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空屋
接到朋友太木的来信,是在一个初夏的午后。他要我从没有地气的城市中到他那里去住上十天半月。他说,山里的这个季节是一年中最美丽的季节,每天,都有一队白如秋天云朵的天鹅从他家门前不远的河中飞过。早晨逆流飞去,傍晚又顺流飞回,飞回下游它们的家。这些天鹅和他一起等待着我的到来。

我没有理由拒绝太木的邀请,太木在信中所描述的、他家乡伊甸园般的风景对我这个每天在城市中上生活得死活不知的人来说,确实是一个无法抵挡的诱惑。

我收拾好我简单的行装,就向着太木身边那些在初夏的日子里的锦绣山川进发了。

我推开太木家木栅栏的院门,站在宽大的院子中,向着楼上大声地喊:

太木,太木,我来了!

太木并没有像我在路上想像的那样,飞一般从吱吱咔咔的楼梯上应声跑下来迎接我。我知道,太木孤身一人,他的理想就是像梭罗在瓦尔登湖畔那样,和伟大的自然厮守在一起享受人生,在毫无车马之喧的山里独自思考和写作。如果他不在家,那么我就只好在等待中“自食其力”了。我曾经在一个暮秋的季节在太木这座由木头和竹子装配起来的小楼上住过十来天。我知道,太木的米缸在什么地方。

鸟的叫声把我从梦中唤醒了。这时候,东方的天际刚刚闪射出第一束霞光,山峦和河川还笼罩在淡如轻纱的晨雾中。我起来,推开窗户,在红色的朝暾中,许多各种各样的鸟儿在天空中飞翔。那些像宝石一样晶莹闪亮的各种颜色的眼睛,使我想起秋夜天空中闪烁的繁星和夏夜中飞翔的萤火。

我想知道现在是早晨几点,我回到床边,从枕头下摸出我总是随身带着的老掉牙的瑞士怀表。我一直很喜欢这只走时仍然很准的怀表,它古老沧桑的样子常常使我想起我幻想中的时间老人,它把时间均匀地分配给我,然后又悄悄拿走。对于怀表而言,时间没有向度,而我则像一枚河流中的落叶,不由自主地被时间推拥着奔向未知的未来。那些我途经的风景再也无法重现,因为人根本无法回到过去的时间。

在城市里,在我那些因酒精的刺激而混沌的梦魇中,它在我的枕下走动,我曾把这时间的足音想像成雨滴从乡居的瓦檐边失脚跌到地上的声音,或者是一株粗壮的麦苗在春天的田野上拔节的声音。这只苍老的怀表给了许多温情的安慰。

然而,这只忠于职守的怀表却在我需要知道时间的时候停了下来。我把怀表紧紧地捏在手心,感到我一下子被一只无形的手悬置了。那些从我的心灵间流走了的时间,在我此刻的记忆中像是梦境,我不仅找不到证明我过去岁月的证据,我甚至找不到证明我的年龄的证据。

在时间之外,我该用什么样的虚构来填补我心灵的真空?

我重新读了一遍那个叫太木的人在书桌上给我留下的纸条,他说,他有事,需要外出几天,如果我来到,请等待他的归来。但他却没有署下时间。

我走到窗前,我想只有太木的归来,我才能从这被时间悬置的状态中被重新放到地上。但愿这个叫太木的人能够证明时间在我身上留下的印痕。

鸟儿的鸣叫在天空中飞翔,不知疲倦,快乐而又婉转。窗户边爬满翠绿的葛藤,在晨风中,小小的叶子摇动,发出相互碰撞、摩擦的飒飒声。山川间的雾缕漫卷飘动,窗外的景致变幻着影影绰绰的面貌。窗下是安静的院子,院中有一根桃树,正盛开着繁花似锦般的花朵。我甚至能听见它们开放时,那轻如婴儿翕息般的声音。

初夏清凉的晨风如那透明的水漫过安静的院子,漫过我这个在窗口等待和守望者的心中,犹如小猫在雪地走过,无声无息。

我看见一个人沿着在晨光中闪闪烁烁的青色鹅卵石铺成的小道,向我身居的小楼走来。看起来,他像是一个漫游了一夜的夜行者,他的头发和身上的衣裳都被夜露打湿了。他站在院子的门前,他头上湿漉漉的头发上晃动着早晨逐渐明亮起来的光泽。我以为是那个叫太木的主人回来了,我把我的身体努力向窗外伸着,高声喊:太木,太木。

来人抬起了头,望着我,微笑着说,我不是太木。

那你是谁呢?我问他。

我是你呀!你连你自己你都不认识了吗?他答道。

真的是我吗?是我远游来到这早晨的庭院吗?是我穿过这初夏的夜来到这个叫太木住的小楼的前面吗?

我看见院子的木栅门不经意地在我的面前斜开着。我顺手把木栅门开得更大些,走进了院子,我看见那些在昨天的夜里和我一起流浪的云雾在我之前已到达院中。它们卷着小小的身体,在院中的一朵朵灼灼其华的桃花上安恬地睡着,睡成一粒粒晶亮的露珠。

窗户洞开着,却没有那个问我是谁的人。白色的窗纱在晨风中起伏,就像一缕被绳索拴住了一端的雾缕。

在我抬头寻找那个在窗口问我是谁的人的时候,一粒桃花上安睡的露珠醒来了,我凝视着这个好像在伸懒腰的露珠,对它逐渐长大的身体感到万分的惊讶。转眼之间,这粒小小的露珠就变得像汽球一样硕大饱满起来。这硕大的露珠就悬在院子中,悬在晨光之中,悬在我的眼前。露珠之中,一片小小的桃花花瓣徐徐地旋转着,无声无息。这形同太阳的花瓣向所有的方向闪射着凉意沁人的光芒。那些刚才还在天空中飞翔鸣唱晨曲的鸟儿被从露珠中闪射出来的光芒惊得四散了。

露珠中,一条流水清澈的河蜿蜒东去。河的两岸盛开着一穗穗白色和紫红的芦花。许多峨冠博带的人手握发黄的书卷在河边悠然地走来走去。他们飘飘的衣袂在风中发出檀香隐隐的气味和丝绸在风中挣扎时的声音。他们抑扬顿挫地念着一些美丽的诗词。在他们面向东方的吟咏中,他们的眼睛中是一片桃花绯红的花瓣,这花瓣像是一滴水红的颜料落在了一张宣纸上,正慢慢地洇漫开来,天地之间逐渐被这种奇异的红色天光所映照和覆盖了。

这时候,一队羽如白雪的天鹅从上游飞来。这些天鹅飞得很低,在它们翅膀扇起的风中,河两岸的芦花一阵摇曳。吟哦诗词的人们停下了他们杂乱的声音。天鹅从他们的眼前飞过,然后远去。一片白羽从河的上空飘飘扬扬地落下来。在河上,这片羽毛无声地顺流而下,转眼之间它轻盈的身影就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中。

他们回过头来,继续他们形同游戏一样的临风的吟唱,或者坐在河边的草地上,听着河中的水声,三、五人在一起推杯换盏。

在我发现我丢失了我的主人的那一刻,我头上的汗水都下来了。我在这些吟诗和喝酒的人群中至少寻找了三遍,仔细地核对了每一张脸,我却仍然一无所获。我的主人和我不辞而别,留下我这个粗心的书僮守着他的两木箱书急得流下了泪水。在那一会儿,我感到我的一生将在异乡度过,将在寻找中度过。我将在所有城郭和乡村中漫游,我的目光将在和我相遇的每张脸上停留,辨识我记忆中的那张脸。这几乎是一个无法实现的愿望。我知道,就像我的主人每天面对一面闪光的铜镜都要拔去自己头上的白发一样,一张过去或者现在的脸也会在时光之镜的映照下被迫丢掉曾经的容颜。那么,即使我能在将来的时间中有幸和我的主人相遇,我寻找到的是我现在的主人么?

是现在的主人的脸么?见着将来的主人的脸,我会认出他是我的主人么?

即使我满腹疑问,作为一个忠实的仆僮,我仍然没有放弃我的寻找,直到有一天,我在北方的燕山脚下,在一座古老的楼台上,我听过一个面容清癯,身材瘦峻的人涕泗横流地仰天吟唱之后,我才放弃了我漫游般的寻找。

这个一口蜀地口音的人吟唱道:

前不见古人

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

独怆然而涕下

其实,我根本不用拿起太木桌上的这册《陈子昂集》,我就能顺口吟哦这一首《登幽州台歌》。即使陈子昂真的“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但仍然有一个“此时”在,也就是说,他仍然处于时间的一个点上。这个时间的点,使得陈子昂唱出了他的千古绝唱,唱出了他高蹈、豪劲、悲壮的胸怀。

陈子昂不是被时间放逐的,而是被政治、权力放逐的。于是,他伟大的孤独感才充满了征服人心的力量。

我从书架上抽出《庄子》这本书来,翻到《齐物论》,我看到了如下的叙述: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也。

此时的庄周被时间放逐悬置了,他不知自己身处在梦幻之中还是现实之中,他不知道自己是蝴蝶还是庄周。他处于时间之外,这是被时间悬置的人的显著特征。

我不知道“太木”是谁,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来到这里,又是怎样来到这间这个名叫太木的人为我设置的时间空屋的。如果我使用我的想像力走出这个小楼,我就能挣脱时间对我的放逐吗?不,不能!在时间之外,人根本无法证明一切,这和一个人抓住自己的头发想离开地球一样不可能。就是现在,我都无法证明我在太木的窗前,在这个早晨,是否有过刚才的讲述。或者说,我刚才告诉你们的是一个梦境呢,还是确实发生过。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我根本无法回答,你们也不可能知道的问题:两个我中那一个是梦境,那一个是真实的?或者说,都是梦境?都是真实的?

我看见太木书桌上一个青花的花瓶中插着一束新鲜的芦花,甚至芦花上还带着露珠。这是谁带进这间屋子的呢?是谁*这桌上的花瓶的呢?“我思故我在”,我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我知道我的存在,但我却不知道我是谁,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我没有时间的座标,没有准确或者相对准确的时间做为事件的参照系。

窗外是开花的桃树,院子中是像“叙述的冒险”一样充满魔幻魅力一样的交叉小径。院子外是那条每天都有白色的天鹅飞来飞去的河,河上不断涌起又不断流逝的水波上跳跃闪烁着粼粼的光斑。岸上有鸟飞起或者停栖的绿树,芦花开着,在风中随风摇曳。在早晨的阳光中,逆光看去,白色的芦花就像一束束跳跃着的火苗。一只白色的马在岸上走着,它的蹄铁在河堤间的鹅卵石上不时发出碰撞的清脆响声。雾缕已经散尽了,白色马的背影在我的眼前渐渐远去。

这时候,我听见了竹笛和排箫的声音悠悠地传来。我听出来了,这是一首著名的古乐,名叫《古怨》。

在乐曲声中,我决定走下楼去,去寻找吹奏这些乐曲的人们。

梦中的人被时间悬置

在河边,我停下了我的脚步。即使我走遍这里所有的地方,我可能都寻找不到这些吹奏古曲的乐手。也许这声音来自我的心灵,来自曾经的,现在我无法证明的时间给予我的烙印。一个在梦中的人可以听见在物理意义上根本不存在的声音,一个在时间之外的人也具有相同的可能性,这就是那种叫做“幻觉”的东西。事实上,梦中的人就是被时间悬置的人。但大多数在梦中的人醒来之后,都可以找到证明时间的证据,这些有力的证据帮助他们回到时间之中,回到现实之中。所以,他们梦中的恐惧或者欢乐在梦醒之后,会得到时间的否定。时间在这里会打碎他们的梦幻。

我是被时间悬置的人,我本身无法证明时间在我身上是如何流逝的,但我发觉我却可以发现时间在我之外的那些印记。

河边有一座看起来像是一座古老庙宇的废墟,有一座残存的塔高高耸立在那片残垣断壁中,长满了狗尾草。塔的四周挂着风铃,风吹过它们,它们就发出叮叮的声音。鸟大约是没有记忆的族类,这些对它们而言不可能有什么伤害的风铃每当响起的时候,它们仍然会惊吓得飞离古塔,不解地在古塔的周围盘旋;一当风铃停止不动,它们又会迟迟疑疑地在古塔上停栖下来。

而我身边的石头却纹丝不动。风在河面上走过,步履轻轻,犹如时间的手无声地擦拭水的尘埃和鱼们的禅心。

如果说禅的秘密之一在于对时间某种顿时的领悟,即所谓“万古长空,一朝风月”,瞬间即永恒的话,禅不是被时间悬置的迷宫,而是习禅者努力在自己的内心使其时间停止的本体感性。

曾经富丽堂皇的庙宇坍圮了,其实在它一步步走向辉煌的时候,时间已经给它设计好了它的结局——残破的废墟,一片荒凉和孤寂。

作为单个蛋白体的单个的人可以被时间悬置,但世界却无法居于时间的统领之外,时间的信使把时间和世界联系起来,那些来自大地和天空的时间之神必须通过它统领的世界,通过更多的人的心灵和身体来展现时间风情万种的风采。

最后,我当然回到了时间之中,太木归来了。当太木站在他的楼下喊出我的名字,无边的时间就像水、就像空气把我淹没起来。而这时,我要想逃逸出时间的统领就像我在此时之前妄想回到时间中一样不可能。因为一个无法找到时间的参照的单个的思维导致了时间的悬置,而时间的悬置又把一个个体的生命还原成为一个抽象的存在。一当这个悬置状态被外力打破,悬置便不存在了。

我又回到了城市,在城市之中,我写下这篇《时间空屋》。我的朋友读它的时候,他说,他使自己努力沉没于《时间空屋》的叙述中,忘记了他周围具体的时间和环境。这时候,他被物理之外的另一张时间表包围了。阅读时只需要十多分钟,而他的主观感觉却似乎有十来天,在这十多分钟的时间中,他置换了《时间空屋》中的我,所以他便有了那种短暂的不知今夕何夕的被时间悬置的感觉。

天堂的另一天

我是个粗人,还笨,不会别的,就知道成天推着辆破三轮车到楼后卖鸡蛋。凭着我的微笑服务,邻居们都亲切的称我为鸡蛋西施。虽然也是念了几年书,但现在工作不好找,就像双黄蛋一样不好找。说句题外话,现在真的很难找到双黄蛋,百里挑一都挑不着,可能是在现代化高效率的生产规模下,鸡都不下双黄蛋啦。接着说我吧,我在家没什么事闲着也是闲着,就踏上了摆摊儿这条不归路。寒冬过去迎来酷暑,日子一天又一天,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我在街上喊,鸡蛋,便宜喽。

周末,我卖完鸡蛋回来,在炕上点着钱。熟悉的敲门声如黄鹂鸣翠柳般欢快地在耳畔回荡,我知道是他,他又来找我了,带着我去喝咖啡。让我诧异的是他带我去喝星巴克21元一杯的CAPPUCCINO,我还是第一次喝这么贵的咖啡,还让我诧异的是这咖啡它为什么就那么的贵,是因为不能续杯?在家我只喝白开水。他就是我第十三任男朋友,以下姑且叫他十三吧。

十三端来一杯咖啡放到我面前,我双手握住杯子感激的看着他:“你为什么不喝?很好喝的。”

“我喜欢看你喝咖啡的样子。你要喝多少都成。我知道星巴克的咖啡很好,你慢慢喝,别着急。喝完我再给你买。”十三微笑地说。

我感觉到一阵温暖,原来爱情能使人这样幸福,简直就像在天堂。

“其实你不用这样,我知道你每个月才500块的工资,我挣的也不多,就卖鸡蛋那么点儿钱儿,这样太奢侈了,咱们高消费不起。有这些钱,你还不如留着多买几双袜子。”我为他的大方有点不好意思。

“这点没什么,真的。只要你明白我就对你一个人好就够了,真的。你就是我的天堂。”十三用真诚的眼神看着我,几乎温柔的让我窒息。他就这样看着我,看着我把一杯咖啡慢慢地喝下去。

“你真好,亲爱的。”我笑着。那时,我真感动,原来上帝也会垂爱一个卖鸡蛋的傻丫头。我觉得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况且,十三和以前比在言谈举止各方面都有很大的进步,不管看到多么漂亮的女孩都目不斜视,面不改色心不跳,他的素质有了明显的提高,也成熟了许多,若不是爱情的力量还能有什么让他变化这么大?我陶醉在爱情中,陶醉在十三给我的目光中,陶醉在咖啡中。可是事情并没有像一颗爱情种子那样发展下去开出爱情花结出爱情果。在以后的两个月里,十三每周末都拽着我去喝咖啡,喝星巴克的CAPPUCCINO,用同样的目光看着我,直到我把它喝完,告诉我,我是他的天堂。而且对再怎么漂亮的女孩或穿的再少的女同志都不撇一眼,我觉得有点儿不大对劲儿。

到了第三个月,我实在受不了啦,他微笑的看着我,看的我浑身发毛。于是我借口感冒,把他骗到了人民医院,并找到了早就打好招呼的心理医生。老医生穿着便装缓缓走来,假装是来看感冒的病人,在走廊里和十三聊了一个小时,我则在门诊室里假装看病,得意着我周密的计划。在深入交谈了一翻之后,十三一个人坐在走廊的椅子上,老医生喊着“怎么还没看完?轮也轮到我了”就夺门而入走了进来。这是位有经验的老医生,他的满脸皱纹就能说明这一点。老医生严肃地看着我,想了会说,“以后你不要和他去喝咖啡了,最好也不要提咖啡。”我有些着急,“他病的厉害吗?以前他一直很正常,就是最近两个月行动古怪。到底怎么了?”“是的,他精神上受了很大的刺激,虽然这并不影响他平时的生活工作,甚至一般人都看不出来,但凭我多年的经验,我能看出来他的脑子确实出了问题,需要慢慢疗养。最好……最好你们分开一段时间,不要让他再见到你。”老医生严峻的脸松弛了下来看着我,好象还想对我说什么,却欲说又止。我呆呆地看着他,突然鬼使神差的在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好吧,那谢谢您。我会按您的意思做的。”我头脑昏沉沉的走出了门诊室,十三看到我出来了,神采奕奕地说:“怎么这么慢?我刚才和一个病人聊了半天,他刚进去,看不出来还挺能侃的。对了,咱们一会儿去喝咖啡吧。”他看着我,边笑边唱:“爱情像CAPPUCCINO,浓浓的不用续杯。”……

我不得不和十三分手了。从那以后,我再也不喝咖啡,以免勾起这段伤心的往事,而改喝了红茶。寒冬过去迎来酷暑,日子一天又一天,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我在街上喊,鸡蛋,便宜喽……

其实我心里清楚的很,整个事情都是由我而起,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还要从我和十二分手后开始说起。

我不得不和十二分手了,一个人没边儿没延儿的,就连吃饭,家里人都虎视耽耽地瞅着我,好象我在不遗余力的浪费着粮食。我真想告诉他们不是你闺女不想嫁,是这世界变化大。亲戚朋友们到都挺为我着急,于是我就认识了大款X胖子。X胖子是表姐介绍给我的。表姐说这X胖子人老实,又事业有成,是XXXX公司的副懂事兼总经理,年纪轻轻,事业有为,以后前途不可限量,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我想这人长的虽难看,但不看佛面看钱面也应该去见见呀,又闻听X胖子本领极高,你纵把那千金一掷的武功练得炉火纯青也不敌X胖子肥手一挥,而我连金钱镖的境界都未达到!于是我就见了那X胖子。X胖子很胖,所以我叫他X胖子,X胖子很有钱,这也是不挣的事实,一晚上花出去一两万都和玩儿似的。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什么叫视金钱如粪土呀,人家那才叫视金钱如粪土!你看看你眼里都是钱,只能视金钱如金钱!

那晚,X胖子请我吃饭,在我表姐和一位X大哥的陪同下,一桌饭生的熟的荤的素的还有活的,啥样子的都有,连调料都好几盘,时而左沾一下,时而右沾一下。恐怕那是我这辈子吃的最好的一顿饭了,要是金刚钻能吃,也一定会吃的。我已经说过,我是个粗人,说话也大大咧咧,所以那天特意站如松,坐如钟,喜怒不形于色,见惊不惊,见怪不怪,宛如一大家闺秀,生怕被看出来是个卖鸡蛋的。饭桌上,我不说那么多,只吃一点点,想来装淑女还真累。他们到是聊的热火朝天,什么哪的饭店好,哪道菜好,现在怎么赚钱,孩子出国好不好?我像听天书似的听着,看着桌子上那盆萝卜炖鲨鱼。吃完了饭,他们还是不能尽兴,想去卡拉OK。我一听是唱歌,开心的不得了。要知道我曾是学校十佳歌手的第一名,获奖曲目是MYHEARTWILLGOON,为此还获得了最佳歌手和最佳英文歌曲双项奖。我们找了家歌厅,在昏暗的灯光下,穿过了一条迷宫似的走廊,一位小姐笑嘻嘻地打开了包间。那小姐不怎么好看,就是眼睛比我大点,嘴巴比我小点,鼻梁比我高点,肤色比我白点,看上去,她好象还比我成熟点,这让我心里有点不大舒服。我们在小黑屋里点了果盘、爆米花、一堆的零食,还有瓶酒,那酒比我爸的岁数还大,小姐跪在地毯上给我们倒酒。我们边喝边唱,边唱边喝,喝一口酒碰一次杯,以两两排列组合的形式碰,唱完一首歌就鼓一次掌,以赞不绝口的声音辉映。每次我唱完,掌声都是最热烈的,小姐笑着对我说,“小妹妹,你唱的真好!”“呵呵,一般。”我也笑着回答她心里却想,小妹妹?呸!谁用你夸!唱完了歌,X胖子把我送回了家。我那晚好高兴,不为别的,为他请我吃的那顿饭,为那盆萝卜炖鲨鱼,我也应该记住他。可后来怎么也想不起X胖子什么样了,就记得他胖,还有那双总像眯着眼看人的绿豆小眼。

后来据X胖子对我那晚的观察,总结出我是个从封建社会走出来的小女孩!为此,不能做他老婆,只能做他妹。我想,这多少和那个歌厅小姐有关,谁让她叫我小妹妹!又一想X胖子是个老板级人物,总不能找个小女孩还是封建社会的小女孩做老婆吧,要我,我也这么选择,关键,关键我还是个卖鸡蛋的,他没看上这到让我心安理得,因为表姐一直骗他说我做体面的文秘工作。X胖子人不坏,如表姐所说很老实,他知道成熟的女人更适合他。我呢,吃好喝好玩好也就足矣,祝X胖子早日找到如意娇娘。X胖子的生活真是许多人向往的天堂,可那里离我是那么的遥远,望着别人施展金钱镖、千金一掷及X胖子的肥手占熬头,我只能在家玩弹弓了。就这样,我最辉煌的一次相亲告吹了。

在家卖鸡蛋的生活总让我想起萝卜炖鲨鱼。说句实在话,区区一盆萝卜炖鲨鱼岂能让我寤寐求之。我摆弄着一个个新鲜的鸡蛋,把它们从这个筐挪到那个筐,盘算着老子那个老头子是怎样说出那句富有哲理的千古名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时隔不久,我遇到了一位伪伪君子。这个人是我在网上认识的,此人奇笨无比——不会注册邮箱。那天正赶上鸡蛋价格爆涨,有个卖煎饼的到我这里买鸡蛋,我告诉他以后鸡蛋还要涨价,他就在我这里买了两筐鸡蛋,还都是捡个儿小的小鸡蛋买,我心花怒放,喜笑颜开。于是,我帮网上那个笨家伙注册了一个邮箱,用户名为woshibendan,未想早有人捷足先登把这名字给注了,这种情况你也经常遇到的,于是我按照提示重新注册为woshibendan007,密码为。他对我甚是感激,茶饭不思,非是要请我某天卖完鸡蛋后共进晚餐或共品香茗,以报注册邮箱之恩。于是我们便见了面。

此人只稍一看便知是铁碗级大人物,远观,身材魁梧,一米八五,近瞧,天庭饱满,鼻翼丰满,耳垂厚满,下巴圆满,站在那里满满,自是不同凡响。看到了他,我忽然想起了那盆萝卜炖鲨鱼,想怎么能骗他请我吃萝卜炖鲨鱼,想怎么能省下几顿饭钱。这个人大方,第一次见面他请我喝茶,我三下五除二的一饮而尽。我想,听说那康熙皇帝喝的茶都是十四、五岁的童女子用嘴采下来的,今天喝的这茶如此昂贵,顶得上我一车鸡蛋的价钱,难道是十四、五岁的童男子用嘴采下来的?想到这里,我不好意思的对伪伪君子笑了笑,伪伪君子也对我笑了笑。第二次见面,他请我吃一百多元一小碗的红烧粉丝,我觉得做的一般般,和家里的疙瘩汤一个味儿,而且里面还没有磕鸡蛋。第三次见面,他眼睛发直的对我说了许多,说得我掉了一地鸡皮疙瘩。他说他是个伪君子,心理很矛盾,他真恨不得回到年轻的时候。他极力克制自己的变态思想,视我为他最好的朋友,犹如亲妹妹,他不能容忍自己的胡思乱想,那样以后他会天天忏悔,他努力摆脱自己的奇思异想,否则他会感到孽根盘生,负罪累累。他思来想去,说他没有半点非分之想,他不能伤害我也不会伤害我。还有他的老婆,他的孩子……他就这样又是自责又是检讨的说了半天。还说我浑身有着股灵气,去卖鸡蛋太可惜。我的灵气会使我痛苦这种卖鸡蛋的平庸生活,而麻木不仁。但我的灵气也可以使我有无限的快乐,让我从鸡蛋中破壳而出,但最终是一个悲哀的结局。说到最后,他眼睛有点湿润,微笑地祝福我——灵气冲天,我又仿佛听见他在说——此女子,可教也。他的话让我有点迷糊,我就想混几口饭吃,你说他哪里来那么多废话,害得我还要举着筷子在那里恩,阿,呵呵的听着,莫名其妙。其实我觉得他人对我还是满不错的,请我白吃了这么多,像对自己的妹妹一样关照我,还打算让我去卖王八蛋,说那比卖鸡蛋赚钱。我知道他有的是路子,不过我已经对卖鸡蛋轻车熟路,所以客气的推辞掉了。为了表达我对他的谢意,我还特别为伪伪君子做了首诗:

妹妹上网把哥遇

哥哥上网把心伤,不会发信急的慌。

妹妹帮把邮箱注,餐餐无蛋万里香!

题为《妹妹上网把哥遇》。伪伪君子称,虽然不能完全理解姑娘的诗意但感觉很好,大佳赞誉我才气逼人。

有人装老子,有人装孙子,这位装什么不好装,偏要装伪君子。他的真心话让我觉得世上还是好人多,虽然他不是真君子。我回到家里琢磨着他那些肺腑之言,越琢磨越痛苦,我这辈子难道就真那么倒霉?真没的选啦?整一个悲惨世界?我痛苦自己脑子里的灵气,这使我感觉像生活在地狱,感觉自己像黄连像苦菜花,没有人理解我,没有人明白我,没有人会想我所想,别说你清楚我,因为就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我自己了,古今中外有多少聪明人都是那么痛苦地死去,孤独、寂寞、悲哀,甚至……我不敢想了。我渴望另一个世界的生活,渴望着天堂的生活。我对自己的命运不甘心:既然我怎么样都是痛苦,索性还不如做个傻子,这样到不失为一个明智的选择。于是我躲在自己的小黑屋里对着我家的墙——磕,我想把我身上所有的灵气磕到那堵墙里,磕到那坚硬的砖头里,磕到那冰冷的死石灰里,把那万恶不赦的灵气——磕出来,只留下我这肉身。那样,我就可以变成一个快乐的傻子,走进天堂,走进幸福生活,得到永世的升华。我像个疯子似的虐待着自己的脑袋。可渐渐的,我忘记了为什么要对着墙磕,只觉得那是一种习惯,甚至磕鸡蛋也用脑袋。后来,伪伪君子见我的脑袋有了异样,怀疑我天天在家练铁头功,最终与我断绝了往来。

要说起来,我已经离天堂不远了,可我又偏偏遇到了一个白痴男人。此人身材不高,不过一米五,扎在人堆里准瞧不见。可此人鼠眼狡黠,都说个子矮是心眼压的,我猜,以他的身高,其心眼定比那林黛玉还多十倍!这个男人的一副皮包骨头没有让我想起萝卜炖鲨鱼来,到像是抽了八辈子的鸦片烟般的干巴瘦。但他几乎让我发疯(幸好我聪明,没疯),因为有天他伸着丝瓜脖子神秘兮兮地告诉了我一个人生真谛——人越堕落就越快乐。

我思前想后觉得这话有点儿理,以前考试作弊得逞,我就非常快乐。可再仔细想想,我生活充满乐趣,我的每个同学、旁边摆摊儿的朋友还有来买鸡蛋的顾客都会给我带来快乐,我真的很堕落吗?那监狱里的罪犯堕落,可不快乐呀。最典型的就是我家楼上那条流氓狗。它见着母狗就想上,这可以说够堕落了吧,可我家楼下那条清秀的女博美特别凶,见到它就汪汪叫,吓的它屁滚尿流,那条流氓狗要不堕落也不用讨这苦。我想不明白。这男人和X胖子不一样,和伪伪君子不一样,X胖子和伪伪君子觉得我像小妹妹,这男人没觉得我像他妹,他要收我做他干侄女。我想这个堕落男人有点问题,问题在哪里我也说不清楚。他让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堕落,可怎么想怎么觉得他不堕落。听说有堕落的天使,那么也一定有高尚的魔鬼,他会是其中的一个?我想他多半是从地狱里来的。于是我抱着矛盾的心理骂他,因为堕落,所以那也是夸他,因为矛盾,所以骂的不彻底也夸的不彻底。他*然大怒且怒不可歇,又吹胡子又瞪眼,还东扯西扯上扯下扯,扯了一堆我不明白不知道的。好象骂了他我到受了莫大的污辱,这个男人凶神恶煞似的吼着,拍案而起,在我面前形成了一个严肃高大的身影。我吓的趴在桌上就哭,嚎啕大哭,险些哭倒了那男厕所的半扇墙!哭累了我告诉他其实我没骂你,他也不明白,他不明白我想说什么,就像我不明白他怎样理解自己的堕落和别人的堕落一样。

后来的一段日子里,我牺牲了无数的脑细胞来思考这个问题,一个关于堕落的问题,关于堕落和快乐的问题,关于自己堕落与别人堕落的问题,堕落?不堕落?堕落?不堕落?堕落?不堕落?我如死机一般陷在堕落的旋涡里,不能自拔,过着不*样的生活,甚至把好鸡蛋都按磕窝儿蛋的价钱卖。*思夜想,废寝忘食,也还是想不明白,我有点纳闷,我猜想是不是自己和蛋相处的时间太长,也笨了?还是我真的磕傻了?谁能明白呢?过了许久许久,我终于眼前一亮脑袋开窍,霎时间茅塞顿开,精神也由此而大振,我彻底咂摸过味儿来啦:如果我没病的话,那么他——一定是一白痴!这种人,你不把他当白痴,他一定把你当白痴!没错!

说了这么多,还是言归正传,说说我和十三吧。皆云春天花会开,然也然也。我的智慧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磨练,精神经历了一波又一波的打击,生活经过了一道又一道的坎坷与挫折,虽然每件事都让我心有余悸,但终于在一个遍地花开,阳光灿烂,庄周梦蝶的春天,我遇到了十三,巧的很,那日正是惊蛰后第十三天。

十三是个聪明的正人君子,虽然没钱,但有些才气,总在我面前展示他的语言天赋,凭他那三寸不烂之舌说了一堆我听不懂的话。十三是个腼腆的人,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就听到他的心怦然一动,他面红耳赤的,后来我总笑话他,他则说我纯洁,就像那磕到碗里的生鸡蛋一样能不浊于世。我笑着说也会有臭鸡蛋的,他告诉我臭鸡蛋营养价值更高。他对我好,总努力的去理解我,和我谈人生谈理想谈爱情,虽然多数时候谈崩,但他一直这样死心塌地的和我谈,还说着若不怎么怎么样就天诛地灭之类的话。这些都让我感动,尤其,我喜欢他身强体壮爱劳动,他是个百分百的勤劳人,比我强出一百倍。经过漫长的考验,终于,十三成了我第十三任男朋友。

周末,我卖完鸡蛋收了摊儿,他和我去逛街。逛到下午太阳斜照肚子叫才想起了该去吃午饭,于是我们找了家快餐店。

快餐店没什么特别的,有桌子有椅子有玻璃门还有明朗的光线,到是快餐店里的收银员长的好水灵,比那貂禅还婵。十三看着人家,面带微红。我猜十三肯定又有什么堕落的想法了。我们要了两份套餐,我说可乐太凉了就把可乐换成了咖啡。饭桌上,十三大口大口地咬着汗堡,瞥着快餐店里的收银员。我啃着那根鸡翅膀,用余光扫着十三,脑子里胡乱的思维着。

“咖啡很好喝,帮我去续一杯吧。”我把杯子递给十三。十三接过杯子二话不说就去了柜台。没多久,第二杯咖啡被我喝完了,“再帮我去续一杯吧。”我看着十三说。十三看了我一眼,接过了杯子。接着第三杯咖啡也让我喝完了,“我还是渴”我把杯子递给十三,十三不情愿地接过了杯子。续完了第四杯咖啡后,十三对我说,“柜台那里就有四个小姐,我都续了四次啦!每个小姐那里我都续过一次,你要再喝自己去续!”我一拍桌子“凭什么我去!你是男的!我和你出来,你就应该照顾我!”我话音又一转,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本来卖鸡蛋就辛苦,我和你一起出来,你不照顾我谁照顾我。我不就是想喝咖啡嘛……”“好好好,你喝。”十三不耐烦地嘟囔着。于是,十三拿着杯子去续了第五杯咖啡。我嘱咐他“多要一包奶精。”

虽说是下午,快餐店里依然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你听的懂旁边那桌在说什么鸟语吗?叽里呱啦叽里呱啦的。”我边喝第六杯咖啡边问十三。

“笨蛋!我看你是卖鸡蛋卖多啦,他们说的是英语!”十三拿着根薯条,抹上番茄酱,放进了嘴里,使劲地嚼。我一声不吭的喝完了第六杯咖啡。

十三拿着杯子去续了第七杯咖啡。

“喂~,再要一杯冰块和一张餐巾纸。”我在后面嚷嚷着。

十三默默的吃着薯条,不,是吃着那一点点的薯条渣,头也不抬一抬。在喝完了第八杯咖啡后,我的肚子终于承受不了水的张力而离开了那家快餐店。

我捧着那咖啡杯,如获至宝。想着免费的咖啡,想着天天卖完鸡蛋后和十三到这里喝免费的咖啡,明天,后天,大后天……续杯再续杯。我诡异的对着他笑了笑,十三面无表情的看了我一眼。

商场里人烟浩荡,拥挤不堪。大门口贴着买百送四十及部分商品大减价的招牌,看来商家可不是空手套白羊。听人说,商场是女人的天堂,商场是男人的地狱,你也会觉得这话有道理。我在人群里挤来挤去,面前除了人头还是人头,简直就是人的海洋,诺曼底登陆也不过如此。忽然,在我不远的对面,闪现出洗手间的牌子。由于下午喝了不少咖啡,我一见“洗手间”三个字就突然有了反应。这时,我急中生智大喝一声:“硫酸!让路!”只听哗的一声,人群一分为二,一条通往厕所的大路骤然而现。我举着那装咖啡的纸杯昂首挺胸地走了过去,似有蒙哥马利的威风,众人迷惑的看着我,十三耷拉着脑袋在后面尾随。

我跟尹丹丹到底还是离婚了。

我们的婚姻仅仅维持了一年零三个月。坦白说,对于这段婚姻,我的感觉很差劲,从头至尾都非常的压抑。我这么说,可能会有人反驳,既然感觉这么差,当初干吗要结婚?是呀,当初干吗要结婚?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跟丈母娘尹贝贝有很大的关系。

丈母娘尹贝贝是个弃妇,她的老公,也就是我至今未谋面的丈人,大约在她三十六岁的时候跟一个很有钱的女人远走高飞了,连离婚证都没来得及办。很自然的,没过多久,原本叫吴丹丹的尹丹丹被改随母姓。当然,那时候我还不认识尹丹丹,也不知道世上还有个叫尹贝贝的弃妇。我认识尹丹丹是在尹贝贝守活寡的十二年以后,当时我二十四岁,尹丹丹也是二十四岁,俩人加起来的年龄正好与尹贝贝的年龄相等——四十八岁。不仅如此,更有趣的是,我的生日与尹贝贝在同一天,都是12月1日。以前,我觉得12月1日是一个很有意义的日子,不仅是我的生日,同时还是世界艾滋病日以及革命前辈朱德元帅的诞辰。自从那天得知尹贝贝的生日也是12月1日的时候,我觉得12月1日的意义已不能用“重大”来形容了,而应该用“史无前例”。就好象某些报纸杂志形容“文化大革命”是一场“史无前例”的浩劫一样。

我之所以能够认识尹丹丹,进而再认识尹贝贝,关键是因为我的女同事钟小松。钟小松是个很丰满的女人,我说的丰满不仅仅是指她的*,她的腹部、*、臂部、腿部都一样的丰腴诱人,这在满大街骨瘦如柴扭着猫步的女人堆里,煞是起眼。老实讲,我跟李敖大师不一样,李敖大师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说他喜欢的女人是瘦、秀、幼类型的,并且还特别强调,*要越小越好。我觉得李敖大师很变态,都七老八十了,还想着找幼女,给后辈开了一个坏头,带了一个坏榜样。所以,我喜欢丰满的女人,就好象钟小松那样。我曾不止一次地幻想与钟小松*时候的场景,甚至用手机偷偷拍下她的照片,然后躲进厕所里*。可是,当我鼓起勇气约钟小松晚上出来唱卡拉OK时,她一口就拒绝了,拒绝得很彻底,她说,你是不是想女人想疯了?连我的主意也打!要是我老公知道了,不一枪崩了你才怪哩。钟小松的老公是名光荣的人民警察,我见过,不但长得象座黑铁塔,腰里还别着一把乌漆漆的*手枪。我知道她老公的枪是不敢乱开的,但随便找个理由(譬如打麻将赌博)把我拷进去关几天,那滋味肯定不会好受。所以我只好说,你不肯牺牲自己,那就介绍别人嘛,你看我也老大不小了,是该找个女人了。

于是就介绍了尹丹丹。尹丹丹也是煤气公司的职工,但与我不在同一个分厂。我们煤气公司一共有三个分厂。其中炼焦分厂负责生产焦碳,化工分厂负责生产化工原料,机动分厂作为辅助生产部门,则主管设备的维护与检修。我隶属于机动分厂,主要从事工业自动化仪表的维护,说白了,就是所谓的仪表工。至于尹丹丹,则是炼焦分厂的皮带工——当然,这里的皮带指运煤、运焦炭的皮带,而不是什么腰里系着的皮带,关于这一点,得解释清楚,以免造成一部分读者误会,还以为煤气公司也生产系裤头的牛皮带。

其实,煤气公司上下也就千来号人,没结婚的女青年屈指可数,我很奇怪自己怎么没听说过未婚女青年尹丹丹,便问钟小松是怎么认识她的,钟小松说是在炼焦分厂女澡堂里认识的。我说难怪没见过了,原来是那个鬼地方。然后钟小松以少有的嫉妒口吻向我描绘了尹丹丹高挑而又苗条身材,说,真是天使下凡呢,该瘦的地方瘦,该凸的地方凸,这样的妹子窝在炼焦分厂真是浪费了,应该去做模特,再不济去市电视台参加选美,捧个冠军的奖杯回来也成。

记得已经死去的作家王小波曾说过这么一句话,根据我的生活经验,在中国这个地方,有些人喜欢受惑宣传时那种*;有些人则崇拜蛊惑宣传的力量;虽然吃够了蛊惑宣传的苦头,但对蛊惑宣传不生反感;不唯如此,有些人还像瘾君子盼毒品一样,渴望着新的蛊惑宣传。我觉得,钟小松的话就是一种蛊惑宣传。本来我是不大愿意跟尹丹丹见面的,因为我觉得俩口子同在一个单位很没意思,知根知底的,私房钱都没法子存。但钟小松却极有耐心,在拒绝与我唱卡拉OK之后的第二天起,几乎每天都要向我报告尹丹丹在澡堂子里表现,譬如她是怎么洗头发的,用什么牌子的洗发水,穿什么牌子的内衣,抹什么牌子的香皂……甚至,某天尹丹丹来了例假也要向我汇报。起初,我觉得钟小松很无耻,她把一个未婚女青年的个人**全告诉了我这个毫不相关的男人,道德的确有点败坏,但仔细一想,她也是为了我好,她知道我每天拿着她的照片去卫生间*,很伤身体,所以才不顾一切地对我进行蛊惑宣传。结果,这样的宣传没过多久,我便投降了。我说,你把她吹得那么好,简直可以算得上西施转胎,貂蝉再世,那我就跟她见见吧,丑话说在前头,要是对不上眼,我立马走人。

见面的的结果,自然是对上眼了。虽然尹丹丹还没有到钟小松所吹的那种“此女只应天上有”的地步,但的确也差不了多少了。我觉得,一个国有企业的仪表工,能找到这么一个漂亮姑娘做老婆,也算是上辈子积了德。而尹丹丹对我似乎也很满意,仪表工段唯一的本科生,分厂重点培养的技术骨干,再努力几年,捞个工段长干干也并非难事。虽然工段长论级别是小小的股级,但怎么说可以管三四十号人,在国有企业里,威风得很。

不过,我与尹丹丹交往没多久,问题就出来了。原来尹丹丹患有严重的性冷淡,不管我在床上怎么爱抚,尹丹丹就是提不起神来,整个一木头人似的,僵硬、呆板、冷血、无趣。这样问题就比较严重了。男人跟女人在一起,如果连起码的*都不能和谐的话,其他的事情,就更难和谐了。虽然尹丹丹很漂亮,身材也很棒,但如果这些不能给你带来*上的愉悦,那还有什么意思呢?本来我想找个机会跟尹丹丹好好商量,要不去医院看看,要不就分手。但每次谈到这个问题,尹丹丹不是说有重要事情先出去,就是突然肚子疼要上厕所。很明显,她在刻意逃避。我觉得这就很不尊重人了,不管怎么说,尹丹丹应该要给我一个交代。

然而,尹丹丹最终并没能给我一个交代,倒是她的母亲尹贝贝在12月1日那天,非常热情地邀请我*们家吃晚饭。当时我并不知道尹贝贝的生日也是12月1日,只是觉得跟尹丹丹好歹也在一起半年了,我应该去见一见她的母亲,顺便也可以跟她母亲商量一下去医院看病的事情。因为既然尹丹丹不想分手,那么去医院治病是目前拯救情感危机最好的办法。她母亲是过来人,熬了这么多年,一定明白其中的道理。

那天的晚饭很丰盛,跟尹贝贝一样,花样多,油水足。我这么形容尹贝贝似乎有点过分,但事实的确如此。尹贝贝跟她女儿恰恰相反,整个一水桶腰,矮墩墩的,跟电视剧《水浒》里面的王婆一模一样。尤其夸张的是,硕大的脸盘,不知道涂了些什么化妆品,绿油油的,真让人替她感到难过。但是,不得不承认,尹贝贝炒的菜绝对一流水准,例如那盘爆炒牛肚丝,又香又辣,脆嫩无比,比外边五星级大酒店里的厨师都要做得好。吃完了晚饭,我更坚定了与尹贝贝继续发展下去的想法,我不想失去这么一个会做菜的丈母娘。于是,饭后,我找了个理由将尹丹丹支开,跟尹贝贝说了要她带女儿去医院看病的意见,并再三强调,如果不把病治好,我宁愿不吃您炒的菜也要分手。尹贝贝很惊讶,她说她真没想到女儿居然还有这种毛病,她认为我的建议很对、很及时,过几天一定带女儿去医院看看,相信医生一定有办法治好。我没想到尹贝贝如此通情达理,我对她的好感也就更进了一步。接下来,例行公事,尹贝贝问了我家里的情况,知道我的父亲两年前因病去世,家里只有一个母亲和一个妹妹,她觉得很意外,同时也很感慨,说,没想到你们家里跟我们家里差不多,都是孤儿寡母的,日子肯定过得不容易。我说还行,幸好母亲每个月几百块钱的退休工资,另外还在生活小区开了家麻将馆,好歹也能挣几个钱。尹贝贝很高兴,说,那咱们家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了,等尹丹丹把病治好,你们就早点结婚。我说,行,有阿姨这句话就够了,反正也不差那一天两天。本来我自己也差点把生日的事情给忘了,但没想到就在我准备回家的当口,尹贝贝象变魔术似的把一盒脸盆大小的生日蛋糕摆了出来。尹贝贝说,今天阿姨过生日,你也过生日,来,咱们三个把这盒蛋糕消灭掉。我又惊又喜,惊的是这么大盒蛋糕还是平生第一次见到,喜的是自己居然跟未来丈母娘同一天生日,那以后的生日一定会一年比一年过得精彩。印象里,母亲极少给我买生日蛋糕,顶多在生日那天煎两个双黄鸡蛋,后来升级,也不过是鸡蛋变鸭蛋,两个变四个。所以,我一边吃着蛋糕,一边暗自流下幸福的眼泪。

也就从那以后,尹贝贝开始不停地叫我去她家吃饭。起初,只通过尹丹丹叫,后来可能嫌麻烦,干脆就直接打我的手机,叫我下了班就*家吃饭。刚开始,我还挺乐意的,毕竟尹贝贝的厨艺比我妈高多了,我去她家吃饭,既饱了口福,又减轻了母亲的经济负担,正可谓两全其美。但是,随着次数的增多,频率的增加,我就渐渐感到有点烦了。虽然吃一餐饭花不了多长时间,我也并非什么日理万机的重要人物,但怎么说也还是有一些自己的事情要做,譬如上网下象棋、去朋友家打麻将、上酒吧泡MM——都不是什么正经事,却能舒缓一下日间紧张的工作压力。因此,我就找理由推托。推托了几次,尹贝贝不但不识趣,反而变本加厉,恨不得把晚饭亲自喂到我的嘴里。于是我想,她这么做一定是担心女儿没人要,担心我不肯跟她女儿结婚。老实讲,尹丹丹虽然有严重的性冷淡,但在跟我之前,就不是*了,我不知道是谁这么无聊,居然抢到了我的前头。所以,就算我不跟尹丹丹结婚,也不算是玩弄她,我的良心也不会过意不去。但现在这个样子,不结婚是不成了,不结婚,我可能每天都要上尹贝贝那吃晚饭,时间长了,母亲不高兴,左邻又舍也会说闲话。

于是,在某一天的晚饭时候,我对尹贝贝说了想跟尹丹丹结婚的想法。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偷偷望了尹丹丹一眼,她已经满脸通红。尹贝贝果然很高兴,说,那很好,回头我上你家拜访一下,听听*意见,结婚是大事,得双方大人商量着办。我说,好,没问题。

结婚那天,来了很多人,但大多是煤气公司的同事。我的同事,尹贝贝的同事。张小芳很得意,因为按照惯例,我送了一双名牌皮鞋给她,作为“媒人”的回报。张小芳说,这是她收到的第四双皮鞋了,也就是说,她促成了四桩婚姻。我觉得张小芳还算厚道,凡是想跟她发生关系的男青年,她非但没有恶语相向,反而介绍别的漂亮姑娘过去,真有“大慈大悲观音菩萨”的味道。可惜的是,这次给我介绍的尹丹丹中看不中用,就好象电影里的“花瓶”演员,仅仅是个摆设。

原本以为,尹贝贝带尹丹丹去医院看过病了,但现在看来,尹贝贝一直关注地是我什么时候能*家吃晚饭,她女儿的病,估计一次都没去看过。所以,结婚没几天,我便开始后悔了。每天晚上对着一个木头人,真的挺难受,我商量着要尹丹丹上医院看看,她死活不肯,她说,难道你愿意那儿的男医生摸你老婆的下边?我说看病跟摸那下边有什么关系?你找理由也得靠个谱嘛。尹丹丹说,我听人家说的,现在医院里的男医生*得很,看到女病人漂亮,就变着法子吃豆腐,我一个女同事肚子疼,去医院,医生还叫她脱了裤子检查哩。

没有办法,我只能这么熬着了。也怪,自从跟尹丹丹结婚以后,尹贝贝就很少打电话叫我去吃晚饭了。倒是我自己有时嘴谗了,主动电话过去,麻烦尹贝贝晚上多炒几个菜。人就是这样,只有等到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但不管怎么样,我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尹丹丹可以不要*,我不行,甚至我比一般的男人**要更强烈。我觉得,*就好象工厂机器齿轮里的润滑剂,隔几天不涂没关系,但如果一直荒废着,机器肯定出毛病。

起初,我跟尹丹丹还只是为一些家庭重大事项吵闹,如电视机坏了,该换什么牌子的;摩托车到了报废年龄,是不是该重新买一辆;亲戚家里有了红白喜事该送多少“人情”。这些事情多少跟经济挂上钩,有吵闹的价值。但到了后来,一些芝麻大的小事,也开始争吵了。如我想看超级女声,她却想看《还珠格格》;我觉得一些内衣内裤用手搓洗会比较干净,她非要丢进洗衣机,并把洗涤开关调到最强档;甚至,下了晚班回家,我想煮碗面条,她也会阻止,说在减肥,不想我在一旁吃面条诱惑她。在她看来,宁愿我饿着,也不能妨碍她减肥。

我的脾气本来很好,修养也比较到家,但因为长时间遭受*与精神的双重折磨,再好的脾气,也肯定会变坏。所以,终于有一天,我出手打了尹丹丹一个耳光。尽管只是一个耳光,但事后,我还是很后悔。因为这一个耳光,标志着我与她一年零三个月短暂婚姻正式结束。

去民政局办离婚手续的那天,我的心情很沉重,尹丹丹则哭得眼睛又红有肿。依旧是那个满脸雀斑的中年妇女。她说,哟,一年多不见,你们俩终于来了。我说,你怎么知道我们会来,你又不是神仙。她说,我在这里工作了20多年,哪对夫妻会再来,哪对夫妻不会再来,我看一眼就知道了,你们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来我这。我说,那你的生意真不错,结婚证收50块,离婚证也收50块,一本万利哩,要不,我也上你这儿打工得了。听到我这句话,尹丹丹也忍不住笑了。会笑就好,不就是离婚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天下男人又没死绝。临走的时候,中年妇女安慰尹丹丹。

大概在我与尹丹丹办完离婚手续后的半个月样子,尹贝贝又开始给我打电话,邀请我*家吃晚饭。我感觉比较滑稽,既然我跟她女儿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她也就不再是我的丈母娘,就没有理由叫我*家吃晚饭。我如果再厚着脸皮去,就跟叫花子没什么两样了。于是,我礼貌地拒绝了尹贝贝。可是,尹贝贝没有一点儿罢休的念头,不停地叫,有时一天要叫两次三次,叫得我一点脾气都没有。我不知道这到底是尹贝贝的主意还是尹丹丹的主意,我猜应该是尹丹丹的主意,尹丹丹大概想跟我复婚,所以才让她妈三番五次找我吃饭。尹丹丹对我显然还是有感情的,她对爱情的认真与执著,是现在很多女孩子都比不上的。可是,我实在想不出一个可以与她复婚的理由,所以我决定还是去吃一顿晚饭算了,这样,在饭桌上可以跟她们母女俩把事情说清楚,告诉她们泼出去的水是收不回的,让她们早点死掉这份心。

可是,等晚上下班到了尹贝贝家才发现,尹丹丹居然不在。虽然尹丹丹不在,但桌子上面的菜一样不少,三荤一素一汤,满满一桌子。我问尹丹丹去哪儿了,尹贝贝说去同事家打麻将去了,晚上不回来吃饭。我想,尹丹丹大概不好意思出现在这样的场合,呆会儿一定是她母亲跟我说复婚的事。等尹贝贝说复婚事情的时候,我再表明我的意思吧。

尹贝贝的饭菜质量似乎又进了一步,看得出来,她很是下了一番工夫。然而,她越做得精致,我就越觉得内心有愧。我想,如果待会儿她求我跟她女儿复婚,还真难以开口拒绝呢,俗话说得好,拿人家的手软,吃人家的嘴短。但奇怪的是,直到晚饭吃完,尹贝贝都没有跟我说关于复婚的事。她只是不断问我一些鸡毛蒜皮的事,什么家里卫生搞干净了没有,什么以前那台烂彩电修好了没有,当然,她也问了一个比较敏感的问题,那就是我找了新的女朋友没有。这些问题,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问题,所以,我都一一做了诚实的回答。等到这些问题回答完毕,尹贝贝又问我她身上穿的这件睡衣好不好看,她说是专卖店里最新款。我这时才注意到尹贝贝睡衣里面什么都没穿。难怪我觉得她今天的*晃荡得特别厉害。我说不错,名牌就是名牌,穿在阿姨身上,靓丽逼人哩。尹贝贝笑了,说,真的吗?你不会是在骗我吧?

看了看表,时候不早了,我决定回家。我想,这下尹贝贝该把复婚的事情提出来了吧。没想到尹贝贝却象没事发生似的,径直把我送到大门口,并再三嘱咐下次还来吃饭。她说,虽然你不是我女儿的老公了,但我依旧把你当作女婿一样看待。她说这个话的时候,很诚恳,眼睛里闪烁着慈祥的目光。我再一次感觉到一种花儿样的幸福涌上心头。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尹贝贝果然又象以前那样喊我去她家吃饭了。不仅是吃饭,有时候还要我陪她去逛街。我们这座小城尽管不大,却是中南地区有名的服装批发集散地,光是卖女性服饰的商场就有好几个,上万个摊位。尹贝贝一个人逛肯定无聊,有我在旁边,既能说话解闷,又能提供服饰方面的建议,还可以充当保镖防止扒手。当然,我也不是义务作陪,每次,她都不会忘记替我也买上一套,不是西装,就是夹克。以前,我的衣柜空空荡荡的,自从陪尹贝贝逛了几次街以后,里面就渐渐充实了。尹贝贝虽经常说自己是孤儿寡母,非常可怜,但实际上,她前夫走的时候,留下四个已经对外出租了的门面给她,每个月起码有四五千块钱的租金可以收,所以,买几套衣服对她来说,不过小菜一碟。当然,这也并不能构成我接受她馈赠的理由,只不过每次逛街,她都没有安排在周六周日,这样,我出来陪她,单位肯定要扣我的工资,那些衣服,不过是被扣工资的补偿罢了。

即便如此,我觉得长期这么下去,实在不大好,有吃软饭的嫌疑。所以,我又开始礼貌地拒绝她了。我拒绝的时候,虽然比较委婉,但意思却很清楚,那就是不希望她继续打搅我的正常生活。现在我没了老婆,得想法子找一个,不可能整天跟一个半老徐娘泡在一起。然而没用,尹贝贝依旧不依不饶地给我打电话,先是用命令的语气,后是用哀求的口吻,总之,为了我能陪她吃一餐饭或逛一趟街,她连长辈的脸面都不要了。我觉得,她这么低三下四地向一个晚辈苦苦哀求,怪可怜的,只好尽量答应她。

为了这个事情,我特意找尹丹丹商量了好几次,要她有时间的话多陪陪母亲,不要一天到晚想着跑外边打麻将。老人家,没有人关心照顾,很容易得老年痴呆症的。到那时候,不要说打麻将了,睡觉都没时间。我姑*婆婆就是得的老年痴呆症,现在大小便都不会拉了,弄得整个屋子臭气熏天。姑妈为了照顾她,一百二十斤的体重,一个月就降到了九十六斤。比减肥药灵多了。尹丹丹却不以为然,说,这不管她的事,她妈妈爱找谁玩就找谁,她无权过问。我说,那也不能老找我呀,你要打麻将,我还要去泡妞哩,是你打麻将重要还是我泡妞重要?尹丹丹说,一样重要,你不晓得平衡时间吗?我说,我干吗要平衡时间?我又不是*女婿了,干吗要这么顺着她?我现在顺着她,也是给你面子。尹丹丹裂嘴一笑,说,那好,你不用给我面子了,下次她再叫你,你不去就是。

我跟尹丹丹的谈话就这样不欢而散。尹贝贝后来似乎知道了这次谈话的内容,叫我比以前更勤,更肆无忌惮了。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想了三天三夜,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那就是替尹贝贝找一个老伴。如果尹贝贝有了老伴,自然就不会再找我了。于是,我发动所有的亲戚朋友,网罗六十五岁以下五十岁以上的鳏夫。我特别将这个事情跟张小芳说了一下,希望她能想办法弄到第五双皮鞋。然而,这次张小芳也没办法了。她说,年轻人里头是男多女少,老年人里头却是男少女多。现在男人寿命普遍不长哩。我觉得她说的没错,就拿我所在的生活小区来说吧,死了老伴的老太婆一抓一大把,死了老伴的老头子却屈指可数。所以,尽管我动员了所有可以动员的力量,最终还是没能替尹贝贝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为此,我感到特别的沮丧。我觉得我的噩梦似乎永远都不会完毕。

尹丹丹出车祸的那天,我正在单位参加职工代表大会。当时,大会主席台上坐着公司三个新上任的分厂厂长。其中一个是女的,不仅年轻还很漂亮。她以后将会是我的顶头上司。据说她是从市自来水公司作为高级人才引进来的。我正想着找个什么机会约她出来唱卡拉OK的时候,手机震铃在口袋里活蹦乱跳了。我一看号码,又是尹贝贝。本想一把挂掉,但忽然感觉右眼皮直发跳,只好偷偷溜出会议室。电话那头,尹贝贝声音急促而又紧张,我叫她别着急,有话慢慢说。她好不容易才平静了心情,告诉我,尹丹丹出了车祸。

等我赶到市一医院抢救室的时候,尹丹丹正好被护士小姐从里面推了出来,她从头至尾都被一块雪白的布包裹着。我知道,我来晚了一步。尹贝贝看见我,仿佛遇到救星一般,猛地扑进了我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她哭的声音相当凄惨,我想,当时在场的所有人一定都会感受到那种透骨的悲伤。

作为尹丹丹的前夫,我觉得有义务料理好她的后事。于是,接下来的几天,我联系殡仪馆、联系乐队、联系领导、联系尹丹丹生前的同学、朋友、亲戚,甚至,我还想办法联系她的父亲——虽然最终没有联系上。追悼会那天,公司工会主席代表公司党政工做了简短的发言,张小芳作为生前好友也做了发言。我作为家属代表,则对到场的各位领导、同事、朋友表示了深深的感谢。我以为,追悼会开得很圆满、很成功,相信尹丹丹地下有知一定会很满意。当然,几乎所有的亲戚朋友都对我伸出了大拇指,夸我是一个情深意重的好男人,婚都离了,还这么尽心尽力帮忙打理后事。

从殡仪馆里出来,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这时,我才发觉自己已经有两天两夜未曾合眼了。我决定回家好好睡上一大觉。这时,尹贝贝却要求我送她回家。经过这次巨变,尹贝贝似乎更加苍老了,不但额头多出了好几条皱纹,眼袋似乎也胀大了好几圈。我忽然觉得眼前这个老女人多么的可怜,以前是老公没了,现在女儿也没了,以后她还能快乐地生活下去吗?

不管怎样,我还是要送尹贝贝回去的。毕竟,天色已晚,殡仪馆离城区还有好几十里路。的士车颠簸了近二十分钟,终于到了尹贝贝家楼底下。我要尹贝贝一个人上去,因为我还要乘的士回家。尹贝贝不肯,说要给我看样东西,要我跟着一起上去。我想,或许是尹丹丹生前给我留了礼物。我答应了,跟着上了楼。我在沙发坐好,尹贝贝则进房间拿东西。可是,半天不见出来。大约过了十多分钟,我终于听见尹贝贝在房里叫唤,我觉得有点不对劲,但还是走进了尹贝贝的房间,尹贝贝居然已经躺进被窝里了。她叫我坐到床前,说东西就在枕头底下,叫我先闭上双眼。我很是纳闷,什么东西这么神秘?也就在我闭眼的那一瞬间,我感觉整个房间的灯暗了下来,我大吃一惊,刚要睁开双眼,一张被子将我整个身体笼罩了进去。这时,借着窗外昏暗的月光,我看见尹贝贝全身上下一丝不挂。我的脑子一懵,呆住了,没等我清醒过来,尹贝贝的身体就象一座大山,将我*进了席梦思床的最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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