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偶尔来买东西的顾客,托尼最常看到的就是张片警了。张片警是派出所的下片儿标兵。是在分局拿过奖的。张片警不象其他的片警借下片的机会回家或去办私事。他几乎天天都要来自己管的这个小区,而且一呆就是一天。他来之后哪也不去,径直到胖嫂家里。有的邻居常误会,以为他是胖嫂家的一个亲戚。
托尼一听到外面传来叮叮咣咣似要散了架的自行车声,随即一只44号大皮鞋踏了进来,便知是张片警到了。
张片警来胖嫂家是要打麻将的。只要风风火火地进来再雷厉风行地问一句:“怎么着?”胖嫂便会扯起嗓子冲楼上的王伯、李婶喊:“开会啦!”。
托尼现在不叫托尼了。半年前,胖嫂的表弟一家要去国外定居,走时将托尼送给了胖嫂。女主人临走时眼泪汪汪的样子,托尼仍记忆犹新。胖嫂总觉得这个名字叫不顺嘴,于是便把托尼叫做“旺旺”了。托尼对这个名字很讨厌,每回胖嫂喊他时,总觉得不是在喊自己。胖嫂称他为傻狗,充其量是一只“二巴”。
托尼长长的毛发以由纯白变成了灰白色。除了进来买东西的顾客间或激起托尼活泼的性情,托尼总是蜷缩在货架底下。一只两岁多的狗看上去老了许多。女主人拿来的木制的狗窝、褥子、垫子、玩具已经被胖嫂卖掉或仍掉了。卖东西的钱让胖嫂略感一点儿欣慰。人都养不起还养狗,胖嫂唠叨时,托尼便成了她的口头禅。
一只纯种的马尔济斯犬被误认是什么“二巴”。这使托尼最感到屈辱了。“二巴”就“二巴”吧。活着便是最大的幸福。毕竟每天还能吃到胖嫂倒在盘子里的,一种用菜汁搅着米饭的食物。
托尼刚来的第二天便领教了44号大皮鞋的威力了。卧室的门是关着的。四个人挤在几平方米的小院里打麻将,更让托尼无处藏身。托尼厌烦这种唏哩哗啦的响声。天快黑了,他被这种嬉笑、严肃、兴奋、无奈的毅力惊叹了。他看到桌子下面张片警的脚已从鞋里伸出来,按在了胖嫂的胖蹄子上,*着。托尼钻进桌子底下用牙齿撕扯着张片警另一脚上的鞋带。那只光着的脚迅速返回来,两只脚猛力使劲夹住托尼,托尼吱的一声跳开了。
“臭缺德的,别弄我们。”胖嫂低头瞟了一眼,冲张片警故作天真地笑着,嘴角似要流出了涎水。托尼忍着背上的疼痛,听到“我们”二字很亲切。
牌局散了,卧室的门也开了,院子里只留下张片警一个人了。张片警走进卧室,懒洋洋地倚在床上。胖嫂将院门关上,随手将托尼抄在手中。这是胖嫂第一次抱托尼,托尼感到很温暖。胖嫂朝张片警走过去,托尼害怕起来。张片警伸出一只手,在胖嫂的胸前摸着。托尼一阵颤抖,心突突地跳。胖嫂将托尼抱得更紧了,躲闪着张片警的那只手,脸上一副要被恶霸糟蹋了的表情。
“我就喜欢这种表情。”张片警暧昧地龇着牙。胖嫂仍在躲闪,张片警很执着,手坚毅地寻找。
“要摸你摸它”胖嫂眼睛里放出了光彩,将托尼冲张片警一举。张片警一把抓住托尼的后颈,丢在地上,44号大皮鞋扑面而来。“哎呀,哎呀,哎呀……臭缺德的。”胖嫂不知所措地兴奋着,两手交握放在胸前。
随着胖嫂的几声“哎呀”,托尼逃进了院子,卧室的门关上了。
托尼再没有被胖嫂抱过。张片警说过,他讨厌那只狗,每回来时总盯着他看。“真有心气儿,把它交到犬办去”张片警恶狠狠地说。
“要交你就交呗,在这又拉又尿地把人脏死了,回来把提成给我。”胖嫂呵呵着。
“现在交狗没有提成了,再说交谁家的狗也不能交你家的啊。”张片警很义气地说道。
“没提成还干你妈嘛?”胖嫂也很有同情心。
“是不是拿你们都当活雷锋了,光知道做好事。”胖嫂嘿嘿一笑,目光很是含蓄。
张片警凑上前,拍了一下胖嫂屁股,挑逗着:“我就是活雷锋,有困难找民警啊。”
托尼跳过门槛,要跑出院门。
“别跑!小兔崽子。”胖嫂嘎嘎地笑了。
入冬的季节,胖嫂自行搭建的小院里没有暖气。在柜子和墙的夹缝,堆放的一些纸夹子便成了托尼的藏身之所。如果再厚点儿就好了,可是东西多了,胖嫂就会喊来收废品的将托尼赶开,把纸夹子卖掉,托尼常为此很是矛盾。
那柜子上摆放的罐头,火腿等食品,托尼每回望见都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这给胖嫂增添了不少乐趣,胖嫂有时就拿张片警找乐“你多象我们家旺旺啊。”
习惯是一味良剂,对于这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托尼越渐麻木了。每天早上,胖嫂拉开窗帘,打开院门,托尼便开始听外面的脚步声。噔噔的墩地声,准是李婶的孩子急着去上学了。如果是一种琐碎的,时有时无的嚓嚓声,一定是旁边邻居家的奶奶吃完早点回来了。不同的脚步声构成了零碎的画面,在托尼空白的心里过滤着、玩赏着,就象过去的毛绒玩具一样。
能够听得出脚步声,就连胖嫂也有些惊讶了。每当张片警来时,托尼总是预先躲在柜子底下。不远处的张姨牵着乐乐来买东西,刚从家出来,托尼便会叫个不停。
托尼喜欢看到乐乐到来,一只不太纯的京巴犬穿着张姨缝制的红色毛线衣,托尼哪怕是嗅一嗅,闻一闻也会很满足了。胖嫂是不会带托尼出去的,唯一的一次出门却给托尼带来的是意外的创痛。
那天胖嫂到小区门口的一家要欠的啤酒钱,胖嫂得到信儿,那家男的今天晚上在家。胖嫂锁好院门,低头一看,托尼也跟了出来。胖嫂顾不得许多,兴冲冲地往前走。托尼一路小跑跟着胖嫂。
半年了,托尼还没有这样跑过。楼间的小道,回家或离家的感觉总是让人们匆匆地走过。不远处的小花园里似乎传来晨练时人们的吆喝声。小区里其他的小狗,都在托尼走过的每一小段,每一小段路上停留过、嬉闹过。路灯代替了夕阳,绽开灿烂的笑容帮着托尼一起寻找,证实着。虽是晚上也颇能让托尼感到兴奋了,身上渐渐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活力。
突然,一辆摩托车从楼栋口开来,面对这嗒嗒响的东西,托尼不知所措。摩托车横在托尼面前是一刹那的事,他奋力从车底下钻出,车的后轮碾着了他的后抓,渗出血来。
“哎呀!”胖嫂转过身来。他无助地看着胖嫂,“哎呀”又一次被用在了托尼身上。他仍感到很是欣慰。胖嫂回过神来:“你怎么开的车这么不小心?”
“谁知道会跑出一条狗来,按规定,溜狗得拿绳子牵着,你肯定没有狗证。”那个男的分辩道。
“你管呢你管呢有没有狗证和你有嘛关系,告诉你这事儿和你没完轧了狗还逮理了你给我看病去。”胖嫂抱着托尼,一屁股坐在摩托车前。
刺耳的尖叫引来了不少围观的人。骑自行车回家的,暂时不回了。接孩子放学回来的,也用不着回家做饭了。每个人都是一副认真思考的表情。有人便劝那个男的,给点钱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人掏出五十元钱,胖嫂用余光瞟了一眼,随即看着别处。“掏钱就能了事?你家的狗要是撞了呢?这还不知道是不是骨折了呢?到医院打一针就得好几十,我不要钱,你给我看病,看好了嘛事没有,养条狗容易吗?”胖嫂很哏硬,甩了下鼻涕,眼角有些湿润,死活是不会起来了。
托尼在胖嫂的怀里忍着剧痛,忍着胖嫂的胡乱*和哇哇地叫声。王伯也从楼上下来,急匆匆地赶来作主了。一会儿劝劝胖嫂,一会儿又和那男的耳语几句,象是经历了无数次轧狗事件。那男的塞起五十元钱,掏出一百元,仍在胖嫂跟前:“我可真是倒血霉了。”
今天是个开心的日子,胖嫂不仅要回了啤酒钱,又意外地得了一百元。胖嫂看托尼也没什么,便用一条布包扎住后抓,瞅着托尼,笑了。
张片警来了,他不是玩牌来的,也没有进胖嫂的卧室。张片警进了院子后,便躬*来,蹲在托尼面前,仔细端详。这突如其来的反映让托尼直往后缩。
“今儿怎么着?不玩牌,玩狗啦?”胖嫂一只手揉着张片警的下巴,脚玩笑地踢着灯罐儿。
张片警缓缓地站起来。象带了脚镣似地挪到椅子前坐下,两手抱着头。
“你老婆知道啦?”胖嫂微微变色。
“那倒不是。”张片警抬起脸来。
你的狗可能保不住了,市局下文件了,无证的必须办证,要么就收缴。所里加大力度了,给每个人都下了任务。张片警无奈,沮丧,愧疚交织在脸上。
“嗨。不就是一条狗吗。”胖嫂被逗乐了。
“我早就不想养了,本来用它来看家的,现在来个人也不叫了。病秧子似的,弄得院子又脏又乱。”胖嫂拍拍衣服:“赶紧拿走,今天就拿走。”
张片警连忙站起来,递给胖嫂五十元钱,一步跨到托尼面前。托尼吓得往柜子底下钻,张片警张开大手,象提了个“会儿”一样,按在托尼的后项上,将托尼提了起来。
第二天早上,张片警骑上那辆散了架的自行车带上托尼直奔狗市。一个瘦得跟猴似的中年人和张片警点了下头,便机警地观察起托尼了。
“没错,正宗的马尔济斯犬。现在不是打狗了吗,家里还有病人,要不,真舍不得卖。”张片警紧抓着托尼。
“多少钱?”那人贪婪地瞅着托尼问道。
“一千,少一分不卖。我跟狗打了十多年交道了,这事儿我懂。”那人似乎看出了张片警的路数,爽快地答应了。张片警将托尼放在车筐里,数着钱。张片警目不斜视地忙碌着,托尼一跃跳出车筐,沿着街巷没命地奔跑着。
除夕临近了,已经零零散散地可以听到鞭炮声了。在一片即将坍塌的平房附近,托尼常出来觅食。托尼认识回去的路,这里要比那个小院更冷了,寻找食物也不是容易的事。然而,托尼就连附近的楼群也懒得去,他越来越懒了。
天空飘起了零星的雪花,当行人从紧裹的外套里透出两只眼睛,人们便会看到一只灰白的小狗在路边的瓦砾堆上溜达,一只没有名字的流浪狗。
第一时间更新《深陷其中的挣扎》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