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云这一声厉喝如同识破天惊,饶得周行德是个混不吝的性子,也惊得差点跳起来。
“难道是我弄错了,现在才永乐二十年,难道在真实的历史上,此刻的马云还没有投靠太子?”

心中一团混乱,周行德几乎忍不住一拳打倒眼前这个矮瘦干瘪的老太监,夺路而逃。

可皇城之中宫禁重重,又能逃到哪里去?

也不用走多远,马云只需一声令下,只怕我周行德连篦子房也冲不出去。

这一迟疑,却已经耽搁了。

听到司礼监掌印太监这一声吼,送周行德过来的苏太监以及屋中的几个内侍也都是面色大变,猛地冲了上来。

只一个瞬间,形势逆转,周行德现在就算要奋起反击,也没有可能。

突然间,马云双手猛一用力,周行德猝不及防竟被推到一边。

看不出来,这干瘪的死老头凭地如此大力。

可就在这个时候,马云突然伸出右手闪电一般地抽在苏太监的脸上。

这一声如此响亮,直抽得苏太监左脸高高坟起。

其他几个正要扑上来的太监都愣愣地站住了,连周行德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怔住:这个马云是不是失心疯了?

“干爹,儿子究竟有什么错啊?”苏太监猛地跪在地上,伸出手不住闪着自己耳光,哭道:“这么冷的天,你老人家身子骨又弱,若儿子做错了事,尽管吩咐下去,就算打死儿子,儿子也没有怨言,值不得为我这不争气的不孝子怄气伤了身子。”

其他几个太监也同时跪在地上,不住磕头,皆战战兢兢如丧考妣。

周行德被这突然发生的一幕弄得满头雾水,他心中暗暗吃惊:这死太监好威风好杀气,比起嘉靖以后的黄锦、魏忠贤等人也不逞多让。

明朝初年,朱元璋对太监的权利限制极大。宫中内侍不得读书识字,不得敢于朝政,违令者斩。可到靖难时,成祖被困北京,夹袋中的武将也被诸多监视,手头得用的也只有身边的内侍太监。于是,燕王府的太监们往来于南北两地,传递讯息,打探消息,为燕王登基立下汗马功劳。

到永乐皇帝得登大宝,感念到太监奴才们的好处,再不加以限制。到如今,太监已经变成大明政治生活中一股新生力,只不过,这种力量正处于萌芽阶段,不被人重视而已。

宫中二十四衙门中,司礼监不过是一个文书传递机构,还没有以后那么显赫。可因为成日侍奉于君父身边,政治能量更是大得惊人。

如今的司礼监掌印太监马云被是燕王府旧人,又身居中枢核心部门,已是皇宫内侍中第一人。

“你们还不知错?”马云阴森森地盯着苏太监:“尔等是知道咱家的,从小就被选去万岁爷潜邸侍侯,迄今几十年了,老家的人在战乱中死得死散得散。到如今,总算有个兄弟寻上门来,咱家欢喜得几乎要哭出声来。若早一点知道兄弟的消息,怎么着也得预先准备,好好尽一尽地主之谊。怎么先前不早点通报,也好我咱家多做些准备。就这么请到咱家面前来。若传了出去,还不被老家亲戚骂我无情无义?”

“啊!”周行德瞠目结舌的同时,心中却是一阵狂喜,暗叫道:奶奶的,这死太监当众默认我是他的表弟,果然是太子的人,这一把老周我可算是有惊无险地赌赢了!只是,做了一个太监的表弟,这味道这么有点不对。算了,他也是个残疾人,可怜的紧,我也不同他计较了。

苏太监委屈得直哭:干爹这个表弟刚才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鬼知道他以前住在哪里?若早知道有这么一个人,我还不先巴巴地跑过去把他侍侯舒坦了。

“干爹,是儿子的错,是儿子的错。”

周行德见苏太监实在可怜,笑了笑,对马云道:“老哥,你这儿子也挺懂事的。此事是我的错,你不要怪他。”

马云狠狠地看了苏太监一眼,喝道:“行了,滚出去。我兄弟见面欢喜得很,正有贴心话要说,没我命令,任何人不许进这间屋。”

“是,儿子这就出去。”苏太监又磕了一个头,感激地看了周行德一眼,带着其余几个太监退了出去。

等屋中只剩下周行德和马云之后,马云指了指椅子。

周行德施施然坐了下去,既然已经肯定马云就是太子的人。他那颗心也就安定下来了,如今,只需要说服这个皇宫中的实权人物送自己进宫去见太子。

可世界上的事**速而不达,现在却不能急。大家都是第一次见面,要建立基本的信任还需要时间。若表现出太急切的模样,这死太监若起了疑心,未必会冒险带自己进宫。毕竟,私带外人见宫是死罪,马云也不可能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

他端起茶杯吹了吹汤面上的茶沫子,好整以暇地品尝着。

不用抬头,他就能感觉到一道惊疑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久久停留,如同实质,就好象要将自己看穿一样。

这样的感觉实在不太好,周行德也没想到这个马太监的气场如此强大,眼睛一旦盯过来,就让你浑身不自在。

其实,周行德并不知道,这个马云当年在侍奉燕王的时候,也是能提刀上马冲阵的强人。又在中枢历练多年,心狠手辣,自然带着常人所无法比拟的气势。

马云心中也是一阵震撼,刘勉日常出入宫禁都是自己安排的。这个秘密全天下只有他和太子知道,这人又是怎么找上门来的。

难道是刘勉所派?

不,刘勉是个稳重老成的人。如果此时让外人知道,不但刘勉这条线要断,连太子也会受到牵连。

可如今,眼前这条汉子半夜找上门来,却是咄咄怪事。

又想起周行德刚才话说所提及的“山西”二字,马云心中一沉。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山西那边的事情对太子和太子一系意味着什么。

自太子和汉王为储君之位彻底走上对立之后,太子一直在陛下面前恪守人子本分,总算获得天子信任。可秦学政太操蛋,若山西事发,只怕这大明朝的天都要整个地翻过来了。

还有,我马云和太子之间的事也只有为数不多的二三人知道。刘勉也是糊涂,怎么把这种要紧的关节同眼前这人和盘拖出。

今日若真要不得了的大事还罢,若没有,咱家说不得要动杀戒了。

看了周行德半天,马云才缓缓道:“你是谁,和刘勉是什么关系,山西那边又出了什么大事,这么急着去见储君?这皇宫之中门禁森严,太子乃万金之躯不是想见就能见着的。”

“山西那边的事情牵涉太大,我需见了太子面才能说,还望公公谅解。”这可是周行德唯一的上位机会,自然不可能逢人就说。须防着这死太监得了自己的话,自己跑去太子那里邀功,却将我周某人抛到一边。

这种抛开中间人自己谈生意的事情,周行德在现代社会可见得多了。

就算得罪眼前这个马云马太监也在所不惜。

按理,马云在周行德这里杵了一鼻子灰,以他的身份应该勃然大怒才是。

可马云的目光却柔和下去,晒然一笑:“你这人行事倒也稳妥,口也紧。不过,你说你是刘勉派来的,可有凭证?”

这一句话在周行德的预料之中,他放下手中茶杯,缓缓道;“前天晚上在刑部东城大狱,刘大人下手够快啊,估计也是公公你和刘大人瞒着储君做的。否则,以太子殿下的仁厚,断不可此奇险之事。”

“你连这也知道了?”马云还在笑眯眯地看着他,即不承认也不否认。

周行德:“马公公,时辰已经不早了,是否送我进宫去见太子需早做决断。我只说一句话,高随虽然畏罪自杀,可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所谓按下葫芦浮起瓢。山西布政使秦大人冒赈那事还有个大破绽,若不尽快弥补,我等死无葬身之地不说,只怕也要连累到储君。何去何从,请公公尽快定夺。”

“果然是冒赈,你确定?”马云面突有潮红一闪而过,忍不住失声惊叫。

周行德缓缓点头:“我手头有确凿证据需要面见太子。”

“那刘勉为什么不自己来?”这个时候,马云总算承认自己是刘勉都是太子的人了。

周行德:“高随畏罪自杀,刘大人要去收拾东城监狱的首尾。他现在的一举一动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只能让我冒险来见公公。”

马云突然收起笑容,叹息一声:“我不管你是什么人,如此大事我若不让你进宫却是不成了。可你也要想好了,太子可不是谁都能见到的。太子仁厚,可我马云却是手上沾满人血的。你是刘勉的人已然不假,若现在离开还来得及。真进了宫,关系实在太大,马云我却留你不得了。自己思量周全吧。”

听到马云这话,周行德心中一寒:这个太监倒将话说得明白了,若自己真点头去见太子,这鸟人就要杀人灭口,以免得自己以后落到政敌手中,授人与柄。此人行事虽然狠辣,却也光明正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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