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宴会的事,风语特别恩准欧阳崇明天不用上培训班。欧阳崇也不客气,一觉睡到明天中午12点多才醒来。潜意识大为忐忑:天哪!迟到了!起了一半,才恍然——今天不用上课!重又倒下,侧脸看窗外的景色。眼神渐渐又散了,朦胧又睡去。午后二点多,才又醒来。只觉口干舌厚,翻身起来寻饮料喝。走到楼梯口,听到楼下一群男人嘈嘈杂杂的说话声。知是父亲和市里的官员在开私会,见有那么多人,他便不下去了,直接在楼上洗手间净了嘴脸,又回房看了点书。实在有些饿了,壮着胆子往楼下去。走到一半,梅姨正好上来了,见了欧阳崇,笑道:“我还想再去叫你呢!”欧阳崇欢喜道:“梅姨,帮我弄些吃的,端到我房里来,好不好?”说罢,往楼下挤眉努嘴,梅姨明白了,捏着欧阳崇的鼻子,笑道:“你呀!”欧阳崇摸了摸了鼻子,“都快饿死了,还折磨我呢!快点,快点!”
欧阳崇一直渴望放假,可真在家里呆了一天,却觉滋味不过尔尔。尤其是那天父亲正好在家,一切不敢恣肆,倒拘得心烦意燥。所以第二天去上学,竟觉得像出狱一般,怀了欢欣踊跃的心情直奔学校去了。

他刚下车,就听到离殇唤自己。回头看去,发现离殇身边还站了一个人,现在正嬉皮笑脸的对自己作鬼脸。欧阳崇觉得有些眼熟,等走近了,才认出是阴福利。他警惕道:“做什么?”阴福利伸出手指在欧阳崇脸上一揩,谑笑道:“好滑啊!”欧阳崇双眼狠狠一瞪,油然一阵恶心:“混蛋,你再动下试试看!”阴福利涎皮赖脸说:“不敢了,不敢了。阿泉真是小气。”欧阳崇含嗔带怒看了一眼离殇,恨恨道:“没事我先走了!上课快迟到了!”福利一把拉住,“再聊一会儿嘛!难得一见。”欧阳崇使劲一甩,“你很恶心哎!有什么好聊的!”离殇被欧阳崇一瞪,顿时懊悔难堪,问福利:“你找我们做什么,真的要上课了。”福利咧嘴瞅着欧阳崇笑道:“我想找公孙远恒,他说他在这里读书啊。”欧阳崇用近乎申斥的声调道:“你有病啊,那是初中!现在他读高中啦,早不在了!”福利明知故问:“那怎么办。”

“你不是有他电话号码吗?”

“哦——!”

“没事我先走了!”

言毕,欧阳崇头也不回的走了。一会儿,离殇追了上来,抱歉道:“对不起!”欧阳崇余怒未消,并不睬他,一边快走,一边粗声道:“拜托你!以后少跟这种人渣来往了!好不好?来往也就罢了,还要拉上我……”离殇知他动了真气,忙解释道:“我也是在校门口撞见他的。这都怪远恒,交待不清向,害我们遭罪。”

正说着,离殇手机响了。一接,又是阴福利,他不耐烦道:“大哥,你到底要干吗?”那头,阴福利嘿嘿笑了几声,说:“我忘了带钱出来了,不够钱坐车,你可不可以先借我一百块,就一百块嘛!不要太小气啦,好歹兄弟一场嘛!”离殇不等他念完“经”,一口答应了。欧阳崇咬牙詈骂:“*!”

他对离殇的背影说:“你还是花点心思在学业上吧!别尽和这种人交往了!”离殇回身道:“我可没去找他,是他自己找上门来的。大不了以后不理他就是了。你说好好学习,对我有什么用!北大清华学生出来不也有卖肉挑粪的。哎,你别不信,这可是轰动一时的,我可以找报纸给你看。”欧阳崇道:“我并没有不信,既然你说这是轰动一时的大事件,恰恰说明了高学历的作用!如果它太寻常了,会引起轰动吗?轰动就是罕见!总该不会,每个学生都去卖肉挑粪吧!我也不是教你什么——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只是想告诉你,多读些书,多攒些谋生的本事。也不必将来低三下四的求亲告戚!”

莫离殇看他一脸愠恼之色,只好唯唯诺诺听着。等他唠叨完了,一抬头又看见阴福利的鬼笑,叹气道:“里外不是人!”

未走几步,一只雪白的手搭到了欧阳崇的肩上,欧阳崇大吃一惊,一看,是宋雨香。她嬉笑着,俏皮道:“县太爷公子,你好!”欧阳崇左右望了一下,诧异道:“你叫我?”雨香笑道:“不叫你,叫谁!?你不就是市长的儿子吗!怪不得这么有气质。”欧阳崇脸色立时沉了下去,“谁告诉你的?”雨香奇怪道:“怎么了?水良秀跟我说的啊!你们是好朋友吧?”欧阳崇哼一声,并不答话,大步走开,留下宋雨香莫名奇妙的愣在那里。

课间*结束后,良秀急急地先跑回教室,抱了生日礼物,在走廊上等欧阳崇。好半天,欧阳崇才懒懒地爬了上来。良秀把礼物放在背后,迎上前,挥手打招呼。欧阳崇正没好气,一扭头,视而不见,从后门直接就进去了。良秀仿佛遭了个晴天霹雳,一下懵了。顷刻间,挫伤的自尊,使得眼圈登时就红了。她紧紧咬着双唇,眉头拧结成一团,两汪清泪在眼里直打转,怔怔的呆了一会,一跺脚,颤声道:“干什么嘛!”回身跑进教室,“咚”的坐下,伏在课桌上,眼泪刷得就淌了下来,将书本濡湿了一大片……

康水柔和婉晴奇怪道:“你今天怎么没和欧阳崇一块儿走?”离殇苦笑道:“我们经常在一起吗?”然后,把今早的事说了一遍。叹口气道:“可怜的我,左右夹击,水深火热啊!”婉晴道:“你活该,居然把那样的东西引过来。这叫‘自作孽,不可活’!”离殇后悔道:“我也觉得太离谱了。不过,他要见欧阳崇,我总不能不让他见吧!”水柔狡猾地加个注案,道:“这不叫‘离谱’,根本是‘没谱’了!准备‘负荆请罪’吧!”说得离殇一脸懊丧,唉声叹气。

水柔回到班上,见良秀趴在桌上,上前摇了她两下,笑道:“你昨晚作贼去了。还不快起来,把欧阳崇的礼物送去。”良秀一听,猛然坐直身子,迅烈的动作吓了水柔一跳。水柔正要调侃她重色轻友,却见她眼皮肿肿的,满脸泪痕,十分纳闷。良秀一把从桌屉里将礼物抓出来,走到垃圾桶旁边,狠狠地摔了下去。水柔惊骇道:“你,你怎么了?他又得罪你了?”良秀拿面巾抹干脸上的泪渍,冷冷道:“没有什么,我不想提他了。”说完,又趴下了。

婉晴和玉侯都来了,站在门外,水柔将上项事与她们说了。

“给你!”婉晴将礼物一把搡给欧阳崇,欧阳崇哭笑不得,说:“太谢谢了,不过,哪有人像你这样心不甘情不愿的。”白婉晴趁势问他:“你对良秀做了什么?”他奇怪道:“何曾做什么了?”端木玉侯笑道:“她似乎很伤心呐,你作为好朋友,是不是应该过去安慰她一下。”欧阳崇意识到是自己刚刚的举动伤害了她,心头软了,后悔不迭,但是还负着气,不肯妥协。按束住怜爱不舍的情愫,装疯卖傻道:“我又不知道她为什么难过,怎么安慰呢?如果是我做错了,那么我真诚道歉——对不起!”白婉晴听罢,提起一口气,待要发作,上课铃声却响了。“这该死的破铃!”她睁目瞪了欧阳崇一眼,愤愤的回班去了。欧阳崇看了她的背影渐远,长长的吁了口气,掏面巾揩了额头一层细汗,“可怕的家伙!”

水柔回到教室,趁老师还未到的间隙,轻声安慰良秀:“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好歹,他也向你说对不起了,开心点,哦?”良秀木着脸,缄默不语,一会儿,才哽着嗓子低声道:“我才不希罕他的道歉呢!”眼泪又冒了出来。水柔拿纸替她吸干。

在这个自造的昏天暗地里,思绪像骤风中的野草一样,纷杂狂乱,扯得心力衰疲。她凝望眼前一片片哀伤,眼泪在心田里恣意的冲刷,慢慢的将一切都夷平,只余下白漫漫一片……

放学后,水柔似乎是无意和欧阳崇并肩走了一段。水柔意味深长的对欧阳崇说:“你和她之间,很多事都牵扯不到原谅和不原谅,只是理解和不理解的问题。你——明白吗?”欧阳崇碍于面子,妆出一副错愕的表情,说:“不明白你说些什么?”“好好想一想吧!”说完这句,水柔上车走了。

“不原谅!”欧阳崇抿紧*,任性的咕了一句。

良秀耿耿于怀,在心里检饬道:“准是自己太过主动了,他才以为是随便的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要不,就是嫌弃我配不上他!”想到末一句,良秀身体一阵羞热,又觉得确乎是这样的,自嘲道:“人家还以为你在‘癞*想吃天鹅肉’呢!”短促的一笑过后,顿觉窘迫难堪,身心俱空。

所有的悲伤、郁闷和烦躁都囿在怀里,人也变得恹恹的。回到家,父母还以为她病了,叫她去看医生,却又查不出病根来。再叫她去看心理医师,她又死活不肯。父母万分焦急,玉侯在一旁劝释道:“姑姑,你放心吧,一切有我呢!她是因为上次测验不如意,所以今天精神不振。过些日子就好了!”水良秀父母这才稍释疑心,安抚良秀道:“不要太在意这个了!身体要紧,我们又不指望你上什么名牌大学。”面对这施错了地方的关怀,良秀却把持不住了,“哇”的搂住母亲的肩头,嚎啕大哭起来。父母愈是体贴,越觉委屈,眼泪连绵而下,愈涌愈多,直哭到气噎喉干方止。在泪水的浸泡下,一个决心悄悄萌芽,茁壮成长起来——“再也不……不主动搭理欧阳崇了!”

欧阳崇天天计算时间,想要在校园里“不期而遇”良秀,却每每落空。偶然看到良秀萎靡、憔悴的样子,心疼不已。可是当要上前去招呼她,她却埋下头,佯装没看见,匆匆的就走了。

又是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天气很好,蔚蓝的天空,白云翩翩,清风徐徐,温暖金黄的阳光淹没大地的一切,浸透出一股平静幽美的味道。

欧阳崇刚下课,离殇便气喘吁吁跑了过来。一手搭在欧阳崇肩上,欧阳崇笑道:“投胎也不用这么急!”离殇道:“门口有人找你。”欧阳崇揶揄他道:“不会吧,难道你欠了债,教他们来向我讨。我马上跟他们说——我不认识你!”离殇骂他扯淡,“*!是你以前在二中的同学!”欧阳崇将信将疑。走到门口,不由地笑了——原来是钟南麓!俩人拉手道契阔。在门卫处登记了,欧阳崇便领着他在校园里四处浏览。

欧阳崇问:“好久不见了,今天怎么突然造访?”钟南麓双手将《沈从文文集》托着递到欧阳崇面前,“为此特来。”

“嗯,太小心了!”

两人信脚走到办公楼前,正好碰见康水柔和良秀从楼里出来,两人手里各抱了一大堆资料。良秀板着张脸,目不斜视。水柔本要作鬼脸捉弄欧阳崇,因见钟南麓在一旁,只得微笑致意,钟南麓抱以温和一笑。水柔登时有种异样的触觉,不觉定定的看了他几秒钟。钟南麓也呆呆的。这时,良秀在前面轻咳两下,脆声道:“快点吧,老师正等着呢。”眼里仍没有欧阳崇。两人这才骤然醒悟过来,忙忙得把眼光移开,水柔脸上浮出一片红潮,钟南麓下意识的搔搔额头。

等良秀她们的背影消失后,钟南麓对欧阳崇说:“嗯!真是气韵天成!你认识吗?”欧阳崇正因为良秀的冷淡暗自伤感,听了这话,喃喃自语道:“认得,当然认得……”钟南麓见他*的样子,觉得好笑,一拍他肩膀,“生日快乐!原本想你生日那天过来给你祝寿的,恰好有事耽搁了,只好今天把礼物送给你。”欧阳崇接过一盒匣子,大感意外,道:“这有什么关系呢!”

到了太阴湖边,两人都累了,遂找了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欧阳崇望着夕阳中金光粼粼的湖面,突然感喟道:“真是越活越乏力。还是童年时代好,——真是金子般的岁月!为什么,非得在长大后,才发现这句话是多么贴切啊!那时候却丝毫感觉都没有呢?”钟南麓道:“这就叫身在福中不知福!”欧阳崇继续叹气,“小时候,真好!无忧无虑,什么都不用担心,也不必担心!长大以后,纵然处处小心,步步谨慎,烦恼依然纷至沓来,实在叫人难受!想到未来,又是一片捉摸不透的朦胧,无尽的迷乱怅惘……”钟南麓不忍心看湾畔垂柳黑乎乎的背影,闭上眼睛,道:“你不看看,我送你的礼物么?”

欧阳崇拆开一看——是盘棋!

“下二局如何?”

“好!”钟南麓道:“你有没有发现,当你走夜路,前面突然打过来一束耀眼的光芒时,自己却几乎连路都看不清了。而这束光若从背后投来,前面的道路却一清二向。这说明,那些前途越显出光明的人,走得越艰难……,而曾经的辉煌,才是照路的明灯,它会鼓舞你,指引你,最后成全你!所以多回忆一下过去的美好吧!因为那才是生活真正给你的。”

欧阳崇试探道:“可能是路灯太亮了吧!”钟南麓道:“这我倒没考察过。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心怀大志的,就想雄霸天下;秉性浪漫的,也要倾倒众生;还有那许多*龌龊的,哪个梦想不是登峰造极的!你觉得能找到温柔的灯光吗?”钟南麓说着,在棋盘上一点,“我走这儿。”欧阳崇咬着手指,凝神静思。他的头发有点长了,鬓角已延过耳垂,覆到腮边了。微风习来,几丝头发在脸颊飘拂,弄得他痒痒的,下意识用手揪住。他盯着棋盘,吃吃笑了起来,说:“这下可输了。”钟南麓笑道:“少来了,每每说要输,到最后往往留了一招,捩转乾坤。”欧阳崇笑着把车推过去——将军!司空菀尔一笑,“这么急!”欧阳崇道:“你挟住我的马,我只有这样,才缓得了这一招。”

欧阳崇漫不经心问钟南麓:“最近,大家又忙些什么呢?”

钟南麓道:“忙着研究中医呢!”

“为什么?”

“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嘛!”

欧阳崇道:“可是我听说,有人要废除中医了啊!说是不科学……”钟南麓冷笑道:“我记得,有一味中药,用药死亡率在七百万分之一左右,便引来一群无耻之徒一片聒噪。前不久,又一则报道,称某种西药导致了三十万人不适,却不见得那些爱护人类健康的‘大善人’出来伸张正义!你晓得梁启超是怎么死的吗?哼!他就是教西医错割了肾,然后一命呜呼的!可他至死也叫人保守这个秘密——怕影响西医的声誉!”

“这样死忠的奴才,西医界应该为他建贞节牌坊了——死有余辜……不过,失误也是正常的。”

“可恶的是,他们‘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凭什么中医就不能失误!医坏个把人,便像瞎猫逮到死耗子一样,乐得吱吱叫!”

欧阳崇笑道:“那么,这些人真是‘严于律已,宽于待人’了,哈哈……”

钟南麓把棋子一顿,摇头叹气道:“都不想说了,除了这批崇洋媚外的人,剩下的就是虚骄自大,盲目复古的。你看过报纸上一篇报道某市举行汉服*礼的文章吗?那登出来的照片,简直丢尽天下华人的脸。一个个汉服穿得皱皱巴巴、歪歪扭扭,其中个别女孩子甚至帽子都戴歪了,还敢嘻着嘴笑……”钟南麓气得发笑,欧阳崇也忍俊不禁。

钟南麓收拾表情,继续说:“汉代*礼都是这样的散漫拖踏的?虽然穿了汉服,不过邯郸学步罢了!”

“所以,我有预感——中国人亡国灭种是必然的!你只看看,百家讲堂的礼仪讲堂上讲的都是什么礼仪!全是西方进口货!堂堂礼仪之邦,竟然……!还有好笑的,居然有人说‘握手’是中式礼仪!哼哼!糊涂到这种地步了!怪得有许多人叫耶酥为‘天父’了!哎,鸦片战争!鸦片战争!没有想到,不过百年来的动荡,一个数千年古老民族的盛气和活力便消磨殆尽了!一个精神完全溃败的民族,‘亡国灭种’只是时间问题而已。等到全世界*主义那天,也就是‘亡国灭种’之时!华夏文明也许是唯一一种在‘繁荣昌盛’中覆灭的文明吧!你我现在只有尽情享用她的残羹冷炙!好歹,死后,也还是炎黄子孙!”

两人的眼睛都湿润了。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欧阳崇说腿都坐麻了,便罢了棋,南麓归去。

离回家时间还有一点空隙,欧阳崇缘着湾边,散漫的走着。

其时,西天像火一样“燃烧”着,瑰丽的霞彩铺满太阴湾的水面,融荡闪烁!

他微闭着双眼,望着这一切,脸上融出一个恬和的微笑。一股柔和的清风徐徐飘来,轻拂他的脸颊,他深深吸气,惬意的伸懒腰,迎风而眺。

看着,看着,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的凝住了:她侧对着夕阳,柔软的光辉将她停匀的骨肉、玲珑的身姿勾勒的格外的曼妙迷人,及腰的秀发在晚风中曳扬纷拂……,那是一具注满了青春,婀娜挺拔的身体,自然的光芒借由她的躯体,变得高洁神圣,令欧阳崇不敢直视。

“汪汪”她怀里的小宠物乖张的叫了起来——是宋雨香。

欧阳崇讪讪的转身离去。

等钟南麓到家时,西天最后一点余光也让黑夜舔舐干净了。

欧阳崇因为良秀的事,牵连到雨香,一发连她也不甚理会了。雨香似乎也觉得了,便知趣的离他远远的。

为了响应教育厅的号召,市里又要举行什么文科交流大会。此刻,正当所有学生都安心紧张的准备期末考,一时间,哀鸿遍野,大家抱怨道:“劳民伤财!”离殇却得意道:“嘿嘿!又耽误了我复习啦!”

为了不影响学生正常学习,时间定在了星期日,一切培训暂停。如果当初是好学者在抱怨,那么,现在轮到厌学者失落了——“简直丧尽天良!唯一一个休息日都霸占了!”

到了那天,上百所高中的代表都齐集在一中。再加上本校的学生,大礼堂里黑压压的全是人。相识的同学凑到一块儿,照例交头接耳,谈笑风生,整间屋子喧嚣嘈吵的像一锅煮开的粥一样。教导主任一如既往的勇挑重任——“安静!”

待噪音像退潮的海水渐渐落了下去后,校长这才摸了下光溜溜的前脑勺,搬起一叠稿纸,照本宣科。喝足了五杯荼,稿子终于念完了。接下来,各校代表轮流致词,千篇一律的“荣幸”、“努力”……欧阳崇奇怪二中代表竟不是钟南麓,只见他坐在一个角落里,悠远淡漠的笑着。最后,教导主任收尾,同学们尽义务的鼓掌,不过,似乎有许多人“漏税”,末了,“唏里哗啦”的都不成调子了。

欧阳崇暗呼“上当了!”百无聊赖,侧脸见离殇腿上搁着本书,信手拿了过来——《恋爱宝典》!笑道:“我以为只有《葵花宝典》,没想到还有《恋爱宝典》!”

离殇笑道:“都是你提醒了我,要不然真要遗恨终生了。”欧阳崇听了,一脸茫然,——“嗯?——作孽啊!”

原来,在期末考的前一个月,欧阳崇见离殇仍在浑浑噩噩的,遂点拨他道:“你想想看,都活了十七年了,究竟还有什么事没做的!不要‘老大徒伤悲’!”——虽然,欧阳崇说这话时,也觉得很心虚!离殇挠破脑袋,揪光了头发,终于如梦初醒:“天哪!我还没有谈恋爱!这太糟糕了!”

“哎,这个笨蛋。”欧阳崇低下头,闭上眼睛,用手抵着天庭,表示“回天乏术”!

离殇的意思是“知已知彼,百战不殆”,于是逛到书店,买了他十七年来的第一部参考书——《恋爱宝典》。

欧阳崇瞟到了个题目,是——“如何确认对方爱你”。面上装作随意浏览,心内却细细的逐条勘评。自然而然联想到自己和良秀之间的事,欣然自乐:“原来如此!她是在乎我的,才会这样做的!”不禁身心舒泰,喜上眉稍,暗暗决计:“待会,就去找她和好!”

钟南麓靠在座位上,听得实在腻,正昏昏欲睡。这当儿,轮到康水柔作为本校政治科代表上台作报告。清柔响朗的声音,若一颗颗润滑的珍珠打在玉盘上一样,轻轻的扣动着钟南麓的耳膜。钟南麓张开眼睛,抬头一看,正是上次和欧阳崇碰见的那个女生。她今天穿了一条白色的百褶裙,上身着一件维多利亚式复古衬衣,扎了个简便的马尾。钟南麓看呆了,动情吟哦道:“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春……”

接下来,钟南麓作为特别来宾,上台致词。两人掠身而过的瞬息,互相看了一眼,微微一笑。

离殇本来就是来凑热闹的,此时,听着MP3,一会儿便陶醉了,靠在欧阳崇肩上,“呼呼”睡着了。欧阳崇在他嘴边垫了块纸巾,随他去睡。

交流会直开到下午五点多才结束。离殇刚好醒来,揉着惺忪的睡眼,砸吧砸吧嘴,问:“下课了?”欧阳崇拿书盖了他脑袋一下,——“还魂啦!”

康水柔款款走过来,央离殇办一件事,离殇道:“说吧!”水柔笑道:“也没什么,不过叫你帮我买本上海古籍社的《小窗幽记》。”

“书非借不能读也。”欧阳崇笑着起身,一把拉过走上来的钟南麓,道:“这话就是他跟我胡诌的。以后,你要看书,尽可以向他借,他家的古籍是一撂撂的。”水柔抿嘴笑着,逡巡一回,道:“不知意下如何?”钟南麓笑一笑,“万分荣幸。”

“那么,明天能借给我吗?”

“一定当面奉送。”

“麻烦了。”水柔笑着去了,脑海浮过一句诗,“看陌上少年,足风流!”

欧阳崇把他和莫离殇介绍了。钟南麓早听说他是本市豪商的儿子,只微笑点头,又说了些闲话,便要走了。

欧阳崇和离殇送钟南麓上车。一路上,欧阳崇为钟南麓指点周围华丽气派的校舍,讲解这些校舍隐寓的故典。钟南麓听罢,感慨:“可惜,‘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年华衮衮,终将一片颓垣断壁……”

一行人走到停车场,在那里,欧阳崇见良秀和一名身材中等的外校男生态度十分亲密,有说有笑的。心里便酸溜溜的以为他们在打情骂俏,赶紧把目光移开,避免思想的沉沦。后来,听离殇说,那黑不溜秋的男生叫林渔龙,是二中的球类运动的天才。不拘篮球、排球,都是一流的高手。欧阳崇极不公道的诬蔑他——“整个一个混球!”

送走钟南麓后,折回来,见两人还在聊。欧阳崇从良秀身边走过时,刻意将脚板踏得震天响,面孔却紧绷着。良秀眼稍注意到了,先是奇怪,忽然明白,原觉得好笑,乍得又想起那桩旧事,引出旧恨,便故意把声音提高放柔,暖昧道:“回去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啊。”

林渔龙笑说:“多谢了,有空常联系吧!哎,时间不等人啊,我得先走了。”

“拜拜。”良秀只顾自己表演,欧阳崇早走出一大段了。望着他的背影,心里精密的计算:“他是否全听见、看见了?”

欧阳崇虽然目不斜视,眼角的余光却自始至终关注着良秀的一举一动。等转过花墙时,蓦地听到良秀叮嘱那人“回去小心”的话,一肚皮胃汁全变成酸醋。又是妒忌,又是鄙恨,克制不住了,闷闷哼了一声。离殇见状,想笑又不敢笑,只叹气道:“哎,真麻烦!”欧阳崇没好气道:“麻烦什么!”

“麻烦你帮我把包拎一下。”俩人多唬了一跳,循声望去,只见宋雨香笑盈盈的从小道里走了出来,一把将提包放在欧阳崇手上,“等我一会儿,我去办件事情。”说完,又从小道跑了回去,钻进花圃就不见了。俩人莫名其妙,离殇哭道:“为啥,我都没有这样好运气。”欧阳崇摸他的头,安慰道:“没关系嘛!你还小嘛!哦,乖!”离殇气得翻白眼。

一会儿,宋雨香抱着只毛绒绒的哈巴狗儿回来了。小哈巴狗儿坐在雨香的怀里,将头靠在主人的肩膀上,眼珠子滴溜滴溜的转着,来回的瞅欧阳崇和离殇二人。欧阳崇等见状,各自上前拍了一下它的脑袋,以示亲昵。它竟“汪汪”的吠了两声,聊表抗议,离殇心里暗咒:“该死的畜牲!”宋雨香捏了捏它的鼻子,笑道:“再凶。”小狗被挫了锐气,喉咙里“呜噜”委屈一声,把头扭过去,埋到雨香胸口里。

“可以帮我把书包拎到我家吗?我腾不出手来。”

“啊?!”

“我家不远。”

“……”

“就出校门,左拐第一幢楼——教师宿舍五楼。”

“这还差不多。”

在电梯里,三人借着讨论这条狗,来打发尴尬。小哈吧瞅人不防,突然拿舌头舔了一下欧阳崇的脸,欧阳崇尖叫道:“你敢占我便宜!”逗得大家都笑了。到了家门口,雨香抱着小哈吧教它捺门铃。那小东西果然撅了小屁股,探出爪子,极灵活的按了两下。未几,门开了,走出一位蔼然可亲的中年妇女。她身上围着裙兜,想必是在做饭。小哈吧一到了地面,抱住妇人的腿,又蹦又跳的,脖子上的铃铛“”轻快的响了起来。雨香对妇人道:“妈妈,下次找林阿姨算帐吧,她居然把小贝带出去,不带回来。哎,太可恶了。我可怜的小贝。”妇人对欧阳崇等殷勤道:“欢迎,请里面坐。”欧阳崇为难道:“不好意思,我们要早点回去,家离这儿比较远。”离殇在一边随声附合,雨香母女便不再相留,目送二人上了电梯。

路上,离殇开玩笑道:“我觉得宋雨香不错啊,有意思吗?”欧阳崇笑而不答,思索一会儿,才道:“很多事并不是不好,只是不合时宜罢了。这世界,并非好的就是对的!你看《葵花宝典》看傻了。”

“不是《葵花宝典》!”

“还不如《葵花宝典》呢!”

良秀自从“生日礼物”那件事后,神经受打击,随身听里一遍一遍的播《情人节》。晚上回宿舍,又把声音放大了听,玉侯受不了了——“能不能换一首!”良秀摇头晃脑,道:“不换!就不换!”婉晴用手扣着太阳穴,“有什么好听的。”良秀叹道:“没素质,这还不好听!不觉它音律清壮顿挫,干净利落,气概挥霍洒脱——吗?”水柔插嘴,道:“说谁呢!不要这么明白的夸奖人嘛!”……

婉晴笑道:“那我还是觉得《月亮之上》音韵来的更亢朗些。意境高广,风格淳朴刚健——这是女强人的声音!”说完,她摆了一个精典的卖弄肌肉的动作。

玉侯聪明道:“我知道,她是感情受挫了,才拿这道歌麻痹自己。”良秀狡辩道:“哪有!我一直觉得,爱情有没有都无所谓的!”

“真的?”

“那还有假!——我劝你啊,别太*,我看商轩良就不像那种懂感情人!他爱的只有书!”

玉侯笑道:“你关心自己吧!如果一直是冷静理性,那就不叫爱情了!‘*’是最好的‘催化剂’!”

“哦!”良秀不以为然,说:“那么,婚前,哎……那个……”玉侯打断道:“那不叫‘*’,那是‘蠢动’!”良秀恳切道:“总之,作为你表妹,我还是劝你考虑清向了。没有爱情会死吗!”

“不会,只是没有意义!”

良秀安慰自己,说:“不是也有清心寡欲的隐士和高僧吗?他们就没有爱情。”玉侯道:“那不过一群行尸走肉而已!我不喜欢!”婉晴听得瞠目结舌,揶揄道:“你侮辱圣贤——难道,你喜欢花和尚!”众人大笑。玉侯嗔道:“口没遮拦的家伙。”

近来,欧阳崇养成了一个不良的习惯,一坐到书桌前,总是先清算一下当天的事情。然后,再整理一下由这些事情引发的情绪。再调用各种手段平伏这些情绪。之后,才开始对付作业。这时,往往已是近十点了。而这些作业又是不能延缓的,只好挑灯夜战。等腰酸眼胀,理完一切之后,发现已经是深夜十二点多了。第二天总睡晚了。

风语以为他开始奋发图强了,并不责怪他。一天早晨,欧阳崇飞也似的朝教室奔去,路上师兄弟还真不少,自己没胆量和他们一样悠闲自在,只好左躲右闪,前进。突然,脚底一滑,险得摔跤。提起脚一看,居然踩到了*!

“咦——!”心里一阵恶心。于是单脚跳到路边,拣了根小树枝,捏着鼻子,一块块的挑了下来。宋雨香神出鬼没的绕到他的身后,一下拍在他的肩膀上,“怎么了,一大早就走*运啊!”欧阳崇叫道:“该死,这都是你们家小贝作的祟,随地大小便,一点公德心都没有。”“哪有!我们小贝绝对不会随地大小便的!你别诬陷它,好不好!”欧阳崇瞅人不见,拿脚板在草地上使劲搽了几下。宋雨香悄笑道:“你才不讲公德呢!”欧阳崇翻白眼,道:“还说呢!如果教我抓到了你们家那只小贝,我一定褪下它的皮,打它屁股。”“哎!”宋雨香嘟嘴,道:“你这人怎么这样,都说了不是它啦!”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不是它?”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它!”

“你……”

“你这家伙,胆敢侮辱我们家小贝……”说时,手不自觉轻轻推了一下欧阳崇的头。欧阳崇有些吃惊,他总觉得女孩子举动不可太放肆了。便干笑道:“这么粗鲁啊。”宋雨香脸微微一红,“我,我为我们家小贝讨回公道不行啊!”

“你看,宋雨香用手推他脑袋的时候,他竟然还乐呵呵的,这该死的欧阳崇!”良秀对婉晴的话置若罔闻。“不理他!”她命令自己,把头一扭,作出正留意身边花草的神情。可是眼不见,心却不能为净。宋雨香快乐的笑声刺得她心里热剌剌的阵痛。于是,拉着婉晴的手,粗鲁的从俩人身边穿过,头也不回,径直上楼去了。欧阳崇知道一切都落在她眼里了,先是局促不安,而后,看到她那副模样,竟有点得意了。

钟南麓如约前来,亲自将书交给了水柔。欧阳崇在门口碰到了他,调侃道:“什么机密文件,非得自己送来!”钟南麓笑道:“你少装蒜!既然受人这托,自然竭诚尽瘁的办好了,你以为有什么意思!”

“我觉得有!”

“我也觉得有!”

两人胡闹一阵,看时候不早了,各自回去。

今年的雪如期而至,但似乎较往年大了一些。只消半天的功夫,偌大的天地,茫茫渺渺,一片雪白。白得很纯净,不曾掺杂一点杂色。这对良秀而言,与其说是美景,毋宁说是惨状。她趴在窗台上,下巴磕在手背上,凝目远眺,眉宇间一片凄黯。手掌上压的就是今天刚刚收到的成绩单。成绩又退了下来,已经跌出前二十名了!女生第一的痤次已经教宋雨香夺了去了,康水柔也在年段前十名中,婉晴也进了五十强。

离殇捧着成绩单,神经质的扬声大笑,大抵是又退了几十名了吧!欧阳崇则摇摇晃晃挤进了百强榜。

今次,学校规定学生须亲自到学校领成绩通知单。那一天,商轩良很晚才来,当他挤到队伍里看成绩时,听到几个学生在那里谈论自己。其中一个惊叹道:“这个商轩良好厉害!自从他来之后,好像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天才!”另一个踌躇满志,道:“我这辈子最大的目标就是成为商轩良心中的最强者!”大家听了,都“嘘”他。商轩良鼻子冷“哼”了一声,暗道:“在我心里,谁都没有资格称最强!”这时,又有人说:“黄月凯和水良秀以前一直都是最好的,现在两人都被打败了!这可恶的外校生!”商轩良不屑一顾,心里道:“笑话,战胜黄月凯一点意思都没有!我从来都没有把他当对手!就算他曾经是最强的,也不是我心里的最强!”

欧阳崇则对自己的成绩丝毫不介意,因为他知道,无论如何,父亲都是不会满意的。自己没有必要为了他的意志而苦恼。可是一想到,要亲自去取成绩单,不禁有点忐忑不安——班主任的唠叨比父亲还厉害!

他刚转过墙角,漫不经心一瞟,发现良秀孤身一人,从对面懒懒的走过来了。回避不及,两人四目相对,只一瞬间,又顶灵便的挪开,俱都低下了头。

“应该打招呼吧?”欧阳崇脑子里一片空白。手一会儿插在口袋里,但马上又抽出来。想放在腰上,又觉得不伦不类的。就让它自然垂着吧!可是这该死的袖子又太短了,手踝都露了出来,那一块*来的骨头实在太难看了!而且这种造型人不会太显呆滞了?糟糕!心怎么跳得这么厉害!她也许听到了!可恶,脸怎么又辣辣的……欧阳崇一忽儿将手按在胸口,想掩住“砰砰”的声音。一忽儿又摸摸脸颊,好教它平复下来。大概只剩了十来步了,欧阳崇赶紧收拾表情,尽量显得潇洒自然,可是,面部神经似乎一下子全部坏死了,都不受控制。计划中理想的温菀一笑,却变成呲牙咧嘴的怪相。

“一定要打招呼!数五下——五、四、三……”数还数完,良秀便擦肩而过了。“二、一!”欧阳崇终于壮大胆子,转身,伸出手,准备拍一拍她的肩膀,然后说声“嗨!考得怎样,继续努力。”但当手快要触到她的肩膀时,却情怯踯躅了。手就那样僵在半空中。良秀微侧了一下脸,眼荷毛闪了闪,脚步停顿一刻,又马上调紧步伐,下一秒,她的肩膀便走出了欧阳崇手掌的范围。

欧阳崇懊丧无奈的慢慢握紧手掌,无力的垂下。目送良秀走远,直到她转过了墙角,欧阳崇仍在那痴痴的望着——“我不能给你什么!”

良秀在拐弯的一瞬间,侧目瞥到欧阳崇的身影。她转过头,看了看那堵布满青苔的石墙,悠悠地出了一会神,轻轻说了一句,“傻瓜!”然后,便黯然低头,肩上的秀发披散下来,将雪白的脸都盖住了……

欧阳崇怔怔的驻守在那里,眼神忧伤的,脉脉的;良秀抬手拢了拢秀发。

两人透过石墙,往对方的方向默哀了一声——“再见!”便都转身走开,步子越走越快,像在逃避,又像在追赶。

欧阳崇这次数学又考砸了。班主任指点他看,好几道是练习卷上出现过的。欧阳崇心思全不在这儿,因为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其实,之前,他早准备把那些练习做了,可是一看到密密麻麻的数字就头晕目眩,四肢乏力。便把时间往后推,于是从“前天”推到了“昨天”,“昨天”又挨到了“今天”,“今天早上”迁到“今天下午”,再延到“晚上”,“晚上”偏生又忘了!因此重新安排,周而复始,循环往复。所以,直到考试完了,那几道习题还毫发无损的保存在那里。叫老师一挑拨,欧阳崇才开始担心,这样的成绩让父亲看到了,一顿训饬是免不了。虽然也算是久经沙场,可一想到父亲凶狞的表情,还是心惊肉跳。

良秀的成绩已经退了很多,对此,他抱有一种深深的内疚。毕竟是自己让她分心了啊!自责道:“难道,要拿这作为她受你影响深重的证据而高兴吗?”

康水柔和几个女学生正在开离殇的玩笑。其中一个女孩子笑说:“莫离殇,你笑得好有特色,简直是一中一绝!”康水柔道:“那可是奸商申请专利的笑,不准盗版喏!”

见欧阳崇过来,她劈手就将成绩单夺了过去。欧阳崇顺势把她的也抢了过来。到手后,才后悔莫及,“我看她的作什么!这不是自取其辱嘛!还给你!”嘴上虽这么说,手却已经打开了,略略扫了一遍,又翻到下一页——是所谓的教师鉴定。不出所料的“天资聪颖,勤奋好学!”

离殇也要看,水柔一把夺回去——“不给!”

“真的不给?”

“不给就是不给,你奈我何!”

“不给就抢喏!”

欧阳崇在一旁幽远的笑着。突然,水柔往后一退,不留神正撞在欧阳崇胸膛上。欧阳崇立脚不稳,一个趔趄,身子往后仰倒,情急之下,赶紧扯住身边的一丛花墙,才勉强立定身子。恍过神来,才发现手已经被花刺划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血珠一点点冒出来,汇聚成团,沿着手臂徐徐往下滑。红白分明,十分耀眼,欧阳崇看得痴了——血液在肌肤上潺潺,血腥在空气中弥漫,就这样,让生命慢慢流尽了,也算是个完美的谢幕吧!

血流越汇越粗,分成几道血线,通过莹亮的指甲,落在地上,溅开,就像一朵朵绽着光辉的太阳。

水柔见了,惊骇道:“你疯了,这么多血也不止!”一壁赶忙掏出纸巾,替他把血揩拭了,然后,迅速用手巾将伤口包扎了。离殇一手拍在欧阳崇的脑袋上,嗔道:“你脑子有坑啊!”连忙同水柔带着欧阳崇去将血迹洗干净了。欧阳崇却笑道:“紧张什么,像这样静美的逝去,也是造化!”离殇哭笑不得,说:“活着有这么令你难受吗?该不是因为考试的缘故吧!你已经够好了,比我整整多了100分!你还想怎样!”

欧阳崇依然自顾自的说:“倒不如早些死的好,早死早超生!你看,活着多累!在学校,担心功课;在社会,要筹谋生计;在外,考虑交情;在家,用心亲情;随着年岁的增长,渐通人情了,又有许多儿女情长,思念纠葛。真是千头万绪,应接不暇。实在让人身心疲累。与其这样拖泥带水的活着,倒真不如死了干脆些呢!”

水柔默默无语的盯着欧阳崇的脸看了一会儿,叹道:“这么说,枉费我们一翻心思。你真的要抛下我们吗?”欧阳崇心中一动,笑道:“玩笑而已,何必作真。”

离殇教欧阳崇,说:“你可以偷偷改一改其中的分数。就算他知道了,你就赖老师记错了,总之,先混过去再说。”欧阳崇苦涩一笑,道:“对家里人竟然使起了阴谋诡计来,那还是一家人吗?”离殇鼓起胸膛,气色俨然,道:“我可没有哦!我只是不忍心你难受,才这样教你的……,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说完,拔腿就想跑,被欧阳崇一只手拎住了。离殇伶俐的将成绩单掖在两腿之间……

“砰”风语猛地的巴掌拍在荼几上,震地荼碗盖一蹦三尺高。他睁圆双目,瞪着欧阳崇:“你考的这是什么?简直是丢人现眼……”欧阳崇瞅着荼碗,空空的看,心被良秀牵扯的绵软疲废,无力响应父亲的暴动,一言不发,任他教训。

“不会吧!英语你给我考了个蛋!”钟南麓往沙发一“瘫”,挑眉道:“你一向是知道,我对它不感兴趣,懒得搭理它!”父亲逗趣道:“好儿子,将来你对爸妈不感兴趣的时候,是不是也把我们丢到一边呢!”钟南麓露出奸笑,“这倒不会,我像那种没心没肺的人吗?不过,您将来羽化登仙之后,我倒是会‘鼓盆而歌’的。”一席话,呕得大家都笑了。然而,那笑容在父母脸上并没有驻留在久,父母脸上呈现如夜空在烟火一闪而过后的漆暗神色。母亲问他:“听说,你最近又迷上中医了。怎样,总该有一点成就吧?!”钟南麓道:“还在参悟呢。”父亲又逗他,说:“看来,本世纪所有的绝症都有望攻克了,是吧!钟先生!”钟南麓笑道:“父亲大人,我又有高论,你要不要听听?”父亲道:“何妨说说。”

“有些疾病,我根本就不希望它们弥绝了。我觉得那是上天惩罚人类贪肆的一种手段。尤其是那些因为生活的淫纵而滋生的顽疾,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它很有效的钳制了某些人的行动。从而起到维护风化的作用——有些人可能说这种手段太残忍了。他们也许会提倡用教育来感化人类。可是我一点都不信任所谓的‘道德观念’,因为这已经是一个没有道德的时代了……”

正说着,电话响了。祖父要起身去接,父亲按住,道:“不烦劳您,由我代劳吧。”须臾,父亲捂住话筒,对钟南麓唤道:“小鬼,找你的。”

钟南麓接过话筒,“你好,是谁?”话筒那边“呵”的笑了一声,“是我!我的书看完,想当面奉还。”钟南麓听了这柔润的声音,就知道是康水柔。抑制不住声音里的颤动,惊喜道:“是你……那这样吧,你到一中门口等我吧!”对方停顿了一会儿,似在思考,“嗯,麻烦你了。”

母亲开他玩笑,“要去见女孩子吧!那你得打扮得干净点。”钟南麓若无其事,道:“什么?打扮做什么?心里干净就行了。即使蓬头垢面,照样也是锦心绣口!”

候钟南麓到来,水柔早已等在那儿了。她今天穿一条棕白色花格短裙。上身着雪白色薄透棉绒长袖,脚上踏一双红面黑边的镂空皮鞋。乌亮的头发披在肩头,头上戴了一只发夹,发夹上绘了五彩斑斓的蝴蝶和花朵。

水柔双手将书捧上,笑道:“多谢!”钟南麓接了,踌躇再三,鼓足勇气道:“你很喜欢这些古籍吗?我可以再多借一些给你,让你消遣这漫漫长假。”康水柔感激不尽,“太感谢了!我原想自己去买,可是总找不到……,嗯,屡次叨扰,真不好意思。”钟南麓笑道:“不借你,也只能让它们霉在那里,交给了你,倒是物尽其用了。”

当钟南麓邀她去家里挑书的时候,水柔却犹疑了一阵子,说:“冒昧造访……嗯,不太好吧。”钟南麓见她一副小心审慎的样子,笑道:“没事,我们家很随意的,不必什么繁文缛节的。”

一踏进绿意盎然,鸟鸣啁转的庭院,水柔心中的拘紧一下了卸下大半。是时,钟南麓的父母正在客厅里闲话。水柔随钟南麓进去,对诸位施礼鞠躬问好。母亲细细打量着水柔,微微颔首,道:“不必多礼,请坐吧。要喝什么荼?”水柔忙摆手说不要麻烦了。钟南麓也道:“不坐了,我还要带她去书房去选书呢!”然后,对母亲嬉皮笑脸道:“荼就送到书房来吧。”水柔对众人施礼道:“打扰了。”便和钟南麓一齐朝小阁楼走去。

母亲在背后叹赏道:“是个好女孩子!”蓦然,又神色黯然:“可惜……”父亲赶紧将话叉开,说:“想哪去了,别越俎代疱,杞人忧天了。*心一下今晚吃些什么吧!”母亲收泪,呛笑。

良秀将成绩单交给爸爸,惭愧的低头站在一旁。父亲看了,并不生气,反倒笑道:“考得不错嘛,下次再努力。”母亲也安抚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你可不要气馁。我们女儿是打不倒的,嗯?”良秀眼圈一红,抱住母亲,感激道:“谢谢爸爸妈妈!”端木玉侯在一旁直冲她弄鬼脸。水妈妈问她:“丫头,你考得怎么样?”玉侯幡然醒悟,跳起来道:“哦!姑姑,好狡猾,拿我开玩笑——自然比不上你们女儿咯。哎,姑姑,姑父,我想带良秀去我家玩几天,可以不可以?”姑姑、姑父笑道:“有什么可以不可以的,你们是预谋好的了……,去散散心吧,要讲礼貌啊!”良秀灿然一笑,“知道了,我最爱你们啦!”玉侯便挽了她,坐自家的车回去了。

一进门,舅舅端木上洒腆着大大的将军肚子,马上乐呵呵的迎了进来。良秀忙致礼:“舅舅好,舅妈好!”舅舅端详着良秀,笑道:“你个丫头,好久没来了!又长高了不少,而且越发标致了。”良秀挤眉弄眼道:“哪里比得上表姐呀!”舅妈笑道:“她!又是粉啊,又是霜的,丑八怪都能抹成天仙了。”玉侯跳脚抗议道:“哪有!拜托,我今天就没有化妆,难道不好看吗?端木上酒,教训你老婆!”舅妈赶上来,轻轻的一巴掌打在玉侯屁股上,“越发没大没小了。”端木上酒道:“你妈说的是实话,我起先看你,就觉得有些眼生。”大家都笑了。玉侯也不禁咬牙笑了,然后假妆生气道:“怪不得我脑袋这么笨,原来是基因问题!”舅妈气得打呛,道:“你骨头又痒了,这回考了多少?”玉侯三缄其口。端木上酒便问良秀的分数,良秀羞愧的如实相告。

端木上酒重重叹了一口气,“所以,我准备让你表姐回澳大利亚去。比不了中国学生,到了外国,总可以给我挣些名誉回来吧!”而后,又一手支着下巴,满腹心事得沉吟道:“我们端木家的智商是错不了的,看来,某个环节出了问题!”玉侯幸灾乐祸的笑道:“妈,他说你不好呢!”舅妈嗔笑道:“越老越没正经了——我想,我确实脑子有问题!不然,怎么会嫁给你!”一语既出,引得包括佣人们在内哄堂大笑。端木上酒也呵呵的摩着唇上的一字髭须。

“你跟欧阳崇还好吧?”玉侯问。

“说什么呢!”良秀的心猛地一沉,但她乔作轻松,深深吐纳一口气,巧笑道:“说说你跟商轩良吧!上次送他的礼物,他有接受吗?”

“他没接受,他说他不能接受……”

“那么放弃吧……”

“为什么要放弃呢?”

“都这样了,你还坚持吗?”

玉侯的眼睛洞穿时空的阻隔,望着当日的那一幕,痴痴的笑道:“可是他说他领我的情啊!”

那一天,商轩良有生以来,可以说是第一次对一个女孩子露出了笑容……

“你笑得很难看呐!”

“嗯?”

“因为嘴巴咧得不够大!”

“哈哈……”

“呵呵……”

玉侯犹嫌人少,不够热闹。遂打电话去邀水柔和婉晴一道过来。水柔正在潜心研读《拾遗录》,不忍释卷,便推说家中有事,分身不开,婉词拒绝了。婉晴则直接道:“我哪有你们那么闲,我现在要送黄月凯上车呢!改天再说吧。”

婉晴挂了电话,举目四顾,发现月凯正拎着一大袋行李远远的走过来了。婉晴迎上前,打趣道:“搬家呀!带这么多东西!”月凯不由红了红脸,呐呐道:“该带的我都带了。不然,去买新的,又要花许多钱了。”洛心笑道:“打个工,就这架势。好像要到个千里迢迢的地方去了——给我一种感觉,似乎一辈子不见了……为什么不在市区里找个事做,偏偏要跑到那么边鄙的地方去呢?”月凯实话道:“郊区的工资比较高些。”接着,又憨笑吞吐道:“你别取笑我了。还烦你代为照顾一下我爷爷奶奶呢!”婉晴看他郑重模样,忍俊不禁,“你这算是‘托孤’吗?放心吧!我已把电话留给他们了,有事,我自然知道。安心去打工吧!赚了钱要请客哦!”

忽然,婉晴正色道:“你为什么这么相信我呢?”月凯不假思索,“我相信,我相信!”

“你猜得透我的心思吗?”话一出口,婉晴就懊恼说得太露骨了,脸颊一片绯红,担忧他会不会认为自己轻佻不自重呢?

月凯看她的形状,沉思一会儿,庄重道:“我明白!”

“什么?”

“我明白。”语气喃喃呐呐。

“啊?!”

月凯一下子轻快的跃上了中巴,心上一阵狂跳,惊讶自己居然有勇气说出那句话。婉晴愣愣地,慢慢才回过味来,莫名其妙的热泪盈眶。

车子启动了,月凯依依不舍的挥手作别。婉晴矜雅地抬起右手,缓缓地摇晃着,脸上掩不住的忧虑。

汽车披着一身的光辉朝西驶去。绕过一片树林便不见了。只剩下一点斜阳挂在一棵青柏的树稍上。骤雨刚过,地面上湿腻腻的,阳光落在上面,一闪一闪。眼看车站里只剩了几个稀稀拉拉的人。婉晴倏忽间心里涌出一味萧条冷落的感情,自己好笑道:“又不是永远不见了,怎么这样扭扭捏捏的!真没出息!”马尾一甩,昂然而去。

月凯坐在车上,笑望着车窗外公路笔直的向天边延伸,直插去端。道旁一丛丛的行道树,葱翠茂盛,宛若一团团的轻烟。心境从没像今天这样慷慨且从容,似乎在云端徜徉一般。

眼前这个和尚弯眉星眼,皓齿明眸,奇异的是眉心一粒胭脂痣,颇有妩媚风姿。他的嘴角终日不懈的上扬着,脸上依恋着一抹笑意,端庄而详和。他的法号——慧空!

欧阳崇不自觉联想那些在街市上看到的浮浪“少林弟子”,心中疑窦丛生:“他该不会也是个欺世盗名之徒吧!?”于是不客气道:“我不信释迦!”

“我也不信。”慧空恬然道。

“你是出家人,如何不信?”欧阳崇大惊失色。

“我不信神,只信良心。我相信释迦牟尼先生并不是希望世人为他塑金身,焚高香,顶礼膜拜。佛是凡人,他教你做人,不是做神……”

“那么,你就没必要出家啊!俗世中也有你想要的信仰啊,譬如,人们宣扬的‘平等’精神。”欧阳崇不解。

慧空舒然一笑,道:“那只是权利的平等而已。诠释清向了,也就是说你可以坑蒙我,我也可以拐骗你。而我佛的平等,那是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情!是对生命由衷的呵爱与敬戴——是真正的平等。”

“那死生何解?”钟南麓突然问道。

慧空瞑目深思,半晌,悠缓道:“释迦舍身喂虎,先生以为呢?”

“我以为无故自戕乃罪过也!”钟南麓别有深意的看了欧阳崇一眼。

欧阳崇看着佛祖的前世、今生、来世的三尊金像,浮想联翩,当思绪触摸到良秀时,顿然生出一种旖你的令人心碎的美妙情怀——

如果,生命里没有你,又会是怎样的呢?是孤单的一个人走,还是背负起另一份承诺呢?

宿命就像茫茫渺渺宇宙中一点烛火,真是令人心悸的一种向往啊!

“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欧阳崇问钟南麓。钟南麓道:“我发现你心中郁结过多了!该适时解释一些,以后可常来。”

两人沿着仄仄石道缓缓下山。

欧阳崇坐在车上,回味方才的景象,自我宽慰道:“既然花开花落都有时候,我又何必这样脆弱呢!一切随缘吧。只是不知道,等我的生命如烟尘般消逝后,还有谁?像我这样把心肠都伤透。而他却永远不可能知道我的存在,却似我这般,望着明月,悠悠的喟叹——吾谁与归?离殇是相近的,可是个懵懂少年。钟南麓是相亲的,无奈又不能常聚,殊途岂能同归?水柔、婉晴、向荷,淳于玲,夏雪微等等,又太远了……良秀……”欧阳崇强硬的将念头掐断,可心还是一阵阵掣痛……

梅姨将一碗熬好的中草药端了进来。放在桌上,苦口婆心的劝:“别站在窗口了,小心被风吹了,又生病了。快把药喝了。”欧阳崇笑道:“哪里就这么娇弱了,吹一下就生病染恙了。”走到桌前,看到黑稠稠的一碗汤药,不由倒抽了一口气,后退几步,皱眉道:“不喝!”梅姨笑说:“不喝病就好不了了。”“不喝就不喝,好不了?让我死了吧!”说罢,一下子跳到床上,用被子蒙了起来,梅姨过去,娓娓劝说,无奈,欧阳崇死活不听,在被子里嗡嗡的说话:“我不喝,打死也不喝!太恶心了!”梅姨无可如何,最后,灵机一动,“既然这样,那我把药泼了……”欧阳崇掀开被子,笑道:“好啊!”梅姨接着说:“然后,告诉你爸爸,说中医医得没效果,得用西医——那可是要动针的哟!”欧阳崇一听,“骨碌”爬起来,说:“我以为你好心!原来是在将我,喝就喝!有什么了不起的。”端起碗来,略一迟疑,闭上双眼,一仰脖子,“咕嗵”的直灌下去。喝完后,乘机扒着梅姨的手,仰面,涎着脸皮,央求着要梅姨去做水果沙拉,给他去苦味。梅姨只好应承了他。

晚上,父亲回来,手里捧了一撂的花花绿绿的单子,命令欧阳崇过去看看。欧阳崇莫名其妙,全心戒备。

粗略一看,才知道,原来是市里为暑假举办的形形色色的大小比赛而发的传单。风语道:“你也报几项,顺便测一下,近来是否有长进了。”欧阳崇不耐烦道:“我对这些科目全不感兴趣。”风语大不以为然,说:“学习也是感兴趣就学,不感兴趣的就不学吗?商轩良可是报了七、八科了!”欧阳崇一万个不愿意,道:“那有什么意义,第一又怎样!”风语怫然,道:“你胆子越大了!期末考考成那样,还没跟你算帐!现在还振振有词了!如果你达到了商轩良那种水平,我随你怎样!”欧阳崇轻蔑地哼了一声,冷笑道:“原来,我不过是你沽名钓誉的一颗棋子而已!”风语急怒攻心,暴戾道:“你还不配!你只会给我丢脸。”欧阳崇把单子一摔,道:“那么,你就不要自取其辱了!我不参加了!”言毕,拂袖而去。风语气得双手微抖,两眼火星直冒,可又无可奈何。

“妈妈、爸爸!”

黄月凯跌跌撞撞的摸出一段漆黑的隧道,在路的尽头,忽然现出一团白光,逼射得令他睁不开眼睛。

片刻,才缓过来,渐渐适应。朦胧中,父母就站在那片光晕正中。

“来。”

母亲和父亲慈蔼的招手。黄月凯奔到他们面前,跪倒在地,抱着两人的腿,委屈的哭了起来。父亲摩着他的头,深沉的叹气。

“如果……如果不逞强……”

月凯哽咽难言,使劲的摇头,示意他们别说了……

几天后,月凯的葬礼隆重举行。

事后,爷爷奶奶便被工厂老板接走了。婉晴说要“静一静”,只身一人踱到了黄月凯家。“吱呀”一声,轻轻地将木门推开,屋子里静静悄悄的,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只有当风刮过的时候,钉在窗框上的灰布才发出“扑扑”的响声。骤然,“当啷”一声——是从月凯房间里传了出来的,婉晴神经质的箭步冲了进去。只见到窗户“咯咯”的磕着窗台。一串挂在窗口的风铃,此时,也“叮铃、叮铃”唱了起来。婉晴缓缓上前,轻轻的触摸着,脑海里一片白光漫过……

“谢谢你的风铃。”

“你只谢我的风铃,难道不谢我吗?”

“呵呵……那我也谢你!”

“真没意思,还得我自己去讨……开玩笑的,头皮抓破了,还抓……”

“呵呵……”

“呵呵……”婉晴不禁和着记忆里的微笑也笑了起来。倏地,脸色斗然一变,又沉郁起来。这时,本来阴了一整天的天空,却放出一片残阳来,昏黄的阳光疏懒的抚着窗台,慷散的蒙在婉晴的脸上。风徐徐地飘来,拂弄着她的发丝,婉晴呆呆的瞅着眼前的一切,靠在窗台上,一动不动,夕阳将她黑黑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墙面上……风铃“叮铃,叮铃”清脆心碎的撞击着,那声音在风中悠悠的淌着……

月凯身死的悲伤在世间一切善良的人心中蔓延开来。

钟南麓噙着热泪,偏头望着窗外,半天一动不动。

“走了?”钟南麓求证似的望着欧阳崇。

“嗯……”欧阳崇鼻子里惨淡应了一声,虽然咬紧了牙关,但肩膀的微微颤抖还是看得出他在啜泣着。

钟南麓悠悠叹了一口气,站起来,踱到窗前,望着庭院的翠绿的枫树,自言自语道:“走了吗?唯一敢同命运抗争的斗士……”渐渐,那棵枫树连同天地间的一切都朦胧了……

欧阳崇的头沉沉的垂下——理想中最能驾驭自己命运的人都败在了命运手中,我又能如何呢?良秀啊,我发现我好无力……

“什么!月凯死了?”端木玉侯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大惊失色道:“人命关天,你不要开玩笑啊!”良秀愀然道:“我开这玩笑做什么?你说吧,好好的一个人就这样无声无息的走了!我只担心婉晴,万一她再有什么事,该怎么办呢?”玉侯听良秀的声调都变了,这才相信是真的,不禁也呆了。她恍惚记得婉晴曾得意洋洋的对她说,“月凯——命运的舵手!”

良秀在心里默默道:“黄月凯就这样走了,永远的走了!这是残忍的一课!生和死是一条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人世无常,要珍惜……他……!”

因为这件事,端木玉侯心事重重,整夜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翌日,早早的就起来了,一咬牙,摊开纸来,提笔就写……

吃完早饭,商轩良正准备上楼去做练习,父亲把他叫住了。递给他一个蓝封皮的快递信件,说:“你有同学叫端木玉侯吗?”轩良愣住了,“这是她给你的练习薄。”轩良满腹狐疑的接了过来。回到书房,打开课本,翻了几页,见题型确实不错,乘兴又往下翻,一张用粉红色信笺折叠的心形图形赫然映入眼帘,犹豫一下,便轻轻打开,一看,只有几个娟秀的楷字:午后,街心公园见,望务来!轩良赶紧掩了起来,心砰砰直跳。再三研究,才确定父亲没有看过这张字笺,长长的抒了口气,又陷入了痛苦的挣扎之中。呆了半晌,提起笔来,略一迟疑,回了几个字:对不起,我只能和你做朋友。然后,把回信掖在裤袋里,借口买资料,跑到附近邮局里偷偷的寄了。赶快到商店里随便买了几本书,便回家去了。

过了几日,正当轩良安心以为“风波”已息时,父亲又递交给他一件同城快递,依旧是一本练习薄,父亲奇怪道:“你跟这个端木玉侯很要好吗?”轩良支吾了几句,匆匆上楼。翻出信笺来一看,上面写着——

无论如何,我还是想告诉你,不管你喜欢的是不是我,我都依然喜欢你。因为爱是一个人的事,爱情才是双方的。纵然得不到‘爱你’的权利,我也要履行‘爱你’的义务,尽我所能的爱你……

轩良额头直冒热汗,脊梁上却直出冷汗,忙跳看后面的……

“陪在你身边就是我莫大的荣幸,莫大的愉悦”轩良的脸皮渐渐发烫,心头隐隐一阵飘袅,转而,又忧惧起来:万一被父母发现了怎么办!还有我的学业(商轩良第一次觉得这不该成为理由,可是潜意识里父亲的咆哮又响了起来:“你是商家的子孙,唯一的使命就是光耀我商家门楣!”)嗯,只有这样了,不然,她又写过来,父母早晚是要发现的。

下午,玉侯就收到商轩良的回信了。她迫不及待的打开,上面只有短短的几行字:一切等开学了再说。她把信贴在胸口,开心的以为商轩良接受了自己,于是拽了裙角,满屋子旋转。

商轩良刚寄完信回到家,父亲劈头就骂:“明天就要比赛了,你还满世界乱跑!上次夺走你奥赛冠军的‘东南理工王’余志龙也来参加比赛了,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你不把握,今年一年,又要被人家践踏在脚底下,惹人耻笑了!”商轩良唯唯道:“知道了。”

午后,商轩良去熟悉比赛场地。在物理科考场,迎面撞上正走出来的“东南理工王”余志龙。

“你未免太自大了吧,一个人报八项比赛,贪多嚼不烂!物理科冠军对我来说犹如探囊取物!”

“除了上天,这个世上没有人可以真正战胜我,连你也在内!”

两人身高相当,余志龙要做出鄙视的表情,便歪了头,乜斜着眼睛,阴冷的笑着:“虽然这是你的地盘,但是近代以来,凡是有成就的理工名人全是南方人,我就不举例了。你们北方人似乎在这方面不太灵光啊!”轩良睥睨着他:“走着瞧!”两人傲慢的错身而过。

第一科是化学。商轩良只花了三分之一的时间,便做完了,又检查了一遍,第一个交了卷。出门时,傲睨了全场的人一眼,“哼”的冷笑了一声。

第二科是数学。考场距此地约摸有10分钟的车程,司机风驰电掣载运了他去,正好赶上入场时间。

第三科物理,则是重中之重。因为余志龙做为特邀选手,也参加了这次比赛。考完数学后出来,商轩良掏手巾擦汗,却带出了一张玉侯的信纸。原故是怕父亲发现了,于是一直都藏在身上。他转身府拾之际,一阵风贴地袭来,将信纸托了起来,往远处飘去。轩良赶紧去追,这风却像有意同他玩笑似的,挟着纸张,忽高,忽低的飘荡着。最终,把它晾在树枝上,便撇下不管了。轩良跳了几次,都够不着,无奈,只得吃力的攀援上去——总算拿到了!还来不及高兴,却见家里的司机老杨风风火火的跑了过来,轩良马上把信纸藏了起来。老杨气喘吁吁道:“我的小祖宗,你还在这做什么!那边的比赛就快要开始了!”轩良这才幡然悔悟,火烧火燎的跑上车。

行到一半,前面的车突然全都不动了——原来塞车了。老杨一边擦汗一边怒骂:“*的,这时候塞车!”一边又抱怨:“假如早出发,现在已经到了。”轩良又急又悔,涨红了脸,道:“知道这儿离考场有多远吗?如果近,我直接跑过去。”老杨道:“大概还有十几分钟的路程吧。跑过去,起码要半小时左右。再说,时间也不够啊!”轩良急得汗如雨下,不住的往窗外张望。终于,前面的车启动了,他吩咐老杨把车速调到最快,一路不断超车。

等他赶到时,余志龙已经在那儿了。现在,正悠哉悠哉的坐在休息室里喝荼,看见商轩良气急败坏的样子,他啜了一口荼,揶揄道:“阁下,是赶着投胎吗?”轩良在空调前坐下,闭目将息,丝毫不理会,余志龙冷笑一声,便不言语了。

“当”入场钟声响起来了,余志龙“唿”的坐起,走到轩良面前,邪恶的笑道:“五年前,你在我的脚底下!五年后,你还会在我的脚底下!你所有的成功都是虚幻的!”言毕,昂然而去。轩良恨得七窍生烟,三尸乱蹦,心神不宁的瘫坐在椅子上。喉头又干又燥,全身发烫,仿佛要烧起来了。只得一边拉衬衫,一边看题目。怎么也集中不了精神,常常一行没看完,眼睛便瞟到了下一行。短短几十个字的题目,他竟然看了一分钟多才算看明白意思。

这时,又听到了几个人翻卷子的声音,一下子又慌了神:难道他们快做完了?!这一急,刚想好的解法又忘了。手心里的汗愈出愈多,连笔杆都弄得滑溜溜的,手不住的在衬衣上抹着,监考老师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少顷,走到他身边,说了句:“请保持安静!”轩良恍若五雷轰顶,自尊心被劈得粉碎,益加六神无主,心乱如麻。

余志龙已经交卷出场了。接着,又有几个人退场。轩良见了,心里着急,越急越错,越错越急,刚刚稳定的情绪又狂燥起来,方寸大乱。等到终场的铃声响起来时,他竟然还有一部分未做。走出考场,整个人都萎靡了,脑袋里一片空白,后脑勺仿佛擂鼓似的,一下一下重重的捶着。

余志龙走上前来,对商轩良伸手道:“恭喜!”轩良全然不顾体统,拉下脸来,咆哮道:“滚!”周围人都莫名其妙,余志龙却讪讪地笑了几声,扬长而去。

物理的失利,使商轩良耿耿于怀,剩下的几科,没有一场顺利的。当他狼狈不堪的回到家里,母亲关切的询问道:“怎样?”他倦怠道:“还好。”

黄月凯的死,对于钟南麓脆弱的神经来说是一次沉重的打击。从此,对于探索命运公平与否的兴趣荡然无存。幸喜有了水柔的出现,使得他对情感的憧憬终于有了最坚实的寄托。这种寄托渐渐融化成一种对生命的依赖。

一路上,山风徐徐,花香阵阵,鸟鸣啾啾,温煦的阳光抚在身上。水柔惬意的享受这一切,钟南麓惬意的享受水柔的快乐。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一排竹篱前,钟南麓轻轻将其推开,引水柔进去。进门,抬头就见一根用汉白玉雕的华表柱,柱顶安了一盏百合花状的花灯,一根青藤盘绕而上。在华表柱的右侧,不过五步远的地方,有一湾莹莹的水池,池水清灵明澈,干净的宛如一块剔透的翡翠一般。华表柱和水池之间是一条用青砖铺的小径,许多野草从砖缝里蓬蓬而出,在路面上“绘”了一个个小格子。小路两旁是一丛丛秀丽纤直的细竹,竹叶翠嫩欲滴,叶尖上挑着清亮的阳光,晶晶耀耀。曲折的小路尽头是一幢纯朴典雅的棕色小木屋。小屋有两层,屋后又围了半圈的栅栏。

钟南麓邀她登楼。进了屋子,一肌沁人的凉意扑面而来。水柔这才发现,这间屋子其实还挺轩敞的。缘木梯上去,二楼是一块宽阔的凉台。凉台左下侧,便是那个池子。半人高的栏杆前放了一张红棕色、古色古香的桌子。桌子两侧各摆了一把椅子。水柔问:“这是你家的房子吗?怎么盖在这荒山野岭处,也没着人看管呢?”钟南麓笑笑:“哪里,我因为你要来,所以叫他回避了。这是家父的一翻心血,预备为晚年养老用的。他以为这样便可逃过尘世的纷扰,过祥和泰平的日子。换做是我,我才不满足于这小山丘呢!我是要埋进那深山老林中才觉舒坦!”康水柔欣羡道:“也不错啊!很幽静的啊,而且进退便宜,实在很适怀。”钟南麓净了杯子,替她斟了一杯荼,笑道:“你是第二个到我家的人,却是第一个到这里的人。”水柔道:“哦?我想知道捷足先登的是谁,哈哈……”“是欧阳崇!”钟南麓品了一口,放下,说:“味道不错,请尝尝。”水柔说:“我还以为你们是亲戚,看来不是?”钟南麓说:“不是。因为他是个有灵性的人物,所以才走得近了。说起来,你们一中还真是‘人才济济’!”水柔不禁就想起黄月凯来,未免有些神伤。钟南麓知道她的意思,沉默了半晌,从荼杯里倾出一滴水点落在池水里,说:“生命就像这一片宁静的池水,一个人像这一滴荼,在水面上绽放过了,便融进去。从此,水波不兴,一切都很平静,他也不应例外。”水柔突然问道:“那商轩良呢?你认识吗?”钟南麓不屑一顾道:“他只是一阵风而已,刮过也就算了,连融进池水的资格也没有。”

水柔看着那片池水,问:“为什么不种些莲荷进去呢?不太单调了吗?”钟南麓巧笑道:“并不单调啊,那不是浮着好几片浮萍吗?既使是浮萍,也是天地灵气所钟的,比了莲荷也是一样的。”水柔吟哦道:“碧湖湖上采芙蓉,人影随波动,凉凉冷衣翠绡重。月明中,画船不载凌波梦。前来一段,红幢翠盖,香尽满城风!我并不是倾慕作者文笔的精妙、俊雅,仅仅是欢喜于这月色朦胧中,几许烟罗雾纱的意境。所以种荷花未必图它好看,只是‘香远益清’的品质。”钟南麓点头:嗯,又要麻烦老头子了,叫他搜罗些莲子种下去。

“你为什么不种?”

“哎……这是难题。”

“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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