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走向那一片芦苇,已是深冬天气。高高密密的它们,并没有如我想象那样消散在北风里,没入湖中。坚硬的冰面上,它们枯黄萎谢,大片大片地倒伏,依然是纠缠。远远望去,荒黄一片像蜇伏的巨兽,体量太大,竟然让湖水一时消化不了它们的流连。没有了挺立的身姿,湖面似乎一下子开阔了许多。当它们不再遮天蔽日地耸在我面前时,可以一眼将对岸的景色收入眼底。
望着望着,我发现对面树影憧憧,游人如织。环顾四周,原来对面那一条湖边路径,是我经常散步的必经之地。怎么会?原以为此处极其的荒僻,却原来与繁华不过一水之隔。再细看,默想,忽然心中触动。彼处堤岸是不是该有一个台阶,下面应该是一个废弃的游轮码头?眼里恍惚,我带上近视镜,果然是那一段要命的台阶。心里轰隆一声,我怎么撞到这里来?!

前几年,我常在台阶下那个临水的废旧码头上锻炼身体,只因为可以面对这一片幽静的湖面,可以背对喧闹的公园。每次上下台阶,我都是跑上跑下。后来跟男朋友到过这里,他也看好这个台阶。每次打完篮球,如果觉得运动量还不够的话,路过这里,就会跑台阶来补充。他体力当然好我很多。二十几级的台阶我只能跑一两趟,而他则可以跑二十几次。我时常帮他拿着运动衣,脚下踩着他的篮球,同时帮他数数儿。台阶上面堤岸上的那条路,是经过篮球场的必经之地。

到了现在我还时常会不知不觉地就走到篮球场去,看一会生龙活虎的男孩子打球,然后再走回来。只是再也不跑那段台阶,也越来越不再去想他。

我与他分手已经两年。两年过去了,那个码头因为不安全已经拆除。我也早就不到那里锻炼。湖中枯黄的芦苇还没有消逝,而那一段感情已弭散风中,只留满地乱红。今日的黯然和昨日的恋情隔岸相望,面面相对,也不过是恻然。只是恻然。痛已不再。我把它放在哪里了?

是在远山青黛的迷朦中?在湖边柳树的树洞里?在秋水明艳泛滥的湖面?还是在冬日寒鸦点点的树梢……

此时,我的视线越过芦苇,一直遥望彼岸那个不存在的码头和依稀尚存的台阶。情如彼岸之花,曾经的惊艳如此遥远,又如此的清晰。恍惚如昨,亦非昨。即不是伤春,也非悲秋,冬日里的伤怀,我,这算什么呢?连节令都不配合。罢了,罢了。今日只是恻然,明日,再明日,来年,再来年,不过化作淡淡。能始终心心念念一个人,固然是好。然情何以堪?每一段情缘都是上天的赐予,分合聚散,长短浓淡皆由天定,自有其路数。有一个开始,就有一段春花秋月,总比那没有开始就结束的好。

这惊鸿一瞥的短暂*,也许是我们前世的前世遗落的一个梦境,今生得以相逢,虽然是在不对的时间里,但千万年间,千万人里,毕竟还是遇上了,没有错过;遇上了又互相的惊动,似曾相识的默契,没有形同路人,已是造化不浅。

或许,这是老天的意思,让我将这一段感情冰封雪藏。我曾经把对亲人的一段怀念冰冻在遥远的哈尔滨的冰雪中,寄托在圣索非亚大教堂的穹顶下。人生路遥,情途是如此的漫漫。我如何能够把所有的情,所有的爱都一直背负着,我瀛弱的躯体无论如何是承受不住的。且走一段,托付一段。寄情在一段段山水岁月之间,如此,我才能上路前行,继续人生。

还是淡了罢。

爱淡成词,意淡成诗,相思成炔。

断鸿声里,立尽斜阳。岁末寒天,浓雾锁青洲。伫立在冰湖岸边,徘徊在冰湖之上,那些付出过、得到过的感情,那些在内心盘桓过的潋滟和煎熬,牵过的、放开的手,记得的、忘记的人,都在心底鸣响成乐谱上的一串串音符,书写成书简上的一行行文字,在光阴中淡去身影,褪去光泽,还于虚幻,渐渐,隐入冰晶清冷的湖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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