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说,周行德不过是一个九品官,还很有可能永不叙用,在冠盖满京华的世界中,就如芥子一般渺小。
而张鹤却是政坛上冉冉升起的一颗新秀,二人地位和前程相差悬殊。

可眼前一幕却让人大为惊讶,听到周行德这一句难听的话,张鹤却不生气,反连连拱手,笑道:“行德兄,我张鹤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怎能做出此等下作之事。”

“怎么就做不出来了?”周行德还是不依,指着张索问:“刚才听索哥儿说他是你的学生,只要我拿出地契来,你就给我谋一个官位。”

想不到呀想不到,张鹤你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也背叛革命了?

张鹤轻蔑地看了张索一眼,道:“断无此事,张鹤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难不成这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他娘的,张鹤若要钱,只需一个眼色过去,自然有人送过来。非不能,实不屑。你家的情况我也清楚,那几亩地能值几个钱,没兴趣。”

他在军中呆了这些日子,又和周行德一道在尸山血海里滚了过来,见的死人多了,也沾染了军中将士的豪气,说起话来也禁不住带上粗口,全没有往日的温文尔雅。

周行德这才一笑,扶起张鹤:“也是,你张大人若要钱,当初在军队里做监军,大把银子过手,早就发大财了。要贪墨也等不到现在,不管别人信不信,我是相信了。如此说来,定是有人打着你的旗号骗钱。”

张鹤厌恶地看了张索一眼,然后道:“行德,休要再说这种厌物。你是正人君子,说他反污了你的嘴。”

周行德父亲一头雾水,别人怎么看自己儿子不要紧。可自家娃娃自家最清楚,他这个儿子生性顽劣,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怎么在张大人的口中就变成正人君子了?

周父:“行德,还不快请张大人坐下,站着说话可不是待客之道。”

于是,分宾主坐定,大家说起闲话来。

张索走也不是,坐也不是,满脸都是热汗,尴尬地站在那里。

虞娘连忙拉过一张椅子,张索这才放了半边屁股在上面。

张鹤见张索厚着脸皮不走,哼了一声,说:“行德,你我自说体己话,弄不相干的人在这里做什么?”

“怎么就不相干了?”周行德故意道:“刚才听索哥儿说他要拜在你的门下,再说,他又是我的妻弟,也算是自己人。”

张鹤淡淡道:“他是你妻弟不假,可这种亲戚也是少见。至于要拜在我门下,我张鹤怎么说也是翰林出身,收过几个学生。如文震者,都是道德高洁之士,什么时候收过品行低劣之徒?”

张索知道张鹤不但下了逐客令,还拒绝收自己入门,眼见着大好前途毁之一旦,一张脸顿时失去了血色,腾一声站起来。想说些什么,嘴唇动了半天,这才无力地掏出周家地契放在几上,恨恨地看了周行德一眼,转身趔趄离去。

虞娘忙追上去:“索哥儿。”

可张索却是不理,转眼就走出了周家院子。

张索离去时的那一眼充满了恨意,可周行德却丝毫不放在心上。这小舅子就是欠人管教,他毛孩子一个能把我怎么着,我连金阁老都敢顶撞,还怕了他不成:“虞娘,别管他。这人总得要经过挫折才能长大,让他自己好好想想做人的道理。”

周行德和张鹤多日未见,此刻见面,自然有许多说要说。

等周行德说去自己父亲跑官一事,张鹤有些惊讶:“行德,我当初不是说过,你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怎么还让伯父在外奔波?”

周行德苦笑:“张兄,这事我也在爹娘面前提过,可我以前浪荡惯了,无论我说什么,家里都不会相信,我也是没办法呀!”

周行德父亲也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抓着头:“张大人,我儿行德以前实在荒唐,倒让你笑话了。可万万没想到他在外做了三年官,却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张鹤扑哧一笑:“人少年时谁都干过几件荒唐事,所谓人不轻狂枉少年。可我万万没想到行德这么稳重正直的一个人,以前却也糊涂过。对了,你官位的事情我已经跑过了,已经弄妥。伯父伯母和行德你也不要担心了。”

“真的?”不但周家上下,连周行德也大为惊喜,忙问去哪里任职。

张鹤却不急,反不紧不慢地说:“你的事情我已经打听过了,英国公府虽然没有明说,吏部的人却也看懂了风头。吏部已经有了定论,给你在大同任上的考评是下下等,永不叙用。”

周行德暗自点头:果然如此,这张府还真是恨上我周行德了。

周父怒得一拍桌子,道:“国公府的人也真是可恶,行德以前写了休书是他不对,我下来也管教过儿子。且,行德写的那封休书也被我撕了,国公府那边我也去赔过礼。他们还待怎样?行德不过是个晚辈,国公府那么大权势,犯得着跟一个晚辈认真,下这种死手,坏了我儿前程吗?”

虞娘听得有些难过,将头低了下去。

周行德忙递过去一个眼色,示意她不要放在心上。

张鹤继续道:“别人畏惧英国公府,可我张鹤却不以为然。朝廷官员任命乃是国之根本,怎可公器私用?任人唯贤,行德品德高洁,又有大才。张鹤不才,自然要为朝廷举贤。还好,在我岳父泰山大人的的斡旋下,行德的事终于办好,也免得行德怪我张鹤是个说大话的人。今日我随岳父大人去接驾,忙完回家,才知道行德兄来找过我,这不,就急忙寻了过来。恕罪恕罪。”

说着他将一份任命书掏出来放在几上。

这下,不但周行德,连周家父母都忍不住站起来围了过去,同时将目光落到那张官照上面。

只虞娘还端庄地站在那里,可神色中却满是关切。

张鹤看得心中一赞:行德的夫人不愧是王御使的外孙女,英国公府出来的人,果大家风范啊!

周行德低头一看,却是刑部刑部司狱司的司狱。

他对明朝的官职还不甚了解,特别是这种小职位更是两眼一抹黑。就问:“这是几品官?”

张鹤回答说:“从九品。”

周行德心中郁闷,气道:“张兄,你这不是埋汰我吗?我本是正九品的官,现在却去做从九品。人家做官是越做越大,我却是越来越小。本以为你好歹也是个郎中,你岳父又是六部尚书,怎么这也该给我弄个七品的知县干干才像话。我都不是嫌你给的官职小,实在是拿不出手,反坏了你这个郎中和吕尚书的名头。”

“你懂个屁!”周行德父却是一脸的喜色,厉声呵斥儿子:“这是个大大的美差,还不快快谢过张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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