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我们的相遇
我只记得,我们第一次的相遇,那已经是——

二十年前的事了。

——我该感谢上苍吗?

或许是吧,它让我们那么早就相遇了。

就好像,你是种在我心田里的一粒种子,我陪伴着你,生根、发芽、长叶、开花……

然而,当即将结果的时候,我却失去了你……

告诉我,如果早知道这样,我还应该感谢上苍吗?

七岁的我,还有太多事情不懂:不懂为什么爸爸仪表堂堂、性格温和(除了偶尔被我折腾得没办法,向我发火以外)却终日里唉声叹气,不懂为什么他辛苦创作的几万字书稿会原封不动地被“退稿”,理由是商认为他的文字没有“声色”;我不懂为什么美丽优雅曾被人尊称为画家的妈妈现在会为一家三流杂志社设计月刊封面,不懂为什么她面对爸爸时一脸阳光灿烂的笑容而背对他却常常偷偷掉眼泪……所有这一切,我不懂。

我也不知道什么叫债,什么叫贫穷,什么叫危房,什么叫贫民区——尽管,这些都是经常挂在爸爸妈妈嘴边的词语。

七岁的我,实在是个顽劣而令父母头痛的小孩,似乎像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野猴子,我甚至怀疑自己投错了胎,因为那时的我,实在就是个假小子:乱糟糟的头发、破旧邋遢的衣服、拖得长长的鼻涕,并且整天和一群男孩子一起疯,抓蛐蛐、拍洋画、玩玻璃弹珠,甚至还和他们打架。尽管我从出生起就一直瘦小,却似乎有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气:不怕老师、不怕父母、也不怕小学二年级时就已经鸭蛋满怀。不过,也多亏我的这种个性,不然在被称为全神奈川县最差劲的“黑色小学”里,该怎么混下去呢?

所以,当那个周六下午,妈妈试图给我穿上一件粉红色、系着缎带蝴蝶结的小公主裙时,我不像别的小女孩一样兴高采烈,反而哭闹着在地上撒泼打滚。直到爸爸发了火,妈妈流了泪,我才极不情愿地穿上那件别扭的小礼服,和一双与之搭配的小皮鞋,任妈妈把我半长不短的乱发精心梳成乖乖女的小辫,在我的小脸蛋上化了淡淡的妆,任西装革履的爸爸、身着华丽晚装的妈妈牵着坐进出租车,驶向都仓花园——那一个,留给我太深记忆的地方。

那一天,是我生平第一次出入所谓“上流社会”的高级场合;事实上,那天是日本教育司司长都仓正夫的生日宴,然而几乎整个神奈川县,不,是几乎全日本的名流显贵都被邀请到了。神奈川县距东京、横滨很近,一日便可往返,再加上这里气候温暖,又有沙滩海岸,自然吸引了众多政府要员和商业巨贾在此居住。而今,这些富豪和贵族又都聚集在都仓家富丽堂皇的别墅里。

在踏入这别墅的一刹那,我就彻底被弄晕了;这里的一切,对我而言,都太陌生了:金碧辉煌的大厅、厚厚的波斯地毯、高悬头顶的水晶大吊灯、伫立在楼梯口旁的两尊两米多高的纯金大狮子、轻声交谈的人群、身着华衣美服浑身珠光宝气的名媛淑女,还有角落里演奏着轻柔抒情音乐的乐队……天!如果不是一个侍者领我去儿童区,我简直就要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了。

正当我天真地幻想着儿童区是不是有滑梯或秋千的时候,却发现这只不过是在另一间装饰精美的房间里的迷你*世界而已。一群女孩子,和我差不多大吧,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其中有一个最高、也最漂亮:蓬松的卷发、长长的睫毛、翘翘的鼻子,活像橱窗里的洋娃娃;另一边,是一群男孩子,个个穿西装、打领结,也是围着其中最高的那个,听他说话,嗯,这真是我见过最漂亮的男孩子呢——比我那些玩伴强多了:着哩水做的造型让他的头发像鸡冠一样有型,眼神有些涣散迷离,嘴角带一丝隐隐的笑意,还不紧不慢地说着什么……

自觉我不属于他们。于是,找了个角落里的沙发坐下。啊,真不错,这里挨着点心和饮料架子呢,我正准备好好研究一下,忽然听到了:

咦?我循声望去,正对面的另个角落里,怎么还坐着个男孩子?穿着白色的西装,低垂着头,长长的刘海盖住了他的眼睛和鼻子,我只能看到他半张开的、吐着泡泡的嘴,却不由扑哧一下笑了。在这样的场合,居然还有人能睡得着?真是有趣。

是的,那就是你,当时只有七岁的你,即使现在想来,你那众人皆醒、唯我独睡的样子仍然让我想笑。只是当时,我并不知道,从那一天开始,你——真实的或不真实的——就以这样的方式,加入了我的生命,陪着我,伴着我,一直到今天。

——每个人的七岁的记忆里,会有什么呢?

毛绒熊?布娃娃?冰淇淋?

漫画书?游戏机?玩具枪……

我不知道。

但我确定,你的七岁回忆里,有篮球;

而我的里,有你。

“喂,穿粉衣服的,把那块巧克力慕司给我拿过来!”

说话的是那个像洋娃娃一样的女孩,声音尖尖的,满脸盛气凌人的骄傲和不屑一顾的轻视。

她是——和我说话吗?我看了下周围。

“发什么呆?就是你!”

我的愤怒和自尊受伤的感觉“腾”地涌上来。自小到大,从没有人用这样的口气跟我说过话,骨子里,我天地不怕的男孩子脾气又发作了。

“不要!”我干脆地回答,直勾勾地盯着她。

“什么?”她好像听错了似的。

“不要!”我声音更大些。

……

一秒钟,两秒钟……她美丽的脸上忽然闪过一丝阴沉的笑容。“你会后悔的。”她这么说。

我还来不及反应,只见她三步并两步地冲过来,端起饮料架上的一杯果汁就往自己身上一泼,然后“啪”地把杯子往地上一摔,跺着脚大哭起来。

我愕然。这是什么把戏?但还没等我弄清状况,她震天动地的哭声和杯子摔碎的声音已经把大厅的大人们悉数招来了;立刻,两三个欧巴桑一起围上去,小姐长小姐短地问个不停。瞬间,她成了整个聚会大人小孩的中心。

“朝美,哭什么?”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不悦地问道。我抬眼看了看他,微微发福的身体、秃掉一半却油光锃亮的头顶、凝重而不快的神色、微皱的眉头……等一下,这个是……

“她拿果汁泼我!”朝美指着我。

什么……我?还没回过神,所有人的眼光就像镁光灯一样,聚焦在我身上。

“什么?绫香,是你?”爸爸走出人群,脸像失血一样苍白,镜片后的眼睛竟闪烁着一丝恐惧,“快,快向都仓小姐道歉。”

“不是她的错。”“吵死了。”

两个声音同时传过来。一个来自那个最高最有型的男孩,似乎有些不经意,同时又是很肯定;另一个,来自屋子里的角落,那个睡意朦胧,睡眼惺忪的家伙。

不过,很可惜。一个高大的欧巴桑冲上来拉走了那个高高的男孩,嘴里还喃喃念叨着“东根少爷,别管那些和你无关的事。”而角落里的那位,径直拉开玻璃门,走到院子里去了,似乎,他并没有也不想弄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

“不是我弄的。”我奋力挣扎着,泪水,却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眼眶。

“秋叶,她好像不是很乖哦。”中年男人冷笑着说。

“快点认错!”——啪——

当爸爸的手掌打在我的脸上的时候,我一时间僵住了,从小到大,无论我多么顽劣,爸爸再怎么发火,也从来没有打过我;但是,这一次,他不仅打了我,而且,力道大得让我眼冒金星。

我捂着脸,眼睛里噙着泪,正想再度反抗的时候,忽然看到了人群中站着的妈妈,忧伤的眼睛,那种悲痛欲绝的神情像一把利刃,一下子刺进了我心里最柔软的一处,我受不了,我受不了……

“都仓小姐……对……对不起……我错了……”

伴随着这句话从我的嘴里说出,我看到了朝美得意洋洋的笑容、爸爸黯然的眼神,看到了中年男人阴冷地点头,而妈妈,脸如白纸,只是一动不动地站着;伴随着这句话从我的嘴中说出,我听见了自尊破碎的声音;眼泪,很不争气地,顺着脸颊流下。

“好了,小孩子闹着玩,没事,没事,大家继续尽兴吧。”中年男人挥了挥手。

宾客们都散开了。我看见爸爸追在中年男人的后面,哀求似地说:“都仓,不,司长,那么,那件事……”爸爸还不习惯作那种谄媚的表情,他强堆出的讨好的笑容看上去好奇怪。

妈妈则一下子扑了上来,抱住我,肩膀一下一下*。我费大力推开她,向玻璃门外的院子走去。

对不起,妈妈,现在的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然而,还没有出门,一杯红色的液体就向我劈头盖脸地泼来,瞬间,我的头发开始滴滴答答流下粘粘的液体,我费了好大劲才睁开眼睛,拉开门,走出去。

身后,是朝美跋扈的笑声和叫声:“谁让你弄脏我的衣服?!”

我没有回头,直到走到院子里最阴暗的角落,确认四下无人,才放声大哭起来。于是,脸上湿漉一片:果汁、泪水、鼻涕、花掉的妆容……我用手胡乱擦着,自顾自地哭。

“吵死了。”

天!我吓了一跳,顿时止住了哭泣,只见旁边黑黝黝的草丛里,站起了刚才那个躲清静的、穿白色衣服的男孩,院子很暗,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他很高,散发着一种寒气。

“啪”,他似乎向我扔来什么东西,精准地落在我脚旁边;然后,掉转身子,自顾自地走了。

——那是一包纸巾。

那时候的你,一个七岁的小男孩,在发生那件事以前,虽然冷冷的,仍然偶有温情的时候。在我有生以来最屈辱最不堪的夜晚,你的纸巾,给了我唯一的一丝温暖。

也许,从那一刻开始,我就爱上你了吧。

——我们都有梦想吧,我知道。

你的梦想很单纯:篮球;

我比较贪心,有两个梦想:

一个是考上日本最好的大学;

还有一个,自小的梦想,我说过的,是在教堂里,走向你。但是,为了你的梦想,我可以放弃我的,需要我放弃的,偏偏是我最难放弃的,但我还是做到了——放弃,我的第二个梦想。

纸巾,是你第一次给我的东西,尽管,从严格意义上说,那并不是一件礼物。

而你最后一次送我的东西,十年了,我竟然没有勇气打开它。

因为,我知道,一旦我打开,就再也无法眼睁睁地,望着你的背影消失;再也不能承受,失去你的痛苦;再也没有勇气,做出那个无比艰难的决定。

所以,十年了,那个蓝色玻璃纸包装的盒子里到底装了什么,我一直不知道。

不过,这个,一定不会是纸巾了吧……

那天晚宴回家的路上,妈*眼睛像坏掉的水龙头,泪水不停地淌;爸爸则不住地叹气,重复着:“绫香,对不起,爸爸知道不是你的错,可是……你还小,以后你就会明白,爸爸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其实,他错了。

那天晚上,我就明白了。

在妈妈为了让我的小礼服和他们的一样能好好地还给租赁店而拼命洗上面的果汁渍的时候,在爸爸翻箱倒柜寻找家里最重要的存款卡的时候,我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他们以为我睡着了,其实,我没有。

我只是懂得了许多以前我不懂的事情。

爸爸,我没有恨您,我知道秋叶容树是自尊心多强、骨头多硬的人。不然您不会一直坚持现实主义题材的作品而拒绝写那些媚俗低级的*文字,尽管因此我们家徒四壁、穷困潦倒。如果不是为了我——这个让您头痛的我,您不会大费周章地搞到那张晚宴请柬,不会低三下四地拜托都仓正夫——尽管他是您的国中同学,但在现在的他的眼中,您和那些求他赏口饭吃的下级没什么两样;如果不是为了我,您绝不会动用那笔预备留在最后关头用的救命钱,在明天还没有着落的情况下。

妈妈,我可怜的妈妈,当年的秋叶惠子是多么意气风发、才华出众啊!您画的那幅《鸽》是多么富有生命力的杰作!然而在您信任地把它交给自己的老师,准备听取他意见之后润色、修改、签名后的第二天,全日本的人都在报纸上读到了“油画大师发表新作,《鸽》生命力不同凡响”这样的标题。您抗争、起诉、上诉,但是,与所谓“油画界的泰斗”抗衡,注定会是失败——谁会相信一个不知名的年轻画家无力的辩白呢?您不但没有得到本该属于您的荣誉,反而被扣上了“诬告”的罪名,多年的积蓄充当了赔款;并且,一切与绘画相关的单位、协会都拒绝您的*,甚至目前您就职于三流杂志社、今晚参加名人宴会都不能用自己的真名。

然而,您又是那么温柔而坚强,当爸爸每次踌躇着是否为生计向现实妥协时,您总是说:“我的艺术梦已经碎了,你的再不能。”然后义无反顾地站在他身后,支持着他;当我问您为什么不去另一个国家开展绘画事业时,您总是微笑着对我说:“这样爸爸的梦想就实现不了了啊,他是日文作家,需要留在这片土地上。”

啊,为了所爱的人牺牲自己的梦想,是您教给我的吧。

爸爸妈妈,为了让我健康地成长,您们不惜去求教育司司长,不惜拿出所有积蓄,要我转到全神奈川县最好的贵族小学。我是多么自私的一个混蛋啊!

有的人的成长需要几十年的磨砺,有的人的成长却在一夕之间;而我就在那一夜,彻底地脱胎换骨了!

一周后,我来到了神奈川中心小学二年级三班。

“大家好,我叫秋叶绫香,请多关照。”

“你这么矮,坐第一排吧。”老师指着前排的一个空座位说。

“老师,我看不清,可不可以,我坐第一排,她坐我这里?”

好熟悉的声音,我抬起头,映入眼帘的竟然是坐在最后一排都仓朝美那张美丽骄傲、令人厌恶的脸——真是我的噩梦!

“好啊,就按都仓同学说的那样吧。”这个叫山本的老师还真是偏心到名目张胆。

说实话,从小到大,我一直非常讨厌都仓朝美,即使现在——我听说她已经成了某位有头有脸的议员的太太——想起她,心里还是一阵厌恶和反感的痉挛。那次换位子,我也知道她是故意找我麻烦。

然而,那一次,我却不恨她。

因为最后一排上,原本是她的、现在是我的座位旁边,那个靠墙角门边的座位上,一个男生正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尽管只是背影,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纸巾男生?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七岁的时候,我疯狂地迷上了看书,尤其是童话故事和神话传说。

这其中,最吸引我的,当属中国的《西游记》,和丹麦的《海的女儿》。

前者,是描写师徒四人为了心中的理想一路过关斩将、历经千辛万苦的故事;

后者,讲的则是善良的小人鱼为了所爱的人的幸福而牺牲了自己的爱情……

许多年以后,我才明白,这些故事,不仅仅是童话或传说;

现实生活里,也有。

“你看看,这部分是你小学时的朋友名单,都请吗?”中村指着用蓝色笔迹写的那些名字问我。

“我看看……”我勉强打起精神,一个个读着那些名字,“亜矢子幽兰、东根彰……”在那个贵族小学,我实在没有几位朋友;不过,这几位倒都是我非常要好的死党,我用笔画着勾,“上户彩……”

我停住了,因为,我看到了你的名字。

中村看着我,不说话,但我知道,他很紧张。

“米林脇川。”我读着你的名字,喃喃地,像这二十年以来,我心里一直默念的那样,像我第一次念你的名字那样。

“米林脇川。”我念。

原来,这个纸巾男生是有名字的。我看到他作业本封皮上的字迹,很秀丽,好像女孩子写的呢。

下早课的铃响了,我啼笑皆非地看着身边的男生抬起惺忪的睡眼,看到我似乎有些吃惊地揉了揉眼睛,呵呵,以为自己在做梦吧,刚才坐在身边的还是都仓朝美,怎么现在成了这个矮小的女生,这个……这个……似乎有些眼熟的女生……

“她是新转来的,秋叶绫香。”一个甜甜的声音,温柔的语气,是坐在米林前面的女生。哇!真是漂亮!我吃了一惊。白净剔透的皮肤,脸颊上淡淡的粉红色,大大深深的眼睛乌黑歩美,浅浅的笑涡互隐互现……我不禁暗暗赞叹着。她不仅漂亮,而且散发着天使般纯洁可爱的气质。比那个什么都仓强多了,我心里说。

“你好,我叫亜矢子歩美,请多指教。”她微笑着,伸出友好的手。

握住她的手的那一刻,我便认定,这是一个能做我一辈子朋友的女孩。

“米林同学,作业本放在你桌子上了,昨天的功课我帮你写完了,记得交哦。”她小小声地说。

原来那是她的字啊,我恍悟,怎么,米林的作业是她代写的吗?

“知道了。”又趴下去睡。

怎么连句谢谢也不说,真是不懂礼貌,我不禁为我的新朋友感到不平。

“你不要介意,他就是这个样子哦。”亜矢子反倒安慰起我来。

铃……第一节课开始了,然而,身边的那位,还是没有起来……

就这样,我很快便和亜矢子歩美走得很近了。她是个善良的女孩,高我半头的她一直充当着保护我的角色,事实上,从个性上说,应该是我保护她才对,她那么纤细柔弱,看到路边的小狗死掉也会哭上半天,是的,她很爱哭,不过每次只要东根学长一哄她,她马上就破涕为笑了。东根学长哄人的花样总是古灵精怪,像变魔术一样层出不穷,即使我们都手足无措,他也能想办法逗她开心。

我对东根学长,始终有如对哥哥一般的好感,也许只是因为那个晚上他曾经帮我说了句话。我也很愿意和他聊天,听他讲那些“NBA”的故事,尽管并不懂,却喜欢看他讲起那些球员时眼睛里闪烁的光芒。我和歩美也经常看他打球,每次歩美在的时候,他就打得格外起劲。

是的,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八岁的东根彰喜欢七岁的亜矢子歩美。

我通过歩美认识的,除了东根,还有一位,就是安寿学姐。永远记得见到她的第一天,她手劲好大地捏着我的左脸颊,夸张地叫道:“你就是绫香吗?好可爱哦!”那一天,我就见识了她的个性——大大咧咧、开朗活泼、夸张搞笑,但是,却真实亲切。我喜欢她。

而我,剪着齐耳的短发,穿着肥大的、不合身的制服,背着厚重的书包,开始了我的苦读生涯。

那天晚上受的刺激太深了,爸爸的叹气和妈*眼泪唤醒了我心底沉睡已久的志气和动力,我一下子变成了一个连自己都不认识的人——疯狂K书的优等生。我骨子里的倔强、勇敢、不一般强的自尊心,统统化成了学习的动力,而面对都仓三番五次地挑衅、山本老师的惺惺作态、众位少爷小姐的冷眼相看和议论纷纷,我也学会了隐忍——这一切,没什么大不了。

我立志要考上日本最好的大学。这种可怕的近乎拼命三郎式的学习让我在转到这里以后的第二次考试就超过了一直是班里第一名的歩美,成为新的全班第一;而歩美不但没有生气,反而高兴地向我祝贺,她的高兴是真诚的,所以我更感动。

至于你,上课的时间一直在睡觉;下课的时候,有时候去厕所,有时候没醒,大多的时候是去*场玩一会儿篮球——那时候,你就很喜欢篮球了,只不过,还没到迷恋的地步。

如果不是两个月以后,发生那件事的话……

——我不爱哭,至少,不像别的女孩子,爱当着别人的面哭,我的眼睛就好像万里晴空。

我总是这么自嘲。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你,一定就是云,不然,为什么每次只要你一飘过,我的眼睛就开始下雨了呢?

是的,如果不是发生那件事,一个七岁的小男孩,尽管冷漠,仍不会彻底失去偶有的温情;如果不是发生那件事,虽然篮球是你的爱好,却还没有成为你的梦想;如果不是发生那件事,我这个整天埋头读书的人和你这个睡神虽然坐同桌,也只会是两条平行线,永远没有相交的一天……

但是,那件可以被称为你生命里最深的阴影的事,在我转学后两个月的深秋,发生了……

那一天,你没有来上课。

很奇怪的预感,总觉得出了什么事,因为平常尽管你迟到,尽管你来了也不听课,但是,你还是会来的。

然后,晚上回家,电视台里播出了这样的新闻:“日本第七大财团总董事米林雄介先生的太太米林秀美于今天凌晨5点30分被发现在家中服用过量安眠药自杀身亡。据悉,米林雄介先生与太太感情一向很好,对于这桩意外他感到震惊和难过,目前拒绝接受一切媒体采访。同时,今天下午股市收盘时,米林财团旗下的七十五家企业股价均不同程度有所下跌,最高跌幅达到6%……”

什么?我怀疑自己的耳朵。

我不知道,七岁的小孩失去母亲,会是什么样的感受,我只知道,当我看到这条新闻的时候,我抱紧了妈妈,流下了眼泪——我原本以为,在经历过那个屈辱的晚上以后,倔强的我是不会再流泪了。

——或许,那是我第一次为你流泪。

是为你流泪吗?我不知道,只是那一瞬间,觉得心里特别的疼,特别特别的疼。

第二天上早课的时候,你的座位仍然空空。正当我以为你今天还不会来的时候,你踏着下早课的铃声走进了教室。

所有的同学“刷”地把目光投向了你:好奇的、同情的、怜悯的,甚至,还有幸灾乐祸的。

我听见幽兰小声地抽泣着,那一刻,我的鼻子也酸酸的,我看着你,慢慢地,从门口走向座位。

出人意料的是,你一如既往的平静,没有眼泪,没有难过——甚至,没有表情。你拉开椅子坐下,然后,趴在桌子上,把脸埋在臂弯里。于是,在这个悲伤安静的时刻,我竟然又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

“zzzzzz……”

那一天,你和平常唯一的不同,是所有的课间都跑出去打篮球,不再睡觉,甚至没有上厕所。幽兰一直偷偷地观察你,然后小声地对我说:“你看,他怎么不伤心难过呢?怎么什么变化都没有?是不是傻掉了?”

不对,不是那样的。你变了,只是这个变化微小得除了我没有人发现——我这才惊觉自己平常有多关注你,即使你每天只是睡觉、吃饭、打球……

变了的,是你的眼神:寒意更重了,更深邃了,还有……还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坚定。尽管你的眼睛时常被刘海挡住,我还是可以感觉到,在下课时候抱着篮球出去的你凌厉的眼神——不一样了。

原来,你的成长,也在一夕之间。

放学以后,你依然留在*场上打篮球,我也依然坐在教室里自习。只是以前每一天你都走得比我早,而那天当我收拾书包准备回家的时候,我还能听到*场上篮球拍击的声音。

我知道,像我当初找到刻苦学习的动力一样,你也找到了激发你内心对篮球的热爱的动力。尽管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直觉告诉我,那和你妈*自杀,有着直接关系。

第二天清晨,我像往常一样来到学校晨读——我已经在自学高年级的课程了,然而走进学校,我又听到了那个熟悉的、篮球拍击的声音。我吃惊地跑进*场,偌大的*场空空荡荡,你孤独的身影正追逐着篮球,奔跑,跃起,腾空……我呆呆地站在那儿,看傻了。

那是我小小的心灵里第一次模糊地了解所谓“帅”的概念。

你回转身子,用胳臂抹了一下脸上的汗水,看见站在远处的我,似乎也愣了一下,然后,依然旁若无人地回身继续练球,专注而坚定。

在那一刻,我又一次流泪了,因为,我深深地感觉到,在我们的身上,有一种东西是共同的,那就是——为了梦想,执着追求、不懈努力的精神。

——我一直以为,你的世界里只有篮球,不涉及爱情,你也一直以为,我的世界里只有学习,与爱情无关;

直到很多年以后,我想起那些往事的点点滴滴,才发现,不是我们不懂爱情,而是我们没懂对方的表达方式。

“米林脇川。”我念着你的名字,竭力控制着声音的平静,“不要请他了吧,他是名人不会来的。”

中村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长气,表示赞同:“是啊,人一出名就忙了,小学同学的婚礼,应该是不会抽时间参加的。”

其实,中村只是顺着我的话说而已,但不知是我太过敏感,还是他一提到你语气就不免有几分酸酸的味道,总之,他的话让我听了十分不舒服,不禁反驳他到:“不是这样的……”

我受不了,受不了任何人攻击你,哪怕只是听到有人批评你,我也总是忍不住上前理论。

呵呵,这个奇怪的习惯是从什么时候养成的呢?大概是……我记得是……

九岁那一年吧。

在神奈川中心小学的两年里,我已经习惯了被都仓朝美欺负。经常是在下课的时候,她跑过来找我麻烦,做鬼脸、骂脏话、往我的桌屉里塞毛毛虫、在我的身上贴乱七八糟的纸条……这都算是轻的;如果心情不好,她还会揪头发、吐口水,甚至带着几个女生掀我桌子、翻我书包……所有的这一切,我都咬牙忍着,没有一句抱怨,因为我知道,她轻易说一句话就可以让校长把我从这个学校开除,那么,爸爸妈*苦心就全白费了。

幸运的是歩美常常在我身边。因为亜矢子家在日本的势力非同一般,都仓对她也有三分敬畏,看到她和我在一起,也就只是狠狠瞪我几眼罢了。歩美也明白这一点,所以课间有事没事都拉着我聊天,其实是为了保护我。也正是因为这样,自小,我对歩美,便有一份感动和感激混杂的心理。在我心中,她一半是朋友,一半是恩人。

不幸的是,歩美虽然高我半头,却自小体弱多病,一个月中总有几天请病假不来,每到这时候,都仓就把她积攒多日的怒气一股脑发泄出来,把我修理得很惨。最让我痛苦的,不是皮肉的疼痛,而是她在全班同学面前羞辱我而我却不能反击的无可奈何,是全班同学包括老师都无视她的恶行的孤立无援,是每一次自尊心都被撕成碎片的无地自容……

不过,我想,你是不知道这一切的,至少是不关心的,因为,你的世界里,只有篮球。

但是,那天,歩美又一次卧病在家的那天,第一节课间你居然一反常态,没有被铃声叫醒,一直睡着而没有出去打篮球。我望着你的背影,不免有些吃惊;同样吃惊的是跑过来的都仓,不过,尽管吃惊,她并没有放弃修理我的计划。然而,正当她拧着我的耳朵,指挥着她的手下把我书包里的东西统统倒出来的时候,你却突然醒了。

“好吵。”你坐起身来,冷冷地看着她们和被她们揪住的我。

“你知道我是谁吗?敢这么跟我说话?”都仓受不了你冰冷的口气,大声叫着。

“管你是谁,只要是防碍我睡觉的人,统统不可饶恕。”你的语调多了几分杀气。

然后,趴下去,接着睡。

当你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我分明感到,都仓的手,抖了一下。

不知道是被你眼里话里肃杀的寒气震慑,还是毕竟对声名显赫的米林财团有所顾忌,都仓竟然松开了手,只大骂了几句便回到了座位。其余的课间,即使你不在位子上,她也一直没有过来找麻烦。

幸好你睡过了。我暗自庆幸。

然而都仓却恨上了你,因为“米林脇川喜欢秋叶绫香,他在保护她。”

真是一派胡言,我听到这种谣言,不禁觉得好笑,什么保护?明明是那家伙睡过头了嘛。

我不知道的是,女人是这样一种动物,往往对自己的事情麻木而迟钝,对别人的事情却看得真切分明。就好像,我十分清楚,都仓朝美喜欢高一级的东根学长,只从她每一次见到他都从骄傲的孔雀变成温顺的绵羊就知道了。

所以,当我在走廊上,无意听到她和几个女生这样的谈话时,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米林脇川算什么嘛,哪里能跟东根哥哥相比。东根哥哥最帅了!”

打击别人抬高自己。我冷笑着摇摇头。

“米林脇川打篮球不过是耍酷而已,他那两下子还比不上东根哥哥的十分之一呢。”

“你胡说!”

天!这是我的声音吗?我有点不敢相信地抓抓头。

是的,是我的声音,在这两年都仓朝美欺负我最狠的时候,我也都咬着牙保持沉默,然而听她用那么轻佻的语气不公平地侮辱你,我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愤怒。

她回过头,见是我,冷笑了——好像两年前那个夜晚,我最不堪的夜晚。

“你说什么?”

但是我还是不能停止我要说的话:

“你胡说!篮球是米林君的……的……梦想。”我抓抓头,才想起了这个新学不久的、比较合适的词汇,“他喜欢打篮球,不是为了耍酷!也许他打得不好,不过,我相信他总有一天能……能进全国大赛的!”——那时候的我真白痴,以为能*全国大赛,便是篮球运动的最高境界了。

我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鼓足勇气瞪着都仓,骨子里的倔强不屈为了你再度燃烧。

是我的语气起作用了吧。当看到都仓眼神里挑衅的光逐渐暗淡而脸上竟呈现几分惊恐神色的时候,我想。

然而,当我顺着她的视线回过头去,却发现你不知什么时候走来,已经站在我身后了。

——在那些一起走过的岁月里,我们好像彼此的镜子,映照着,见证着,对方的成长。

我们似乎很熟悉,却又是那么陌生。

也许,我们之间存在着的,并不是爱情。

只是一种习惯、一种默契、一种陪伴……

只是,这时间的长度,足以让我产生错觉,也足以让我一生难忘。

那家伙走路怎么像猫一样,都没有声音的?我胡思乱想着。

你双手插在口袋里,冷冷地俯视我们:

“一群白痴。”“让开。”“不要挡路。”

然后,穿过我们,自顾自地走了。

什么嘛,真是个自以为是的家伙,亏我刚才还为他辩护。我嘟了嘟嘴。

对了,我刚才说的话,他不会都听见了吧?!啊,丢死人了。

就这样,一天一天,我的小学生活慢慢过去了……

刻苦学习几乎占据了我生活的全部,在二年级以后所有的大小考试里,我都是全年级第一;同时,我已经自学完了国中的全部课程,鼻梁上架起一幅大大的眼镜。

我依然梳着齐耳的短发,制服也依然肥大不合身。虽然我长高了一些,但仍然是班里最瘦小的,也仍然坐在最后一排。(我猜我的近视与此也不无关系。)

每天放学,我仍然留下来温书,你也仍然留下来练球。我们从来不说一句话,但似乎暗暗较劲儿看谁耗得晚;每天清晨,在我总以为自己是第一个到学校的时候,那熟悉的、篮球拍击的声音便粉碎了我的想象。

你的个子长高得很明显,人更清瘦了,脸上的轮廓也越发清晰俊朗,好像大理石雕刻出的一样,越来越漂亮了。你的篮球水平更是进步神速,刻苦磨练激发了你与生俱来的篮球天才和灵气。当然,你也越来越多受到女生的关注和青睐。小学五年级的时候,第一次有女生向你告白——是在篮球场边,我刚巧路过——那个四年级的学妹递给你一瓶矿泉水,你打开,咕咚咕咚地喝着。学妹的脸涨得通红,紧张兮兮地说:“米林君,我……我喜欢你。”你却似乎没有听到一样,继续喝着水。喝了半瓶以后,用手抹了抹嘴,淡淡地说:“知道了。”然后转过身,径直走了,留下那可怜的小学妹和惊得目瞪口呆的我。

从那时起,我就暗暗发誓,今后无论多么喜欢一个人,也不要向他告白——那种被拒的滋味,自尊心强如我,倔强如我,怎么能受得了?

那时的我,其实已经喜欢你了,只不过倔强地不肯承认罢了,不对别人承认,也不对自己承认。事实上,我对你的感觉很复杂:有时候渴望多了解你、多接近你;有时候生气你是个自以为是的家伙;有时候害怕你的冷若冰霜;有时候又欣赏你对篮球的执着与坚持……

不过,这一切,都是我心底的秘密,我甚至,没有对歩美说起。

我和歩美在五年同学的时间里已经成了形影不离、除了上述秘密以外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和她相处越久,我越觉出她的善良,越感到她是如此细腻,也就越发从心底喜欢她。

歩美的成绩也一直很好,还弹得一手好钢琴,写得一手好字,并且随着年龄的增长,更加美丽动人,追求她的男生也不计其数。

可是,我知道,歩美是喜欢你的。她纯真的脸上根本隐藏不住任何情感。每天,她总是积极地帮你写作业,考试前帮你补习,谈到你的是时候她眼里闪烁着幸福快乐的光,脸上泛着淡淡的*……是的,这一切太明显了;而你,我想,也是喜欢她的吧。是的,应该是这样的。你实在没有理由不喜欢这么一个完美的女孩,而且,我注意到,她是唯一一个你与之说话并且不骂白痴的女生,而对我,你却总是那么冷冷的,好像刻意保持着某种距离似的。

所以,小学快毕业的时候,我已经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实:都仓喜欢东根学长,东根学长喜欢歩美,歩美喜欢你。而你呢?也喜欢歩美吧?我猜测着,却不确定。只是想到没有人喜欢都仓,突然有种快乐的感觉。

其实,自从那次你“保护”我以后,都仓就渐渐玩腻了捉弄我、折磨我的游戏,我们之间也就一直井水不犯河水,基本上彼此太平;只是她那任性妄为的小姐脾气还是让我十分看不惯。

而山本老师,因为我成绩好又不再是都仓的宿敌,对我倒是偏爱有加,除了座位问题以外,其他方面还蛮照顾我的。

这五年以来,爸爸终于了一本关于汉文学研究的书和一部描写日本贵族子弟生活的现实题材小说(当然,素材基本上都是我提供的啦~),稿费的大部分都还了债,我们的家境也稍稍宽裕了些;妈妈则除了继续在那家杂志社工作以外,周末去集市上摆了个小摊子,廉价出卖她的画——对我而言,那些却都是无价的艺术品。

小学毕业以前,已经上国中的安寿姐回学校看过我们一次,说起她的学校富丘国中有全县一流的图书馆和篮球馆的时候,我和你的眼睛同时亮了一下。

于是,两个月以后,我和亜矢子歩美分别以全校第一、第二名的成绩考进了富丘这所全县重点国中;当你也以刚刚过线的分数拿到富丘的录取通知书时,一脸平静,没有表情,我却发现自己的心跳得那么快,似乎比你还要喜悦。

令我同样高兴的,是都仓朝美选择了另一所国中——东根学长所上的熊琦国中。

——终于不用再看见她了。

——国中的时候,你不再用小轿车接送,而是骑着单车上学;

从此,我便习惯了用单车定位你的存在。

那辆浅灰交织深蓝的双色单车,对我而言,在车群里总是那么引人注目;

无论它停在篮球馆门口、学校单车位,或是其他什么地方,我都能一眼认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它,心里就会觉得很踏实。

终于,终于,在几个小时的苦心研究以后,我和中村敲定了请客的名单——没有你名字的名单。我只觉得浑身酸痛,上下眼皮开始打架。

“我想睡一会儿。”我打着呵欠对中村说。

“可是你还没吃午饭啊,这样怎么行,身体受不了。”他很认真地。

“呵呵,没关系的,你不知道我上国中的第一个月都是不吃午饭的吗?”

“……”

我没有骗他,上国中的第一个月,我是不吃午饭的。那是因为在开学前一星期我才发现,这个有着一流图书馆和篮球馆的高级中学并不是安寿姐夸张的,因为它的学费比一般中学要整整贵出一倍。唉——我实在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啊。

但爸爸妈妈对于我的选择无疑是大力支持的。他们一直以为五年前的决定是对的,一直以为改变了我的是那所贵族小学,而不知道是那个晚上;因此,对这所贵族国中,他们表示,绝对不可以放弃,无论如何也要上。于是,我又听到了那个久违的“债”字。

为了减轻我心里的罪恶感,我在第一天上课回来以后兴高采烈地告诉他们:不用自带便当了,也不用再给我伙食费,学校餐厅中午供应免费午饭呢。

这是我第一次对他们说谎,其实我还是说了一半实话的,学校餐厅的确供应午饭,只不过价格贵得惊人而已。

他们并没有觉察出什么不对,毕竟,这么贵的学费包含一顿午餐也合情合理。

于是,我便开始了一日两餐的国中生活。

国中生活有许多“第一次”是令我记忆犹新的。

比如,第一次坐进富丘气派的图书馆。

富丘图书馆是一座独立的二层小楼,藏书量恐怕比小学的十倍还要多。对于瘦小的我,那些高高的、一排一排的铁书架就好像一片森林,或者,更像一座迷宫。当我手捧心爱的书,坐在柔软舒适的沙发上如饥似渴地狂读的时候,真有置身天堂的感觉。

再比如,第一次坐第一排。

我没有想到,歩美、自己和你居然还会被分到同一班,正当我以为我们三个人还会像小学一样时,开学第一天,生活老师看着样子完全还是一个小学生的我,皱了皱眉:

“你,坐到那边去。”

他指着第一排的空座位。

我有些吃惊,但还是乖乖走过去,坐下了。毕竟,在小学的时候,我不止一次地希望某天山本老师能发回善心,调我离开那个看黑板和听讲都吃力的位子。

可是,为什么?当我的夙愿在国中第一天就实现时,我心里却并没有想象的开心呢?

至于你,还没等老师分配,就自顾自地走到靠门最后一排的角落位子坐下了——那个和小学里一样的位子,最方便睡觉的位子。

而歩美,这一次,不是坐你前面,而是坐在了你的旁边。

还有,第一次帮你写作业。

国中一年虽然只比小学高一年,功课却一下子难了不少。当然,这对于已经开始自修高中课程的我和完全不知道功课为何物的你而言,丝毫没有什么影响。

但这似乎影响了歩美。

开学一周以后,她拿着你的本子找到我:“绫香,可不可以帮米林君做作业?”

“……”我一头雾水。

“我写自己的,已经到很晚,而且我不能保证全对……”她低下头,轻轻说。

多么善良的女孩!不仅帮你完成了六年的作业,还一心考虑帮你完成作业的质量!

望着她祈求的眼神,我答应了。尽管小学时,我从没帮你做过作业,即使因为歩美生病,你的本子交了白页,我也从没想过帮你;反正,我知道,你也不在乎。

我告诉自己,这个答应是为了我的好朋友歩美,绝对不是为了你,不知道为什么,我害怕承认自己为了你做以往不会做的事,害怕自己无时不刻在关注你,害怕接受你总是能轻易影响我情绪的事实。那个被你拒绝的小学妹经常浮现在我眼前,我的自尊心总会被自己心里对你的感觉所刺痛。

所以,答应归答应,我并没有像歩美那样,每天放学自觉地就把你的本子拿走了。

可是,不知歩美怎么跟你说的,那天放学,你居然主动走过来,在路过我座位的时候,轻轻地,把本子放在了我的桌面上。

呵呵,也许,你也知道我不是那么好惹的;而如果换了别人,连句“拜托”或“谢谢”都没有,我也是铁定不干的,但是我知道,对你而言,没有把本子摔在我身上,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也许,我们对彼此的了解,都超过了自己的想象。

——在那些米林命疯狂地喊着“米林脇川,加油;米林脇川,我爱你!”的时候,我一直都保持沉默;

在你参加比赛的时候,我从来没有喊过一句:“米林,加油!”

虽然,我的眼睛,从来没离开过你。

我的“加油”,只留在你最需要它的时候,轻轻地,说给你。

很快,国中生活的第一个月,就在我对那么多个“第一次”的适应中过去了。

月末的第一次月考,我牢牢地占据了全级第一的位置。于是,顺理成章地,我成了各科老师心中最有前途的重点培养对象,而自然也被同学们冠以“书呆子”、“怪女孩”、“大木头”的称谓。

当然,不管我的学业多么优秀,无论别人怎么叫我,在你那里,我永远只能听到那一句:

“白痴!”

“怪物”。

——终于,在又一次听到你说“白痴”以后,我忍不住针锋相对。

那时还是课间,教室里喧哗异常;然而听到我大声地叫喊以后,周围一下子变得安静了。

所有的人都转头看我,歩美的脸霎时变得雪白。

我倔强地昂着头,直视你的背影,心里却暗暗发毛。大概从没有人这么叫过你吧,我想,不知道你会是什么反应。

你顿了一下,回过头,奇怪地看着我,似乎我是什么天外来客似的,然后,又恢复了往日的冰冷与桀骜。

丢下重复的一句“白痴”,你头也不回,直直地走出教室了。

留下了一屋子目瞪口呆的同学和一个长长松了一口气的我。

就这样,以后,在你每次叫我“白痴”的时候,我都会以“怪物”回敬。似乎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你没有任何特殊的反应,好像“怪物”二字和“米林”没有什么不同;而我,在每次喊你“怪物”的同时,心里却仍不免念着“米林”——也许,从这时候就已经注定了是这样:无论我表面上多么无动于衷,倔强地与你的冷若冰霜抗争;内心里,却一直放不下,放不下,那种用心底最温柔的声音呼唤你名字的*。

同样是在月末,我第一次看了你参加的篮球比赛。

比起小学里几场没有水平、混乱不堪的篮球比赛,富丘每月一次的篮球部例赛可要正规多了。事实上,富丘国中作为县里的一流国中、篮球项目的传统校,对这项运动非常重视;一年里,富丘篮球队要参加大大小小各项比赛:每个月末的月例赛是本校球员自己分为两队对抗的比赛;每季末的季例赛是和校区附近的国中队伍进行的友谊赛;而每年一度的年例赛,则是挑选全县的国中强队与之抗衡。也正是因为这些比赛的磨练,富丘篮球的水平在全县国中里面也是数一数二的。

所以,当第一堂体育课上,体育老师只看了你的几个篮球动作就把你推荐给篮球教练,而后者同样只看了你几个动作就拍板决定让你担任校队主力的时候,除了我以外,所有的人,包括歩美,都大吃一惊。

但我,在小学五年里陪伴你走过每个练习篮球清晨傍晚的我,知道你可以的,你有实力,有才华,更有坚定的信念,和不屈的精神。

所以,当所有人都用质疑的眼光,冷冷地看着你的时候,我装作不经意地走过你身边,学着你的样子,轻轻地丢下了一句:

“怪物,加油!你能行!”

虽然你脸上没有任何反应,但我知道,你听见了,因为我看见你攥紧了拳……

歩美却是以另一种方式支持你——她找到那时已是富丘篮球队经理的安寿姐,请她帮忙让自己加入啦啦队。以歩美的美丽,这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

“绫香,你要不要来?”安寿姐热情地招呼我。

“……算了。”我笑笑。我并不是很懂篮球,也没正经看过一场篮球比赛,更重要的是,平凡而被定义为书呆子的我,如果和啦啦队的那些美女一起出现,穿着小短裙高喊:“富丘,加油!”——那不是太奇怪了吗?

所以,我本来是不打算*篮球的圈子的,甚至,连你的比赛都不会去看。

但是——

我食言了。

在开学第一个月月末的某天,放学以前,你如往常一样走过来,放下本子的同时,抛下了三个字:“有比赛。”然后,和往常一样,头也不回,自顾自地向门外走去。

我至今不知道,你说那三个字是什么意思;或者说,自卑的我,一直不敢相信那是一种邀约。

但是,原本打算收拾书包去图书馆的我,最终走进的,却是那时已经人声鼎沸的篮球馆。

——也许是从小泡图书馆的缘故,我一直偏爱安静,静静地看书,静静地思考,静静地写下想念你的文字;

我是属于宁静的,正如你属于篮球场上的喧闹。

但我想,我之所以被你吸引,正因为,你是那片喧闹中,唯一的宁静。

我推开篮球馆重重的门。

这里喧嚣嘈杂的程度远远超过我的想象,观众席上座无虚席,甚至场地以内,里三层外三层的人都把中心围得水泄不通。瘦小的我费劲全力穿越着道道人墙,在这个过程中,我听到了许多有关你的议论:

“听说那个米林脇川今天要上场啊!”

“你是说那个教练口中百年一遇的篮球天才吗?”

“哼,什么天才,吉田学长和井上学长都憋着劲要修理他呢。”

终于挤到了前面,安寿姐第一个看到我,兴高采烈地跑过来:“绫香今天怎么来了?真是太好了,我们的摄影师今天正好病了没来,你负责拍照吧。”说完塞给我一个大大的黑色相机。

“什么……我……”我呆呆地。

“是啊,所有的人里面我最信得过你了,高材生!”

虽然我不知道“高材生”和“摄影好”有什么联系,但我知道安寿姐性格豪爽、说话坦率,从来不会撒谎,也从没以“书呆子”取笑过我,她说的“高材生”是真诚的,她的佩服也是真心的。这个有点男人婆性格的女生,向来对优秀好强的女生——无论什么方面——都很亲近,而由于我倔强硬骨头的脾气更对她胃口,她喜欢我甚至超过了喜欢歩美。

和安寿姐聊天的时候我才知道,富丘每学年的第一场月例赛其实是新篮球部成员的选拔赛。在开学的第一个月中,体育老师和篮球教练会在新入学的一年级生中物色、挑选二十名有资质的学生做备选队员,在一个月里面和高年级生一起训练、比赛;一个月以后,这二十名队员将组成四支新生队,分别与高年级二十名现役队员组成的四支球队比赛,每天一场,共赛四天,通过比赛选拔出十名优秀球员正式入队。所以这个特殊的月例赛也往往被高年级学长用来杀一杀新生的锐气,显示一下学长的权威。由于你破格直接入队,又一下子当上了主力,实际上等于连升两级,于是更成了学长们打击的对象,吉田和井上两位就分别是篮球部中二、三年级的级长,校队中的绝对主力;而教练也好像有意要探探你的实力似的,不但让你在最后一天上场,还安排那两位猛将一起与你同组。

我这才知道,你背负着什么样的压力,不禁有些担忧起来。

而旁边,换好了啦啦队服的歩美,双手紧紧捂着嘴,一幅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队员入场。”随着扩音器里传来的声音,场内的两扇门被拉开了,十个队员分别从两旁鱼贯而入。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你穿正式队服的样子,绿色上衣上,一个大大白色的数字“17”,很醒目。

场内一片喧声,我听到了许多女生的尖叫和安寿姐笑呵呵的声音:“那小子弄得还满帅的嘛。”

在这片声浪里,我却分明听到了你的呼吸,和我的心跳;然而当你看过来的一瞬间,这两种声音似乎,都有一秒钟的停顿。

你看过来瞬间的眼神,不同于以往的冰冷,不同于平日的漠然,也没有了你一贯的不屑,而似乎,似乎有一种温柔的期待,定定地落在我身上。

但是,那一瞬,那一瞬太短暂了,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你马上就聚精会神地投入到场上的状况中去了;那一瞬太短暂了,以至于我根本不相信那是真的,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或者,你看的根本不是我,而是身边的歩美,对,一定是这样,我这么对自己解释着,似乎这样才心安理得一些。

我的自尊心太强了,强到我宁愿漠视你的眼神,也不愿有任何一个可能自作多情——那是我最恨也最不能原谅自己的事。

请原谅,那一天的比赛,我并没有太多太深刻的记忆。也许因为是我第一次看比赛,对基本规则都不够熟悉;也许因为我很少置身如此人多声响的场合,一时间脑子昏昏沉沉;也许因为我需要不断地拍照、拍照、拍照……我只知道,你奔跑的速度,如离弦的箭;你的带球过人游刃有余,像鱼一样灵动自如;抢断凌厉,传球精准,投球百发百中,灌篮更是大力而神勇。你在开场的第一分钟就进了两个球,令吉田和井上不敢小觑;十分钟以后,你俨然成了全场的焦点,几乎控制了比赛的整个局面;即使下半场吉田和井上一起对你贴身防守,你仍然能找到很多机会得分……

最终,一年级生在你的带领下,以60:54的比分战胜了高年级队(其中你一人独得47分),一反前三天都是高年级取胜的惯例,即使今天的球队同时拥有吉田、井上这两个高年级的灵魂人物。

比赛结束了,教练、球员、观众、大群疯狂的女生……一下子冲上去将你团团围住,顷刻之间,你已成了富丘的明星。

而我,在把相机交给安寿姐后,推开体育馆的门,一个人悄悄地走了。

——大大小小,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

而我,把那个关于你的秘密,埋藏得很深很深。

原以为,没有人会知道,但我错了。

随着时间流逝,知道的人也越来越多。

终于,你也知道了。

但我没有想到的是,最后一个知道的,竟然是我自己。

好不容易送走了依然坚持要我吃午饭的中村,我躺倒在床上,却发现自己根本睡不着,唉——有时候真羡慕那个家伙的睡功呢。

睡不着,索性起身;午后的阳光,温暖宜人。

铃……铃……电话铃声在这安静空荡的房子里格外清脆。

“喂?”

“绫香吗?你这个时候怎么在家?”

我倒!知道我不在家,你还往这里打?二十年没变,安寿姐大拉拉的个性怕是一辈子要跟着她了。

“今天我休息呀!安寿姐吧?怎么样,最近还好吗?”

我和安寿姐、歩美这些年一直保持着联络。安寿姐现在担任大阪篮球俱乐部的高级经理,真的成了一名成功的女强人,自然,她百依百顺的丈夫也陪着她举家迁到大阪。搬过去的五年里,她又荣升为两个孩子的妈妈,一切幸福美满。只是,相隔得远了,见面就不那么方便了,不过电话和邮件依然通得频繁。

“我呀,还好啊,就是小家伙太闹了……你还*心我?你自己的事怎么样了?”

“一切照常啊,我刚刚定了请客的名单,过几天你就可以收到请柬了哦!”

“那是当然,你不会不请我的啦,哈哈,不过……”她似乎顿了一下,“你请米林了吗?”

“……”

“绫香,你真的想好了吗?结婚,可是人一辈子的大事。”向来嘻嘻哈哈的安寿姐,口气一下子严肃起来,“绫香,你真的,真的忘了他吗?”

是啊,我真的,真的忘了他吗?安寿姐虽然心直口快,大而化之,有时候,心思却非常敏感缜密。这么多年来,她总是能窥破我的心事,一语道破我潜意识一直刻意逃避、不愿面对的各种问题。

而她,也是第一个看穿我对你感情秘密的人。

国中第一场月例赛后的第二天,安寿姐捧着一堆照片,笑吟吟地来找我。

“绫香,你照得真不错!我没有看错人。”

“……还好。”

“对了,绫香,你喜欢米林吧?”

“……什么?!”

我吓了一跳,看着安寿姐不怀好意的笑脸,突然想起了那个当年被拒的可怜小学妹,慌忙辩解着:“怎么会呢?安寿姐你弄错了,我怎么会喜欢那个怪物?”

“哦,是吗?可是,你拍的所有照片里都有他耶!”

哦!我的天!看着那些照片,我不禁暗暗骂自己。真是个白痴!即使昨天比赛眼睛一直跟着你,相机也不应该一直跟着你啊。

“不是,我只是……觉得……他打球很好而已……”我结结巴巴地编织着蹩脚的借口。

“呵呵,是吗?这里有一张他照得最帅的,给你了。”安寿姐塞给我一张相片,转身走了,忽然又回过头来,神神秘秘地,“米林那个小子,真是好命呢!”

唉——她根本不信我说的话。我握着你的相片,看着她的背影发呆。

低头看了看那张相片,是你腾空的瞬间我*到的,头发和衣服在空中微微飘着。

嗯,的确很帅。

另一个发现我秘密的人,是歩美。不过她发现的秘密比较肤浅——我的一次胃疼让她知道了原来我总说早上吃得很多很饱而不吃午饭是骗人的。

第二天,歩美从家里拿来两个便当。

“绫香,这个是给你带的。”她把我叫过去,递过一个,“我们一起吃吧。”

我望着歩美的眼睛,这个养尊处优的女孩是那么善良,我感动于她的好意,也知道她是真心实意想帮我。可是,我,秋叶绫香,实在接受不了这样的帮助,我的自尊心让我抗拒一切外来的同情与怜悯,哪怕是善意的,哪怕来自我的好朋友。

“谢谢,但我不要。”我推开她的手,不忍看她受伤的眼神。我心里喊着千万个对不起,跌跌撞撞地想从后门出去,却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坐在旁边位子正吃饭的你的身上。

“走路要看路。”你头也不抬地说。

这一次,我没有回击你,因为,我的泪水,因为自己处境辛酸和对伤害歩美歉疚的泪水,不听话地夺眶而出……

——大家都说,除了打篮球以外,你很迟钝。

我也一直这么觉得。

直到经历了许多事情,我才慢慢发现,其实,迟钝的不是你,而是我。

只是,当我发现的时候,却也是失去你的时候。

“我们不打算请米林君了。”电话里,我岔开话题,“米林现在是名人……”

“借口!纯粹是借口!”安寿姐又一次一针见血,“他从国中起就是名人了,你应该了解他,他不是出名以后就忘记过去,改变自己生活方式的人!”

天!不愧是安寿姐,她反驳我的话,居然和我刚才反驳中村说的话大同小异。在她面前,我是根本无处遁形的。

是的,你从国中起就已经习惯出名了。那次月例赛以后,你成了篮球部一年级的级长,也成了学校乃至附近学区里无人不晓的人物。你的课桌上开始出现各种颜色的爱心便当,桌屉里也常常被塞满漂亮的心形卡片、字迹娟秀的情书、包装精美的礼物……在你走路的时候,经常会有女孩子——本校的、外校的、同级的、高年级的——出现在你面前向你告白。

但你还是你,如同早晚都泡在图书馆里的我一样,你依然在每个清晨早早来学校练球,每个傍晚到篮球队进行训练,依然对与篮球无关的事漠不关心,也依然爱睡觉。

是的,你是不会因为出名而改变自己生活方式的。

不过,我的生活方式却因此发生了小小的改变。

在我拒绝歩美好意的第二天中午,你在把作业本放在我桌子上的同时,放下了三个便当。

望着那三个红、黄、蓝不同颜色的漂亮便当,我有些愕然。

“喂,米林同学,这个是……?”我叫住正在往门外走的你。

“便当。”你有些不耐烦。

废话,我当然知道这是便当!只是,莫非,你也当我是需要施舍的乞丐吗?

“不要!”我倔强地,却又有了想哭的*,“拿走。”

“丢掉。”好像比拼二字真言似的,你口气冷冷地放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

什么?丢掉?真是浪费!我心疼地看着那三个便当,肚子饿得咕咕直叫,但是意志仍然坚定,一边咒骂着你,一边把那三个便当重新放回你桌屉里。

然而,放学以后,我看到它们原封不动地躺在垃圾桶里,一并躺着的,还有几个尚未开封的素白信封,上面是各种字体的“米林君收”“米林君亲启”之类的字样。

第三天中午,你放下作业本的同时,又放了三个便当,不同的是,这次你从中拿了一个,打开,坐在我旁边的座位上,径自吃了起来,便当里烤鱿鱼和紫菜卷的香气阵阵袭来,我真快疯了。

正当我还犹豫着要不要吃的时候,你已经解决了这一个,伸手又拿第二个,打开,开始吃。这一个里居然有我最爱的鳗鱼烧和魔芋饭团,那诱人的气息扑鼻而来,我的五脏六腑开始叫唤了。

最后,当你准备伸手拿最后一个的时候,我终于崩溃了,抢在你之前打开,狼吞虎咽。

你没有看我,只是起身,慢慢地走了。

我望着你的背影,吃着你送来的便当,却不再感到自尊受伤了,也许只是因为你陪我一起吃,也许因为你留下便当的同时放下了作业本,让我觉得权利义务相抵,也不算白吃你的饭——总之,无论有意无意,你巧妙地维护了我的自尊心。

从此以后的每天中午,同样的戏码都会重复上演,我怀疑哪里有那么多女孩子给你送便当,但怎么也不好开口问你。于是,我们每天中午都“一起”吃饭,可是自始至终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对于这样的情形,我心里还是多少有点尴尬的,歩美却羡慕之至。我真不懂,这有什么好羡慕的?其实,上国中以来,歩美身边总是围绕着许多男孩子,甚至三年级的井上学长——那个眼睛长在头顶的傲慢的家伙见了她都惊为天人,并开始疯狂地追求她;而且,据我所知,身在熊崎国中的东根学长自歩美升入国中以来,也向她坦白了自己的喜欢,给她写信,请她吃饭,邀她看电影……正式开始追她。在我看来,歩美才是我该羡慕的,因为,从来没有人追求过我,甚至从没有人向我表示过喜欢我,在这方面,我承认自己是失败的。

但歩美也有她的烦恼,除了捉摸不透米林以外,她也经常这样问我:“米林君整天打篮球,上不了好大学怎么办?伯父是希望他考进早稻田大学,将来接管家族企业的啊!”

天!这样的问题我怎么回答得了?我只能告诉她:“米林的梦想不是上好大学,而是打好篮球。”

“梦想?”歩美迷惑了,“不上好大学怎么行呢?”

我看着她,无法回答她关于梦想的提问;讽刺的是,她所说的“早稻田大学”恰恰是我的梦想。

而也就是这时,我才知道原来亜矢子和米林两家一直是世交,在生意上也有很多合作往来,可谓门当户对。

“歩美和米林真是天生的一对啊。”那个时候,我常常这么想。

——许多女孩子,都梦想着遇到某种危险,然后,自己喜欢的男生会在最最危急的关头出现,像英雄出世一样,拯救自己,保护自己;

我却不一样,我希望你永远也不会出现在任何危险里面,宁愿你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凡人,也不要看到,你受一点点的伤害。

相对小学,国中的日子更为充实、忙碌,自然也就感觉过得更快……

第二、三个月的例赛,你所在的一方仍然都取得了胜利;对阵校区附近神奈川八中的季赛,你也作为首发阵容上场,并为全队83:50的获胜贡献了45分的得分,获得了全场MVP的称号。

这以后,更多的女生向你告白,也无一例外地统统被你以近乎不近人情的方式拒绝。

“米林君,我……我喜欢你。”——“知道了。”

“米林君,我们可不可以……试着交往……?”——“不可以。”

“米林君……你有喜欢的女孩子吗?”——“没有。”

“米林君,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呢?”——“无聊。”(拜托,你这样说,有的傻瓜会以为你喜欢无聊的女生耶,于是所有喜欢你的傻瓜都开始变得更加无聊了。)

对于那些被拒的女生,我并不轻视,只是真心地同情她们受伤的感情,同时也暗暗佩服她们的勇气。其实与她们相比,更可怜的是我,我理不清自己的情感,也没有去爱的勇气,在感情面前,我实在是个胆小鬼。不过,每次看到面对她们的你的冷漠,我就一次又一次地提醒自己,绝不能和她们一样——是的,我的自尊心太强了,也许,只是因为内心深处,其实我很自卑。

“白痴。”你的声音总是充满了冰冷和不屑。

“怪物。”我总是用带着浓浓火药味的语气,毫不畏惧地反击。

每次我这么叫你,大家都以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似乎对这个如此瘦小的女生爆发出的巨大能量感到不可思议;当然,你,仍然一脸木木,没有反应。

你是讨厌我的吧?我想。

尽管如此,每一天,白痴还是很快乐地帮怪物写作业,并因为不想欠他便当的人情而更加认真;怪物也还是和白痴一起吃午饭,尽管他们从不说话;白痴成了篮球馆的常客,观看了怪物参加的包括热身练习在内的每一场比赛;而怪物,居然为了白痴,和高年级的学长狠狠打了一架……

那是国一年级十二月份的事了,回忆起来,有点寒冷……

刚下过雪,富丘的校园白茫一片。从温暖的图书馆走出来,我不由打了个寒颤——我的毛衣单薄还有了破洞,冷风从肥大的制服袖管里侵入身体;而且,由于看书看得入迷,不知不觉已经这么晚了。

路过篮球馆,灯还亮着,怎么?你还没有回家吗?我走过去想看看。

在门口,我发现了你的单车——那辆灰色、深蓝交织的单车——不起眼地停放在一个远远的角落里,然而,透过窗子,我看到里面却空无一人。奇怪,那怪物呢?我好奇地推开门,走进去。

正当我四下环顾,以为没有人而准备要走的时候,忽然从一扇虚掩的门后面,传出说话的声音:

“米林脇川那小子,看上去就不顺眼。”是……是吉田学长的声音!

“是啊,自从他来了以后,老大的风头都被他抢去了。”有人附和着。

“看来,不给他点颜色瞧瞧,他是不知道我们井上老大的厉害呢!”

……

“嗯,是该好好教训一下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臭小子。”井上学长低沉地总结道。

我捂住了嘴巴。天!他们……他们要干什么?不行,我要赶快去告诉米林!然而正当我转身要走时——“啊嚏~”

“什么人?”“有外人在!”

那扇门被拉开了,吉田、井上,还有三个高大的高年级生一起冲出来,然而看到是我时,他们不由一起笑了。

“你是和米林一班的吧。一年级二班的四眼木头?”是吉田阴冷的声音。

面对这样的侮辱,我忍不住又要发作。可是,我必须赶快找到米林,告诉他这帮人的阴谋。

我狠狠地瞪着他们,终于,那股男孩子无畏的能量爆发了,我突然大叫一声:“一群浑球!”然后回身向篮球馆门口跑去。

“你说什么?!”“抓住她!”

还没等我跑到门口,那几个人就如恶狼般地包围上来。

这时,忽然,大门打开了,你站在那里,一脸冰雪般的寒意,也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

趁他们吃惊的霎那,我已跑到了你的身边,抓住你的衣袖,像溺水的人抓住一块浮木。

“米林,他……他们……他们计划要打你呢。”我惊魂甫定,气喘吁吁,却仍没忘记自己的使命。

“白痴。”你转过脸,皱着眉,不耐地扫了我一眼;然而,那只被我抓住的胳臂却有力地一挥,一把把我拉到了你的身后。

望着挡在我前面的你,我听见了自己飞快的心跳。第一次,觉得你是如此高大,你的保护是如此安全,有你在,一切危险遁形,我真的,真的什么都不怕了。

——我们,好像两座冰山,冷冷的,刻意保持着与对方的距离。

然而,当某一天,两座冰山相撞的瞬间,那些厚厚的坚冰,开始融化……

我的,融化成了泪,你的,融化成了血……

安寿姐的咄咄逼问,让我不知如何回答,握着电话的手,轻轻地颤抖着。

正在此时,我的手机响了,是同事打来的,接了这个电话,我心情有点凝重。

“对不起,安寿姐,高速公路上发生重大车祸了,医院人手不够,我必须马上赶回去。”

挂掉电话,我匆匆冲出门去。此时此刻,有人正在生死边缘上挣扎,每一分一秒,他们的生命都在流失;此时此刻,他们需要我,需要我的冷静、耐心,需要我精湛的专业知识,需要我从死神的手上,把他们的生命赢回来……

——不错,现在,神奈川县立高级医院里最年轻的外科主治医师,就是我。

也许,小时候我天地不怕的个性就注定了我是当医生的料,不过,我真正成为一名医生,多多少少和你也有些关系。

思绪,又飘回到了那个寒冬的夜晚……

“米林脇川?!哈哈,找的就是你!”吉田的笑声突兀而刺耳,“你这个欠扁的家伙,居然主动送上门来了!”

井上则不说话,只是,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嘴角的肌肉*着。

你无畏地站着,像一堵墙似地挡在我前面;我看不到你的脸,只看到他们眼里凶神恶煞的光。

不行!不能让你吃亏!我这么想着。而我现在唯一能做的,恐怕就是跑出去搬救兵吧。

……

但是,天已经太晚了。所有的老师早都走了,能找到的同学听说是吉田和井上要揍人也频频摇头摆手。当我拉着负责看守学校大门的大叔奔到篮球馆门口时,尽管天气寒冷,却已是满头大汗了。

然而,我看到的却是这样一幕。

你,依然直直地站着,右手托着左手臂;地上横躺着五个人,有的呼喊,有的打滚,有的一动不动。

听见我的*,你回过头来,微卷的袖口,松掉扣子的制服领,苍白的脸色依然冷若冰霜。

血,从你额头上的发际里涌出。

那一刻,我又一次感觉到那种内心里的疼——像七岁那年你妈妈过世时感受到的疼,好像被刀子割伤一般的疼,鼻子一酸,眼泪便大滴大滴滚落。

你走过来,路过我的时候,命令似地说:“回家。”声音却微微地抖。

“不要!”我大力抹了一把眼泪,固执而肯定地说,“我要陪你去医院!”

你没有拒绝,我知道,那就是默认,于是,在把那五个家伙交给大叔以后,我陪你去了离这里最近的——神奈川县立高级医院。

你额头上的伤并不重,包扎一下就好了;最要命的是,你的左臂发生严重骨裂,医生为你打了石膏,并用绷带固定在木板上。在这个过程中,你始终保持平静的脸色一直苍白;我一直在你身边,眼泪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却强忍着不让它掉出来。

也许就是从那时候起,在我模模糊糊的意识里,曾经的梦想有了更具体的轮廓:考上日本最好的医学院,未来做一名优秀的医生!理由?或许只是因为我根本不能面对你的每次受伤——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你受伤时,我会感觉与你一样的疼痛;你受伤时,我想第一个站在你的身边;你受伤时,我要陪伴你经历那些煎熬与折磨,陪伴你走过从伤痛到康复的整个过程。

你的主治医师倒是满负责的,为了缓解你的疼痛,总是故意说些话来分散你的注意力:

“小子,你的女朋友很坚强嘛。”

“小姐,你男朋友很帅哦。”

……

你没有任何反应,好像什么都没听见;我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很悲哀,同样保持着沉默。

出了诊室,你走在前面,我默默跟着。我们之间,隔着一段不短的距离。

到了医院门口,我终于鼓足了勇气,叫住了你,“米林……米林同学。”

你回头看着我,不说话。

“对不起,”我低下头,不敢看你的眼睛,“对不起,都是我害的,你的手臂……还有十二月的月赛,冬季季赛,和……年赛……”

我说不下去了,眼泪好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下。我知道篮球对你意味着什么,这些比赛对你意味着什么,特别是,这是你国中以后的第一场年赛,你却因为受伤只能坐板凳……

“白痴。”你转过头去,继续向外走,声音一如既往充满了冷漠。

我呆立在原地,心已经沉到了谷底;恍惚间,却又听到了背对着我的你,淡淡的声音:

“不是你的错。”

——很多事,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被我遗忘了;

可为什么,偏偏与你有关的故事,清晰如昨?

中间隔开的那些岁月,

无论是五年,十年,二十年,

只好像透明的玻璃,

透过它们,你的种种,仍然鲜活灵动,栩栩如生;

我看见了,伸出手去,

触到的,

却只是回忆……

从家里到县立高级医院,开车只要二十分钟。

十五年了,这所医院已经翻修过两次,记忆中那个冬夜和你一起来时的样子,早已荡然无存,也许,只存在于我的心里。

换上白大褂,我重新从当年的绫香回到现实世界的秋叶医师,不能再多想你一秒钟了,我要对我的病人负责。

……

连续工作了十二个小时,走出医院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了。

中村在门口,斜倚在他新买的高级车旁边,见到我便迎了上来:

“开我的车,送你回家吧。”

送我回家?我忽然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同样的深夜,同样的地点,同样的话语……

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呢?我苦苦在记忆中搜寻着……

凌晨一点钟,我们站在医院门口,寒风阵阵吹来,很冷。

“走吧。”你首先打破沉默。

“去哪里?”

“白痴,送你回家。”

“哦。”

我刚向前走了两步,又被身后某人命令的口气叫住:“等等。”

又有什么事?我奇怪地回头。

“拿去。”

——一件长到膝盖的、没有领子扣的男生制服,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那是你第一次送我回家,只不过,这次是我走在前面,你默默跟着,我们之间,仍隔着一段不短的距离……

在我家门口,我才开口说了这一路上第一句话:

“我到了。”

“再见。”你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茫茫夜色里,留下那个仍披着你制服的女孩,傻傻地目送你远去。

冬去春来,你左臂的骨裂终于完全好了,手臂的力量和灵活性都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只不过从此以后,每当你打球的时候,都会在曾经受伤的位置带上一只黑色护腕,不明就里的人就又多了一个攻击你耍帅的理由。

恢复训练以后,你为了弥补因受伤受到的损失,比以前更加刻苦练习。当然,由于去年年末,你、吉田、井上都因伤退赛,富丘在季赛中就败给了实力并不算强的老对手四中,年赛更是以大比分输给了横滨二中。教练因此也大为不满,增加了训练的强度,并为了挽回面子安排了一连串对四中的比赛,包括七、八场练习赛和第一季度的季赛。

正是通过这些比赛,我认识了另一位生命里的好朋友——纯洁可爱的根桥晴子。

其实,晴子的性格和歩美是很相像的,她们都属于甜蜜乖巧、小鸟依人的女生,也是绝大多数男孩子喜欢的类型。不过,相较从小生长在富贵之家、过着千金小姐生活的歩美而言,晴子少了一份高贵优雅,却多了一份亲切平和。如果把歩美比作公主,像月亮一样高高在上,那近乎完美的条件使众多平凡的男生觉得她高不可攀,望而却步的话,晴子则好像向日葵一般的邻家妹妹,更平凡也更真实,所以,事实上,追她的人数量并不在歩美之下。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晴子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单纯。

在你参加的富丘对四中的第一场练习赛上,你的一记大力灌篮赢得了富丘全体队员的欢呼和所有富丘女生的尖叫,然而,这其中,我却听到了一个小小的、来自四中的声音:

“米林同学,好棒啊!”

说话的是一个穿白色T-shirt的女孩,和我一样,小小的个子,齐耳的短发,不过长得却比我漂亮多了:楚楚动人的大眼睛,薄薄的*,怯生生地模样。可能是感觉到有人在看她吧,她转过脸来,羞涩地向我笑了一下,一向木木的我,却也不禁被她的笑容所感染,嘴角弯了一弯。

后来,我注意到,在每场富丘对四中的练习赛中,只要你一得分,她就会情不自禁地或轻轻鼓掌,或低声赞叹,或一瞬不瞬地痴痴看着你。我知道,这世上又多了一个单恋你的女孩。

她似乎也注意到我总是看她,每每和我的眼神接触,便羞羞怯怯地微笑一下,我也就不好意思地回她一个微笑。

所以,在所有的练习赛结束以后,你已经成了四中队员最大的眼中钉,而我和这个四中篮球社的小女生,也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十四岁,每个月里,我有了特殊的几天;

妈妈告诉我,我已经不再是个小孩,而是一名少女了;

于是,所有曾经朦胧的心情也渐渐清晰;

童年的陪伴已被升华,换了一个名字,叫做初恋。

我和晴子第一次开口说话,是在富丘与四中对抗的春季季赛以后。

那场比赛,四中居然派了三个人联合防守你,可是即使如此,仍然没有减弱你的得分能力;你带球过人如入无人之境,像一阵旋风席卷全场;四次灌篮每一个都大力而神勇。最终,富丘以66:50战胜了四中,一雪去年冬季赛之耻辱;而你一人独得51分,比四中的中的总得分还要多,当之无愧地成了全场的MVP。

比赛结束了,我正准备离开,却无意中发现四中那个单纯羞怯的女孩正傻傻地盯着你,一副吃惊而疑惑的表情,似乎对你的勇猛不敢置信似的。像以前每次一样,感觉到我的凝视,她转过脸来,娇娇弱弱地一笑,我也向她笑笑,有点怪不好意思的。

“你好,我叫根桥晴子,是四中篮球部的服务生。”她走过来,伸出手,声音像百灵一般婉转动听。

“你好,我叫秋叶绫香,是富丘一年二班的学生。”我被她春风般温暖的笑打动,握了握她的手。

“秋叶绫香?!”她激动地一把抓住我的手,声音一下子高了八度,“你就是那个传说中的米林脇川的女朋友吗?”然后,忽然转为一脸疑惑,“真的……真的是你吗?”

什么?我被搞得一头雾水,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围上来一圈伸长脖子竖起耳朵的女生。

“你听谁说的?”

“大家都这么说啊,米林君每天中午给你带饭吃,还为你和高年级生打架,这……是真的吗?”她的语气,竟然有些焦急起来。

我的天!这些事情怎么都传到外校去了?!我有些慌乱,也觉得有点啼笑皆非。

“不是这样的啦。我们只是普通同学而已,据我所知,米林脇川还没有女朋友。”

我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晴子和周围所有的女生一起“吁”地松了一口长气。

“我一直以为,秋叶绫香是她呢。”她往那边指指。

她指的是歩美。想起她刚才的一脸疑惑,我才恍然大悟:原来在别人的眼里,米林的女朋友如果是歩美就顺理成章;如果是我就匪夷所思……想到这里,我敏感的自尊心又微微地受伤了。

“以后有事,欢迎来四中找我。”她递给我一张带有淡淡茉莉香气、上面写有她名字和联络方式的粉红色卡片。

就这样,我们成了朋友。

结束夏季季赛和期末考试以后,国中一年级的暑假来临了。

这时候的你,因为率领富中取得的骄人战绩,已经成为全县小有名气的人物。大家对你都议论纷纷:男生基本上分两类,要么因佩服你的过人球技,对你大加赞扬;要么因不满你独行侠的性格或妒忌你的成就而恶言诋毁;女生则无一例外地被你迷得七荤八素,不能自已。

那时候开始,就有人把你和身在熊崎国中的东根彰相提并论了。他和你一样,以自身精湛的球技和在队内出色的表现赢得了众多男女fans,也成为方圆几百里的知名人物,当然,也受到众多女生的拥戴。和你不同的是,东根总是以他玩世不恭的表情和迷人放电的微笑面对每一个追他的女生,既不接受,也不拒绝,唯有和歩美在一起的时候,才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到“认真”二字;讽刺的是,歩美对待他的态度就好像他对待别的女生一样——既不接受,也不拒绝。他们常常玩在一起,却似乎,又只是朋友而已。

两个月的暑假,每个人都是期待的:不用穿制服,不用早起,不用上课,没有作业……然而唯有我,在想到暑假中看不到你时,心里隐隐地失落。

不过,好在我手中有安寿姐给我的那张相片,我把它夹在日记本里,每当想看你的时候,就偷偷地看一眼;每当看到你,心里就有一种酸酸甜甜的感觉,好像喝了温柠檬茶一般,有些小幸福,有些不安定,却又回味无穷,忍不住反复回想。

这,应该就是初恋的感觉吧。

时间,是这样一种神秘的东西:身在其中时,往往丝毫没有感觉;时过境迁,又觉得这岁月怎么流逝得如此飞速;回头看看那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却又全然没了印象;对那个昔日的自己,却总是充满遗恨——恨他为什么这么不懂事,为什么不这样做或是为什么当时不作另一个选择;总是好想把那些过去的旧时光再活一遍,演绎另一段自己心目中应该如此的往事。

就好像,国中二年级,又一年,我们朝夕相处:帮你写作业,陪你吃午饭,看你打篮球……所有的所有我都经历了,却从没想过去珍惜;可能有那么多个机会表白情感,我却始终保持沉默。

那个时候,我不知道,那种希望天天听到你、时时看到你的心情,就叫想念;

我不知道,那种虽然嘴上叫着怪物,心里却认为你是最完美的人的表里不一,就叫喜欢;

我不知道,那些每天经历的、虽然零碎却美好的细节,就叫幸福。

第一时间更新《轻狂岁月》最新章节。

都市言情相关阅读More+

邪师

校园巨孽

都市修仙主宰

少年御医

腹黑总裁诱妻上身

腹黑中校请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