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塘北边的下湾村与风力口的街市仅隔一条乌龙街。往日,街村通衢,相互辉映。而今,街市虽渐渐恢复了以往的热闹,而昔日商贾云集、旦宵络绎的泱泱旺族下湾村却风光不再,大半房屋被沦为废墟,瓦砾遍地,杂草丛生,有的街巷甚至荡然无存。
随着族人们纷纷重返家园,大家相互召集起来,清扫瓦砾,芟除杂草,整理街巷,恢复路灯,洗刷着劫后的沧桑,复苏的景象也渐渐显露。

虽说饱经战乱,风景幽雅的“玻蔚小学”却屹然独存,月桥花院依旧在,琐窗朱户仍安然。侥幸之余,从们纷纷募集资金,修复学校被震塌的垣墙,增添校具。校门口的园塘及下水道在战乱中受损,雨天积水浸漫,有人便将自家被毁房屋的尚存基石奉献铺路。师生们又能重返校园,徜徉于“风雨池边树,临风听暮蝉”的意境之中。几位学成归来的留学生也来到母校,与老师校友们欢庆母校的重开盛典,重温着往日的欢乐岁月。

村里的许多店铺也重新开张,“月祥森”更是熙熙攘攘,络绎不绝。人们收发信件、打听着亲友们的音讯,而更多的则是饮着茶谈论着这几年的传闻逸事。

谈起日寇暴行时,人人切齿痛恨,连同那些曾为虎作伥、数典忘祖的*,虽已是丧家之犬般纷纷被*,却仍遭人唾骂:哭悲哀,刀山剑树孽自栽;阎罗天子真铁面,谁教尔等不学乖!

有位“万小”的教师在省公路处军事工程部(从事破路设障,阻敌深入的临时单位)任宣传员,发挥所长在驻地画了三百余幅巨型墙头宣传画,揭露日寇的残暴行径,栩栩如生,反映强烈。嗣后,在当地避难的同乡汇集多至五、六百人,他便积极主动地鼎力相助,安置生活,救死扶伤。前阵子,就是他将自家被毁房屋的尚存基石奉献出来,为师生和过路行人铺路,方便大家雨天通行的。

还有一位被称着“不为良将,甘为良医”的族人,也就是旭笙的那位师兄。当年,他响应江西都督李烈钧的号召讨袁护国,兵败湖口后去广东追随中山先生,曾任黄埔军校教官和国民革命军少将参谋长。北伐时期,他随先头部队到达江西吉安,适逢陈炯明叛变,而使这次军事行动功败垂成。后来,各路军阀篡夺辛亥革命的成果,置国家民族危亡于不顾,拥兵自卫,形同割剧。先生痛心疾首,因夙有医学爱好,常于军务之余钻研《本草纲目》、《黄帝内经》等,且经常便服走访、探索药材配制、加工、提炼方法,颇得医术和制药要领,遂解甲行医,并不断钻研创造出许多独特医术。抗战期间,先生举家迁避赣南,而这一带虽幸免敌祸,却时疫流行,人们纷纷慕名前来求治。凡遇病人急需出诊,或无钱买药者,先生均不辞劳苦或慷慨解囊。许多病人被治愈了,先生却积劳成疾,但卧床逾月犹伏枕行医,终因身体孱弱而遽尔长逝。先生出殡之日,沿途哀悼者不计其数。有幅挽联至今令人记忆犹新:天道无知,仁者不奉;国难未已,痛失良医!

自然,老大夫妇在章家洲的作为也深受大家的称道。

——仁里淳风可谓四溢芬芳。

而奔赴战场浴血奋战的英雄儿女们更令众乡亲自豪和骄傲。

人们称颂之余,也为战乱中蒙难或客死异乡者而扼腕叹惜,并深深牵挂着尚流落在外的乡亲。渐渐地,族人们议论起“续谱”之事。第十四届“修谱”工作是在“七七”事变时仓促结束的,而此间几年族人却是浮尘四落,浪迹天涯!这段血泪史谁都不愿忘记,“续谱”也是联系多方的一种有效方式,人们也希望能以此寻找流落他方乡亲的踪迹。“月祥森”成了多方更为密切接触的焦点,老板也感触颇深,虽然自己经济并不宽裕,却是“续谱”捐助的发起人之一。族人们都觉得此次“续谱”非同小可,便更为积极地纷纷响应,“敬文娘子”也在其中,而此时的她却已是病入膏肓!

“老大娘子”成天在家忙碌着,当得知“敬文娘子”早就回来了,且贵体欠佳,便赶紧抽空前去探望。

“敬文”号家屋子里中药味很浓,堂屋里已坐着不少前来探望的人们,堂前的佛案上依旧是香烟缭绕。

里屋,“敬文娘子”正躺在病榻上,“养和”号药房的老郎中正给她号着脉。

“老大娘子”轻轻地来到床前,望着闭目躺着的“敬文娘子”,老半天才轻微地喊了声:“大妈——”

“敬文娘子”听见喊声,略微睁开了眼睛。见是“老大娘子”,两眼竟闪过一丝亮光。

“‘妹子’啊,坐,坐。”

“敬文娘子”伸手示意着,自己也叫人扶着略微起身地靠着床头。

“大妈,我都不晓得你早就已经回来了。现在才来看你……”“老大娘子”歉意地说道。

“没事,没事……我也是才回来不久……‘妹子’啊,家里都还好吧。”

“家里……唉——”“老大娘子”望着孱弱的“敬文娘子”,欲言又止。

“听说,你爹妈都已过世了……”

“是……鬼子投降前就已经过世了……”“老大娘子”的眼睛湿润了,想了想,又说,“我公公婆婆也不在了。”

“唉——”“敬文娘子”轻微地叹了口气,茫然地说道,“你大伯伯也葬在了外地……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啊……”想了想,又说,“过些时候,我是要把他迁回来的,只是,我这身子……唉,我的日子也不长了……”

说着的凄凉,听着的更难受。“老大娘子”见“敬文娘子”说话时喘得厉害,便连忙把桌上的茶杯递了过去。

“敬文娘子”接过茶杯,刚凑到嘴边,又望着“老大娘子”轻声问道:“你家杰乐一直没回来过么?”

“嗯,本来说要回来的……可很久又没音讯了,唉——”

此时内战已爆发,“老大娘子”心里都没了一点底数。

“噢,这样啊——”“敬文娘子”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唉,风力口这边出去那么多的年轻后生……但愿他们不要刀枪相见,自相残杀!”

风力口有着优良的爱国主义传统,新文化运动时就有不少热血青年投身于时代洪流,抗战期间又有不少英雄儿女浴血于民族救亡之中。如今他们却分别置身于国共两党的阵营里……

——苦难深重的民族啊!

“敬文娘子”一个劲地叹着气,看了一下门外,说:“旭笙陪我回家后,就带着媳妇孩子们去了省城,儿子才满五岁呢。”

“啊,旭笙哥又生了个儿子啊!”“老大娘子”有点惊喜。

“是噢,当时旭笙还在赣南与中正大学的老乡、同学们从事抗日宣传,媳妇就在我身边生下了儿子。总算还好,你大伯伯也是抱上孙子后才过世的……”“敬文娘子”顿了顿,又说:“我身子越来越不行了,早就让人给他捎去口信了,也不知为何还不见回来。唉,你大妈挺想他们的……”

(国立中正大学是在抗战期间创立于赣南,抗战胜利后迁至省城郊外。)

“大妈,旭笙哥他们得到口信后就会回来的,你老人家也就莫*心了。”

“是噢,‘敬文娘子’哎,儿孙自有儿孙福哟!”

一直在旁的“养和”号郎中也宽慰起“敬文娘子”来,并示意她躺下休息。“养和”号郎中还是为“敬文娘子”开了张药方,递上药方后又说起自己的儿子来:儿子早年在希伙藤田的染布店学徒,因从小耳濡目染对家中祖传的医术颇感兴趣,虽然满师后仍在店里做店员,工作之余也爱给人号脉治病,不想锋芒小试却渐有名气。当时,正值“*”红军进驻藤田,带兵的正是大名鼎鼎的朱德军长,而当地的店铺均已关门停业,老百姓都因不明真相而躲进山里。后来,人们发觉红军纪律严明,待人和气,而不是“*共妻”的“土匪”,便纷纷下山,市场秩序也迅速恢复正常。因红军部队中正流行疟疾,儿子便借机施展医术,显见效果,从此成了红军军营中的“座上客”,红军还给他发了个布质的通行证。

“在一次春节军民联欢中,他还与朱军长在一起吃酒、聊天呢。”“养和”号郎中不无得意地说,“朱军长酒量宏大,还很健谈。两人从地方风俗谈到欧阳修的《龙冈阡表》,从张仲景谈到《伤寒论》,我儿子估摸着朱军长一定是个秀才出身!而正是这位朱德,如今已是*党军队的总司令了。”

“是噢,旭笙也说*曾是个教书先生,博古通今,满腹经纶,不仅文采彰显,还能运筹帷幄!”“敬文娘子”也来劲了,可还没说上几句又显得体力不支,却仍喘着气说,“*党内能人多得很,我们在南边的时候也常听人说起过。以前,在那边我们村里很多人都跟*党接触过……”

“养和”号郎中见“敬文娘子”气喘吁吁地,便示意其好好躺着,略作交待后就告辞了。

“老大娘子”也不忍心多待下去,担心“敬文娘子”因跟自己说话而影响休息,便告辞出了房间。不想,一出来就遇上了“啊谷佬”。

“‘啊谷’伯伯,你也来啦!”“老大娘子”赶忙打了个招呼。

“哟,稀客!”“啊谷佬”已是龙钟老态,见房门已关上,便问:“你大妈还好啵?”

“刚才郎中来过了。大妈跟我们聊了很久,现在又躺下休息了。”

“噢,那就好。”

“啊谷佬”想了想,便与“老大娘子”一道出了“敬文娘子”家。一路上,“老大娘子”搀着“啊谷佬”慢慢地走着。当“啊谷佬”得知老大在家养病,“老大娘子”一直在家做家务时,便建议她不妨做做“啊谷”的差事,并一个劲地面授机宜。他可是个老“啊谷”了,有的是经验。

“啊谷”的差事也只是在集日才有得做,也无需投本。“老大娘子”觉得这档子事自己做做也还可以,在丈夫身体好些后便领着五子良振做起了“啊谷”的差事。

不久,“敬文娘子”去世了,她对自己的后事没作任何交待!旭笙媳妇领着儿女回家时,已是弥留之际的“敬文娘子”望着儿媳、孙女、孙子却不能言语。

旭笙媳妇悄悄地告诉家里的亲友:

旭笙因从事*党的地下工作而遭到当局的搜捕。一家人逃到邻县的一个湖边时,旭笙先将母子仨人送上船,而此时追捕者已快赶到。旭笙赶忙将船推离湖岸,而跳上船时却不慎落入湖中。旭笙不习水性,慢慢地沉入水中。事后,经人打捞起旭笙的尸体,并作了安葬。母子仨人也是经人安排辗转而回的。

含蕊受哥哥的影响也早就参加了党的外围组织,积极参加爱国学生运动。后来因为逃昏,只身辗转去了赣南,青春亮丽雅致脱俗的却又被军阀盯上。含蕊拼死不从设法躲避,最后被逼跳了悬崖。这些,还是在赣南时旭笙设法打听到的,却一直瞒着爹妈,后来爹妈也从没追问过。

——阳春白雪,柳色青青。大家颇为叹惜。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人们为“敬文娘子”安排了村里最高的殡仪——“三十二抬龙头杠”!出殡之日也正好是集日,当三十二位“八仙”用“龙头杠”抬着灵柩经过时,集市上的人们主动让道,长达两里的送葬队伍井然有序。人们崇尚“敬文”号的风范和“敬文娘子”的贤德!

生,固然是好;死,也未尝不美——木落草枯由任它,高低飘落随风花!

就在人们为“敬文娘子”办完丧事不久,第十四届“续谱”工作也结束了。据统计,截至1947年5月,上、下湾村返回家园的族人仅有220户、约1000人,而十年前“修谱”结束时却有600户、近3000人!

许多族人散居各地,有的甚至远渡重洋,侨居海外。

——风力水在默默地流淌着。

老大的身体似乎比过去好了不少,总想着干点什么,比如卖卖清汤。“老大娘子”可不同意,丈夫已是年逾五旬的人了,何况自己还做着“啊谷”的差事,这可是万姓人在风力口的“专职”。“做在一时,看在一世”,“老大娘子”可不愿因一心挂两头而误了正事,去招惹别人的非议。

水稻是风力口农作物的主要品种,平原丘陵均有种植,约占总种植面积的80-90%。但当地自然灾害频繁,水稻品种单一,且肥力不足,农业生产水平十分落后,一年一季亩产200-300斤的水稻还难以到手。在风力口商品粮的需求量颇大,加之水陆转运商品集散的中心地位,每逢集日稻谷的交易非常繁忙。除本地之外,从事稻谷交易的外地人也不少,南来北往的与所交易的谷子一样良莠不齐,所以,“啊谷”差事并非是个好端的“饭碗”,更何况要在男人堆里“鹤立鸡群”!好在当初有“敬文娘子”和“啊谷佬”的帮衬,“老大娘子”在风力口的几十年生活也是颇具风范,新老面孔的人们也敬重其智慧和胆识,“啊谷”的差事做起来也还游刃有余,得心应手。

秋天是个丰收的季节,风力口的集市上更是琳琅满目,五花八门,而“价廉物美”却总是商家们仰目追求的宗旨。秋收后上市的稻谷源源不断地运抵,采购者更是倾巢而动。一天交易下来,成色好的谷质饱满且价格适中的都有了去处,而成色差质地碎小的则无人问津。为数不少的“落脚货”似乎成了累赘,确实令人头疼——总不能再运回去吧!

镇子附近倒有几家以加工生产米糕和米粉为业的,却是这些“落脚货”的好去处。“老大娘子”没少替这些为“落脚货”而烦心的人们跑腿,磨嘴皮子,往往是筋疲力尽地忙碌到暮色四合。

深秋的晚风清凉而令人惬意。从街市过乌龙街就到下湾村了,通亮的路灯照着平坦的巷道,经横巷拐进大巷,出去沿着玉山案旁的鲤鱼塘岸走,很快就能到家。从小就熟悉的横巷曾住着和蔼可亲的“敬文娘子”一家,如今却是……

“老大娘子”拖着疲惫的脚步,在伴着晚风的灯光中慢慢地行走着,猛然间,瞧见“敬文”号旁的巷子口闪动着令自己熟悉心动的身影。自从“敬文娘子”仙逝后就再也没见过她家的人了,旁边巷子里的大门也一直是锁着的,都一年多了。“老大娘子”不由地加快了脚步,心潮起伏地仿佛一切都要从眼里*,可患了脚疾的步子怎么也快不了多少。

“太婆——这么晚才回家呀。”

原来是住在祠堂边巷子里的安莲!在省城中学毕业后,考取了国立“中正大学”经济系,安莲按着辈分称呼了“老大娘子”一声。

“噢,原来是安莲啊!”“老大娘子”望着一身女学生打扮的安莲,半天才缓过神来,又问道:“安莲啊,这么晚了还不回家?”

“噢,太婆,明天我就要回省城了,碰巧旭笙奶奶回来了,我特意来看看她。”安莲微笑地说着,言谈举止宛如当年的含蕊。

“老大娘子”对着安莲注视了老半天,听说旭笙媳妇回来了,也想进屋去跟她聊聊。

大门开了,却探出旭笙一位同学的脑袋来。安莲朝“老大娘子”笑了笑,转身就进了屋。

“老大娘子”情不自禁地往前凑了凑,又从略微张开的门往里瞧了瞧。哟,屋子里面灯火通明的。也许是堂屋里人多气闷,一些人都坐到了天井边,有几位“万小”的老师,还有几位以前见过的旭笙的同学和朋友,却没看见旭笙媳妇,可能是坐在里面了。

“老大娘子”朝那位开门的旭笙的同学笑了笑,还是转身离开了。门也很快关上了,并在里面插上了门杠。

自鸣兄弟几个也刚回家,正忙着烧晚饭。回到家里的“老大娘子”浑身象散了架一般,坐在椅子上望着孩子们,不由地又牵挂起长子杰乐来——唉,杰乐啊,娘的儿,你究竟现在何方?想着想着,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当自鸣几个把饭烧好,喊着母亲吃饭时,“老大娘子”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子了——已患脚疾的双足,开始浮肿起来了。

“老大娘子”本想第二天就去看望旭笙媳妇的,不想双足已越肿越厉害,竟然连床也下不了,逢集的时候只好由五子良振替代自己。好在有众人的帮衬,良振做起“啊谷”差事来竟也有点模样。

老大夫妇俩只好待在家里。可家里也难得清静——小女翰宾忽然生起病来,浑身无力很难受,*乌紫乌紫的。老大是懂点医的,一看便说翰宾得的是“乌煞症”!翰宾吃了不少胡萝卜,却是被壁虎爬过的。瞧见翰宾舌根下两根青筋肿得老粗,老大便用针扎上,放出不少污血来……

翰宾的病就这样治好了,孩子们也多件趣事——缠着爹爹说起这“医道”来,这倒令老大感慨万千。老大说自己年轻时曾与一云游的道士有过结交,道士传授了“扎针”的医术后便又去云游了,却将一尊“蚌壳精”瓷雕送与老大作留念。有时老大也为熟人扎针治病,也与他人切磋交流医术,略有收获,而对那位云游的道士总是念念不忘,甚至心神依倚、惘惘欲随……

“有一回坐船的时候,船头站着一位鹤眉红颜的长者,我想给他让坐,他却不肯。不一会儿,只见长者的胸前吊着长长的鼻涕,老长老长的,我便想去捞过来,不想长者却”扑通“一声跌入水里无影无踪了。”老大神乎其神地说。

“爹——你去捞那长者的鼻涕干嘛?”孩子们纳闷地问。

“长老那样子一看准是个道家,吃了他的鼻涕也能成道的。”

“啊——”

孩子们都笑了,老大却一个劲地说那长者便是那道士的化身,自叹与道家无缘!

那尊瓷雕却很有意思:张开的蚌壳内站立着***的“蚌壳精”,身段姣好,面容安祥,蚌壳外却有个道士在低下地笑窥着。孩子们老是笑这道士没羞,“老大娘子”却不以为然地说道士也是人么。孩子们很爱玩弄这尊瓷雕,因为“道士”嘴里有个“舌头”,摇晃起来“答、答”作响,仿佛这就是“道士”在说着话呢!

“道士”在“摇晃”时才能说话,如果不“摇晃”呢?

——道士也是食人间烟火的,而生活毕竟是艰辛的,何必犯迷糊!清淡的生活中也总能找到乐和的……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就到腊月了。冬天的江南寒气袭人,即使坐在被窝里,也摆脱不了阵阵寒意。老大在一旁烤着火陪媳妇聊天,几个小的孩子都在堂屋玩耍。

“爹爹、妈!”

六子琪霏推门进来,跑到爹妈身边,又转过身看着门外。

门外站着一位魁梧的军人,神情却是异常的凝重。身后还有几位。

只见这位军人缓步走进房间,猛地跪在老大夫妇面前,喊了声“爹爹、妈!”竟啜泣起来。

门外的几位迅速地避开了。

正觉纳闷的“老大娘子”身子不由地一震:朝思暮想、恍如隔世的儿子,竟从天而降一般跪在自己面前!

“杰乐啊,我咯崽哎!你还记得爷娘啊——”“老大娘子”竟搂着儿子嚎啕大哭起来。

母子相拥而泣,哭作一团!

一旁的老大不禁潸然泪下。

——杰乐是从前线败退下来的。*党领导的解放军正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而来。

促膝之余,杰乐掏出一些“法币”给父亲,说买些东西招待自己的同伴。而此时“法币”在风力口已很难流通。

望着悻悻而回的父亲,杰乐气不打一处来,不由分说地朝着街市策马而去……

杰乐在家住了一宿,第二天就要走了。

“爹妈多保重,我要走了……”杰乐急匆匆地与爹妈道别,却是两腿里外地跨着门坎。

“自己的家想要进就进想要出就出……”老大见儿子行色匆匆地竟气不打一处来,话还没说完倒老泪重痕起来。

杰乐赶忙并腿进房,却又低首无语地。

“杰乐啊,你非得离家不可哇?”“老大娘子”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道。

杰乐在抗战前就离家外出,直到现在才回到家中,可又要匆匆而去了,况且……老大夫妇真不想让儿子再离开自己。

“爹爹、妈,我是一名军人,自古忠孝不能两全……”杰乐满脸愧色地望着爹妈,然后又转身对着外边的同伴正色道,“身为革命军人,理应至死不渝地追随领袖,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老大夫妇真觉得儿子的事只能由他自己了。

杰乐见家里人多拥挤,生活实在困难,不由地想起早已送人的大妹——香妹,便再三叮嘱爹妈,生活再苦也千万不要把两个小妹妹送人哪!

杰乐临走时,把四弟良导也带了去,考虑再三,又把五弟良振和二叔的儿子一起带上。

杰乐执意地走了,却是走上了一条不归之路……

不久,良振和二叔的儿子挑着一些“东乡糖块”回了家,说解放军已封锁了不少道路。在东乡(江西东部县、浙赣线上)杰乐让他们挑着一些当地产的糖块回家过年。一路上,两人也是以糖块充饥的。

杰乐还是带着四弟良导走了。

镇上,有些人家匆匆地搬走了。集日的街市也似乎比过去清淡了不少。

小吃摊的生意还是由自鸣主打。老大夫妇在一旁帮衬着,望着稀稀疏疏、三三两两的顾客和在自鸣身边打下手的良振,不免思忖起来。

前阵子,二叔子回家过年了。他还在永修涂家埠做着裁缝生计,平日里手头上的活也一般过得去,只是忙乎的时候倒是觉得身边少了个帮手。

“杰乐爹,良振也有十四、五岁了。小吃摊的生意这么清淡,有我们俩帮忙也就够了,可别老让他在这儿待着,时间长了会耽误孩子的。”“老大娘子”考虑再三还是与丈夫谈起了良振的事儿,“上回二叔回家过年的时候,你们俩不是说起过让良振去学徒的事嘛。”

“嗯,上回我是跟二弟说起过这事。可现在毕竟还是兵荒马乱的,新人哪,就这样让良振去那么远,你放得下心来么?”

老大难免有些顾虑,何况杰乐带着良导走了,至今还杳无音讯。

“老大娘子”不作声了。自从患脚疾而不得不整日地躺在床上,已有好一阵子时间了,“啊谷”的差事也移交给了别的乡亲。现在脚疾好了不少,她便常来小吃摊帮忙照应。良导走了,良导的“囤娘子”倒象女儿一般天天在家帮着做家务。家里的事没啥不放心的,只是良振这孩子也有这么大了,总该寻个出路才好,二叔子是个挺不错的人,为人处事总是让人佩服,让良振跟着他学徒倒是挺让人放心的。

“新人哪,你说让良振去学裁缝,究竟行不行哪?”

老大见媳妇心思重重的,便寻出个话来,老闷着可不好。

“杰乐爹——”

听丈夫竟这样问起自己来,“老大娘子”可有点不大高兴。莫说“十月怀胎”不容易,除去*良发、长女香妹外,其它七个孩子哪个不是自己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的,在自己心目中,孩子们个个都是自己的*子、心头肉,都那么乖巧一个的,哪个又不行哪!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的,孩子长大未*做爹*就得多*心。

“良振这孩子小小的年纪就能帮着娘去‘啊谷’,做起来还不是象模象样的!”“老大娘子”一个劲地嘀咕着,“实在是‘啊谷’的‘饭碗’也难端,更何况他毕竟还小么……”

“就是嘛!良振这孩子毕竟还小,还那么着急的干嘛,犯不着哟!”老大轻声说着,又象自言自语。

见媳妇不作声了,老大觉得可以“点到为止”了,小吃摊也没啥生意,自己也颇感疲倦的,便一个人先回去休息了。回家的路上,又遇见几户人家在匆匆地搬家。

街头巷尾,人们议论纷纷:*党领导的军队已打到风力口附近了……

1949年5月中旬,一支胸前缝着“中国人民解放军”胸章、头顶着“八一”五角星帽徽的军队,从河堤那边过来了——这是解放军的一支先头部队。

风力口的许多店铺还在营业着,地方秩序安堵如常,人们都好奇地观看着这支从未见过的军队。一色的粗衣布鞋,风尘仆仆地,却一个个精神抖擞充满阳光一般。

地处鲤鱼塘东头的“玻蔚小学”在照常地上着课,朗朗的读书声不绝于耳。这队解放军战士不由地引起特大的好奇心,静静地矗立在课堂外观望。正在上课的师生们瞥见这支戎装整齐的队伍时,立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解放军同志,辛苦了!”任课老师赶忙鼓着掌出来迎接,“我们是以实际行动来迎接解放的!”

“敬礼!”一位解放军的领导带领战士向师生们行着军礼,又热切地握着这位老师的手,激动地说,“感谢广大人民群众的支持!向人民群众致敬!”

“向解放军致敬!”“向人民群众致敬!”的呼声响彻云霄。

——风力口沸腾了,风力口解放了,千年古镇迎来了人民当家作主的伟大时代!

不久,省城解放了。风力口的集市随着周边地区秩序的恢复,更显繁荣了。

良振正是这个时候由三哥自鸣送去永修涂家埠的二叔那儿学徒的。

“五弟呀,到了二叔身边可要好好地学,二叔可是个很公正的人,千万不要惹二叔生气。”作为兄长的自鸣难免叮嘱一番,“爹爹身体不好,妈也是忙里又忙外的,三哥我也要天天忙着小吃摊上的生意,以后你一人在外的,全都得靠自己了。”

“三哥,你就放心吧,我会好好地跟着二叔学的。”良振也不想教家人为自己担心,连忙对自鸣说道。

兄弟话别也总是牵挂着家人,家里的确有本难念的经……

就在自鸣送良振去二叔那儿尚未回家之时,家里却遇上了一场风波——有些人跑到家里抄家,说是来“搜枪”的。

望见这些人上上下下地不停翻找,老大夫妇很是无奈:我们平头百姓家里哪来的枪唦!

“搜枪”的人们在家里找了好一阵子,枪倒是没搜到,却从杂物柜里翻出了一件军用呢大衣——这倒引起了人们的惊奇!

大衣是当初杰乐回家时穿着的。杰乐再次离家时,见身体孱弱的父亲站在朔朔寒风的村口目送自己,便返身将身上穿着的大衣脱下,披在了父亲身上。

“呵,还把大衣藏到柜子里面!”有的人振振有词。

——天气早就转暖,谁还会穿大衣呢?家里也没啥太多的物件,只是顺手塞进柜子罢了。

老大夫妇很是茫然:莫说同村的人,就是镇上的又有多少不了解这户人家的?

老大在一旁沉默不语。“老大娘子”把大衣放进盆子,默不作声地来到河边。

“搜枪”的人们也渐渐散去。

河边倒是很清静,人们都忙着烧饭去了。

“老大娘子”若有所思地坐在石阶上,慢慢地洗着大衣。洗着洗着,竟捧起大衣埋头恸哭起来……

呢子大衣又厚又沉,费了好大的功夫才算洗干净,脸颊都渗出了汗珠来了。“老大娘子”觉得非常疲倦,竟坐在那儿迷迷糊糊地打起盹来。

醒来时,身旁只有拍岸的河水摇晃着醉波,还有那水天一色中的片片浮云——

醉梦了了醉中醒,飘缈浮云飘缈情。

闲物好从支离人,默默映照支离心。

——上善若水啊风力水!“老大娘子”久久不愿离去……

风力口解放了,可全国还有许多地方没有解放,还有大量的土匪、特务。为了保卫新生的*,解放全中国,许多青年踊跃报名参军,掀起了参军的热潮。三叔子“芋芋”在河对岸当上了乡长,那边的百姓生活非常贫苦,连常用的农具都非常缺少。身为乡长的三叔子为那边的百姓带去了一些农具,积极地开展工作,也替侄子自鸣报名参军。

自鸣送走良振回家不久,便成了中国人民解放军中的一员。起先是在县里当兵,朝鲜战争爆发后,自鸣所在的部队被编入中国人民志愿军。当部队开赴到鸭绿江边,准备入朝参战时,因国内一些地区匪情急重,自鸣等又被紧急调回参加剿匪。

自鸣走了,家里的小吃摊也歇了业。“老大娘子”便找了个轻便的活儿,帮别人卖卖旧衣旧货。老大在家领着孩子们编着“麦杆鞭”,当地许多人用这“麦杆鞭”做扇子、草帽,一斤“麦杆鞭”可卖上几毛钱的,麦杆也有人挑着上门来卖。

却说良导跟着大哥杰乐走后,那位“囤娘子”还在家与家人一起生活。以前良导与“囤娘子”象兄妹一般相处,爹妈也只当是多了一个女儿,良导走后一直杳无音讯,而“囤娘子”已是“闺房待嫁”一般的年纪了——茑花独怕风光老,岂可教人枉度春,三叔子便作主将良导的“等娘子”嫁了人。老大夫妇也是通情达理之人,对此自是没啥可说。

走的走了,嫁的嫁了,一家人的生活却也够清苦的。老大的身体每况愈下,渐渐地竟恍惚起来,就象是个没有魂魄的“稻草人”,有如行将谢世一般!

“老大娘子”焦虑万分,求医问药也不见效,无奈之下竟求助于西边巷的一位“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在风力口小有名气。他本来就很熟悉老大一家的,听“老大娘子”说了老大的情况后,便说道开了:老大身体一直不好,年纪也是已过五旬,加上家里也连连发生了不少的事情,冥思苦想地难以解脱,身体越来越差的倒不说,却是犯上了要命的“心病”——冥冥之中的久病之人,恍惚觉得自己已无魂魄在身!

“啊?这可怎么办哪!”“老大娘子”听了“算命先生”的说道后,竟有点六神无主,见这“算命先生”安然自若的样子,便平静地说,“老先生,你可是鼎鼎有名的,你一定有办法救救我那老头子的!”

见“老大娘子”挺沉稳的,“算命先生”也不多卖关子,便胸有成竹地说:“这倒不难!”

“噢?有办法啦!”“老大娘子”喜出望外地说。

“唔,莫急!”

“算命先生”并不急着说该怎么办,而是摇头晃脑地说起《封神演义》中的一个情节来:

被“借体代狐”的妲己,妖惑纣王,残害忠良,为报亚相比干的杀狐之仇,设计陷害比干。鬼迷心窍的纣王对妲己言听计从,竟要比干取出自己的“七巧玲珑心”为妲己治“心痛之病”。比干事先吃下姜子牙留赠的“化凶为吉”的道符,面无惧色,唯痛心疾首于“成汤二十八世江山”。遂剖腹抛心,滴血未流;面如淡金,径出午门。大约行至五、六里路,却遇上一卖菜妇人高声吆喝:“卖无心菜!”比干问:“怎么卖的是无心菜?”妇人说:“这菜本无心。”比干问:“人要没心怎么样?”卖菜妇人觉得奇怪,这么个大官模样人却问起连小孩都知道的事,便说:“人没心就得死呗!”比干听后,大叫一声,倒地淌血而亡。

“换句话说,如果那卖菜妇人说的是‘人没心也能象无心菜一样活着’,比干就不会死的。”“算命先生”眨巴眨巴眼,又指手画脚地说道:“假使没遇上这位卖菜妇人,比干也不会死得那么快,毕竟‘没心’还走了五、六里路,说了那么久的话!”

——“卖菜妇人”的话象颗重磅炸弹,令比干承受不了而一命呜呼!相反,姜子牙的“道符”却令比干“面无俱色”、“面如淡金”。故然,这毕竟是神话故事,但按照这个故事的“逻辑”演绎下去,其结果的确会如“算命先生”所说的那样。

“心病要用心药治!”“算命先生”一语道破天机,然后又说,大家都乡里乡亲的,‘道符’就免了,只是……

“算命先生”如此这般地面授机宜,教“老大娘子”如何用“心药”给老大治“心病”。

“老大娘子”觉得“算命先生”说的不无道理,也没别的办法了,只能按照“算命先生”的授宜行事了。

老大又坐在床沿上,开始犯起“迷糊”来了。猛地听得门外有人喊自己的大名——很少有人叫自己的大名的,甚至许多人都不知道自己的大名。

“哎——”老大听门外喊得急切,连忙出来问道:“新人哪,是你喊我的啵,出了什么事,塌了屋还是倒了墙哦!”

老大在里面听得真切,不仅听出自己“久违”的大名,还清楚是自己媳妇在外面喊得如此急切,情急之中却也渐露了不少气色!

“杰乐爹——你还知道是我在喊你呀?”“老大娘子”见招数灵验了,便继续“趁热打铁”,故意满脸愁容地说,“人家都说你早就没了魂魄呐!”

“哪个说的?哪个说的?”老大生气了,一个劲地责怪着,倔强地横着脖子抖动着身躯,扯大嗓门,“我怎会没了魂魄!我不是好好的嘛!”

情急之下的老大,颇显几分“阳刚”之气,“老大娘子”高兴了。

见媳妇这般情形,老大又急不可待地问:“新人哪——你是听哪个没魂魄的这样说我?”

“老大娘子”故意嘟噜着嘴:“还有哪个?我说的呗!”

“咳!”老大不好多责怪媳妇,媳妇也够难为的了,便轻声地说,“嫌我了吧!”

“老大娘子”见丈夫平静了下来,整个疗程也该结束了,便将刚才的一切从头至尾如实相告。老大颇为开心。

一家人对“算命先生”感激不尽“——”算命先生“不愧是个高明的“心理医生”。老大的这番“折腾”,不仅畅通了气血,更增添了许多自信心,竟也”延长“了十年的”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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