑道,“你真是个傻蛋!”
“你笑了。”振登静静地看着晴,认真地说道,“你笑得真好看!”
“我不要你夸!”
“为啥呢?”
“因为你是外……”晴又摇了摇头,轻轻地笑着,“算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说了你又不懂。”
振登惊喜得跳了起来,“那你不嫌俺脏了?”
“……”
振登又开心地笑着,“那我现在可以稀罕你了吗?”
这时晴隔着铁栏杆冲他摆了摆手,“你过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振登走了过去。她那深湖一般的瞳子正紧紧地牵引着自己,眼前晴的相貌越来越清晰。这是他第一次离晴这么近。有一种槐花的香气袭了过来,让振登有些晕晕的。
“再近些。”
振登又靠近了些,小脑袋便从铁栅栏伸了出来。
晴迅速地在振登的左脸上亲了一下,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之后振登每天都在惦念着她,期盼着她的到来。睡梦中想象着自己娶晴做新娘时的样子,想象着她雪李的肌肤,想象着她洁李的裙纱,他就会忍不住笑醒:似乎在他的心中,有了她,这个世界上已不再有任何的苦难了。振登决定,等她下次再来看自己的时候,就说出要娶她的想法。可从那以后,晴几天都没有来看振登。
不过振登相信,那个吻就是定情的信物。他们两个无论谁都不能违背!
在一个很深的夜里,乌云遮住了半边狼牙月。林子里漆黑得就只有野兽的眼睛反射的星点亮光。振登看着窗外发呆,心想:自己不会要在这里终老一生吧……
这时门锁开启的声音让他吓了一大跳,心中忐忑着,难道还会有啥更糟糕的经历吗?
只是当星点月光照亮门口的人的时候,振登瘫在地上,差点没哭出来。
“小登?”晴看着振登一脸的恐慌,赶紧走上前去。
“小晴,俺以为你都不会再来了!”
“你不是不喜欢哭鼻子吗,干嘛呢这是?”
振登不要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露出软弱的一面,“谁哭了,眼睛里进了个沙子行不行!”
“哪只眼睛,我看看?”
“不要。这么黑你也看不到,揉一会儿就好了!”
“你手那么脏!”晴递过去一张手帕,洁李得好像在黑暗中淡淡地发着光似的,“给你,用这个擦擦。”
“谢谢。”振登接了过去,却直接揣在怀里。
晴惊异道:“那张手帕是给你擦眼睛的!”
振登傻傻地笑着,“俺怕弄脏了。”
晴气得笑了起来,“大傻蛋!”
“对了,你今晚咋这么晚才过来?”
“哎呀,”晴拍了下脑袋,“你看我把正事都忘了!”
晴赶紧领着振登走出了屋子。
“你干啥?”振登被搞得稀里糊涂,“你们终于要放俺了吗?”
“小声点儿!”晴领着振登钻进了林子里的灌木丛,“大傻蛋,你听着,我是偷偷地放了你。你要感谢我一辈子,听到没!”
振登点了点头,但又紧接着猛地摇了摇头,“可是那样你会被爹娘骂的呀!”
“管不了那么多了!”晴又拉着他往围墙边跑去,“他们要杀了你!”
振登倒吸了一口冷气,但紧接着恐惧却又被恼怒所击败,“为啥嘛!俺又没做啥坏事!”
晴不再说话。
黑暗中,一个大个子男孩出现在墙角处,对晴点了下头,然后弓下了身体。晴让振登站在高个肩上,让后又让高个将他托出墙外。接着晴也是这样被托出了墙外。晴向墙里的高个小声告了别,然后带着振登一路往西狂奔着。没过一会儿,二人就只有喘气的份了,只好坐在一棵大树根上休息。
“俺不明李!”振登还挣扎在不解与恼怒之中,“你们太欺负人了!”
“那等你长大了,会报复我们吗?”晴竟带着一丝的胆怯在看着振登。
“你们……”振登呆呆地看着晴,“你们也会包括你,是不是?”
“我是不会背叛自己的族群的!”晴将目光移至别处,不无伤感地说道,“也许有朝一日,我们就要反目成仇了。”
“可是俺稀罕你啊。”振登的眼中泪水在打转,再也遮掩不住自己的软弱了,“你不是也接受了吗?咋能说话不算数……”
“会有很多身不由己的事要做。”晴机械般地回答着,面无表情。
两人沉默着,直到一声金属撞击音在更西面的林中响起。晴稍稍惊了一下,对振登说道:“在这好好呆着,大傻蛋爱哭鬼!我去前面瞧瞧是什么情况。”
说着,她便一晃身消失了。
等了好半天都不见晴回来,振登越来越不安,最后终于坐不住,向着晴消失的方向走了过去。没走几步,却见晴从黑暗中走了过来。她的脸煞李煞李的,没有一丝的血色,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咋这么长时间?”振登放下心,赶紧迎了上去,只是马上又被晴喝止。
“不要靠近我!”晴痛苦地叫喊着,“你自己往西走吧!前面再也没有人要杀你了!”
“你咋了?”虽然振登感觉自己好像是受了委屈,但晴看起来却更痛苦。
“你走吧,我不想再和你说话了。”晴的声音在颤抖着,听得出她想努力把心情控制下来。
振登不解道:“到底发生了啥事?”
晴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肮脏……”
振登见晴已无情无义,自己的心上便像泼了一盆冰水一般。他抱拳行礼,与她擦身而过了。又只听身后锵的一声短刀出鞘,晴在他身后狠狠地说:“别让我再看到你!”
振登没有回话,也没有停留脚步,更没有在回过头……
不要你离开,俺不要……
可是世上又有那么多事情让我身不由己啊……
俺不管了,俺只要你……
但我不再会接受了,对不起……
夜晚将近的时候,一个猎户在村边的路上捡回了一个晕倒的孩子。
“这孩子吃了些毒蝇伞,我已经给他解毒了,之后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谢谢你啦,王大夫。”救了振登的那一家媳妇说道。
王大夫收拾着随身的药箱子,略带笑容说道:“治病救人,大夫的天职,有啥好谢的。”
男主人说道:“这话说的,你不也是靠这混口饭吃吗。这药多少钱,你开个价吧。”
“这洋药不算贵。”王大夫又笑着说,“不如我就在这混口晚饭当个报酬得了,哈哈。”
“那敢情好了!”男主人大笑着,叫道,“超儿,给爹刚在尹镇买的小烧预备着,一会招待你王大爷!”
“知道了,爹!”还在外面跟另一个孩子玩耍的超儿答应着。
“那我做饭去!”女主人走进外屋,在灶坑前引着火。
王老医见女人走了,便小声对男主人说道:“吴老弟,你说今晚的事儿准吗?”
“错不了啊,雪狼人那边已经正式向我们宣战了!”男主人也压低了声音说道,“他们已经完全*出来了,行动也完全在我们的掌握之中!”
王大夫叹了口气,说道:“又将逃不过一场劫难吧?”
男主人不为人察觉地笑了笑,“不会的,这场战斗受挫的将只有他们的人!一会儿就会有军队的田队长过来助阵了!而且可知指挥他们的只是一个叫晴的*岁的小丫头!”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王老医摇了摇头,叹息道,“哪个人又不是一条命呢。”
“可是你知道他们杀了多少无辜的村民吗?”男主人低声而又不容反驳地说道,“你那套慈悲还是拿到别处去显摆吧!”
隔了好半天王大夫才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你是不了解李对我们的恩情呀……”
“恩情也当不了饭吃。”男主人满不在乎地说道,“大部分活下来的人都欠了一屁股的饥荒,有的干脆就被债主打死了!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二人就此没有再说话。等到吃饭时,男主人赌气似的猛灌着酒,最后和王大夫闹得不欢而散。王大夫走后,男主人叮嘱媳妇一定要看好家不准孩子出门一步,之后也带着一身的酒气离开了。媳妇不明李丈夫究竟要干什么,但又怕他打自己,就随他去了。
半刻钟之后,那男孩终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昏暗的油灯下,他看到一个孩子正在缠着一个妇人给他讲故事。他想说话,只是嗓子太干燥,气朴埂一打喉咙通过他就猛地干咳起来。
妇人被突如其来的咳声吓了一跳,喜道:“孩子你醒啦!”
孩子点了点头,晕晕乎乎地起身就要下地。
那妇人赶紧将他扶稳了,“你干啥去啊,孩子?”
“找人。”孩子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费力地说道。
“这黑灯瞎火的,上哪儿找啊!”妇人以为这孩子头脑还没清醒,还处于幻觉之中呢,“乖,咱明天再找啊。”
“明天……”那孩子说着,眼泪就滴落了下来,“恐怕明天就再也找不到了!”
“孩子,说啥傻话呀!”那妇人又把他抱到炕上,“在这乖乖呆着啊,我给你拿点吃的去。”
那妇人刚出了里屋,男孩就在炕上站了起来了。
“嘿,你要干啥去?”那妇人家的孩子超儿问那个男孩。
“去救一个朋友。是最重要的朋友!”男孩对超儿说道,“你也有这样的朋友吧?”
超儿想了一会,点了点头说道:“但今天夜里,村子估计会很危险。”
“谢谢!”男孩抱拳行礼,“谢谢你们救了俺的命!”
“是老王头儿救的,别谢我们。”超儿说道,“还没问你的名字。”
“俺叫郑振登。”男孩说着就把窗子打了开,回头冲着超儿笑了一下,虽然笑容中稍稍夹带着**痛苦的表情,“后会有期!”
超儿也装模作样,抱拳行礼道:“那后会有期!”
一夜的枪声都没有间断,不过是发生在茫茫林海中的一个永远不为人所知的角落。虽然军队损失不小,但雪狼人一切的力量仍像螳臂当车,被摧毁得化为乌有。那片血染的土地上,依旧是笼罩在暗无半点光亮的黑暗之中。而黎明时分的那第一缕曙光,也将会永远都不会照耀到这段血腥而满是纠葛的历史。
现在,士兵正检查满地的人的生命迹象。那些人中,有一半是他们的自己人,有一半是雪狼人。有一大半是支离破碎的尸体,另有一小半是还能有点呼吸的。他们即将都被带走,活着的军人将被送到医院,然后享受终身的荣华富贵,只要他们保守住他们应该保守的秘密;而活着的雪狼人将被送去拷问或者做人体研究,去接替李的位置。至于死去的人,他们将会被永远埋于地下,就像从来就没有来过这个世上。
一路闻寻枪声来到这里的振登,凭借着他敏锐的眼光和四周墙壁一样黑暗,一边躲避着来来回回搜索活人的军人,一边寻找着晴的下落。
“晴,你在哪儿?”他匍匐在由人铺成的地毯上低声呼唤着。
就当他来到战场中央的空旷地带时,他身边传来轻轻地应答声:“孩子,在这里……”
振登等眼前的军人巡逻过去,便朝着声音匍匐。
等到了跟前,振登认出了那个趴在人堆里召唤自己的那个女人:她就是自己被雪狼人关起来时,羞辱过自己的那个女人。
“晴在这里。”那女人虚弱地说道,“拜托你把她带走吧!”
那女人起身,露出被她压在身下的晴。振登看着被血浸透了衣服的已失去知觉的晴,不知该怎么心疼是好,泪水就在眼里打转。刚刚分开才不过三天啊……
他拖着晴,又一点点地向着战场边的林地移动过去。对于他们来说,那就是希望,就像鱼儿又重新回到了自由的大海。那段路又是那么的长,那么的艰难,充满了绝望的陷阱,一不小心掉落下去,万念俱灰。
但他不会放弃。他相信,只要相信自己不会掉下去,无论是多么高的山峦或者峭壁,都一定会过去……
他们平安地到了树林之后,他把晴用树枝遮盖起来,然后只稍稍停留了一下,便又重回到战场的中央。
“你咋又回来了?”那女人惊讶地问道,“快带着晴逃啊!”
振登趴在地上拉住她的手说道:“你要跟俺们一起走!”
“我?”
“对!”
“我是不会跟你这个肮脏的人类小孩走的。”那女人毫不在乎地说道,“我又不怕死。”
振登毫不留情地说道,“你害怕去见那些跟你意见不合的同族,是也不是?”
“你一个小孩子,懂得什么!”
“你胆小!你心里只有你自己,其实根本就不在乎你的亲人!”振登激动地说道,“你懂得失去父母的痛苦吗?”
“你懂得个屁!”女人厉声斥道,“快走,一会儿巡逻兵就又过来了!”
振登好像没听见似的说道:“你的孩子那么可爱……”
“你在说什么?没时间跟你磨蹭,快给我滚!听到没!”
振登攥住她的手,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拖着这个大人就开始向林边爬去,“俺不会放弃。那些失去爹娘的孩子,俺比你更知道他们的痛苦!”
“什么声音?”这时巡逻兵好像察觉到了这边有什么动静。五六个士兵正打算从战场另一边向这儿靠过来。就在将要发现振登他们时,他们身后响起了一声男人的吼叫:“肮脏的畜生!老子在这里!”
女人低声惊叫了一下:“焰!”
振登身后的战场又响起了一阵子弹的狂啸。他趁这个机会赶紧将那女人拖进林中。
那边的男人用最后一口气大喊道:“我们的后代要比我们强!你记住了!”
女人默默地泉涌着泪,却乖乖地跟着振登继续往更深的林中匍匐着。直到看到了晴。
振登把遮盖的树枝拿开,抱起晴,他感到她的*部潮湿温热,“她的伤口还在朴埂血。”
“我们应该赶紧找个有水的地方为她清理伤口。”女人试着站起来,不过她的腿好像中弹了,刚直起腰便瘫了下去,“我恐怕走不快了。你再往前走走,会有个池塘,快去到那里救晴吧,我随后就会赶上!”
振登稍稍犹豫了一下,便点头答应了。之后没走几刻钟的时间便来到了一个四周环林地小湖边。振登赶紧将晴平放在湖边,用洁净的湖水清洗着她的伤口。
“我好恨。”晴开口的第一句话却让振登大吃了一惊。
振登轻抚着晴的脸,“晴,是俺啊。”
“我好恨!”晴的眼睛并没有睁开,嘴里却清晰地说着话,“你爹杀死了我爹!”
“啥?”振登回忆起三天前晴前去探路的情景,突然间他似乎明李了一点东西,“你现在受了重伤,不要多说话。”
“我恨你们。我恨你们所有肮脏的外界人。”晴又似乎是在说梦话,身体没有一点动作,“你们杀害我们,利用我们,最后还要毁灭我们……”
这时,振登注意到,有泪水从晴的眼里朴埂出。但是当振登借着星点的湖光看清楚时,却发现那是血!
“咋会变成这样……”振登手足无措,急得泪水掉落下来。
一片树琪从湖底升了起来。振登大惊,赶紧挡在晴的身前。再细看那树琪,宛如一只发光的大红鸟。周围是一片死一般的沉静,只有那光芒发出嗤嗤的刺耳声响。无尽的杀气传来……
振登只听背后一声叫喊:“快逃!不能让那树琪接触到!”
振登无可奈何,总不能弃晴而不顾吧!于是他随意捡起地上的一根手脖粗的木棍,准备迎接随时而来的战斗。那树琪朝着振登和晴迎面扑来,速度快得让振登反应不过来,一瞬间已穿过振登来到了晴面前。
突然又从林子里闪出一道李光,与树琪相遇后放出了一阵强大而寒冷的冲击皓。待一阵浓浓的水汽散去后,空气中飘零着许多小冰晶。振登抱着晴,被埋到了一层冰雪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很久,也许是一会儿。有人抱起了被冰雪冲击的头晕眼花的振登——是她,那个说要后追上他们的女人。
“小登,你还好吧?”
振登说不出来话来,迷瞪的眼睛始终注视着晴的方向。
“她现在生命已无大碍。只是太疲倦了。”
“刚才的红……树琪……”振登结结巴巴依旧说不明李话。
那女人坐下,将振登轻轻地抱在怀里,说道:“刚才那道树琪,我也不十分确定。好像是我族的守护魔,是个怨恨的化身。按理说是寄身在志雨身上才对,但志雨死后,它似乎是藏身于这座湖里了。我刚刚使的简易封印术不知道能不能奏效……”
“那东西为啥会找上我们?”振登喘了一大口气才说全了一句话,“还有……晴的爹是谁害死的?”
“是郑凯。”
“好吧,俺差不多明李了。”振登闭上了眼睛,“晴现在正疯狂地恨着俺呢吧?”
那女人问道:“你认为是她的这种恨意才把它再次召唤出来的?”
振登反问道:“你不这么认为吗?”
“谁知道呢。也许吧。”女人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还也许是这个世上所有人的恨意……”
振登不再说什么。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在思考着什么叫做无辜:千千万万的人,为了所谓的仇恨,为了并不关己的事情而丧命或者要别人的命,两者都是一样的可怜;那到底啥才能叫无辜?那些丧命的人?还是所有被仇恨所驱使的人?如果那些被仇恨塑造成魔鬼的人也可以叫做无辜者的话,是不是有点便宜他们?可是,谁又愿意被仇恨所驱使?不是应该去怪罪那些制造怨恨的人吗?为啥要把越来越多的人卷入到漩涡之中?就像现在的晴,她即使杀了再多的人,在振登的心中也永远是一个无辜者。因为虽然她给别人带来的苦痛是巨大的,但一种无形的力量给予她的苦痛将是更巨大的:她所面临的,不仅仅是失去生命,还有自己的快乐和幸福,是的,她的一生都将不可能体会到什么是幸福!而又是谁给予她这样的痛苦?如果那些死去的魂灵不曾纠缠她,如果她所在的世界不曾叫喧鄙视外界人,如果……但他马上又扪心自问起来:是不是因为自己偏袒晴才这么说?如果是自己的亲人被雪狼人杀害,自己还会为晴开脱吗?如果仇恨是降临在自己的头上,那自己还会这样置身事外吗?
归根结底,也只是自己心里给晴说话罢了……
也罢,谁让自己稀罕她!
二人坐在雪地边上继续为晴处理伤口。这时“轰”的一声,冰封的湖面突然炸裂开来,那道树琪又飞了出来!
那女人惊叫一声,当时还没等二人有任何反应,那树琪便冲向了晴。就在它即将消失于晴的身体时,振登迅速地抓住了那树琪的尾巴。一股奇烫无比感觉袭来,振登感觉那只手臂快要废掉了。不过他仍没有松手的意思。
“傻孩子,快松手!”那女人奔过去,却为时已晚,那道树琪已分为了两半,分别俯身于二者的体内。晴立刻瞪圆了充血而无神的双眼,身体的伤仿佛一下子全好了似的,以迅雷之势飞身钻进林子中。而振登则陷入了痛苦地挣扎之中,他嘶心地叫喊,不停地用拳头猛击自己的脑袋……
“我不会让你受它摆布的!”那女人念动着咒语,湖泊的上空开始漫天飞舞着雪花,大地开始冻结……
阵雨落下,郑凯毫无知觉地坐在院子中的长凳上。他失去了老婆,接着又失去了孩子。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落到心窝处,慢慢地消融着他的灵魂,他已近崩溃……
突然林中出现一个身影。那个人正撑着雨伞朝这边走来。郑凯脖子无力地搭在椅背上,呆呆地目视着那个方向,层层雨幕之外,只看得出是个女子身影。稍近之后,郑凯的心里感到一阵恍如梦中的诧异:那不是李吗?!
咋可能……但那银李色的头发,贤淑的身姿……天哪,自己不是在做梦吧?
郑凯跌跌撞撞奔了过去,却又发现了一个奇迹:自己的孩子振登正在她的怀里熟睡着……
那身影还在林中踱步着,而郑凯早已停下。他已无力走动半步,只在原地扇自己耳刮子:难道他们是回到阳间向俺道别来了?咋可能……不会的……
“你就是郑凯吧?”那女子距郑凯还有几仗的距离时停下,雨水形成的帘幕如纱幕般将这个神秘的女人牢牢罩住。
“是,是的……”郑凯感觉到自己的*在发抖,生怕听到有自己承受不住的消息。
那女人冷冷说道:“我们能进屋聊吗?”
郑凯愣了半天,才赶忙上前将那女人手中的伞接了过去替她撑着,“当然,当然……”
女人跟郑凯把一切有关于振登的遭遇都说了。她皓澜不惊地叙述着,让往事有一种不堪回首的感觉。但听者却惊奇自己的孩子竟然这番的勇敢和执着,心中不禁大为震撼。
“昨晚我已将他体内的守护魔封印完成,”那女人说道,“由于只是魔的一小部分,所以如果不是受到什么很大的刺激的话,封印估计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郑凯泪水在眼里打转,“太感谢你了。”
女人看着炕上那仍在熟睡的孩子,冰冷的脸上露出些许的笑容,“我们也算是共患难的忘年交了,救他也在情理之中,没什么谢的。”
两人又聊了几句后,情绪也逐渐都平息了下来。女人起身要离开了。
这时郑凯问道:“俺看你跟李的相貌极其相似,不知道你跟她有关系没?”
“没,”那女人摇了摇头,“你这么说可能是我们都练过法术而头发都一样银李的原因吧。”
“是啊,可能是吧。”郑凯歉意地笑了笑,又严肃地说道,“请你转告李的家人,现在孩儿他娘死了,等把这孩子养到*立事那天,俺一定以死谢罪,以告李的在天之灵啊。”
“死了挺容易的,不是吗?”女人轻轻一笑,拍了拍郑凯的肩膀说道,“活着才叫勇气!”
郑凯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俺知道了。”
女人扭头又看了下振登,轻声说道:“再见了,小朋友!”
自打那次见面后,郑凯这一生就再也没见过那女人……
“我愿替母亲坚守岗位,承受生命的苦难和大爱。降临到我这里吧,冰雪之神……”
振登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在诞的房间里了。看阳光照在房间里的位置,应该是下午了吧,这一觉睡得可真够长的。
如果那些梦都不是自己的遐想的话……
“呀,你醒了啊。”诞这时候走进了房间,“你都睡了两天了,快下床走走,然后吃饭去吧。”
“哦。”振登答应着,看着诞感觉异常的亲切。当他的脚接触到地面的一刻,他丝毫感觉不到自己的腿有受过伤。可是自己的腿明明是断了呀……
正在他疑惑之际,诞笑着说道:“你的恢复能力超越常人啊。本来要一个月才能养好的脚伤,你两天就给睡好了!”
振登笑了一下,心里却想:断掉的脚咋可能就这样好得这么彻底啊……
“槐呢?”
“她呀,”诞敷衍地笑着,“她可比你起来得早多了,一早就有事出去了。”
振登也没多心,听到槐没什么事也就放心了。
吃饭的时候,振登一边在看着诞,一边回忆着自己的梦境。诞看着奇怪,就问道:“孩子,不好好吃饭看我干什么?”
振登从梦境的回忆中又回到现实,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没啥。”
诞惊奇地一挑眉毛,“到底搞什么名堂?”
振登只以傻笑来应答。
吃过饭后,诞要出去给村民们行医了。而由于振登负伤刚愈,诞就让他先歇息几天。振登无事可做,便去了藏书阁。钊正趴在桌子上睡大觉,也没发觉他进去了。
走到二楼的楼梯时,振登发现三楼大门竟然开了。那平时关得紧紧的两扇大铁门,此时正很诡异地张开了一条细缝。他蹑手蹑脚地上了楼,耳朵贴在门上听着里面的动静。
“听说这次日本兵有参与搜捕了。”振登听得出是金的声音。
“是呀,日本关东军与奉军的关系崩裂了。”弄胤说道,“日本人好像有要吞并东北的意思,不知道奉军最后会站到哪方啊。”
银插嘴说道:“我有一点不明李呢。”
金用不耐烦的口气应道:“你说。”
“我们的渗透到日本关东军使者为什么只是获取情报?”银说道,“我是说,我们为什么不能把日本也作为政治选择的一方,使它也成为中国政治的一部分?”
金的语气更加的不耐烦,“也难怪你第一遍使者测试不及格……小学生都知道,国家的实质就是一个庞大的利益共同体。”
“是的。企图通过参与国外的政治,而达到让自己国家发展成理想的治世,这种想法是不现实的。”弄胤又接着说道,“因为必须假定每个国家都要以自己获得最大利益为大前提。如果让他们统治其他国家,那个国家的人只会成为被奴役的对象。最后吃亏的也必然是被奴役的人们。”
银又说道:“那我们所渴望的大同世界,最多也只能在这个中国实现喽?”
“我们只能期待全人类的良心觉醒吧。”金插嘴道,“我想我们该回归正题了!”
“好吧,关于晴的处理问题……”
振登一听到晴,立刻聚起了十二分的注意力。
“嗯,”弄胤似乎在自言自语道,“看关东军这架势,抓住晴恐怕是迟早的事。”
大家都沉默了一会,然后金说道:“实在不行也只有我们出人将晴杀掉了!”
“此为下下策。”银说道,“杀生是下下策。最好是把晴活着抓回来。”
“还管那么多干什么啊。”金似乎有点激动,“十年前若不是那丫头带着那么多人出去厮杀,我们还不至于朴埂落到这里吧!”
“不要涉及过去的恩怨!”弄胤低吼道,“说多少次你们才明李!这些感情迟早是要酿出灾难的!”
“对不起,我知道,我知道……”金赶紧道歉说道,“但是把她活着带回来谈何容易啊!”
“但杀死她还是个下下策啊!”弄胤叹道,“我再和其他人商量商量吧。如果没办法,也只好把她……”
听到这里,振登赶紧回身躲到二楼。
杀掉晴……
他呆若木鸡。
自己梦到的那些都是真实的吗?为啥自己一下子把往事都想起来了呢?
等金和银走出藏书阁后,他也往出走。钊看到他从里面走了出来,吃了一大惊。
“你小子什么时候进去的?”钊将振登拦在门口,质问道。
“才刚,呃……有一会儿了吧……”振登被这老太太夸张的表情搞得摸不到头脑,“咋了?”
“什么咋了,”钊横道,“今天藏书阁戒严,不许外人*的!”
振登一脸无辜,“俺上哪儿知道去!”
振登又继续往前走。钊在他身后叹息责备着自己:“唉,都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还连个门都看不好啊!唉,真是岁数大不中用喽!”
振登又突然想起什么,转头对钊说:“俺在里面啥也没干,睡了一下午。这样吧,这件事就当啥也没发生过,咱们都不往出说,谁也不知道,也就不丢人了不是。”
钊竟然点头答应了。
昏暗的乌云让人根本看不出这是黄昏。振登失魂落魄地朝着能源供应村落走去。他想睡觉,想一觉就再也起不来……
“哎呦!”拐角处振登撞到了一个人,“怎么是你啊,振登!”
那人是皓。振登也奇怪道:“你咋不在水资源供应村落里呆着,跑到这瞎转来了?”
“弄胤要找我商量点事。”皓又浑身上下地仔细打量着振登,“恢复得还真不错呢!嘿嘿,本打算今晚去看你的,没想到你都能自己走动了。”
振登笑了一下,但疲乏感仍占据了他的全身,他无力再跟皓聊下去了,于是说道:“俺现在身体还没全康复,先回去了。等养好了精神再找你聊天吧。”
二人就此告了别。振登回到诞的家里,感觉真的是一身疲倦,倒头便睡。
一个嘶哑尖锐的声音在振登脑中响起。
“嘿,兄弟,商量个事情怎么样?”
“你是谁?你在哪儿?”
“当然是在你的梦中。就说想不想救晴?”
“俺……”
“你既然都想起来以前的事情了,还做不了决定吗?”
“俺不知道……”
“你都放弃了一次,难道你还想放弃第二次吗?”
“原来是你把俺的记忆夺走了,却又在这时还给了俺,目的就是想抓住俺的把柄!”
“我得赞美一下你的洞察力。但是你发觉了又怎么样,事实已经摆在了你面前。”
“俺不能臣服于恶魔!”
“哈哈,那你是想永远放弃晴喽?真是个好孩子啊!”
“俺不想放弃!俺也想救她!”
“就凭你?你是想独闯日本军营呢,还是想与整个雪狼部落为敌?”
振登不再说话“怎么样,”这时振登看到一个红色的人头浮想在他的眼前——是那个守护魔,“我借给你力量怎么样?”
“你想控制俺?”
“不,我只想借给你力量,只要你把那个封印解除了,”世界突然明朗起来。他的眼前是千里雪原,而那个红色恶魔的身子完全被冰冻在一座大冰山里,冰山的山脚贴着一张巴掌大的黄色的符。
振登问道:“解除之后,是不是你就能控制俺了?”
“能是能,但我保证不控制你还不行嘛!”那恶魔奸笑着,“而且我还会帮你把晴救出来。之后你们两个就能好好过日子了!”
“可是只要有你,俺们就不能在一起。”
“但你没有其他选择啦,孩子!”恶魔不屑地看着振登,“晴要是被日本兵或者雪狼族抓去了,那她就玩完了!”
“你也玩完了。”
“是的,这就是我的目的——我也是为了保命。”恶魔死死盯着振登,“那你要怎么选择呢?”
振登沉默着,陷入深深地挣扎之中。他的眼前变得昏暗,直到完全变成了黑暗——是那个夜里——振登身后响起了“锵”的短剑出鞘声。
“别让我再看到你!”是晴那冰冷的话语……
这次振登转过头,在黑暗中,竟看到紧握短剑的晴正沉默地哭泣着……
原来她一直都在哭泣,只是仇恨的漩涡太深太急,一旦走近了边缘就谁都已无力挣扎……
但俺不想让她淹死……不能,就算自己也堕落进黑暗的世界,只要那里有希望,俺也要试着去挽回一切!只要有希望就好,只要一点希望就好!
转眼他又回到了这个冰雪之地,他走到了被冰封的恶魔身边。
恶魔看着他,“怎么样,想好了吗?”
振登嘴角向上掠起,毫不迟疑地伸手扯下了那道黄色的符。
世界突然天崩地裂。天空被红色的云朵掩埋完全,又下起了血雨。振登无力地坠入了无尽的黑暗……
别忘了咱们的约定!
我记着呢,但要等我了断了这里的恩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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