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像什么?”
“像天空在落泪!”

欧阳崇耳边仿佛又听到了良秀的声音。起身,四处张望,想起十四岁那年良秀的打扮来,不同恸倒在地,哽咽道:“不能再见了……!”

“许久不见,别来无恙?”欧阳崇循声望去,是一位和尚,一手拈转着佛珠,脸上溶溶的荡着一团恬和的微笑。欧阳崇满腹狐疑,“你是谁?不曾见过。”和尚悠然一笑,道:“小施主难道忘了,我们曾索探过佛理。”欧阳崇低头,潜心搜索记忆,猛然觉悟过来,菀尔一笑:“大师,许久不见,仙风依然。”和尚笑道:“心不变,容亦不变。”

欧阳崇奇怪道:“当时,您一直闭着眼睛,根本没看过我。您是如何认得我的?”欧阳崇指着他的额头,“凭那眉宇间的一缕愁恨。”欧阳崇突发奇想,“看他形神飘逸,似是位传说中的得道高僧。莫非,我是碰到所谓的‘神仙’了……”于是,试探道:“你不会以为我是佛佗转世,特来点化我的吧?”和尚朗声笑了起来。欧阳崇不解:“何意?”和尚止笑道:“你我相遇,一切皆由一个‘缘’字,那有那许多深义可追究的。”

欧阳崇心中一动,起身施礼:“望高人帮忙解脱一桩烦扰。”那和尚反诘道:“施主凭什么肯剖心相照?”

欧阳崇莫名其妙——“凭感觉啊!”

“那么,就凭感觉帮你解脱吧。”

欧阳崇天资聪颖,略一指点,便释然,道:“那就随它吧!就像太阳,它从这个地方落下,又从另外一个地方升起。崦此和扶桑不是永恒不变的!结束并不意味着结果,沉伦伴着升腾,死亡随着新生……”

欧阳崇正在沉吟,那和尚却已飘然而去了。

晚上,欧阳崇趴在窗台上,心想:“虽然良秀走了,但我跟她都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共同仰望一天的星星,一起欣赏那轮明月,同样沐浴太阳的光辉。说不定,到了此刻,她也和我一样,倚在窗口,对着万家灯火,或者一点渔光,静静的思念我。”思绪至此,欧阳崇满脑子都是她雪肌云鬓、白裙当风的旖你风姿。心重又抽搐起来,思想是一片混沌和幽暗。忽然瞥一点灯光——雨香!对!还有雨香!他就像落水的人抓到了一根浮木,安心的闭上了眼睛……

明天,气象不太好。起先,太阳被灰云笼罩着,像纱罩里的红烛一样,发出晦涩浑浊的光芒。一会儿,云层越来越厚,渐渐浓云滚滚,成团成簇,把蓝天密密实实的挡住了。天仿佛沉重的要塌下来了。

欧阳崇又起晏了。他抓了一块面包就冲了出去,闪身上车。此刻口干舌燥,跑到学校的超市里去买饮料。出来时,见宋雨香拎着书包走了过去。匆匆赶上去,却见她已上了台阶。

“总不至于追上前去,跑到她面前,然后回头搭讪吧!这么矫情,断断做不得!”他只好跟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十分懊丧。

这时,宋雨香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复转过身去。但脚步明显是加快了。欧阳崇见状,心情变得比天空还要阴霾,恹恹无语。

第一节课间休息,欧阳崇坐在窗前,谛听淅淅飒飒的风声,凝望迷蒙的雨景。一丝凉风透进来,吹得欧阳崇寒毛都竖起来了。心里登时觉得凄冷异常,下意识抱紧了双肩……

冷不防,离殇趴在窗口大叫:“姓欧阳的,今天晚上等我,我坐你家的车回去。”唬得欧阳崇险得跳起来,锁眉道:“小声点,你要死!”离殇拉了他到走廊上,指了指窗口,叹气:“你们班的风景越来越差了!”欧阳崇不明白,问:“什么?”离殇笑道:“自从端木玉侯走了以后,你们班在我心里就从春天转到秋天了,实在没意思。”这又勾起欧阳崇的宿病来,——良秀又在脑海里笑了……!他赶快敲了敲太阳穴,笑说:“总算看清你的真面目了,原来也是个重色轻友的东西。咋的,我长不漂亮吗?”“你……!”欧阳崇倒吸了一口冷气,瞪大眼睛,抖着嗓子,叫道:“我的牙买加!”然后,脸色陡然一变,作出一副神志不清的样子,“天哪!我没做什么坏事,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居然跟变态的在一起!”

欧阳崇板起脸道:“那么,你今晚骑着车轮回去吧!”离殇陪笑道:“高难度啊……哎!喂!别这么无情嘛!好歹也狼狈为奸过……好,好,好,我不说了。记住!今晚要载我!”

“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是啊,这一走,都杳然无踪了。人生浩浩渺渺的烟波里,几乎只剩我这一片孤帆了!”欧阳崇说到这,住了口,他在心中怀想:此刻,她在做什么呢?真的就此错过了,永世不再见了吗?今后,你遇见了谁,怎样的男孩子会成为你的另一半……。至此,心里窜出的一股凄酸苦向刺痛得令欧阳崇闭上了双眼,咬牙坚忍。

“琼枝玉树,兰姿蕙质,有女如斯——”钟南麓说到一半,见欧阳崇的神色,便咽住了。食指一推,“已经将军了。”

欧阳崇站起来,望着窗外,一时神情非常沧桑,说:“不晓得是这雨在打扰我的心思,还是我的心思在迎和这雨?也不知道,这种不死心算不算作‘痴心’……”

过了一会儿,欧阳崇走了,走的时候表情很凄沉。

雷声越逼越近,仿佛天花板上滚着几面大锣,愈滚愈响,雨势却不见得大,依旧是稀稀朗朗,清清爽爽的。“都入秋了,居然还有这么响的雷。”钟南麓拥了一衾毯子,盘膝坐在窗台前,他闭着双眼,任习习的微风偶尔夹了点雨丝,轻轻的拂着脸庞。几缕秀发在风中垂垂的荡着,沉静的就像一座石塑。

过了许久,雷声渐渐消匿了,雨势也住了。一道温暖的阳光缓缓的流进来,正拂在钟南麓身上。他徐徐的张开眼睛,一枝沾满了水滴的桂花在阳光中晶晶闪闪。

——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他突然一跃而起,奔下楼去,拿起电话。

“您好,请帮我找一下康水柔同学,谢谢!”

水柔趿了拖鞋,跑了过来。

“嗯,您好,我就是康水柔。请问您是哪位”

“是我,钟南麓!”

“有事?”

“没……没什么事,只是……”

“嗯?”

“不知,阁下有没有空?唔,现在桂花都开了,我想冒昧请你前来,一起去罔川别墅去赏花呢。”

“似乎不太合宜。”

“那……呃,康突了,请见谅!”

“嗯……先这样。”

等了良久,两人“扑哧”一声都笑了。

“怎么,还有事吗?”

“没有。”

“那么为什么不放下?”

“你为什么不先放下呢?”

“桂花开了吗?”

“是的。”钟南麓心头一跃,感觉天光愈亮了。

“一定很美吧!”

“是,再加上雨水的滋润。”

“哦,那就去看吧,不要辜负了。”

“我是这样说的,你呢?”

“好的,午后就过去!”

“恭候!”放下电话,钟南麓紧紧握住胸口,只听到心脏“砰、砰”的乱跳。

“耶!”一阵风似的就“飞”到楼上了。

……

“呀!”欧阳崇撒然觉醒,一下子坐了起来,窗外一片颓废的阳光,四周阒寂无声。一种恍如隔世的惆怅油然而生,似乎岁月在这一段睡眠中跑了好远。抓过闹钟一看,不过才午后一点钟而已。可是为什么一切都这样陌生了起来呢?宛如置身于另一个空间里。

满屋子弥漫的萧瑟气味,压得欧阳崇胸口十分难受。他赶紧穿好衣服,抓狂似的往楼下飞奔,直至看到偎在沙发上打盹的小芸,才又定下心来。顷刻,思想又再度凄惶起来。

“雨香,雨香……”欧阳崇眼张失落的往记忆里竭力觑探那熟悉的身影。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温存着。不觉脱口而出,碎碎念叨了起来。直到重又置身于熙熙攘攘的校门口,才稍觉安顿,接着,便急切的寻觅宋雨香的身影。

莫离殇四体不勤,坐欧阳崇的车上了瘾,“搭顺风车”成了家常便饭。

今天放学,欧阳崇照例倚在门口等他。老半天了,还不见人影,正自浮燥不宁,宋雨香这时走了出来,欧阳崇不自觉的直看着她。

她微微侧过脸来,眼稍的余光发现欧阳崇也在注意她,便陡然将眼神斜飘上了欧阳崇身边的一棵槐树上去。然后娇笑着对左右的伙伴道:“看,有只麻雀在上面。”“你傻不傻!”同伴奇怪的看着她,“麻雀有什么好看的!”雨香脸上沁出一片绯红,傻笑:“呵,我也不知道……”

“我知道!”欧阳崇心里一阵快活,暗暗应和。

“母亲大人!”莫离殇上前,一把拥住妈妈。他一回家,就见母亲正坐在沙发上,双眉紧蹙,一脸愁郁,于是诧异道:“发生什么事了?”母亲一听这话,忙掩住嘴巴,肩膀一耸一耸的抽泣起来了。离殇顿时慌了手脚,道:“到底发……发生什么事啦!”说时,哑着嗓子也要哭了。母亲缄默不语,离殇再三逼问,她才吞吞吐吐,但一会说没事,一会又失神哀叹“完了!”

“到底怎么了!”离殇心头笼起一片阴云,莫名的恐惧和急燥令他歇斯底里的跳脚。母亲这才勉强止住了,有气无力道:“你爸爸——他破产了!”

“啊?!”离殇仿佛遭当头棒喝,脑袋“哄”的一片惨白。回过神来,怀着侥幸的心理牵强笑道:“想骗我!有那么容易吗?”母亲突然用力的抓住他的双肩,使劲摇晃他的身体,失控道:“破产了!破产了……”她一边说,一边泪流如注,趴在离殇身上,泣不成声。

离殇这才意识到“这个玩笑”是真的。双腿一虚,瘫坐在地毯上,身子恍恍荡荡,如同在大海里浮沉一般。

半夜,父亲喝得烂醉如泥回来。离殇和母亲去扶他,“哇!”父亲身子一倾,吐出一大堆秽物来。一股浓烈的酒味扑面淹来,离殇给熏得胃里直泛恶心,赶紧别过脸去,大口大口的换气。母子二人踉踉跄跄扶父亲上chuang躺着。他还是喃喃自语,母亲一边照料一边落泪。

离殇回屋,倒在床上,耳畔但听得一声声沉重的叹息:完了!完了……

一整夜,他双眸炯炯直瞪瞪的看着天花板,直至天将拂晓了,才朦胧睡去。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了。原想打电话去学校请假,但是懒得动弹。思想:算了,请不请假都无所谓了。他躺在床上,心痴钝的不觉悲伤,只感到倦累,迷迷糊糊又合上了双眼……

不知到了什么时候,母亲屈膝扶在他的床头,哑着声音唤他起床。他睁眼瞧见母亲风鬟雾鬓,满面泪痕,眼睛又红又肿,不忍目睹。遂又闭上了双眼,懒懒得问:“什么事?”母亲用手抚着他的头发,沙哑道:“该去上学了。”“上学!”离殇不禁哑然失笑,“上学?”

“难道你要让你爸爸再伤心吗?”

离殇无言以对,长长透了一口气,“算了,再混些日子罢!”于是挣扎起身,自去盥洗了,草草吃了饭,踩着脚踏车出去了。

可他并没有去上学,只是独自一人在处晃荡,直到华灯初放,才无精打彩的回家去。

一进门,就见院内停了辆搬家公司的车,几个员工正在由屋里往外搬东西。离殇连忙冲进屋子,父亲目光涣散的靠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母亲坐在一旁,默默无语,神形枯槁。只有老佣人秦炽在一边打点一切。离殇倚倒在门边,望着来来往往的人,泪水断断连连的滑了下来……

原来,为了还清债务,父亲只好把房子卖了,但也只偿还了一半而已。新房主突然下札通知,限定在晚上十二点之前搬离。幸亏郊区还有祖父遗下的一幢别墅,一家人才不至于沦落街头。

包括老佣人秦炽在内,所有的佣役一并都开发了,母亲忍痛亲自*持一切家务。事后,母亲含泪告诉离殇:“东儿,妈妈对不起你!家里现在已是捉襟见肘了,下学期你只能回四中去读了,好歹念完高中吧!以后就要靠你自己了……你爸爸还有几千万的负债……过两天,就要开庭了……”听着母亲行将消失的声音,离殇的心全灰了,脑子里混混沌沌,一踏糊涂,只怔怔的……

离殇这两天都没来上课。欧阳崇正奇怪他跑哪里去了。这时,水柔却攥了张报纸匆匆的跑了过来。欧阳崇接过一看,骇得面白如纸,竭力安慰自己:“不会是真的吧!”水柔锁笼眉头,道:“怎么不是,这照片上的人不正是离殇的父亲吗?我爸爸也跟我说了,难道有假!”欧阳崇慌问:“那离殇呢?”水柔焦急道:“我也正找他呢!”

“哼!”莫离殇趴在太阴湾边的柳树干上,望着一池的春水乍然神经质的冷笑一声。然后,信步绕湾缓走,不觉来到一块功德碑面前,驻足看了一会儿,痴痴的伸手去触那几个镏金大字——莫振宗。突然心中一动,旧病复发,潸然泪下:“完了!结束了……”远远的有几个同学过来了,他赶紧用袖子胡乱揩拭了脸上的泪渍,匆匆转身走开。

晚上回家,父亲见了他,劈面就问:“你书念得怎么样了!”离殇撒谎道:“还好。”“还好?”父亲颤耸着肩膀,轻蔑的冷笑起来,“你会‘还好’,笑话!笑话!‘还好’有什么用,顶多一个高中生!”说时,冲离殇比出小拇指。离殇先还怜恤他的难过,对于他的冷嘲热讽,每每淡然化之。没想到,他不知好歹,竟用小拇指比示自己!怒不可遏,一腔愤恨立时抖泄出来:“不能把自己的儿子送入大学,那是你的耻辱!你还好意思,唠唠叨叨的!”父亲*然变色,叱喝道:“是你自己没出息!你会做什么?你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我一放手,你早就饿死、冻死在大街上了。你还跟我横啊!你仔细看一看,这里有哪一样东西是你赚来的!”离殇血气一涌,涨红了脸,毫不客气,以牙还牙道:“笑话!这栋房子是爷爷的,也是你赚的吗?”“你滚!”父亲抓起桌子上的烟灰缸就砸了过去,离殇闪身避开。他没想到父亲会变得这样*凶残,骇怒想加,厉声道:“好!我会还你的,你等着!”说罢,一甩眼泪,跑进自己房间。

少顷,拉了个旅行箱就往楼下走,到了大厅,母亲已闻声赶来,她一把挽住,对父子俩苦苦相劝。父亲一扬手,喝斥道:“让他走!滚!永远别回来了!”离殇双眼瞪得圆圆的,用力拨开母亲的手。

这时,贝贝“叮叮”的甩着脖子上的项圈儿,一颠一颠的跑了过来,扑倒在离殇的脚下。用前肢抱住了他的脚,拿头轻轻的蹭着他的裤子。然后,抬起黑溜溜的一双眼,汪汪的瞅着离殇。离殇心里一酸,钳制不住,眼泪就滚了下来。这时,父亲冲上前来,双手一搡,几乎将离殇推dao,“你走啊!走啊……”离殇仿佛焦雷打了一般,顷刻愣住了,继尔一咬牙,将贝贝忍心一脚踢开,拽着箱子绝决的走出了大门。为了防止贝贝和母亲追出来,他“砰”的一声将铁门摔上。母亲声嘶力竭的挽留,无奈父亲厉声阻止:“让他去,谁敢留他,一并赶出去!”贝贝趴在铁门边,双脚拼命的抓挖着地砖,一边“呜呜”的哀鸣着。母亲则软倒在了地上,浑身哆嗦着恸哭……

离殇拖着行李,耷拉着脑袋,沿着公路漫无目的走着。脚下的路从一片金辉变的洒满银光。他此时已经又累又饿,可是举目远眺,直到地平线都没有一处店铺。走得腿都酸了,脚板传来一阵阵的疼痛。他一屁股跌坐在路旁的草丛上。这才觉得身上又燥又腻,宛似蒙上了一层油脂,体内的郁热散发不出去,有可能随时都会烧着了一般。而且有些困了,可是不敢睡,担心着传说中的土匪和蛇虫!只得挣扎着起来,继续往进城的方向走着。不经意一摸口袋,竟还有几百块钱和一张银行卡,不禁欣喜若狂。

又走了一会儿,一辆车闪着灯靠了过来,真是“痞极泰来”!

到了市区,径去洗了个澡,又到西餐厅饱吃了一顿。等结完帐出来,一摸口袋,竟空空如也。突然想起今晚睡觉的地方还没着落,这才有点懊悔……好在还有一张银行卡!忙忙得跑到银行旁边的自动取款机前,满怀期待的等着。不料却被告知“资金已被冻结了!”——“*的!王八蛋!”他一脚踹在机器上,机器并没喊疼,倒是他有些不好受,冷汗一出一大片,将那顿牛排的能量消耗干净,不由心虚脚软。只好垂头丧气的拖着身体走进街心公园,觅了个位置,坐下闭目养神,实在困了,片刻便睡熟了。

水柔和欧阳崇旷了一下午的课,满世界寻找莫离殇。到了离殇家一看,花草依然,大门紧闭。打了一会儿门,对面的一位老人家从铁门探出头来,喊:“别叫了,他们都走了!”二人忙问去哪了!老人道:“不清向!听他们家佣人说是搬到城外去了……”两人听罢,计较一翻,只得怏怏而回。

她们进校门的时候,和宋雨香打了个照面。雨香用一种莫名的眼光盯了她们一眼,嘴角一抿,埋头径直走了。欧阳崇满腹心思,无暇理会。

靠着*卖行李箱中的几件值钱东西,离殇勉强维持了几日。但这种举步维艰的日子他如何过得惯,自觉不是长久之计,左思右想:要厚着脸皮回家去。可是回想父亲那翻刺心的话,又恨恨不甘;要待问朋友们借钱,又抹不开面子;意想天开的要找份工作,却又拈轻怕重,挑三捡四。

一日,在公交亭看到这样一则小广告:本酒店招数名男公关,月薪二万……。

虽然待遇不是很丰厚,但总比做服务员一个月才一千多要强多了!于是拨通了联系电话……

经理冷眼将他从头到脚一阵打量,满意道:“好吧!你被录取了。”接着一名女服务员来带他去宿舍。离殇趁便问:“这男公关做什么的?”服务员似笑非笑的说:“做那个的,你不会不知道吧?”离殇不明白,服务员见他真懵懂,附耳说明了。离殇吓了一跳,满面红涨,摆手道:“啊?!我不做了,行不行!”服务员惊愕不语,一会儿,才冷漠的说:“我们经理是不会放过你的。”

离殇到了宿舍,暗自筹划。最后,借口出去买些日用品,连行李也不带,仓皇逃逸。

他一路狂奔,直跑到德胜公园门口。回头看了看,确信没人追踪过来,才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哧、呼哧的喘粗气。

其时,一个穿花裤叉的男子捧着一张报纸,兴冲冲朝远处的几位朋友欢呼:“快看啊,莫振宗自杀啦!”

“什么?”莫离殇但觉一阵电流打过,浑身一麻,“腾”的跃起,一把揪住那人的衣领,剑眉倒竖,问:“你说什么?”

“莫……莫振宗自杀了!”

“你再敢胡说!”

“不信,不信你自己看……”那人抖抖嗦嗦的将报纸递给莫离殇,离殇慌忙打开,这一看不要紧,只感到眼前一阵晕眩,三魂六魄俱被轰散了,腿脚虚软,“咚”的一声,撞倒在围墙上。那痛苦起先似烟云一样氤氲在心头,是浑浑沌沌的难受,待神志稍微清醒了,那痛才像利刃一样*身体,一阵钻心剜骨的感受让他终于意识到——父亲是真的走了!泪水“唿”的汹涌而出,他拔腿就往城外跑去……

莫妈妈受不了夫死子散的打击,终日愁眉苦脸,钗横鬓乱,以泪洗面,看上去,已确凿是一个老人了。此刻,她正失魂落魄的收拾衣服,偶然瞥一眼卧在一旁的贝贝,不禁想起离殇,僵硬死板的脸又抽搐了起来,心头又涌出一股揪心的悲哀。连日来,她不断的给儿子打电话,可儿子的手机偏偏一直关机。她还想再迁延些时间,等他一等。可是,法院已经派人来了——要封屋了!

莫妈妈搂紧了贝贝,目光昏散,由娘家人搀了出来。出了院门,她一个激凌,回首怔怔的望着祖屋,一边的警察瞅了她一眼,冷笑道:“人都养不活了,还带条狗作什么!”莫妈妈并不理会他,迟迟的上了车,往城里去了。

对面一辆出租车风驰电掣开来和莫妈*车错身而过,离殇就坐在里面。

他一下车,见门口停了辆警车,便预感不妙,跑到大门前,眼里摇摇晃晃的竟是雪白一个“×”号!“妈妈”他使劲的擂捶着大门,铁板“哄哄”的空响着,一声声砸在心口,心脏疼得似乎要爆裂了。

出租车司机在车上火烧火燎的催他付钱。离殇身上一个子儿也没有,受不了他一再的咄咄相逼,随手便把手机扔给了他,权充车费。司机窃笑:“碰到个傻子!”

一辆红色敞篷车开了过来,“嘎”的停下。离殇一眼瞧出是习富志,窘迫不堪,羞愤难当。习富志摘下眼镜,大摇大摆走上前,招呼随来的“哥们”,道:“看看,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莫离殇少爷!就是他以前打了你们大哥我的!给我废了他!”三四个喽啰得令,便如狼似虎的一齐拥了上去。离殇身心交疲,软弱的连招架的意识也没有。自暴自弃的屈着身子受打。最后,习富志拨开众人,走上前,“砰”的照着他对胸口就是一脚,痛得他蜷在地上,口角、鼻腔里鲜血直冒。一行人这才骂骂咧咧,心满意足的扬长而去。

离殇从晕厥中醒过来,撑着身子坐起来。此时,他已是万念俱灰。只有一个念头熊熊烧着:“我一定要报仇!”

“要报仇?!”警察对莫振宗嘲笑道:“找谁报仇?找政府吗?你们这些资本家最可恶了!平日里,吃喝嫖赌,横行霸道!要知道,这可是社会主义,能容你们放肆!我看你别尽想报仇了,还是检讨一下自己吧!”一席话,说得莫振宗哈哈大笑起来,警察以为他疯了,叹口气,摇头走了。

笑了一阵子,他倏地又哭了起来——“完了,一切都完了!完了……完了……”

就这一句话,他反复念叨了大半夜。一会哭,一会笑,直折腾到凌晨三四点,突然没声音了。狱警以为他闹乏了,睡下了。结果第二天,却看见他直挺挺的躺在了床上。鼻孔里插了一柄牙刷,床板上,地上一大滩凝固了的血液……

欧阳崇晚上回到家,父亲早已到了。见了他的神色,猜疑道:“什么事?弄得这么葳蕤不振的?”欧阳崇冷漠道:“没有什么。”风语心生不悦,一转念——孩子都这么大了,不能老拿父亲的威势去逼迫他。于是忍住不发,徐徐道:“明天晚上,有康夏华女儿的生日晚会,你早些回来吧。”欧阳崇满腹疑团:“怎么她没跟我说?而且她顶不喜欢那种浮华嚣嚷的气氛……”可是又不便问父亲,面无表情应道:“知道了。”

离殇拖了疲倦的身体,摸爬了一整夜的时间,终于回到了市区,他无处可去,便窝在了公园的一处凉亭下。他一头蓬蓬乱发,满脸油垢,鞋也磨破了,衣服也皱巴巴的,浑身一股汗酸味,活脱脱一副乞丐样子。偶尔路过的人,无不用怪异的眼神不住的打量他,离殇觉得了,忙拉直了衣领挡了脸。低头缩颈匆匆跑开,躲到僻静的角落里去了。

到了晚上,他才敢出来走动。猛然瞥到一张寻人启事:莫离殇,男……。上面贴的照片是自己十七岁生日那天西装领结、意气昂扬的照片……一股暖流涌过,还来不及欣慰,一波酸潮却澎湃而至。他眼角一潮,咬牙,颤抖着腮帮子,伏在贴纸上,低声抽泣了起来:“爸爸,妈妈……”

信脚乱走,不觉就到了天河大酒店的门口。灯光中,辉煌的大厅里影影绰绰全是人——“爸爸”、“妈妈”、“欧阳崇”、“良秀”、“水柔”……离殇一个个的辩识着,眼泪在脸上重又冲出两道沟痕。

他正哀痛之际,几辆车停在了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车子里走了来——欧阳崇!他赶紧越过马路,追了上去,可欧阳崇早随父亲进了大厅。正待进去,门口的迎宾员却伸手拦住,目光凌厉的盯着他,用手指扣了扣身边的牌子,上面赫然几个贴金大字——“衣冠不整,怒不接待!”

离殇看着玻璃门上自己的倒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那样的邋遢肮脏。于是冷笑一声,黯然转身。只听背后有人在小声讥笑:“这年头,要饭的也敢进酒店了!”

离殇如同挨了鞭了抽挞一般,头垂得更低了。过马路的时候,没注意到往来的车辆,“砰”的一下子被撞倒在了地上。开车的探出头来,破口大骂:“*的!眼睛长屁股上了!臭要饭的,还不给老子滚!”离殇咬紧牙关,从地上撑起来,忽觉大腿膝盖处一阵阵剧痛,才发现那里已是血淋淋的了,又惊又拍,眼前一片模糊。

“还不走,老子撞死你!你信不信!”离殇含泪一瘸一拐的跑到了马路边。实在忍无可忍,抓起一块断砖,狠狠的砸了过去。车主正得意,却“咣啷”一声,飞来满脸的玻璃渣子。他跳下车要追,却早没人影了,只是自认“晦气”,悻悻的开车走了。天河酒店门口的几个迎宾员开心的拍手,“哇!那小乞丐真有意思!”

进了二楼的宴会厅,欧阳崇离开父亲往水柔的方向走去。他冲她*的笑了一下:“生日快乐。”水柔满脸忧郁走了过来,开口就问:“看了今早的报纸了吗?”“嗯”欧阳崇低下头,鼻子里酸向的应了一声。水柔也哑了嗓子,再问:“有离殇的消息吗?”“没有……”欧阳崇眼睛一酸,热泪就流了下来。水柔的眼圈也红了,哽咽道:“离殇每次生日都会在这里举行聚会。我原想,也许机缘巧合,我们会在这里碰见他,也好帮他一帮。我已经将他的相片交给门口的保安了,如果发现了离殇,务必要留住他,请他进来。或许他已经上来了,你我留神吧!”说着,说着,俩人不由恸感五内,唏嘘对泣了起来。担心被别人撞见,俩人赶紧拿纸巾擦了眼睛。欧阳崇抬头往人群里扫描一圈,哀喟道:“只剩下我们两人了……”水柔眼里又泛起来泪花,“别再撩人伤心了。明天我打算印些寻人启事,到各处热闹地方去张贴,你有空过来帮忙吧!”欧阳崇沉沉得点了点头。水柔开释道:“今天我生日,高兴点吧!”这时,人群里一阵骚动,原来,商斌福带了夫人、儿子来赴宴了。水柔对欧阳崇道:“我得去招呼一下了。”于是,回来父亲身边,迎了过去……

离殇捂了伤口,在幽暗的小巷子里蹒跚着。对面过来一对情侣,看了他一眼,在背后小声议论:“这乞丐真可怜!”“乞丐?!哈——”离殇发狂的转身冲那对情侣吼道:“我是乞丐!”“疯子!”俩人骇得立马飞窜而逝。

离殇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怔忡痴望着。膝盖上的血半凝固了,在昏黄的路灯下闪着暗涩的血光。他喃喃道:“钱……,有钱真好……我要赚钱……赚很多钱……”好一会儿,他攀着水管站了起来,跌跌撞撞的便向小巷尽头的一团黄晕跑了过去……

自从良秀走后,不遂心的事变接二连三的发生。眼见身边的知交朋友日渐稀疏零落,欧阳崇便把一腔的心思都压注在了雨香身上。

半期考成绩下来,雨香破天荒的跌出了前二十名。欧阳崇心疼不过,想要安慰安慰她。可是她最近老是爱理不理的样子。他细细揣测,认为是前几次因离殇的事冷落了她,所以她生气了。急切想挽回,临场却又怯懦不敢进前,真是愁肠百结。思之再三,狠下决心:既然真心的喜欢她,连生命都可以漠然视之,何况真是自己的不是,那么就无所谓尊严不尊严了。再说了,即使她没有那心思,也可见得我的温存大方;如果有,那她自然也明白我的心思,一举两得!

明天上学的时候,欧阳崇知道雨香还没来。便故意在走廊上延磨时间。终于等到雨香婷婷款款的走了上来。他一回首,笑呵呵的打招呼,雨香抿嘴,幽幽一笑,继尔,又阴下脸色,直视前方,似有怨意道:“我还以为,你早忘了我呢!无事不登三宝殿,说,有什么阴谋!”欧阳崇讪笑道:“哪有,前几天发生好多事,所以一点心情也没有,我谁都不理的!”

雨香:“哦?”

“不信算了,好心当成驴肝肺!”

“什么好心?”

“啊?!”

“傻瓜!”

欧阳崇也跟着笑了起来,以为前嫌冰释了。但是,以后发现雨香不似从前那么坦率自然了。为人矜持了许多,说话也极边尽限,太过礼貌,反觉生疏了许多。

转瞬之间,又一个秋天到了。校园里的梧桐和枫树又开始落英缤纷。有几株已凋散的差不多了,露出嶙峋的枯枝,愈显出萧瑟光景来了。

水柔坐在太阴湾边的长凳上,掩了手中的信,沉吟道:“清凉一叶舟,芙蓉两岸秋……”钟南麓轻手轻脚走了过来,停在背后,用手轻轻替她拂掉肩上的坠叶,兀得笑道:“雅兴不减啊!”水柔唬了一跳,娇嗔道:“鬼鬼祟祟的干什么。我朋友来信了,她说她现在那里放了暑假了,正和她表姐在打工呢!”

“谁?”

“水良秀啊!”

……

“表姐,史莱利来电话了,说他姐姐来了。叫我现在就将练毛笔的字帖借她。”玉侯道:“不会明天给吗?洋鬼子真麻烦!”良秀狡黠道:“真的这么认为么?搞不好,我将来就有个洋鬼子表姐夫了!”玉侯笑道:“你别贫嘴,我看你快有个洋丈夫了!我常听见史莱利在背后夸你好看。估计今晚‘不怀好意’哦!”良秀说她瞎扯,玉侯突然向天花板叫道:“欧阳……”瞬息省悟,赶紧住了嘴,讪讪的笑。良秀一听,心像被什么狠狠拽了一下,结结实实的撞在地上。接着,一阵掣痛,连忙挟了字帖等匆匆一楼。刚坐上车,玉侯就从楼上探出头来,调笑道:“早点回来哦!”良秀白了她一眼,叫司机老张快开车。

史莱利生得面貌白净,身材中等,架了一副金丝边眼镜,显出很斯文的样子。他还会说几名简单的中文。

良秀一下车,就见他领着一男一女在公寓楼前候着了。通过介绍,良秀知道,女的是他姐姐,叫做罗莉安,罗莉安又高又瘦,满脸雀斑。旁边那个胡子拉碴,后脑勺留了根小辫子的是他姐姐的男朋友,长得十分高大健硕,名字也是很霸道的“沃特酷斯”。

他姐姐的中文显然要好很多,一见面,拉手拥抱,亲热的了不得。一面转述他从史莱利那里听来的信息,连夸良秀了不起。良秀免不了谦逊几句,然后将带来的东西恭呈给她。她一见到文房四宝,便兴奋的尖叫,非要良秀写几个字让她见识见识。

眼看时间晚了,罗莉安又殷勤挽留良秀留下来吃饭。良秀表示心领了,但有要事在身。罗莉安却坚持要她尝一尝自己新学的中餐手艺。史莱利和沃特酷斯也极力鼓动姐姐去买菜,招待良秀。良秀还来不及再度推脱,罗莉安已出去了。

沃特酷斯等罗莉安一上电梯,马上回屋,将门“砰”的一声撞上,冲着良秀“嘿嘿”的怪笑。良秀以为他要开什么玩笑,刚想和史莱利说话,却听他们两个用西班牙语叽里咕噜说着,眼神不时瞟向良秀,还一个劲的点头。良秀警觉起来,控制住声音里的颤栗,用英语故作轻松道:“你们说什么?有什么秘密,我能听听吗?”沃特酷斯*着用英语回道:“当然可以。我们在讲,你是不是*,有兴趣接受检查吗?”

良秀一听,面红耳赤,又羞又恼又怕。史莱利对沃特酷斯奸笑道:“哟,宝贝!她还脸红呢!”两人呲着牙,放肆的笑了起来。

沃特酷斯摩拳探掌,跃跃欲试,良秀强抑住心里的恐惧,凛然道:“史莱利,你难道不知道这是犯法的吗?”史莱利瞅着沃特酷斯笑,沃特酷斯揪了脑后的一串辫子,道:“为了你,坐几年牢又怎样!完全值得!”说着,一纵身,便扑了过去,一把抱住良秀,尖着嘴要吻。良秀紧闭双唇,手掌抵住他的脸,誓死不让靠近。沃特酷斯却无耻道:“嗯,好香!”竟然舔起良秀的手来了。“啪”良秀本能的奋力一掌,打得沃特酷斯措手不及,退后一步。史莱利在一旁早按捺不住了,乘势上前,一把揽住良秀的腰。良秀照着他的胳膊,使劲的一口咬了下去。“啊……”史莱利鬼哭狼嚎的惨叫。沃特酷斯恼羞成怒,过去一把揪起良秀的头发,然后将她抱起,就往沙发后面抛了过去。良秀痛得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瞧见阳台门敞着,便嘶着嗓子大声呼喊:“救命!”

沃特酷斯冲上去,捂住她的嘴,骑在她身上,一只手就开始撕扯良秀的T恤衫。良秀拼了命的挣扎,泪水涟涟而下。史莱利握着血肉模糊的胳膊,锥心的疼痛使他箭步上前,对着良秀又踢又踹,以泄心头之恨。沃特酷斯见良秀气力似乎渐渐衰微了,于是扛起她往房间里走去。良秀软绵绵的,任其摆布。

在经过一个柜台时,良秀迅速抓起上面呈放的一尊瓷像,狠狠冲他的后脑勺砸了下去。沃特酷斯一痛,便将良秀“扑嗵”一声砸在了地板上。良秀忍痛挣扎起来,就朝阳台跑去。史莱利和沃特酷斯追了过去,把良秀迫到了墙角,*笑道:“看你往哪儿跑!”说音刚落,二人就一齐扑了过来。良秀双眼一闭,纵身一跃,就从阳台上跳下。

那姿影就像欧阳崇小时候做给良秀的纯白纸莲花——从高处打着旋,翩翩袅袅!

风从眼稍呼呼掠过,将眼泪一颗一颗抽出来,然后扯碎……

再见了!欧阳崇……

“裁剪冰绡,轻叠数重,淡着胭脂匀注。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钟南麓向水柔笑道:“这虽是咏叹杏花的,放在芙蓉身上也是很相宜!莲瓣的根处不也渲染着淡淡的红色——一样水灵、*!”水柔点头,又问还有什么好的。钟南麓略一沉思,昂首道:“论气节,牡丹算是刚烈的,‘玉可碎不可毁其白’,可惜这世间没有几块美玉了!”

一息风过,残荷飘举,斜阳铺展,融在水中,漾漾的一池“血水”。

老张在车里等得不耐烦,刚想打电话给良秀。却见一团白色从天而降,砸在了离车不远的地面上。

周围纳凉散步的群众,唬得俱尖叫了起来。老张疾忙下车去看,似有些眼熟,心“突突”的狂跳了起来,及至到了面前,不由失声叫了出来。仿佛一个晴天霹雳,轰得他魂魄俱散,跪在地上,摇晃着良秀的身体,“良秀,良秀……”

最后一颗晶莹的泪花顺着她的鼻梁脉脉滑落,溶在了殷红的血液里……

“我是清白的!”含着一道血丝的嘴角,轻轻的上扬,款款合上了眼睛……

围观的人中早有人报了警。一会儿,救护车就到了,警察迅速封锁了现场。

史莱利和沃特酷斯在十五层楼阳台上看着这一切,慌得手足失措。回到屋里,急得团团转。突然“咚……”传来一阵急促暴烈的敲门声,两人战战兢兢问:“谁?!”只听一声咆哮:“我!罗莉安!”史莱利一听是姐姐,立刻开门拉她进去,又“哐”的把门顶住。

罗莉安红着眼,厉声喝道:“说!楼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史莱利两股战战,跪在地上:“姐姐!我错了!”沃特酷斯糊乱抹了一头的汗水,抖着嗓子,道:“我只想跟她上chuang,没想她却死了……”“啪”罗莉安劈手给了他一掌,滚下两行泪来——“*!”然后,转身揪住史莱利的领子,一把将他拽了起来,切齿道:“真是耻辱啊!你个魔鬼,你害死了一个天使!我真希望你被判绞刑!”史莱利全身直冒冷汗,不住的咽口水。

史莱利突发奇想,抓住他姐姐的胳膊,两眼放光道;“姐姐,我们就说她入室偷盗,被我们撞见,她怕我们送她去警察局去,所以才跳楼自杀了!啊!好不好?啊?”沃特酷斯跳起来,“好主意!”罗莉安一声不吭,冲着史莱利鼻梁就是一拳,全身战栗,哽咽道:“史莱利,你真让人毛骨悚然!简直是奇耻大辱啊!你不配做我的弟弟!——还有你!乔治!我们断绝所有关系!你的办法很好,但我绝不会答应,除非你们杀了我!否则,我绝对会出庭指证你们的罪孽的!”她说完后,警觉的退后一步,说:“乔治,想动手吗?!警察就在楼下。”

“宝贝!我不想坐牢!杀一个也是杀,杀两个也是杀!我豁出去了!”

“沃特酷斯!”史莱利伸手拦住他,“她是我姐姐,你女朋友啊!”

“现在什么也不是……嘿!她逃走了,王八蛋!”

两人追出去,罗莉安早就进了电梯……

“我定叫他们血债血偿!”端木玉侯坐在客厅的椅子上,面罩重霜,出奇的沉静。罗莉安双手合十,万分抱歉道:“对不起!是我害了她!我不该上史莱利的当,不该那个时候教她带东西过来!”端木玉侯幽幽道:“谢谢你,罗莉安。她是我最亲的表妹,是我姑妈唯一的女儿……”说到这,玉侯僵硬的脸不能自己的抽搐起来,漫溢而出的泪水将下面的话全淹没了。罗莉安也哭道:“我会让他们受到应有的惩罚的。”玉侯点点头,叫家人送她出去。另外吩咐家人:“通知奥卡尔,就说我有紧急事情,叫他过来一趟。”家人领命去了。

少顷,门房领了一个身材高大,相貌槐梧的白人男子进来。此人四十岁左右,脸上连鬃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一套笔挺的西装纤尘不染。皮鞋也擦得油黑锃亮的。

见了端木玉侯,他在门口就恭肃的鞠躬行礼。玉侯吩咐上荼。奥卡尔赶紧接了,玉侯笑笑说:“奥卡尔叔叔,越发有儒者风度了!何必拘谨,今天请你来,有事相求。”奥卡尔谦逊道:“小姐,有事尽管吩咐。”玉侯直接将两张照片放到桌上,说:“我知道奥卡尔叔叔一向崇尚中国的侠义之道,请帮忙处理这两个人渣!哦不!畜牲!”奥卡尔道:“你父亲知道这事吗?”玉侯坦白道:“他还不知道。但是,他们害死了你父亲最疼爱的外甥女!我父亲是不会放过他们的!只不过,他此刻正在悲痛中,无暇思想到这一层罢了。再说,即使他不同意,有我作主,您还顾虑什么呢!——我决不相信澳大利亚的法律会还给我们公道!”奥卡尔原还迟疑,及至听了后面一段话,便笑道:“我是怕你父亲那么高大沉重,要是压下来,可是喘不过气的!”玉侯笑了笑,“一切拜托了。”

“小姐放心吧!这也算是‘替天行道’!”奥卡尔将两张照片掖在西装内衣袋里,恭敬的辞了出去。

欧阳崇正在上课,传达室有人来说:“校门口有人找你。急事!”

欧阳崇莫名其妙,只好跟了出去。原来是梅姨,她站在校门口,搓手顿足,似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见了欧阳崇,一把拉住,“快走!”欧阳崇还来不及询问便被拽上了车。坐定位置后,欧阳崇喘了口粗气,诧异道:“发生什么事了?”梅姨一声不倒一声的叹气——“你爸爸,教人给抓起来了!”“什么!”这不啻一个惊天霹雳,欧阳崇骇怕的瞪圆了眼睛,“为什么?”梅姨神情忧虑,表示不知情。

汽车快开到家门口时,远远的就看见三四个警察押了父亲正往警车走去。继母和欧阳夏雪从屋里追了出来。继母攀着警察的胳膊,身体前倾,伸手空抓着,哭喊顿足,好不凄惨。欧阳崇没等车停稳就跳了下去,一直跑到警车旁,站住了,定定的看着父亲。风语侧过脸来,看了一眼欧阳崇,羞愧的将眼神逃躲开,低了头,任由警察推着上了车。临走,他又隔了车窗向外瞅了一会欧阳崇。

欧阳崇木然杵在那里,眼角渐渐潮润,可他倔强的吸了吸鼻子,抬头挺胸,努力抑住眼眶里的泪水,直盯着警车消逝为止。

中央早已下达文件,责令所有官员一律不准投资企业。可是风语执迷不悟,且涉嫌滥用职权。几天后,一审判决下来,因证据确凿,且金额特别巨大,决定从严处理。但念其为官期间勤谨恪职,酌情轻判,无期改为有期徒刑20年。

起先,欧阳崇听说是终生监禁,昏惨惨险得晕过去,幸亏梅姨在一旁服侍着。最后,听说只是徒刑,才略回过神来,只是脸色依旧发青。继母和夏雪哭得惊天动地的。

风语至始自终都垂着头,一言不发。直听到了判决,才不能自禁的痛哭起来。当被押着过旁听席时,和欧阳崇四目相对,他弯腰低头,沙着嗓子:“对不起!”欧阳崇眼神空空的盯着他,面无表情,只是腮帮子抖了抖,两行清泪汩汩的流了下来。继母此刻哭得声噎气堵,好半天努力说了三个字:“我等你!”雪儿“爸爸”、“爸爸”一声声摧肝断肠的唤着。风语回头,紧紧搂住她,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爸爸对不起你!”……

小姨姜秋慧扶住欧阳崇的肩膀,“到小姨家去吧!外婆在等你呢!”

“不,我要回家!”

“你家已经被当作不正当财产给封了,还回哪里去?”

欧阳崇默然,随了小姨往外走。临上车时,回头看了一眼继母和欧阳夏雪。看到憔悴的继母和哭得泪人一样的欧阳夏雪,不由心头一酸,轻声问小姨:“她们呢?”姜秋慧把头一扭,“不用理她们,她娘家有的是钱,饿不死的!”

欧阳夏雪凝望着欧阳崇,幽幽的在心里喊了一声——“哥哥!”

虽然外婆和小姨愿意撑持自己的学业,但生性敏感脆弱的欧阳崇不想欠人太多,于是决定高三年回到原学校去读,省了昂贵的寄读费。

自从下了离开的决定后,欧阳崇连睡梦里都惦念着宋雨香。猛然记起“人事无常”的古语,而自己和宋雨香还是这样不冷不热的胶滞着,难道要重蹈和良秀之间的复辙吗?——不!他不甘心变成这样,而且心里隐隐有种“责任”,总觉得自己的暗恋似乎也得担负起道义上的责任,即使不是为了纯粹的爱情,为了良心的安靖,自己也要将话挑明了。至于结果,他倒觉得自己不是特别在意。

期末考最后一科刚考完。他便特意到走到宣传栏前的楼梯上,看着过往的人群,心绪不宁的左顾右盼——好奇怪!自己一方面渴盼着她马上出现在面前,却又希望她缓着点,尽量延迟些时间。

未几,那张朝思暮想并且畏惮着的笑脸穿花度柳的过来了。看着雨香愈走愈近,欧阳崇的心“嘭嘭”的随了她步伐的节奏越跳越快,呼吸也益加的急促,好像快窒息了。待她走到了跟前,一咬牙,一跺脚,——“雨香,我有事问你。”登时,头晕目眩,天旋地转起来了,神思恍惚,仿佛另一个自己脱离了出去,在那机械似的信嘴胡说,“没什么,我不过是要一个答案而已……我……我有点喜欢……你……哎……你呢?”

“什么!?”雨香一听,脑袋一下子白茫茫一片,脸皮发烫,眼皮沉重的抬不起来,目光开始在欧阳崇的脚下四处游离。手脚都失了主张,僵硬的垂在那儿。半天过后,才捂着脸颊,眼睛瞧着别处,自顾自的说:“啊!好热!”然后,才看着欧阳崇,结结巴巴道:“对不起,我只是想做你,嗯,最好的朋友……”

“不知为什么,听到这句话后,我的心情竟像春风渐止,波纹渐息的湖面一般平静、坦然……”

“这似乎不是爱情……,难道一丝难过也没有吗?”

“我也奇怪,并没有想像中的痛彻心扉,连轻哀淡愁都没有!反而如释重负一般——只是有些难堪——真丢面子!”

钟南麓望着他,突然呵呵笑了起来,道:“你这家伙!”

欧阳崇继续道:“经过漫长的暑假,我起先也迷茫了——为什么不见她的时候,心中便没有了挂念。只有怀恋往昔的时光时,注意力才像聚光灯一样的,猛地集束打在她的身上,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才开始牵动我的每一根神经,泛溢出无尽的惆怅与落寞。或许,我根本不是爱她,而是将她当作了那个时代的标志而已。就像在海面上簸箕浮沉的渔船,忽然看见眼前出现了一座灯塔,欣喜若狂的感情一样,并非为了灯塔,而是灯塔所意味的——‘生存’罢了!难道真的是这样吗?可是为什么,偶尔看到她和其他的男孩子在一起,心里又会那么明显的酸痛和忍不住的妒忌……她的背后似乎隐藏着另一个身影……是……——良秀!呵,长得真是挺像!”

钟南麓悠悠的望了他一眼,不作声响。

“我一直在权衡着,爱情是要安静,还是要喧嚷;是热情的好,还是清淡的好;我害怕别人指斥我为浮华之辈,又恐惧自己的迂讷。对于她真是既担忧失去更担忧玷辱了。爱情她是纤尘不染的,洁白无瑕的!我似乎不配拥有她,可是又捺不住**的想zhan有她……难道,这个世上根本没有爱情,还是她根本容不下真正的爱情呢?”

欧阳崇出神的自言自语,目光沉沉的静止在书架的一角。

钟南麓也起身,将目光迷茫的散落在窗外,眉头轻锁,漠然道:“一个肮脏的世界是不容许干净的事物存在的!我的水柔啊!”最后一声呐喊他是放在心中宣泄的。沉思良久,他猝然而笑,用如释重负的口气道:“好了!不要再烦心这事了!——我们可以单纯为了爱情去死,但却不能仅仅只因为爱情而活啊!”

小姨恐怕欧阳崇在家胡思乱想,憋出毛病来,极力怂动他出去逛逛。欧阳崇也委实坐不住,便常常出来透气。但尽量避开那些以前常去的地方。譬如,一中校园、自己的老宅,离殇的家……想像那草木零芜,庭轩寂寞、物是人非的光景,就不胜悲恸起来,只敢在喧扰的闹市区走动。却还是勾起了许多的凄凉、伤感。

“哎,人面不知何处去,绿波依旧东流……”

百无聊赖的沿着江畔懒洋洋的踱着。对面来了一位少年,染了一头的金发,姜海长得将脸都盖了半边,低着头,匆匆的赶路。两人不小心肩膀撞上了,欧阳崇连忙回头说:“对不起!”那人心不在焉的瞟了他一眼,随口回道:“没关系。”及走了几步,愈觉面熟,欧阳崇一个激凌,蓦地转身,喊道:“离殇!”金发少年先是一愣,停顿片刻,反又加快了脚步。欧阳崇见此情状,更加确定是他,追了上去。哪知离殇却拼命的向前奔跑,欧阳崇一边喊,一边竭力追赶。

风在耳边“嗖嗖”的抽过,欧阳崇的声音慢慢地模糊了,但却一下一下的打在他的心坎上,离殇痛苦道:“别追了……”他愈跑愈快,任眼泪一颗一颗的在风中破碎开……

拐了个弯,追到市中心花园时,离殇一下子没了踪影。前面就是海口大桥了,他能躲哪儿去呢?

欧阳崇此时精疲力尽,双手撑在膝盖上,又咳又喘。突然感觉鼻腔里呼出了一缕热乎乎的气息,接着,流出一股粘浆。伸手一摸,鲜艳的一片血。他赶紧仰了头,掏纸巾堵住。

当他低下头来,第一个看到的人竟是生命第一道交集线——向荷。向荷看了他一下,便顺下眼睛,乖顺的问:“最近好吗?”

“好。”

“找到……莫离殇了吗?”

“没有……”

一种强烈的*,使得欧阳崇想要抱着她,畅快淋漓的哭一场,但仅有的一点理智钳制住了他。他看到向荷的头发已经长到肩膀上了。

“我曾向向荷表白说喜欢她……”

向荷问他:“你喜欢我什么呢?”离殇一时对答不上,胡扯道:“头发!”结果,第二天向荷便把一头青亮的秀发剪了,留了个刺蓬蓬的短发。

欧阳崇试探道:“你知道他……喜欢……”

“嗯。”向荷垂下了头,沉默得哭了起来,似乎连抽泣声都行将消失了,眼泪却一个劲扑簌簌的往下掉。

欧阳崇凝视她沾满了泪花,长长的荷毛,打消了继续盘诘的念头,重重叹了口气,抬眼往茫茫渺渺的西海望去。

夕阳将海天染成一片,一块块的斑彩在桥下黑幽幽的水面上融融荡荡,明明灭灭。天边,几只镀了余晖的飞鸟,零零散散,疲软无力的蠕动着……

夜色更加沉重了,雾霭越笼越厚,一点昏暗的夕照在沉沉浓雾中慢慢晕染开来,天地间一片混沌,就似钟南麓弥留之际凄暗惨淡的瞳仁……

整座城市模糊一团黑影,像是寥阔苍凉的宇宙中唯一的一点孤城。但是那深邃无底的黑暗正张开了大口一口一口的将它吞噬着……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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