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有你的日子
我最害怕的事,就是,等待;特别是,等你。

那望眼欲穿的感觉,暗暗担心的紧张情绪,对未来不确定的不安全感……

每每,都让我受尽煎熬。

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来,下一秒,再下一秒?下一分钟,再下一分钟?

或是,永远不来……

可是,我又是如此心甘情愿地,等你。

因为,至少,在等待的过程中,我还拥有,你会来的希望。

下一秒,再下一秒;

或是,下一分钟,再下一分钟……

国中二年级结束之前,富丘选择了全县强队之一的横滨二中作为夏季季赛的对手。

那场比赛,是在富丘体育馆举行的,全体队员约定好比赛开始前半个小时在体育馆门口集合。

上午九点钟的比赛,八点半,我准时来到了体育馆门口。

今天的体育馆真热闹啊。黑压压的等待入场的人群,手里拿着各种写着米林名字的东东——横幅、气球、彩带……的女生,还有其他国中篮球部的成员……

我终于找到了富丘的人。已经升为队长的吉田正在集合队员,这是他在富丘的最后一场比赛,因此格外卖力;现任啦啦队队长的歩美正在给队里的美女们化妆。另一边,读完高一的井上和刚刚考上高中的安寿姐也都来了。井上自从被你打倒以后,狂傲暴戾的个性收敛了不少,再加之对你过人球技的佩服,竟也成为了你的支持者;安寿姐考取了县立川原高校,一见到我,就笑吟吟地问:“绫香,来看米林的吧?”

“哪有,我是来给富丘加油的。”我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呵呵,你呀,什么都瞒不过我。”安寿姐把嘴凑到我耳边说;然后又环顾了一下周围,大声问,“可是,咦?奇怪,米林脇川人呢?”

“米林脇川——米林脇川——米林脇川来了没有?”吉田队长也开始点名了。

没有人回答。

八点四十分,所有人已经开始入馆了。教练焦急地左右张望;吉田、井上大声喊着你的名字;歩美简直快要哭了一样;而那些米林命也仿佛失去了主心骨似的,一个个伸长脖子四下看着。我木木第站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真的好害怕你会出什么意外;如果是那样的话,我简直不敢想象……

关键时刻,还是安寿姐有经验、够冷静。

“教练、吉田队长,你们带队员们先进去吧;歩美,你和啦啦队也先进去吧。我们要时刻做好比赛的准备。我在这里等着,他一来马上带他去找你们。秋叶,”她转向我,“你给米林家拨个电话吧。”

“什么……我?”我有些吃惊。

“对,这里有他家的电话。”她从吉田学长手中拿过队员名册,郑重地递到我手上,“拜托你了。”

五分钟以后,我拨通了你家的电话。这也是我第一次给你打电话,紧张得手心开始冒汗。

接电话的居然是一个沙哑而略带沧桑的声音:“喂,您好,这里是米林公馆,米林雄介先生的府邸,请问您找哪一位?”

“请问……”我的声音开始微微颤抖了,“米林脇川……在吗?”

“请问您是哪位?亜矢子小姐吗?”对方的声音似乎一下子提高了警觉。

“不是,我是秋叶绫香,他的同学。”我在紧张与不安的同时,心里隐隐地痛。

“对不起,我家少爷不接除了亜矢子小姐以外任何人的电话。你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由我转告他。”听说我不是亜矢子,“您”马上变成了“你”,连敬语都没有了,我听了心里开始不爽。

“我真的有要紧事找他,”我压着火,“请您让我直接和他说话好吗?”

“对不起,我不能让任何人打扰少爷睡觉。”那边的语气也变硬了。

什么?睡觉?!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已经八点五十分了,你居然还在睡觉?!

“请您让他听电话!今天是篮球决赛日,我们大家都在等他去……”

还没等我说完,电话“啪”地被挂断了。

一瞬间,我又气又急,恨不得有杀人的*。但是,没有时间了,还有十分钟比赛就要开始了,我飞快地跑出学校,扬手叫了一辆计程车。

“请快一点,不,要用最快的速度,到中田新街54号米林公馆。”我念着花名册上的地址对司机说。

站在你家门口,我有些晕眩。在两扇厚重而古朴的大门和那些森严的雕花围墙里,参天古木繁茂的枝叶掩映着一幢雪白的宫殿,气势逼人。不过,现在可没有闲情逸致欣赏建筑了,我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跳,叩响了大门上的铁环。

过了一会儿,大门没开;旁边的小门倒开了一条缝,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出现在门口,穿着传统日式和服和木屐,厚厚的老花镜片后,一双凶巴巴的小眼睛狐疑地上下打量我:“你找谁?”

刚才接电话的就是他吧。我想。

“我找米林脇川。”

“少爷不在。”他说着就想关门。好在我早有心理准备,一只脚已迈进门去;忍着被夹了一下的疼痛,我开始大喊:“米林脇川——米林脇川——你给我出来。”所有的愤怒、委屈、焦急……一股脑爆发出来,我的声音震耳欲聋,我敢打赌能穿透防弹玻璃,“米林脇川,你这个混蛋——你给我出来——出来——”

“是谁?吵死了。”

忽然,二楼的窗户打开了,拉开的窗帘后,站着那个打着呵欠、眯着睡眼、一脸不情愿样子的你。

——让我哭笑不得的你。

——我想,陪伴一个人,并不只是指朝夕的相处;

更多的,是一种情绪的分享。就如,在你经历那些生命的悲喜之时,我的心也随着你浮浮沉沉,为你的成功而快乐,为你的失落而伤痛;

有时候,甚至,忘了自己。

如此全心陪伴一个人,是不是就叫爱呢?

我不知道。

坐上中村的车,我把头扭向窗外;夜风吹起我的长发,凌晨的高速路上行车稀少;我看着窗外的路灯一根根飞快地倒退,就像我回忆中的那些模糊景象,一去不复返了……

中村开车向来很慢,我倒也欣赏这份踏实与安全。人,经历过追求刺激的年龄,似乎就只想寻一处温暖与安稳。

我们彼此各怀心事,一路相对无言。

就好像那天的我和你,只不过,那天的车子,开得飞快……

看到你出现在二楼窗口,那位已经被我的举动惊得傻掉的凶老头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声地说:“少爷,对不起,我拦不住她,也赶不走她。”

“不用赶我,我说完自己会走。”我的自尊受伤了,“米林脇川,你居然在睡觉?!你没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吧?!你知道大家等你等得多辛苦吗……”

没等我说完,窗口的影子便消失了。

“刚才有得罪的地方,失礼了。”我对那凶老头说,“不过,您实在是太过分了。因为我不是亜矢子家的千金,你就千方百计地赶我走。住在这有钱的宅子里,就真的那么高贵吗……我是要走的,这样的地方我一秒钟也不要多呆。”

说完这些话,我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潇洒地转身,正想学着电影情节酷酷地大步离开的时候,脚下却一个趔趄……

真丢人!原来是我被夹到的左脚伤了,好疼!没办法,我只好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

“白痴,上车。”身后有人叫我。

一辆豪华的奔驰轿车停在我旁边,正犹豫着要不要上车,坐在后排的你抬腕看了下手表。

差点把正事忘了,我赶忙拉开门跳上车去。车子发动了,后面还隐隐传来凶老头的喊声:“少爷,老爷吩咐过,您不能去的呀~少爷~”

……

那一路上,车速飞快,你一直凝视窗外,居然保持清醒;我则不住揉着脚踝,看着车子前面的时钟一分一秒地走着。一路上,我们谁都没开口说一句话。

八点十五分,你跑进了体育馆;而我,忍着疼痛,坐在了观众席上。

开场十五分钟,横滨二中已经以35:10领先了,没有你的富丘篮球队,士气低靡。

因此,当教练向裁判示意将你换上场时,富丘的队员就好像久旱的秧苗终于盼到了雨水一样,生命力和希望重新在体内涌动了。教练紧锁着的眉舒展开了,吉田的眼睛亮了,歩美满是笑意,而那些米林命们也开始热血沸腾起来。

你静静地站着,散发着凛冽的寒意和逼人的杀伤力。在你的体内,有一股熊熊的烈焰在燃烧。那一瞬间,你集冰和火于一体,没有人比你更强大。

场上的你,没有令寄望于你的人失望;尽管这一次,你背负了更大的压力。

看台上的我,已经感觉不到脚伤的疼痛,双手绞在一起,为你紧张到不能呼吸。第一次,如此全身心地投入比赛,全部心力都跟着你移动,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你干脆利落地断球,一连串纯熟绝妙的假动作,转眼之间已经晃过对方的两个队员,然后,是一个飞人般的弹跳,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球扣进篮筐里,你落地的时候,我感觉地面在微微震动。

是的,在面临25分的差距和一支县级强队的时候,你狠狠地发力了。

这是一场辛苦的比赛。

我的眼睛,我的大脑,我的心一直紧紧跟着你。在你每一次精准地传球、猎豹一般地断球、勇猛地抢篮板、杀伤力极强地灌篮之后,全场的一片沸腾声里,我也感觉心微微落定;当你的扣杀被对方封住,当你在与对方那个巨型块头冲撞中仰面摔倒,当你瘦削的脸上满是汗水而*不再均匀的时候,我的心也好像悬浮在半空中一般,只感觉喉咙口梗住什么东西——我是那么那么为你担心啊!

至今也忘不了,你的回防,像一支箭一样,从场子的一端射向另一端,头发和球衣在飞奔中微微扬起,就像一匹骏马一样来去如风。在那样的灵敏、矫捷与速度中,我只觉得心里好像通过了一股奇异的电流,微微震颤着,我想,那一瞬间,我是爱上了那阵风。

……

经历了那些曲折的过程,最终,富丘以75:65战胜了横滨二中,你又一次成为场内耀眼的明星,无数鲜花、掌声、赞扬、尖叫伴随着大批痴狂的女生蜂拥而至……

而我,松开了绞疼的双手,像以往每次一样,一个人,离开观众席,一瘸一拐地走了。

——有这样一种说法:刻意忘记只能说明你在想。

我觉得很对。

所以,我对自己说,不要“刻意”忘记你;

只是“忘记”吧。

可是,这种郑重其事告诉自己的方式本身,不就是一种“刻意”吗?原来,我还是一直,都在想你。

终于,终于到家门口了。中村熄了火,在我正要推开门下车时,他一把拉住了我:

“绫香,我们谈谈吧。”他的声音低低的。

“谈什么?”我明知故问,有些心虚。

“米林脇川。”第一次,他说起这个名字时,语气如此平和镇定。

中村是了解我的。从我读出请柬上你的名字开始,他就已经洞穿了我心里的不平静。其实,在我答应和他交往的五年以来,这种不平静是常有的,每一次他都以无限的宽容一笑置之,而我心里对他的歉疚也就越来越深。

“绫香,别再逃避了。”他并不看我,只是凝视着前方,双手撑在方向盘上,“你还爱他,对吗?傻瓜都看得出来。”

“我需要时间,中村,我只是需要时间而已。”我哀切地看着他,“我会忘记他的,我相信……”

但是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因为十二年前,我曾对自己说过同样的话。

——但是,我至今仍没有做到,忘记,你。

十二年前,十五岁,国中三年级。

三月份的春季赛是我们这一级参加的最后一场季赛。在吉田学长毕业后担任球队队长的你,也接替了他中锋的位置;在这场比赛里,依然发挥神勇,带领队伍大获全胜。这场比赛以后,你每天放在学习上的时间多了起来。毕竟国中三年的作业都是本人代劳;上课时间你又全用来拜会周公;考试你也都是临时抱佛脚,考哪部分看哪部分,考完第二天就全都忘光了,只是多亏补考题本身就不难,而老师对你这个篮球天才兼豪门公子也格外开恩,所以才让你得以有惊无险地撑到现在。不过,国中升高中的考试是全国联考,想要混水摸鱼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所以,当我自告奋勇提出为你补习时,你在微微地吃惊以后,淡淡地说:“可以。”

——好像是我求着你让我给你补习一样!

要是以前,我的自尊心肯定会受不了,一定要大吵大闹的;但这一次,我却微笑着对你说:“好啊,那就从明天开始,每天放学后留下两个小时吧。”

你看着我,一脸疑惑,好像我吃错了药似的。

你不知道的是,在我决定主动提出为你补习的时候,我就已经决定,要忘记你了。

“我需要时间,我只是需要时间而已;但是,终有一天我会忘记他的,我相信。”我对自己这么说,虽然不知道,“终有一天”会是哪天。

自从升上国中三年级以来,要忘记你的念头便时常盘桓在脑海中,因为我发现,我已经越来越关注你,越来越在乎你:观看你参加的每一场比赛,关心发生在你身上的每一件事,甚至,因为你打球常常受伤,我开始去图书馆翻阅有关运动医学的书籍并耐心地向学校医务室的医生讨教这方面的知识;在我的梦里,你不止一次地出现;翻开我的日记,会发现你也是主题……我知道,自己已经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你了,而且这种喜欢的程度,疯狂得令我自己恐惧。

而另一方面,你对我却总好像刻意保持着某种距离似的,总是冷若冰霜,有时甚至很不耐烦,连看都不多看我一眼。这样的情感落差让视自尊如命的我情何以堪?!于是为了维护我脆弱的自尊,我选择了放弃和遗忘。

所以,当老师们关心地问我这个优等生毕业以后何去何从时,我毫不犹豫地告诉他们,我一心想去的,是东帝高中。

东帝高中可说是全日本最好的高中,它位于东京,历年升大学率都是百分之百,升入重点大学的比率更是达到了75%,如果我能升入这所高中,距离我的梦想也就更近了一步。

虽然报考东帝高中竞争激烈,但对于国中三年级时成绩已经在神奈川县名列前茅的我而言,几乎可以说是十拿九稳的事。老师们对我的决定都十分赞成和支持;即使曾经嘲笑我为“书呆子”的同学们在听说我的志向时也都肃然起敬,相信我一定能考上;而歩美,也用羡慕的口气对我说:

“绫香,米林要是有你一半用功该多好啊。”

“咦?”

“唉……他只会打篮球。光打篮球好有什么用,伯父的期望,他全都辜负了。”

不想听到她对米林梦想的否定,我忙岔开话题:

“你成绩也很好啊,为什么不报考东帝呢?我想你也一定可以考上的。”

“那有什么用,反正我读完大学以后也只是在家相夫教子而已,我是要和米林报同一所学校的。所以,我希望他能上好一点的高中,好一点的大学。”

听出了她话语的弦外之音,我心里微微有些伤感。

唉,是时候,是时候让我彻底忘记你了。

——我经历过失败,知道那是怎样,惨痛的滋味;

我佩服失败后仍不气馁,顽强地继续努力的人;

但对失败后心灰意冷、一蹶不振的人,我也理解并宽容。

因为,生命中有太多无奈,世事的本质,不过是深邃的苍凉。

怀着永诀的心,我放下自尊,主动提出给你补习,并且面对你的冷淡,依然微笑着。

再让我陪他两三个月吧,六月底考试结束以后,我们就各奔东西,天各一方了;我会离开神奈川,忘记他,开始我新的生活。我这么想着。

所以,在那段补习的日子里,我常常望着伏案书写的你发呆,好久好久,才发现原来你不是在书写,而是又睡着了……

然而我没有叫醒你,即使熟睡的你,在我的眼中,依然是那么帅气逼人。

而我自己也在加紧复习着,为了心中的东帝高中,为了我遥远的梦想。

五月中旬填写志愿,在志愿单的第一格里,我认认真真、工工整整地写下了“东帝高中”四个字,近乎虔诚而神圣;第二志愿,写哪里呢?我想了想,还是填县立川原高校吧,安寿姐不是说过那里距海边很近,而且校园里有美丽的玉兰花和枫树吗?还有,上次和晴子通电话,她不是也说要报考川原吗?听说她哥哥也在那里,晴子那么漂亮,她哥哥一定也是大帅哥了吧……

近乎怀着玩笑的心情,我填好了我的第二志愿,因为在所有老师同学(包括我自己)的心里,秋叶绫香考不上东帝高中是没可能的事,所以这个二志愿基本上也是形同虚设。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志愿单交上去以后,歩美一脸沮丧地跑来找我:

“绫香,我的第一志愿是川原,我原以为可以更好点的。”

“什么?川原?!”我没想到我随便挑选的第二志愿竟是歩美的第一志愿。

“你也觉得不够好,是不是?”歩美完全误会了我语气吃惊的意思,“可是米林君填写的志愿就是川原,而且你知道他的理由是什么吗?居然是离家近……”

我不禁笑起来,这像是米林你做的事。

“那么,他第二、第三志愿是什么呢?”我又问。

“川原、川原、川原……他全部填的都是川原!”歩美有些抱怨似地说,“说实话,我真想报考更好的学校,可是……可是我是要和他读一所学校的,所以,我的三个志愿,也都填了川原。”

“没有考虑木上吗?”我打趣道,“东根君追你追得多辛苦啊。”

“我想过,不过,反正木上和川原差不多,而且……”歩美的脸红得可爱,“嗯,反正最后还是填川原了。”

我笑了,知道她对学校的选择就意味着她对爱情的选择。最终,她选择的是川原,那么就是说——在你和东根之间,最终,她选择的,是你。

考试前一晚,我紧张得失眠了,躺在床上,我想,比赛前夜的你,会不会失眠呢?

但马上被你那天睡过头的记忆否定了。

国中升高中的考试,短暂的三天;等待结果的不安,漫长的一个月……

生命里究竟有多少不可能会变成可能?小概率事件对群体的影响微乎其微,但对那个发生的个体来说,影响力却是100%;唯物主义所称的偶然性在唯心主义中被叫做命运,但实际上指的都是超越人类想象、预测和掌控的意外发生。这种脱轨往往在人们心理所能承受的极限之外,令人匪夷所思,不能接受,甚至,无法相信……这样的意外,偶尔会是幸运的,比如买到**彩中了百万大奖;大多数,却是不幸的,比如——我的第一志愿落空了。

任谁也不能相信的残酷事实,宛若晴天霹雳响在我的天空。考试时发挥状态不好就有不祥的预感,但最后一丝侥幸仍支持我度过了那备受煎熬的四周。直到我得知以一分之差与心中的东帝高中失之交臂,拿到的是川原的录取通知书,我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于是,余下的一个月假期,我哭干了所有的眼泪。

向往梦想天空飞翔的翅膀,在第一站就轻易地被折断。我望着天空,叹息着三年所有辛苦的付出都化成了一堆无谓的泡沫。那是我改变这些年来初尝失败的滋味,却在一个如此重大的关口。

我知道,自己不够坚强,只是,这失败实在发生得太出乎意料,而发生的地方又实在太关键……

我只感觉,梦想黯淡了,甚至,我听见了它破碎的声音。

我一无所有。

听歩美说,你进了川原——又是以刚过线的分数;而她考川原,当然更是轻轻松松,不在话下。

所以,注定我们三个人还是同学;

也注定了——我忘记你,是不可能的事。

——一直幻想着,能在自己最美丽的时刻,遇到自己心仪的人。

所以,在我失落、混沌的时候,我不想,与你相遇,不想让你见到我,不完美的样子。

宁愿选择逃避,或闪躲;

甚至,错过,或失去。

国中升高中的考试,对我,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它严重挫伤了我心底对梦想的执着与热情,也几乎完全毁灭了我本就不充裕的自信。平凡如我,没有漂亮的脸蛋,没有姣好的身材,唯一有的,就是学识上的渊博及其带来的相应荣誉,可是,现在,连这仅有的优势都被上苍无情地剥夺了。

像被折断翅膀的鸟儿,我的眼中多了一抹淡淡的忧郁,眼睛里的天空,一直是铅灰的压抑;而梦想与前途,在此刻,也都黯然失色了。

而更糟的是,失去自信、骄傲、优秀光环的我,偏偏又和你分到一起,原本已没有勇气接受喜欢你的事实,现在,我更不知该如何去面对你,无法忘记,却又该如何呢?

那个漫长又酷热的假期,我几乎足不出户,拒绝接听任何人的电话,关在自己的世界里。

一直陪着我的,是妈妈。

那个夏天,爸爸受朋友邀请,去名古屋体验生活;家里只有我和妈妈两个人。在我整日黯然神伤的时候,妈妈正在赶一幅画作。

那是一幅很大的油画,应该是挂在整面墙上的壁挂。画的原型是一张嵌在玻璃相框里的彩色照片;照片上,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子静静地坐着,双手交叠在膝上,很有修养有气质的样子。她体态丰盈,身着一袭白裙,裙摆拖地遮挡了她的脚,隐约可见黑色的鞋尖;乌云般的秀发轻轻披散;脸庞丰满红润;眼睛深邃沉静,又似乎略带捉摸不透的忧伤;嘴角微微上扬,却不是轻浮的笑的模样;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想里。不知为什么,看着这个恬淡如云的女子,我总觉得有似曾相识之感。

妈妈说,这是一个名叫角仓明德的老人拜托她绘画并裱框的。六个月的期限,两百万日元——无论是时间或金钱都绰绰有余。从那位老人的穿着、谈吐来看,他一定出自大富之家,身上自有一股威严的气势。经过这些年在外打拼的艰辛,妈妈也算阅人无数,可遇到如此出手大方、举止不凡的老人,却还是第一次。

“如果他真的那么有钱,为什么不找知名的画家呢?”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自己不经意的好奇心却又一次戳到了妈*痛处。

可她却好像一点也不在意似的,反而和我开起了玩笑:“也许,这里面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哦,说不定他们家是上流社会的名门望族,不想让这件事宣扬出去;说不定那些有头有脸的名画家都认识他或是这照片上的女人,只有拜托我们这样的下层平民画家,他们才能避人耳目……”

“那他是怎么找到您的呢?”我打断了妈*连篇浮想。

“一个星期天的早上,在我卖画的集市上认识的,我猜他去那里就是为了寻找一个不知名的画家,看了我的画以后,他就提出要我为他画这个相片里的女人。”

“嗯,算他有眼力,看出您不凡的绘画才华,”我的好奇心愈发重了,“那您没去过他家吗?”

“没有。每次都是他来集市的摊位上找我;拿到相片以后,也都是他打电话联络我,询问一下画作进度什么的;有时为了画得传神,我问他关于这个女人性格、爱好之类的问题,每次他都说:‘不该知道的不要知道,该知道的自然会让你知道。’你说,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惊天大秘密呀?”

“那我们就把这个秘密找出来,狠狠敲他们一笔吧!”

……

关于这个话题,我和妈妈总是说着说着,便嘻嘻哈哈笑作一团。

不过,这已经是以前的事了,自从考试失利以后,我便没再笑过,对这幅画也漠不关心了——事实上,我对一切人与事都变得麻木而漠然;只是,偶尔想起你,心里有种刺痛。

所以,当那位名叫角仓明德的老人来家里取画的时候,我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然而,刚走到玄关,他就一眼认出了我:

“啊!是你!你是那位乱闯别人家里、大喊大叫的小姐!”

我看着他,记忆中的影像与面前的老人重合了。

“您是——您是——米林家的管家?!”

他的脸上掠过一阵惊异的神色。

“怎么?你们认识?”妈妈奉上茶水,好奇地问。

角仓管家没有说话,只是走到客厅仔细看了看那幅完成的画作,满意地点了点头;然而,转过脸来的时候却一脸凝重:

“千与女士,”——千与千寻,这是妈妈现在用的艺名——“请您遵守保守秘密的承诺。”

“我会的。”妈妈不卑不亢。

“很好。这是余下的一百万日元。”他把一个厚厚的、洁白的信封放在桌子上,然后用手指着我,“现在,我想请这位小姐跟我去一个地方,我有些话要单独和她谈。”

“什么?这……是怎么回事?”妈妈警觉起来。

“没事的,妈妈。”我佯装轻松地笑笑,“我认识这位管家,很快就会回来的。”

角仓拿起画作和相片,一言不发地走出屋子。我跟着他上了门口停着的豪华奔驰——就是上次送我们到学校的那辆车子。无意中瞥了一眼后视镜,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天啊,这是我吗?凌乱的头发、憔悴的脸庞、浮肿的眼睛、消瘦的双颊……如果不是鼻梁上那幅大大的黑边眼镜,和上次留给他太深刻的坏印象,相信角仓管家根本就认不出我了。

考完试后的我,被忧伤和失望改变了许多。

似乎开了好久,车子终于停了。不出所料,在我面前的,果然是——

你家那幢白色的建筑。

——我一直觉得,

你是一支射入我心里,却折断的箭。

若想拔出,必然鲜血淋漓,

而我的心,

也会在这场大出血以后,死去;

若就这么留着,断在里面的一半,

却总会在每一个细微的瞬间,伴随着我的心跳,

让我清楚地感觉,

隐隐的疼痛。

“绫香,接受现实吧。”中村握住了我的手,“你忘不了他的。他就像……就像这个伤痕一样,将永远跟着你。只不过,他给你留的伤口,在心里……”

他摩挲着我左手指上的一个细长的疤痕——虽然过了许多年,它的颜色也淡了许多,却仍然清晰可见。我看着它,不能不承认他说得很对。

那些曾经鲜血淋漓的伤口,即使愈合,仍然会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也许,在某个阴雨的傍晚,还会隐隐作痛……

讽刺的是,即使这个我手上的伤痕,也烙印着关于你的记忆,更何况,是心里的那些伤口……

跟着角仓管家走进你家的玄关,一眼望去,我便被屋里的富丽与华贵吓呆了——那简直比我童年记忆中的都仓朝美家还要气派豪华。恍然间,我仿佛置身一座王宫之中;然而,在我——一个艺术家女儿的眼中,这里随处可见的明晃晃的金器和过多巴洛克式的镶满珠宝的隔断屏风显得浮华而俗艳,与房子外观的朴素、典雅格格不入。

“请在这里等一下。”他丝毫没有让我进去的意思,径直沿着旁边的楼梯上楼去了。

也许是听到了门口的声音,你从另一侧的楼梯走了下来,看到站在这里的居然是我——模样改变许多的我,你微微皱了下眉,有些吃惊的样子。

“你在这里做什么?”你淡淡地问。

“我……”我有些局促不安了。该怎么向你解释呢?

你好像也并不在意,反倒紧紧盯着我手中用纸包好的画。

“这是什么?”

“是一幅油画,一个女人的肖像。”

还没等我说完,你就从我手中夺过它,撕下了外面的纸,然后,深深地凝视着她。这一刻,你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那么的沉重,那么的悲伤。

“还有这个。”我把相片也一并递上去。

你接过照片,痴痴地望着。这样的专注与篮球场上的聚精会神又是不同:球场上的你全神贯注,却始终是你自己;然而现在,你几乎完全陷在一种忧郁伤感的情绪里,迷失了一般,不再是那个我所熟悉的米林——没有冷漠,没有嘲讽,没有距离……此刻的你,好像一个小孩子一样,脆弱而需要保护。我望着这样的你,不由微微妒忌起画面上的女人来了。

就这样,失神的你,完全忘记了我的存在,也全然没有听到门外隐约的汽车声、开关铁门的声音、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直到我身后的大门打开,一个中年男人出现在门口,你才从那份忧郁的遐思中清醒。

这个男人很高,大概有183公分吧,身材挺拔。我猜想他年轻时一定是极为英俊的,即使现在看来,仍然十分年轻而富有电影明星般的魅力,但是却远比电影明星深沉稳重。他穿着高级的灰色西服套装,裤子烫得笔挺,手里拄着一支纯金镶着宝石的手杖;他白皙的脸庞上轮廓分明,额头和眼角却布着几缕细纹,眼眶很深,眼睛里流露出几分冷淡和暴戾——就像这房子一样,他内在的性格脾气与外表儒雅的气质实在很不一致——这也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她是谁?她在这里做什么?”他开口发问了,声音很低沉,语气却傲慢无礼。

你还没有回答,就听见角仓先生的木屐声从楼梯上传了下来。

“老爷,欢迎回家,您不是说今天不回来了吗?”

“这是我家,我愿意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这个“老爷”似乎吃了弹药似的。如果我没有猜错,他就是你的父亲——米林雄介;只是没有想到,他居然生得这么漂亮。

“这是什么?”他一眼发现了你手中的画和相片。

“把它们丢掉。”他平静地下命令了。那种平静,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可怖至极。

“不要。”你又恢复了以往的冷傲,刚才那个脆弱的小孩子,彻底消失无踪了。

“老爷,这里有外人……”角仓看着我,提醒着。

“我不管那么多。我叫你——马——上——丢——掉——”你父亲的声音抬高了八度。

“我不要。”你却依然保持刚才的平静,只是,更坚决。

“来人,快来人!长野!阿荣!你们这帮整天白吃饭不干事的家伙!统统给我滚出来!”米林雄介怒不可遏,脸庞扭曲,原有的风度荡然无存。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五个身穿黑衣的彪形大汉就从一扇门里冲了进来,个个人高马大,一脸杀气,好像电影里演的一样。这就是有钱人家的保镖吧。我想。

“把那幅画——”米林雄介指了指你紧紧握在手中的画,语气再度平静,“丢掉。”

……

这真是一场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家庭暴力。你和他们的战斗让我想起了《狮子王》里的辛巴和土狼。我也终于明白,上次在篮球馆,你为什么那么能打,以一对五了。我不知道能做什么,一切发生的太快,我甚至来不及反应,只听见“啪”的一声——那幅画,那幅妈妈花了六个月辛辛苦苦完成的画,被甩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客厅的地板上。

——从小到大,我们都会受伤。

有的伤口很浅,

几天就可以长好,

关于受伤的记忆,也就渐渐淡去;

有的伤口很深,

需要岁月的沉淀,才能慢慢愈合,

却总会留下一道疤痕,提醒你发生过什么;

还有的伤口,

永远会是伤口,

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一经触碰,

就会痛彻心肺……

比如——

你留在我心里的那一个。

“啪”——又一个声音。

是米林雄介夺过相片,狠狠摔在画上的声音。瞬时,那个玻璃的相框,摔成粉碎了。

“不——”我奔过去。妈*画!妈*画!这群混蛋,你们不知道妈妈为了这幅画作付出了多少心血!这是第一次有人主动提出请她作画,因此她格外投入;每一处细节、每一个微小的部分,她都反复斟酌、一丝不苟;甚至,为了买到和相片上女人裙子一模一样的乳白色颜料,她跑遍了整个神奈川地区!如今,你们却这么糟蹋她的杰作!你们这群混蛋!

我跪在地上。一面拿开画上的玻璃碎片,一面轻轻*着画框,想起妈妈熬红的眼睛,眼泪就再也控制不住,大滴大滴地滚落了。

“你们——你们——”我哭喊着,“你们根本不懂珍惜别人的劳动成果!不知道我妈妈为这幅画付出了多少!你——”我昂着脸,直视米林雄介,“我知道你有钱,有钱有什么了不起?有钱就可以这样不尊重别人的劳动吗?有钱就可以随心所欲、为所欲为吗?”

好痛!我低下头,左手的食指上,鲜血正从一条长长的伤口上冒出来……

这该死的玻璃!

那一边,米林雄介脸色惨白,角仓管家目瞪口呆,那五个保镖也停下了手,不可思议地望着我——大概从没有人敢这么跟米林老爷说话吧。

你挣脱了他们,走过来,一手拾起相片,一手握住我的手腕,把我拉了起来。

“跟我来。”你轻轻说,却并没有松开紧握的手。

那是我第一次走进你的房间。

屋子很大,摆设却很少;整体看上去很干净整齐。四面墙壁上都贴着彩色的、NBA明星打球的海报;窗帘和床单都是素净的米色;床罩和沙发却是深邃的蓝;一个落地的四层书架,塞得却几乎都是英文CD;衣橱紧闭着,门上挂着一件大大的队服——是那件你担任富丘队长时穿的绿色4号球衣。

把我扔到沙发上,你开始翻箱倒柜,终于找出一个小药箱。

“我来吧。”我说。

你却好像没听见似的,抓起我的左手,就这样开始给我上药了。

清水、医用酒精、药酒、绷带……一样一样……尽管手指疼痛,我却一声不吭,就这样看着专心为我上药的你,心里充满了温暖的小幸福。第一次,觉得受伤也是一种运气。也许,也许这道伤口愈合后也会留下痕迹,没关系,这会让我永远记住这个时刻,这个美好的,幸福的时刻。

药上完了,你一边收拾药箱,一边面无表情地说:“你走吧。”

什么?我还来不及从那种幸福中清醒,真怀疑自己听错了;手上的伤是被包好了,心里的伤怎么办呢?你就这么叫我走吗?

“米林……你总该给我个解释吧……对于刚才发生的事……也许我能帮你……”

“不关你的事。”你依然冷冷的,面无表情。

我怔了怔,心里一阵绞痛。是啊,我以为自己是谁,只因为你帮我包扎了一下伤口就妄想着走入你的世界吗?我真的,真的是太傻了!

“是的,不关我的事!谢谢你的提醒,”我挣扎着站起来,自尊又一次占了上风,“我简直是个大傻瓜,一心想帮你,却忘了你们米林家的人都是一样的——冷酷,自私,没有感情,不懂珍惜……米林脇川,你也和你父亲一样,从来都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在你心里,从没把我当成朋友是不是?你所做的一切,只是你喜欢你高兴而已是不是?其实,说穿了,你好可怜!因为你从不知道珍惜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人!所以,除了篮球,你其实什么都没有!”

我越说声音越大,这些日子以来所有压抑的委屈、伤心、不平、气愤……一股脑地发泄了出来,到最后,我近乎歇斯底里而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拉开门,我居然看到角仓管家站在门口——他一直在听吗?

“小姐,这个,给你。请你忘记今天所有发生在这里的事。”他递上一个信封。

让我闭嘴,这,恐怕就是他今天邀我来此的目的吧。因为我认识米林脇川,知道这幅画是他米林家所托,所以他才不怕麻烦地请我来米林公馆,想给我一笔钱让我保密,却没料到老爷突然回家,让我看到了更精彩的一出好戏!这一下,恐怕他给的信封要比原计划的厚两倍吧?!

“角仓先生,这个信封好厚呀!”我冷笑道,“这里面有多少钱?一百万?两百万?一千万?还是一亿?看来米林家真的好有钱呀!不过,请让我告诉你,这世界上还是有些傻瓜对金钱不那么看重的!至于你们家里的事,我一点兴趣也没有,当我走出这扇大门,我巴不得把它们永远忘掉!”

……

终于,终于走出了那两扇大铁门,背对着那绿树白墙,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的无情、角仓管家听到我居然不要钱时的一脸惊异、米林雄介的专横与暴戾……这一切,我真的巴不得统统忘记,永远忘记!

——我喜欢,坐在你单车后面的感觉。

手轻轻搭在你腰上,

看着你英挺的背,宽阔的肩,

和被风吹拂起的头发;

跟着你,像一支箭一样,

穿越过去,现在,和不可知的未来……

真的好想,那条路没有终点,

就这样,骑行下去,

永远永远……

也许真的把一切都忘记了,我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去。

这也难怪,两次来这里,一次从这里离开,都是坐汽车的。可是,现在,我摸摸口袋,刚才出来的时候走得急,居然一块钱都没有带。

正当我一筹莫展的时候,身后又传来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白痴,上车。”

我惊喜地回过头去,这一次,身后不再是坐进豪华汽车的你,而是推着那辆我最熟悉的单车的你,依然一脸木木的漠然。

坐在单车后座,把手轻轻搭在你的腰上;我看着你的背影,男孩子特有的英挺与高大。迎面是昏黄的夕阳,四周的街道、树木、行人……一切景致都熔融在金黄色的光晕中;天空很透明,夏天的微风暖暖的,轻轻的,扬起我的头发和衣摆;高大的白杨树上,细碎的树叶在晚风中沙沙作响,好像波涛阵阵……在这么一个美丽的夏日傍晚,我坐上了你的单车,在风中,和你一并驶过一条长长的路……这实在是段梦一般浪漫的回忆……

在我家门口,我叫住了欲要转身离去的你:

“米林君,今天,对不起。”

你回过头来,一脸狐疑。

“我不该说那些话……在你房间里……你知道……那幅画……是我妈妈辛辛苦苦花了六个月才画好的……我实在是……”我语无伦次地解释着。

“那幅画上的人……是我妈妈。”你不看我,凝视着西天的斜阳,淡淡地、平静地说。虽然我早已猜到会是这样,但从你的口中证实,仍然有些吃惊。

“我最近……心情很不好……我没有考上东帝……所以脾气很坏……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川原,很近。”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你已经骑上单车,离开了。

川原,很近?我琢磨着你的最后一句话。这算是一种安慰吗?比起远在东京的东帝高中,川原当然是近多了;我也知道川原是距离你家最近的高中;或者,只要我在川原,我们之间的距离就仍然很近?你的四字密语到底是哪个意思呢?我不禁嘲笑自己想太多了。

这算是一种安慰吗?我猜这世上也就只有米林脇川你会这么安慰人了。

奇怪的是,你这不算安慰的安慰,居然真的减轻了我的绝望与痛苦,让我冰雪般寒冷的内心初次感到了这酷暑本该有的热力……

夏天的余味还未完全褪去,八月的最后一天,我拿着录取通知书,去川原报道了。

比起东帝而言,县立川原高校实在是所普通高校;但比起神奈川县的大多数普通高中,川原高算得上其中很好的一座学校。当我站在它的门口,看着校门旁的几个镌刻在石头上的大字“神奈川县立川原高等学校”时,我知道,自己必须面对现实——这,就是我即将生活学习三年的地方,而考试失利的伤痛,就任由时间将它慢慢治愈吧。

校园里面,已经来了很多人了:有像我一样来报道的新生;有陪同参观学校的家长;有负责接待的学长……我一眼望见一个高高的男生,头发染成火红的颜色,在人群中煞是醒目,他正在和旁边的四个男生大声聊天;这四个人长得也是各有特点:一个俊秀英气很聪明灵敏的样子;一个染着黄头发、穿着磨旧的牛仔衫,颇有些颓废的样子;一个矮矮胖胖,戴一幅墨镜,还挺着一个不像十五岁该有的肚子;还有一个油光满面,留着两撇小胡子,有几分*才有的成熟与世故。不经意地经过,只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失恋”、“50次”、“纪录”等字眼,语调夸张,引得周围不少人注意。

在接待处,我遇见了好久不见的安寿姐,她烫了头发,倒带着一顶棒球帽,正拿着一把纸扇在扇风。

“哇!是绫香呀!好久没见你了!”她一见我,就用扇子敲打我的头,“你假期都到哪里去了?我给你打电话也没有人听。怎么样,来报道的吧。先办完手续,我带你四处转转。”

旁边,一个带着眼镜、穿着衬衫、看上去儒雅斯文的男生递上一份表格和一支黑色水笔,“同学,请你填好这张表格。”

我看了一眼他衬衫上别着的卡片:三年级六班,木暮公延。

很快办好了手续,我便跟着安寿姐参观起学校来。看到了传说中川原校园最美丽的枫树和玉兰花,只不过因为季节的原因,它们都只是一片青葱苍翠,没有绽放出最美丽的色彩;也看到了那条幽静的、两边伫立着银杏树的林荫道;还有这里的图书馆,也是单独的一幢二层小楼,装修虽没有富丘豪华,据说藏书量却远远超过富丘;最后是篮球馆,这里的篮球馆明显逊于富丘,只是一个很普通、很基本的体育场馆罢了。

我和安寿姐边走边聊,她热心地为我介绍着一切;不过,偶尔也会冷不丁地插上一句:

“绫香,川原不错的。而且,你又和米林同校了哦。”

我无奈地笑笑,在考试失利以后,这也算是一种幸运吗?

“安寿姐,其实……我并不想……和他同校……”我看着她的眼睛,很认真地说。

安寿姐也收敛了笑容,认真地看着我,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绫香,你是真的喜欢上他了,真心喜欢他这个人,和那些为他疯狂的女孩子不同。”

“真的……真的吗?”

“你并不像那些女生,为他尖叫,为他疯狂,其实她们只看到了他帅气的外表和精湛的球技;而你,却喜欢着这一切以外的东西……”

“那……是什么?”

“他的心,他的尽管迟钝、却依然存有善良和热情的内心。”

——那一条长长的路,我们,

在两端的时候,

远远地互相遥望;

在走近的时候,

彼此,擦肩而过;

在错过以后,我禁不住回头,

却只见你模糊的背影,

越来越远……

我静静地看着中村,他把头埋在双手里,发出了一阵痛苦的*。

“绫香,我们在一起,五年了。这五年,我一直在和一个看不见的人作斗争,一个埋在你心里的幻象……我以为,总有一天,我可以击败他,可以取代他在你心里的位置;可是直到今天,我才发现,我彻底失败了……”

“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我试着将他拉起,内心里的歉疚如海浪袭来,将我吞没。

“为什么,绫香,为什么?他究竟有哪里好?他究竟是什么地方如此吸引你,让你念念不忘到今天?是因为他长得帅?还是因为他现在是名人?也或者因为,他比我有钱?”中村忽然抬起头来,发出一连串诘问,撕心裂肺一般。

“不是……都不是……”我无力地嗫嚅着。

“那么,究竟是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

“那是一种习惯,一种陪伴,你知道,十几年的习惯,有时候,真的不容易改掉……”

的确,有些习惯很难改掉,特别是那些已经完全成为你生活一部分、你已经无视它们存在的习惯;而当它们发生改变,你却会发现——生活,将变得很难接受。

就像我刚上川原高的那些日子。

我以为,离开你是我最好的选择;看不见,听不到,我就可以不用想起,就不会再在爱情与尊严中挣扎。可是,直到我们真的不在一班,我才发现,我错了。

我居然不习惯你不在身边的校园生活;坐在不能随时见到你的教室里,我,居然无法适应!

不习惯每个中午一个人吃饭,无论妈妈为我准备的便当里饭菜多么可口,我都食不知味,甚至,难以下咽;

不习惯每天回家后只写一个人的作业,即使完成自己的功课,我也总感觉有什么事情没做,经常会神经质似地反复检查记事簿,一遍又一遍;

不习惯每天早上来到教室,看不到某个座位上有你的书包,现在,我是班里来得最早的一个,却总是望着空荡荡的教室发呆,猜想着你会不会依然因为练球,又一次来得比我早;

不习惯每天离校时,看不到你打完球回到教室擦汗喝水的样子,我仍旧是班里走得最晚的一个,却总在离开的时候感觉莫名的孤单和害怕,不知道此刻的你,是否已经结束练习,骑车回家;

不习惯上课的时候感觉不到你坐在门旁边的角落,从来都专心听讲的我,现在却常常发呆走神,陷入无尽的遐思里,真的好想知道你每分每秒都在做什么,尽管我闭着眼睛猜也知道,答案一定是睡觉。

不习惯……不习惯……太多的不习惯……

我,真的,好想你。

川原高的教学主楼是规则对称的三层旧式建筑,从正门(南门)进去是一座宽敞的四方形开放式大厅,也是整栋楼的中轴线;大厅的东西侧出口正对东西走廊,将一条狭长的通道分为两部分;走廊与大厅的连结部分各有一座楼梯,被称为西中楼梯和东中楼梯;在两条走廊的尽头也各有一座楼梯,分别被称为西侧梯和东侧梯;高一年级的教室都在二层,一班到十班从西向东依次排列,五班和六班之间有大厅相隔。因此,我的教室在二层的最西侧,而你的在这一层的最东端,我们之间,隔着一条完整的、漫长的走廊,遥遥相对。

所以,现在,要见你一面太难太难。我也再没有借口去关注你,去欺骗自己。

这不正是我想要的吗?我对自己说。可是,为什么我如此难过,我的心如此疼痛呢?

现在,每天唯一能见到你的时候,只有那么短短的几秒。因为学校的相关规定,各个社团只能在来年春天才能招募新生,所以你现在不能入篮球部,也不被允许使用篮球馆,只能去*场上练习。每天放学以后,你都会抱着篮球,穿过长长的走廊,从西侧梯慢慢走下楼去,一路上,也总是会吸引众多女生的驻足侧目;我的教室正好在西侧梯口,因此,每次你不经意地路过,那短暂的瞬间,坐在座位上的我都会默默看着你,看着你从门口闪过的身影,却从来没有站起来或追出去。时间一长,我竟开始等待并期盼每天的这个瞬间了,似乎,这劳累辛苦的一天都只为了这几秒钟而存在;你的出现成了我的精神寄托,你的路过成了我生活里的希望,我,就是这样,默默地,远远地,却全心全意地喜欢着这个不该喜欢的你。

但我想你是不知道的,每天,依然不经意地路过,也从来没有注意到,我凝望你的眼神。

直到有一天,听到班里的女生聊天,才觉得事情不那么简单。

“你们知道吗?米林脇川每天都要从我们班门口路过耶!”

“对呀对呀!我也早就发现了。真奇怪,明明篮球场是在东边,为什么他总是从西侧梯下楼?这不是绕远吗?其它三座楼梯都比这边近啊!”

“是啊,他每次下到一层,又会沿着一层的走廊走到东*场,真的好奇怪耶!”

“我看呀,他是想看我这个原武里国中的校花才特意走这么一趟的!”

“别说笑了,要看也是看我,我可是北村中出了名的美女呢!”

……

真让人头痛!我不想听这两朵“花”再自我吹嘘了。米林从这边路过,很可能只是因为他是路痴,或是他想做个步行热身,如果说他想看谁的话,那除了歩美——他路过三班的——还会有谁呢?

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人的余光也可以看到很多东西的,就像你,总在“不经意”的时候,看见那个傻傻的、梳着短短蘑菇头、戴着大大黑边眼镜的小个子女生。

——爱情,很像玻璃。

如玻璃一般美丽,

闪着眩目的七色光彩,

干净又透明;

也如玻璃般脆弱,

稍一不慎,便跌得粉碎,

破碎了,还会割伤自己的手。

爱情,又不是玻璃。

无法切割,无法粘合,无法融化,无法打磨……

更无法在出现了细微的裂纹之后,

再替换一块新的。

又是一阵沉默。最终,还是中村先开了口:

“那么,绫香,你还要嫁给我吗?如果……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中村……”我最讨厌在感情上优柔寡断、左右摇摆的女人;可是,现在,自己就是这个样子。

“或者,你可以飞去美国找他,我一样会支持你的。”

“不!”我几乎脱口而出,“这不可能。”

“为什么?”

“很多东西,破碎了,就再也无法粘合;爱情不是玻璃做的,碎掉了,还可以买新的;爱情,也许,只有那么一次机会……”

我说着,心有些痛,因为我知道我说的是事实。

如果,爱情真是玻璃做的该多好,那么,我就可以再送给你一次……

再送给你一次,我的爱,玻璃做的,就像那一次一样……

高中一年级的深秋,似乎特别的寒冷,也许,只因为我的想念与孤独。

与我不同的是,歩美一直充满活力和热情。她经常以各种理由去十班看看,借课本、还课本、问老师问题……虽然和你说不上话,却仍然一脸幸福与满足。当然,作为公认的级花,她去十班总是受到欢迎的;事实上,不管她走到哪里,都是受到男生欢迎和女生羡慕的;而作为她好友的我,也经常会被用来衬托她的美丽,这让我的自尊接受不了,可是,面对善良的她,我实在无法拒绝这份珍贵的友情。

时间久了,她成了十班的常客,出入十班自然得如自己班一样;而我,第一次去十班,却鼓了好大勇气。

“米林同学,请你出来一下。”那是一个嘈杂的课间,我站在十班开着的后门口,试图叫醒熟睡的你而不让其他人发现。

终于,醒了;还好,没有发脾气;幸运,没有人看到。你站在走廊里,我的对面,一脸刚刚睡醒的懵懂。

“干吗……大白痴。”不知为什么,听到久违的“白痴”二字,我居然觉得很欣慰,秋叶呀秋叶,你真的是没救了。

“怪物,这个,给你。”我递出了一个白色的盒子。想来,这还是上高中三个月以来,我和你第一次说话呢。

“……”你拿着它,一脸疑惑。

“你别误会啊,”我突然觉得不太对劲,慌忙解释起来,“我可不是那些缠着你告白的女孩子。我只是看到它,觉得你会想要它的,就买了来。只是一件普通的礼物……不,不是,就算我为国中那些便当付的费用……反正,你收下就是啦。”

说完这句话,我就跑开了。真奇怪,一共一百米左右的走廊,怎么今天会觉得这么长,总也跑不完?

你会喜欢它吗?坐回自己的座位,*未定,心像野兔般怦怦乱跳,我却在想象你打开它的表情。

那是一个玻璃相框,长方形的、四角浮雕着翅膀图案的玻璃相框,和被你父亲摔碎的那个一模一样。当我第一眼看到它在商店橱窗里的荧光灯下闪着眩目的七彩光芒时,就已经决定要把它买下来了。当然,因为这款相框是十年前的典藏珍品,现在市面上早已绝版,所以价格自然不菲——花费了我这两个月在一家便利店做兼职的大部分收入,外加省下的午餐费用。每晚三小时的工作,再加上一日只吃两餐,我也瘦了一大圈,显得个子更小了,就连最小号的制服裙子,都长过了我的膝盖。

不过,这一切都没有关系,我知道那相框对你的特殊意义,只要你喜欢,我就很开心了。

第二天的傍晚,我正走在学校的林荫道上,忽然听到你在背后叫我:“喂,秋叶。”

居然没叫我白痴?真难得!我有些忐忑地回过头去,却装作昨天没事发生的样子,淡淡地问:“什么事?”

你走过来,看着我,眼里不再有以往的漠然或冷嘲热讽,很认真、很认真地说:“谢谢。”

哇!米林脇川说“谢谢”可真是破天荒头一遭!我觉得心跳开始过速,呼吸也变得不均匀了,但依然竭力保持着镇定:“不用,你喜欢就好。”

“喂,你……你哪天生的?”天!今天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米林他……居然在问我的生日?!

“2月28日。”我胆子放大了一点,居然开起了玩笑,“怎么,你想送我什么礼物吗?我可以自己去十班拿的。”

“白痴,那是寒假。”你又恢复了本来面目,留下一肚子气的我,独自走了。

随着美丽的枫叶从黄变红,从红变枯,从枯到落,冬天也一步步临近了。

那一年似乎注定是我受伤的一年,年中考试失利的伤痛还未完全平复,冬天里发生的一件事几乎又让我崩溃。

如果,不是因为你在我身边的话。

——我不在乎,那些我不在乎的人对我的看法;

我不在乎,那些不在乎我的人;

所以,无论什么时候,

只要我知道,你是知道我的,

那么,便就已经足够。

那是一件想来仍如梦魇般的事,如果不是你,我想,那阴影大概会纠缠我整个高中三年。

事情发生在一个寒冷的冬日早晨,树木光秃秃的枝丫在刺骨的北风中颤抖。我像往常一样走进学校,校门口的公告栏前却围满了人,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一片嘈杂。

可能是有什么重要通知吧,我想着,凑上前去,却赫然发现公告栏中贴着的白纸上,清清楚楚写着一行黑色的大字:

高一年级一班秋叶绫香是伪画家秋叶惠子的女儿!

其中,我的名字和“伪画家”三个字还被用红色勾勒、加粗,十分醒目。

一瞬间,我顿感天晕地眩。“伪画家”是当年妈妈被扣上“诬告”的帽子以后,各大媒体提到她时用的称呼。十多年前给妈妈造成巨大精神伤害的蔑称竟然在十年以后死灰复燃,而这一次伤害的矛头,直指向我。

“Hi,秋叶惠子的女儿,早上好啊!”

我就知道是她,除了她不可能有别人了。我回过头去,果然,面对的是都仓朝美那张艳丽却恶毒的脸。

“是你干的,对不对?”我咬着牙问。霎时,周围人的眼光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烫痛了我的神经。在这人群的中心,我却感觉自己是如此渺小和无助。

“哼,我说的是事实。当年秋叶惠子的抄袭案可是名噪一时哦。一个乳臭未干的女学生居然诬告油画大师,简直自不量力!”都仓涂得浓艳的红唇说着近乎诅咒的恶言。

“你胡说!我妈妈是被冤枉的!她根本没有抄袭!是那个人,那个所谓的大师盗用了她的画!”

周围的人群一片哗然,不屑的哄笑阵阵传来。我的脸颊像被火烧一样,愤怒和委屈的熔岩在我体内翻滚着、沸腾着。

这时,晴子突然从人群中挤到我身边,伏在我耳边小小声地说:“绫香,别承认啊,别承认她是你妈妈,只说碰巧同姓而已。”

“为什么?!”我狠狠瞪了晴子一眼,虽然知道她是为我好,但那股体内的烈焰仍然忍不住爆发了,“为什么我不承认她?!她是我妈妈!是我在这世上最爱的人!她是个伟大的画家,从没有抄袭过任何人的画!她靠卖自己的画承担起整个家的生活,自食其力。”我转向都仓,“比起那些依靠老公的钱、整天只知道打牌逛街乱嚼舌根的贵妇人,我妈妈不知道要强多少倍!”

喊完了这些话,我强忍着眼眶里的泪水,分开人群向主楼走去,路过都仓的时候,我狠狠地撞了她一下。

“有性格!”我听到身后有人说。

说话的人有点面熟,是……是……是那个开学报道那天站在红头发家伙旁边的面目俊秀的男生嘛。

有性格?也许吧。我觉得自己是一个极其坚忍的人,为了自己的最终目标,能够容忍像都仓这样人的一切挑衅甚至欺侮,受多少委屈也在所不惜;但是,只要她涉及到自己在乎的人、自己爱的人,我就再也不能保持沉默,坐视不理。

比如这一次,她涉及到妈妈;还有小学那次,她针对你。

那个早上以后,我发现自己的处境变得很艰难。我成了众人议论的话题、关注的焦点。走在走廊上,周围的人会向我投以或好奇、或厌恶的目光;更有许多三八的女生对我指指点点,好像我脸上写了字一样;甚至,来一班上课的老师都故意叫我回答问题,想看看秋叶惠子的女儿究竟是谁。大多数人是不相信妈*清白的,于是,为妈妈辩白的我在他们眼中自然也是虚伪而丑恶的;所以,除了歩美、晴子、安寿姐,所有的女生都当我如瘟疫般避之不及,同班的同学更是没有一个和我说话,我就这样被孤立而隔离在人群之外了。

那事发生后的第三天,我已慢慢习惯了这样尴尬而痛苦的生活,学会了视而不见和充耳不闻,所以,当我走在走廊上,听到身后有一群女生在小声议论时,已经见怪不怪了。

“喂,前面那个,小个子的,就是秋叶绫香。”

“伪画家的女儿吗?”

“就是她啊?身材不怎么样嘛!”

“最主要是人品差啊,还帮她妈妈抵赖呢!”

“有什么样的父母就有什么样的儿女嘛。”

……

我麻木地走着,心滴着血,眼眶却始终干涸。忽然间,耳边响起一阵节奏鲜明的摇滚音乐,我吃了一惊,不由停下了脚步。

怔忡之间,一副耳机像戴项链般从后绕到前面,塞进了我的耳朵里;顿时,所有的流言蜚语都听不到了,我能听到的,只有那热力奔放、充满希望的音乐:

——十六岁,一个花朵般的年纪。

还不懂什么是爱,却已经在悄悄地爱着;

还不懂什么是美丽,却享受着最自然的美丽;

还不懂什么是幸福,却拥有最纯真的幸福;

一切,都如花朵般绽放。

只是,还不懂什么是珍惜,

所以,爱不曾把握;美丽没有意识;幸福往往,悄悄溜走;

一切,又如花朵般凋谢。

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部.26dd.Cnan;你已从我身边走过,在前面不远处,清癯的背影,默默地走开了。

立刻,身后一阵高分贝的尖叫,居然盖过了我耳机里的音乐。

“哇!那个,那个是原来富丘的米林脇川嘛!”

“是啊,是啊!他好帅哦!比传说里的还要帅呢!”

“他为什么把耳机给那个女生?那个……那个秋叶绫香?!”

“天!他一定是认错人了!那个女生?怎么可能?!”

……

听着她们夸张的叫声,我轻轻地笑了。手里握着的,是你的.26dd.Cnan,有它就够了,我再也听不见别的声音,我的心,再也不会被无谓的流言困扰了。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反复听着那张唱片,全是英文歌,我听不太懂;只是,想到这是你的音乐(虽然我也怀疑你是否能听懂),我就总渴望着多听一遍,再多听一遍……

第二天还你.26dd.Cnan的时候,我认真地看着你的眼睛,发自内心地说了一句:“谢谢!”

你没有反应,只是反复检查着机器,半晌才吐出一句:“呼,还好,没有坏掉。”

“什么?!”我刚才的感激之情一扫而光,你这个令人痛恨的大怪物!

“不过,电池用完了。”你又说,然后居然就这么转身走掉了。

“……”我一肚子气,恨不得咬牙跳脚。可是,在这气愤背后,为什么,为什么还有一丝甜蜜的喜悦呢?

圣诞节、新年、期末考试……一系列的活动冲淡了那些本就没有根基的谣言。你带给我的力量,让我有勇气闯过了这艰难的一关。最终,我以年级第一的成绩证明了自己,也封住了那些三八的攸攸之口。

随着新年里的第一场降雪,寒假来临了。六周的假期,因为连每天唯一见到你的几秒钟都被剥夺,所以显得分外漫长……

寒假的最后一天,我迎来了自己的十六岁生日。

那天早晨一睁眼,不知道为什么,就特别特别想见你。可能是生日的缘故吧,我在心里放纵着对你的想念——权当是自己送给自己一个生日礼物吧,我这样对自己说。

于是,我早早就出了门,坐上车,来到那幢白色房子门前,远远地站着。

我在等什么呢?自己也不知道。

就那样,远远地站着,呆呆地望着,那幢房子,二楼的那扇窗。

默默地想着,窗子里的人。

忽然,有一只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小姐,你好啊。”

我回过头,眼前站着五个高大的男生——是红头发的那个家伙和他的死党!

“我认得你的,你是那位有性格的女孩,秋叶小姐对不对?”是那个面容俊秀聪灵的男生。

“是的,你们是……”

“这是失恋50次后精神颓废的细山若岛。”他指着那个红头发说。

“鬼束,你想死吗?应该是天才,天才细山若岛才对。”

可是,红头发说完这句话,立刻又跌入了无尽颓废和伤感的状态里。

“堂山鬼束。”拍我肩膀的俊秀男生有风度地伸出右手。

“成熟男人野间忠一郎。”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男生伸出手。

“多情公子大楠雄二。”染着黄色头发,穿一袭破旧牛仔衫的男生拿出一直揣在口袋里的右手。

“稳重忍者,高宫望。”最后伸出手的,是一个矮矮胖胖、名副其实又“稳”又“重”的男生。

我微笑着,握了他们每个人的手,然后转向堂山:“怎么,你没有什么尊称吗?”

“我?”他笑笑,“我的绰号太长了: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日本史上最有魅力的青年……”忽然,他收敛了笑容,问我:“你呢,秋叶小姐?”

“我的很简单啊,书呆子、大木头……诸如此类。”

“哈哈哈……”除了一脸失落的细山,我们五个人都笑了。

“我们今天是出来陪他散心的,你有时间吗?我们打算去游乐场。”堂山诚意地邀请我。

为什么不呢?我看了一眼二楼紧闭的窗,窗帘密密地合着。

窗子里的人,大概还在睡着吧?我想。心里,忽然没来由地痛了一下。

“好啊,我今天一天都有空呢!”我仰着脸,应该是……高兴的表情吧?

那一天,我的十六岁生日,就在四个活宝加一个闷瓜的陪伴下度过了。很开心,很单纯的快乐。

只是,当晚上一个人回到家,就好像马戏散场一样,落寞与失意相继而来。

——我还是,好想你。

——那一天,你骑着单车,“唰”地停在了我的面前,我却低了头,垂下眼睛,脚步匆匆地走了。

在以后的许多年里,我常常想:

如果当初,我抬起头,凝视你的眼睛,或者,给你一个鼓励的微笑,是不是,今天的一切,就都会不一样?

是不是,我们的故事,也就有了结局?

就像十六岁生日的那个晚上一样,凌晨回到家的我,也感到无限的落寞与寂寥。想起刚才送别中村时他无奈又伤心的眼神,我心里就多了一份难过与歉疚。

“绫香,请诚实面对你的感情,然后,给我一个最终的答复。无论结果是什么,我都会等。”——这是中村最后说的话。

我闭上眼,只觉得好累。连续工作十二个小时的辛苦;中村给出的感情抉择;回忆与现实的纠缠……真的好累,好累啊……

电话答录机里,没有新的留言。我对自己笑笑,还期待什么呢?期待十六岁生日的晚上重演一遍吗?

“您好,您目前有四通未接听的留言……”我按下“play”键,一边踢掉鞋子,倒在沙发上。

“绫香,是我哦,你听的出来我的声音吧?我祝你生日快乐!快乐!快乐快乐快乐!”

谢谢,安寿姐,送这么多快乐给我,我一定会好好珍惜的。

“绫香吗?我是晴子。我知道今天是你生日,真心地祝福你生日快乐。还有……那天的事……我不是故意那么说的……你别生气,好吗?”

唉,晴子,你不说我都忘记了,已经是上学期的事了,何况你又是为了我好,我从来都没有生过你的气,你又何必一直放在心上?

“伯父伯母您们好,绫香你好,我是歩美,今天是你十六岁的生日,真遗憾不能陪你一起过。不过,我已经准备好礼物了哦,开学就可以给你了。现在,先说一句‘HappyBirthday’吧!”

歩美,一听就知道是你了。和长辈打招呼、准备礼物、英文祝福……你总是这般谦和有礼、细心周到,即使是一个祝福电话都做得极致完美,我在感动的同时,深深地佩服你。

“……”

好长的一阵空白。正当我起身要关掉答录机时,突然——

“……白痴……”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这个声音——这个声音——

“……今天是2月28号……”

我已经冲到电话机旁,看着上面一闪一闪的红灯,我居然紧张得开始出汗。

“……学校放寒假……”

有没有搞错?!你打电话来,就为了说这个?!我哭笑不得。

“……成熟点吧,白痴……”

什么?!喂,你这家伙……

“您好,您目前暂时没有未接听的留言……”那个人工女声再次响起了……

——我真要疯了!

如果,我在家,接听了你的电话,你会说什么呢?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常常会这么想。

你是不大可能说出“生日快乐”的,我想。

不过,至少,你还记得我的生日。

——是为了报答那个玻璃相框所表示的感谢吗?

或是,你真的把我当成你世界里的朋友了呢?

没有人知道。

但是我仍然,很小心很小心地把那卷录有你“祝福”声音的录音带,好好保存了起来。

三月一日,学校开学了。我的新兼职生涯也开始了。

上次为买相框,我在一家便利店兼职做了两个月的店员,终于筹到了足够的钱。同时,我发现自己也喜欢上了这边打工边读书的充实生活。毕竟,我的家庭生活仍十分拮据,我希望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帮上父母一把。

新年以后,我发现了新的一家24小时便利店。店的面积不大,不足七十平米;地理位置却正好在学校和家之间,还有直达的公车。这样,即使工作到很晚,也不用害怕一个人回家了;而且这里的工资待遇也不错;店长听说我是高中学生又特别照顾。所以,新学期以后,我每天就到这家“7—11”店上班了。

“7—11”的店长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女士,大家都叫她诧间店长。听说自从与丈夫离婚后,她就恢复了这个本姓。诧间店长人很和气,也很勤奋,只是不太爱说话,尤其不爱谈及她家里的事。因此,关于她的消息,也都是从我的同事们那里道听途说的。据说她有一个在上高中三年级的儿子,与前夫同住;虽然也住在神奈川,却在县的另一端,而且因为身兼重要职务,周末往往也不能休息;所以这对母子见上一面是件不容易的事,往往是她在周末坐上几个小时的电车去看儿子一眼。这也成了她最大的一块心病,因此,即使她的儿子十分出类拔萃,她也不愿向别人过多提起,也因此,一见到同是高中学生的我,她就倍感亲切,对我特别友好热情。

就是她,诧间店长,后来,成为了我的诧间妈妈。

——暗恋,说到底,终究是一个人的事,

一个人的喜悦与痛苦,一个人的希望与无助;

暗恋,往往是一种无奈,

没有告白的勇气,却没有放弃的能力;

暗恋,经常是矛盾与挣扎,

既要维护自尊的完整,又无法漠视感情的心声……

暗恋,我知道的,

因为,我也曾暗恋过,

那一个,毫不知情的你……

凌晨四点钟,窗外仍然一片漆黑。

“今天是周末啊,”我望着日历自言自语道,“该去拜访诧间妈妈了呢。”

是的,自从发生那件不幸以后,十一年来,我几乎每个周六都去诧间妈妈家看望她,风雨无阻。

还是别睡了吧,不要让她等我太久。我这么想着。毕竟,现在我是她生活里有限的寄托与希望了。

……

早上八点钟,我搭上了去往诧间妈妈家的电车。

四月份的神奈川是美丽的。我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所有的树木都披上了绿衣,一树树的樱花在春风中竞相绽放,平静的海面颜色如琉璃般透明清澈。空气中混杂着花的芳香和海水新鲜的咸。这样的天气,连鸟儿都忍不住为它歌唱呢。

四月份,神奈川,不知道川原的校园里,那两棵白玉兰是否已经开花?那些圣洁的、白玉般的花朵啊……

“绫香,快来看,玉兰开花了呢!”

顺着歩美的指尖望去,我第一次见到了川原校园里的玉兰花——那两棵并立在巍峨的主楼两旁的玉兰,青涩的花苞里开出了洁白如雪的花朵,宛如鸽子落了满树。好美的花啊!我不由暗暗感叹。

四月份再见到细山,他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热情、活力、自信、勇气……重新在他身体里燃烧了。

“秋叶小姐你好啊!”他一反上次的沉闷状态,主动地向我打招呼。

“是……细山同学。你叫我名字就好了。听晴子说,她发现了一个极有打篮球潜质的一年级生,我以为是谁,原来,原来就是你呵。”

“真的……晴子小姐……她……她有这么说我吗?”细山的眼睛眯成了月牙,“哈哈,那当然了,我是天才嘛!天才运动健将细山若岛,就是我啊!”

真是个可爱的家伙!我故意逗他:“细山同学,你知道吗?我和晴子国中就认识了,一直是很好的朋友呢。”

“真的吗?晴子……晴子她国中一定很可爱吧?晴子……晴子小姐……”

我看着细山想入非非的花痴表情,觉得他并不是人们传言中的不良分子,他其实,是个很单纯、很热情、很直率、也很可爱的男生。

四月份的川原,随着各个社团开始招募新生,学校里渐渐热闹起来。主楼大厅里添了一条长桌,上面摆放了各个社团的入部申请表。

“绫香,你要参加什么社团呢?”歩美问我,又建议道,“我肯定要去篮球部啦啦队的,你也一起来吧。”

“不,我早就想好去哪里了。”我看着她,坚定地说,“我要去校医务部,然后,去篮球队做队医。”

是的,我早就想好了。而且,我很清楚地知道,做这个选择,我一小半是为了当医生的梦想,一大半,和歩美一样,是为了——你。

十六岁生日以后,我发现自己想看见你的愿望变得越来越强烈了。想见你,想见你,每一分每一秒都想见到你。对这种念头苦苦压抑的努力,对模糊感情不敢承认的微妙心情,对每一次迎面走来的你的欲说还休……难道,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暗恋吗?

让我陪伴在你身边吧,作一个小小的队医,在你受伤的时候,可以第一个站在你身边,也许,这对我,就足够了。

而你胜利的时候,自有歩美和她的啦啦队为你欢呼,分享你的快乐与喜悦,那时,你也就不再需要我了。

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至少可以控制自己的言谈举止。我不会,不会让你感觉到我对你的特别,不愿给你造成负担,也不想破坏你和歩美的和谐。

请原谅,我是如此自私,没有勇气爱你,却没有能力忘记你。

在我去大厅拿入部表格的时候,居然碰到了你。是来拿入“男子篮球部”的申请表格的吧,我想。

对视的瞬间,颇有些尴尬,我忙找些话来说:

“你是要申请入篮球部的吧?真巧啊,我也要申请去篮球部作队医呢。”

好傻的开场白!我脸上暗暗发烧。

你看着我,面无表情:“先医好自己的白痴吧。”

“什么?!”我气得抬高了声音,“你最好不要受伤!否则会被我修理得很惨!”

……

因为以前读过许多运动医学方面的书,再加之功课好可以随时停课随队出赛,我的入医申请很快被批准了;而在已经身为篮球部经理人的安寿姐的要求下,我又被顺利地分到了篮球部。

经过三天的简单培训,我正式成为了一名校医务部助理兼篮球队队医,任务很简单:中午在医务室值班;放学后篮球部练习时间在体育馆待命;给受伤的球员作紧急医疗处理并负责保证队员的体能补充需要。

只是,我没有想到的是,我的第一个医患,竟是你。

——我对你的信赖,并不是盲目的*,

而是因为我见证过你的付出,

那些辛苦练习的*夜夜,越过的艰难,

默默无声的努力,长期不懈的坚持……

在荣誉光环的背后,

我知道,

你曾经挥洒了多少汗水。

“搞什么嘛,明明是川原的学生,却在给木上加油。”安寿姐瞪着都仓,不满地说。

我看着这个从小到大的“宿敌”,现在的都仓已经十分漂亮了,和歩美的高贵典雅、晴子的清纯可爱不同,都仓身上有着一种与年龄不相符的妩媚妖娆的气质。她和歩美差不多高,身形却比歩美圆润丰满许多。平日里,她总是化很浓、很明艳的妆,穿细而尖的高跟皮鞋,带两只明晃晃的大耳环,故意把制服领口敞开很低,还喷着味道很强烈的香水。也正因此,在歩美被公认为全级的“天使级花”的同时,她也被并称为“魔鬼级花”,更因为两人同在三班,少不了被人用来相提并论。

我知道,都仓讨厌我,也从心底看不起我——我倒不在乎她的看法,因为我也同样从心底看不起她。她认定的竞敌是歩美,无论身材、外貌,还是家世、才艺,歩美都和她旗鼓相当;更重要的是,都仓从小就一直喜欢着的东根学长,心里却只容得下歩美。为了赢得东根学长的心,都仓不惜追到东京,在熊崎国中读了三年,却发现东根除了在体育馆打球就是在海边钓鱼,对她一点兴趣也没有,却频频出入富丘国中。考高中的时候,为了出一口气,也为了能有更多的机会监视东根和歩美的发展,她放弃了考木上的打算,报考县立川原高校——准确地说,是告诉她那个当教育司司长的老爸,自己想上县立川原高校……可是,今天,身为川原的一员,心中只有东根学长的她,却在为木上加油喝彩……

“四眼哥哥!”坐在旁边的细山一声断喝,打断了我的思绪。球场上,木暮学长正向着不远处的篮筐,投出了一个弧线极其漂亮的球。

“休想!”鱼住铺天盖地,一把拍下了这个极有可能得分的球。

幸运的是,球仍在场内,并且——落到了你的手中!

你向着篮筐,像往常一样,稳稳地瞄准,稳稳地,抛出川原的第二个射球。

然而,依然是对方的中锋鱼住,怒喝着,像一道墙壁一般,狠狠地*了这次投射。

你的眼睛里掠过一道肃杀的光。

第三次发动进攻的是根桥队长,向着同样的篮筐,同样有力地射球,——却同样被高大黝黑的鱼住纯盖了下来。

一时间,全场气氛变得热烈起来。大家纷纷被鱼住的三次*震慑,开始为木上叫好、加油。川原起初如宏的气势也被消磨瓦解了不少,情况大大地不妙起来。

“老爹,大事不妙啊,快点派我出场吧,他们几个已经不行了。”坐在一旁的细山急不可耐。若不是当初安西教练说他是秘密武器要留到关键时刻,恐怕他早就坐不住了。

……

场上的局面瞬息万变。安田学长本想传球给你,却不料东根不知从哪里突然杀了出来,一下子抢断了这一球。

“一年级的小子。”东根脸上,浮现着对你好奇和感兴趣的神情。

你微微皱了下眉。

接下来,抢到球的木上一方进攻。东根风驰电掣般地运球推进,你则以同样快的速度返场回防,然而,正当你以为他要射球而跳起拦截时,他却缩回手臂,巧妙地把球往旁边一掷,正好传送给了6号越野,当你落地的时候,越野的射球稳稳地进了篮筐。

全场一片轰动。都仓忘形地大叫东根的名字,东根学长抬头看到她,敷衍地笑了笑。

而你的脸色,也微微地变了——我知道,你是遇到对手了,你这个从不服输、求胜**强烈的人!

现在,在刚刚开场的5分钟里,木上就已经以15:0的优势领先了。

比赛继续。东根又快又狠地盗走了木暮学长手中的球,如同刚才一样组织进攻,并故技重施,用高水平的假动作骗过你后,把球传给了8号降籏,他们天衣无缝的配合,为木上又添了2分。

全场回荡着叫喊“东根”的声音,支援木上的声势浩大,都仓眉开眼笑,完全忘了自己是川原的学生。

……

木暮学长出手投了一个三分,可惜没有进,篮下,你、根桥、鱼住三人同时跃起争夺篮板,最终被鱼住以202公分身高的优势抢到手中,他大力一掷,传球给了5号池上,而后者,丝毫没有犹豫,直接把球给了东根。

又和刚才一样吗?我想着。

大概你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这一次你没有跳起,而是向他可能传球的方向伸出手去,一心想截断他的传送。

没有想到,这一次,东根居然巧妙换手,从旁边摆脱掉你,自己冲到篮下,最后以一个震撼性的灌篮结束了他一连串超高校级水准的精彩表演。

记分板上显示19:0。

现在,全场的气氛已经一边倒向木上了。就连坐在后备席上的川原其他队员,也都开始相信,这场比赛最后的胜利会属于对手;啦啦队停止了呼喊,歩美更是眼含泪水、楚楚可怜的样子;晴子则一语不发,面色苍白;细山军团开始设赌,却没有人在川原身上押注……

我抬起头,只见都仓正用得意洋洋的眼神向我挑衅。她知道,我是希望你赢的。记得吗?从小学时候开始,我和她就为争你和东根谁更厉害而吵架。

川原,真的会输吗?你,真的会输吗?

不,不会的,一定不会的。我想起昨天晚上,自己对你说过的话:

“我……相信你。”

——我……我相信你。

你说过,你会努力的。

你要遵守承诺啊,因为我会……我会一直站在这里,紧紧地看着你,看着你……

当木上的8号降籏森茂向东根传出球去时,大家都以为,东根会再使出一个凌空灌篮,让川原吃尽苦头。那时候,每个人的心里,都或多或少有些绝望。

但是,有一个人,却像敏捷的猎豹一般,忽地从旁边插了进来,一把抢走了这个本该属于东根的传球。

那个人,就是你。

“来吧,我们上。”你对东根发起了挑战;你望着他的眼神,是如此凌厉而充满锐气。

你像一场风暴般席卷过去,像一道闪电一样穿过降籏和越野的防守,东根也不甘示弱,仿佛影子似的追着你,在你即将射球时,他伸出双手来拦截,讽刺的是,这一次,表演的人是你。

你巧妙地把球传给了一旁的根桥,而后者,则打进了一记力大无穷、声势威猛的灌篮。

——这是川原开场以来,第一个入球。

霎时间,场上场下的气氛开始扭转了。我听到,许多人开始小声议论起你来。

大概是受到影响吧,木上5号池上射球过急,没有投进。根桥成功抢到了篮板,转身传给安田,安田学长不负众望,为川原再下一球。

支持川原的气氛,更热烈了,而对面的都仓,开始噘起嘴巴来。

不过,木上也并未因此退缩,在根桥队长投射的时候,鱼住呼喝着“别小看我啊”跳起阻挡。球打在篮筐上,被弹了回来。

但是,谁也没有料到,鱼住身后,你会出现在那里,高高地跳起,飞人一般,勇猛地,把球灌入了篮筐。

场边,第一个尖叫的,是歩美。然后,你的亲卫队全体复活,集体发出高分贝的呼喊。

就这样,凭借队中的支柱根桥队长和你这位受人谈论的超级新人的两次灌篮,川原全队的士气都振奋了。你们一直穷追猛打,后来,更与强队木上展开了一场拉锯战。直至20分钟的上半场结束,双方比数是42:50,只差8分。其中,根桥取得17分,而你,在东根的钳制下,居然也拿到了14分。

中场休息的时候,我给每一位队员递上水和毛巾,看看他们体能消耗怎样。

歩美带着啦啦队到场上去跳舞了。我看着你,喝着运动饮料,满脸汗水不住地低落,披着毛巾的肩,微微颤抖……

你一定很累吧。我想。

然而,除了递上又一瓶水,说句“米林,加油”以外,我实在做不了什么。

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下半场,你能凭借斗志和毅力,挑战体能的极限。

很快,下半场,开始了。

开场不久,你便以纯熟流畅的姿态,投进了一个三分远射,当这一球以优美的弧线稳稳落入篮筐,把两队分差缩小到5分时,田冈教练终于坐不住了。

不知道在暂停的时候他说了什么,返场的木上再度变得气势汹汹了。

组织进攻的是东根学长,他奔跑起来如同旋风,飞速地闪过你,跳起,远射。

球,不偏不倚地落入了篮筐。

“可恶。”你在惊叹他精湛球技的同时,也爆发了一定要战胜他的决心。

“东根,你这个混蛋,我一定要打败你!”坐席上的细山,似乎也有同样的心愿呢。

东根向细山勾勾食指,他是在向他……挑衅吗?

……

比赛*了白热化阶段。

东根好像影子一样,紧紧地盯着你。在他的严密封锁下,你手中的球根本没有办法传出去,自己进攻也不可能。

也许对你来说,现在对付他仍然有些吃力。

场外,安西教练发话了:“细山,你去.26dd.Cningup吧。”

我期待地看着细山,他要上场了吗?这可是他的出道赛呢。他会有上佳表现吗?

正在此时,场上发生了意外。

在阻挡的时候,鱼住的手肘撞伤了根桥队长!

裁判宣布暂停,我提着医药箱冲上场去,晴子也从二层的看台上跑了下来。

根桥队长的眼角裂开,鲜血,汩汩地涌了出来……

“队长,”我有些抱歉地说道,“你要去医务室的,你的伤很重,需要更专业的处理……”

根桥点点头:“秋叶,你留下,我一个人去就可以。场上那些家伙,”他有些不放心地,“体能上可能会出问题,需要你在这里。”

望着他严肃却又有几分拜托的眼神,我深感责任重大,重重地点了点头。

“哥哥,我陪你一起去。”晴子的声音,明显带了几分哭腔。

根桥没有拒绝。走到场边的时候,他转向细山:“细山,已经做过热身了吗?”

“你来代替我吧。”根桥的声音低沉,却清晰。

此时,距离整场比赛结束,还有9分钟的时间。

——在那些岁月过去以后,我轻轻地回首,看到和自己当年一样的人,做着自己当年做过的事。

生命,就是这样,一年一年,一代一代,如花开花谢,潮起潮落。

我并不会嘲笑他们的年少轻狂,相反,我羡慕他们,还拥有那样的执着与热情,还拥有那样一份,青涩的纯真。

下了电车,我站在木上站的站台上,晨光明媚,空气新鲜。

向出口走去的时候,我听到身后有两个女学生在谈话:

“快一点啊,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

“你觉得木上会赢吗?听说,今年川原加入了一位很厉害的新人呢。”

“我也听说了,还听说他和十年前川原一位很有名的前辈很像呢。”

“哪位前辈?是现今在美国的米林前辈吗?”

“不是,是一个红发的,据说很擅长抢篮板的前辈。”

“哦,那时‘篮板王’细山前辈嘛。”

……

她们快步超过了我。望着她们的背影,我淡淡地笑了。

她们好年轻呢,大概也只有十六、七岁吧。和那时的我一样,还是高中的女学生呢。

十年,木上和川原这对冤家,仍然坚持着练习赛的传统吗?

“‘篮板王’细山前辈”?

呵呵,她们大概不知道,身后这个普通的女子,竟是当年见证“篮板王”初次比赛的人呢。

很难想像,平日里总自诩为天才、自信满满的细山,第一次上场比赛的时候,也被过于紧张的情绪弄得失了方寸。先是犯下带球走步这种低级错误,后又在对方鱼住做假动作时跳起腾空,正当鱼住为细山受骗而得意洋洋时,细山却如一块巨大的落石,重重砸在鱼住身上,结果是摔倒在地上的鱼住鼻子流了血,而大脑一片空白的细山被判严重犯规。

“他太紧张了。”我对安寿姐说,“怎么办?”

安寿姐摇了摇头,一脸无奈的表情。

正在这时,你大步地走到细山身后,狠狠地,踢了他屁股一脚。

“白痴,你究竟要紧张到什么时候啊?”

一直处于懵懂状态的细山,似乎被踢醒了,因为,我又听见了他不服的大吼声:

“你说什么你死狐狸,谁紧张了?我是天才,天才怎么会紧张……”

我知道,那一脚,其实是你对细山的关心。你就是这样,尽管外表安静,从不多说一句,更不会说动听的甜言蜜语,却在周围的人遇到困难的时候,给予你所能给予的关心和帮助。

……

鱼住两次罚球均没射中,比赛继续激烈进行。

细山似乎还在生气,正当大家都以为他会传球给你的时候,他却把球拨给了站在一边的木暮。木暮学长无人看守,轻轻松松地入球得分。

不到两分钟,这样的一幕又上演了一次。现在,木上与川原的比数是68:65,只差3分了。

田冈教练大为光火,认为自己低估了细山的智慧和实力。不过,其实,我知道,可爱的孩子气的细山,只是单纯地不把球传给你罢了,因为,你——是晴子心上的米林脇川啊!

“直到目前为止,东根拿了18分。”安寿姐翻看着记录,“现在只剩下6分钟,对皇牌东根来说,得分是太少了,去年他一个人拿了47分。米林竟可一直钳制着他,实在令我有点意外呢。”

我看着场上,你双手支撑着膝盖,气喘吁吁,大汗淋漓,眼睛却紧紧盯着东根。

在一旁的歩美,面对着你们的对峙,脸色苍白;看台上的都仓,愤愤地盯着你,一幅恨之入骨的模样……

米林,战胜东根吧。我在心里呐喊着。尽管我也很喜欢东根,尽管他像我的兄长一样温暖宽容。可是,米林,在你们二人之中,我还是支持你。支持你,因为我曾经陪伴你走过近十年刻苦练球的岁月,因为我早已把自己的梦想和你的梦想融为一体,因为你……是我一直喜欢着的人啊。

……东根的实力是强大的。他以速度和力量结合的优势强行切入,摆脱掉你,稳稳地又入了一球,而你在被他撞了一下后,重重地摔倒在地板上,更糟的是,你的右腿,开始剧烈地*起来,是……是腿抽筋!

“米林——”比赛中一直保持沉默的我,此刻却大叫出声。因为凭专业知识,我知道,你的体力已经到达了极限,现在的时刻,对于你,是无比艰难的。

亲卫队的米林命们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歩美更是哭出声来。细山呆了一下,旋即向安西教练喊到:“老头子,换人吧,米林已经不行了……”

“你说谁不行了?”

——我吃惊地看过去,你重新站了起来,整理着护腕,脸上的表情平静,似乎刚才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你啊,是你!”细山跺着脚嚷。

“吵死了,我只不过是扭到一下而已。”你轻描淡写地说,又转向裁判,“不用换人了。”

东根学长眼里闪过一丝欣赏的光芒:“这样才像话啊,超级新人。”

……

真的,真的只是扭到一下而已吗?你这个逞强的家伙!

你骗得了别人,却瞒不了我这个队医的眼睛,我知道,你的状况,远比你说的严重得多。

可是,你依然选择了坚持。

坚持,坚持着……

——我一直认为,爱的基础,是理解。

知道你不要什么,想要什么,需要什么,然后,默默地站在一旁,回避你不要的,支持你想要的,给予你需要的。

“绫香,米林君他……他真的没事吗?”歩美跑过来,一脸担忧。

我看着场上顽强的你,心里一阵酸楚。

“他……没事的……”我强挤出一丝笑容,“只不过扭到一下而已。”

对不起,歩美,我没有说实话。在米林如此坚持要打下去的意志面前,我唯一能做的,只有这点支持了。

……

场上的争夺,仍然激烈。

“我不会把球给你的。”拿到球的细山冲着你大叫,好像你是木上的人一样。

“我才不要。”你不屑一顾,“我不会自己拿吗?”

果然,在安田学长投球射失以后,你高高跳起,用力揽下了篮板球,稳稳落地,将球紧紧抱在手里。

然后,再一次跳起,投球。

球入了。

当然,你绝对不会满足于只是入球而已,你的目标,是打败东根。

“好难缠的对手。”东根学长用球衣抹着汗,也开始气喘吁吁了。

“你可别小看我了。”你的眼里流露出杀气;求胜的意念,在你心里燃烧。

不过,东根毕竟是木上的皇牌,在和你争篮板的时候,凭着身高和体能的优势,抢到了一球,然后,同样是一个漂亮的射球,为木上再添2分。

“糟糕!”对篮球比我懂得多的安寿姐脸色变了,“抢不到篮板。”

是啊,根桥队长缺阵,你又已经那么疲惫了,川原的篮板球,靠谁呢?

没有想到的是,初出茅庐的细山一声断喝,居然利用他非凡的弹跳力和惊人的臂力将一个篮板球从鱼住和东根的包围中夺下,稳稳地抱在怀里……此时,距离比赛结束,还有5分钟。

细山的出色表现,给川原队带来了新的希望,然而,他毕竟是个初学者。精明的田冈教练似乎也已窥破了细山的弱点,叫住鱼住说了些什么;然后,返场的鱼住张开身体,紧紧压制住细山,使他不能占据有力位置,连失篮板。

好在离完场4分钟时,安田前辈投进一记三分远射,此时两队的比分是74:70。

“冷静点再进攻吧,大家不用着急。”东根沉稳从容的声音传了过来,颇有大将风范。

……篮板的争夺仍在进行,细山与鱼住较量着,却似乎很吃力的样子。

“screenout啊细山!”木暮学长提醒他。

“什么‘screenout’?”细山一头雾水。

鱼住的眼里闪过一丝得意的光芒……

很快地,鱼住再度压迫细山,抢在他前面,又抢到了一个篮板,然后,顺势灌篮得分。

“不对啊!真是笨蛋!刚才的篮板真不像话!”一个洪亮的声音,从体育馆一角传来。

——是根桥!根桥队长回来了!

“队长,”我迎上去,看着他贴了纱布的伤口,“你怎么样?没事吧?”

“嗯,我没事。”根桥声如洪钟,“我要上场去。”

川原请求换人。

“米林。”根桥叫的是你。

你虽然并不心甘情愿,但仍然服从了队长的安排,走下场来,坐在休息区的长凳上。

我递上水,为你披上了毛巾,在接触你身体的刹那,我分明感到了轻微的颤抖——你的体能消耗是在已经超过了自身承受的范围。

比赛仍在继续,然而,我却无法把眼睛从你身上移开。你,太累了,太累了……

“可恶。”你看着场上的他们,恼恨着自己坐在下面。

原来,上场比赛对你而言,是那么重要!胜过疲劳,胜过伤痛,胜过一切!

“米林,不行的话不要勉强,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安寿姐拍拍你的肩,鼓励着说道。

“米林……”歩美也跑了过来,蹲*去,仰着脸看你的眼睛,一边摇晃着你一边哭喊着,“你太累了,太辛苦了,你绝对不可以再上场,我不许你再上场,你需要好好休息……”

“歩美,”看到你皱起眉,我忍不住打断她,“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吧。”然后,我转向你,无论心里多么心疼你的劳累与辛苦,我仍然低低地、坚定地说,“暂时休息只是为了最后关头上场的竭尽全力,我知道,你一定可以的,加油!”

你的眉松开了,紧紧攥着拳,使得手中的铁皮易拉罐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米林同学,你只有1分钟的时间休息,我们要在最后2分钟决胜负。”安西教练也做出了让你再上场的决定。

也许,他也像我一样清楚地知道,对于你来说,什么是最重要的。

……

场上,比赛已久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在根桥队长的大声呼喝下,细山似乎终于想起了什么——也许这就是昨天他们留下特训的内容,他开始灵活走动,将对手向外挤压,占据最佳位置,又一次稳稳地、稳稳地抢到了篮板。

距离比赛结束,不到3分钟,此时双方的比分是76:74——川原只落后2分了!

第一时间更新《轻狂岁月》最新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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