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柴进东庄上一连住了五日,虽说平静如常,但叫林冲反而有些不安了,毕竟火烧大军草料场和斩杀6谦等六人,哪一样都是杀头大罪,更何况他林冲原本就是刺配的囚徒,这么一来便是罪上加罪——林冲如何能心安呢?
终于,等到了第六日,平静的日子终于不再平静了,州府衙门的官兵差役四方出动,搜捕杀人凶犯林冲。原来草料场大火,虽经四方乡民合力扑救,但最终还是烧了个七七八八,成了一片废墟。深知此事干系重大,沧州府尹立即派人追查事由,等找到草料场主事的老军时,一问才知管营和差拨已经拨了林冲去看守草料场,如今老军在天王堂里做事,那草料场大火根本不干他的事。

府尹大怒,又遣人去唤管营和差拨到堂前问话,殊不知他们的家人却说一整夜都不见他们人影了,也不知他们的去向。更叫人头疼的是,草料场被烧之后,林冲也不知所踪,无法寻觅。

对此,一帮差官衙役众说纷纭:一说当时草料场火势迅猛,想必林冲已经葬身火海,尸骨无存了;二说草料场失火,林冲自知罪责难逃,已趁乱逃了;三说草料场大火乃林冲故意纵火而为,其目的就是要造成他自己葬身火海的假象,从而逃脱官府的追捕……

沧州府尹本是个破落书生,只因他是蔡京蔡太师的远房亲戚,这才得了照顾,“荣膺”府尹之位,叫他做些笔墨书画倒还有三分本事,可升堂断案之事他哪里是这个料?听得人众说纷纭,这府尹大人根本拿不定主意了,一拖就过了三两天。

恰巧那日夜里大雪,6谦等人的尸被雪覆盖,再加上古庙附近十分偏僻,平常很少有人靠近,因而也没叫人现。不过,这几日恰逢晴天,气温回暖,积雪融化,那些尸便现了出来。

也巧了,一个猎户进山捕猎归来打庙门口经过,不小心踩到什么东西重重摔了一跤,他翻身来看,却不知是一具无头尸,吓得落荒而逃。走到半地里,猎户忽然愣住了,想到平日里官府常悬赏捉拿朝廷要犯之事,他寻摸着该不是自己时来运转,一阵窃喜过后,慌忙跑来衙门里报官。

闻听死了人,沧州府尹大惊,立即点齐三班衙役和仵作,让猎户前面带路,马不停蹄赶往凶案现场。经衙役们仔细查找,在雪地里共寻得尸六具,其中无头尸四具,另又在古庙的供桌上寻得头颅四个,经辨认,其中两个头颅便是失踪了三日的差拨和管营。

又唤来仵作查验,四个头颅正好来自四具无头尸,都是快刀一刀砍下,显然是武艺高强之人所为。然而,仵作又断定,这六人的真正死因不在刀具,而是抢棒所致,几乎都是一枪穿胸而过,当场倒毙。

听了仵作所断,府尹吓得满头是汗,哪里还敢多看尸一眼?命了两个衙役前去差拨和管营家里报丧,他便钻进轿子里去了,准备回府。不想,刚一起轿,差役们又从尸体上搜出了一块太尉府的腰牌,急忙来报,府尹一看那腰牌,当即唤人落轿。

下了轿,府尹忙又将腰牌仔细看了看,却是不假,他不禁大骇,手也哆嗦起来。凶杀大案每年也有那么几例,但凡有钱有势者大多花钱了事,或者找个倒霉鬼顶缸,算不得棘手。

虽说这次事牵牢城营的官员,但也并非难事,府尹早在心里筹划好了,差拨和管营在牢城营干了许多破事,得罪不少人,其中不乏亡命之徒,若是找不到凶手,就从那些仇家死敌入手,抓上一两个人严刑拷打,不怕他们不认罪。

可是,这突然又牵涉到太尉府的人,府尹心下慌了,不知该如何是好,要知道这太尉府的人在自己的辖地上出了事,高太尉一旦追究下来,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的。府尹彻底没则了,只得咆哮着喝道:“一群废物,赶紧再四处找找,看看还有什么线索?”

“是,大人。”衙役们一齐应声道,立即又忙碌起来。

经过一番搜寻,除了几把刀之外,便是在古庙里找到的一床被褥和一个酒葫芦了。差役们将这些一一呈在府尹面前,也巧了,当即便有那在旁看热闹的村民说那酒葫芦是草料场老军的,府尹大喜,立即命人打马去唤老军再来问话。唤了老军到场,府尹立即以酒葫芦为由,质问老军是不是杀人凶手,老军“扑通”一声慌忙跪下,说酒葫芦是自己的,不过在几日之前已经送给林冲了。

这府尹虽不善断案,但也不是白痴,他当然知道老军者一把老骨头了,拿把刀耍弄几下估计都得喘半天的气,如何杀得了六个大汉?但忽一听得老军提到林冲,再联想到此地距草料场不过半里之遥,而且仵作也说了,这些人的真正死因是枪棒穿胸导致大量失血,林冲原本就是禁军里的枪棒教头,一杆长枪耍得是出神入化,此二点就可断定林冲难逃杀人之嫌疑了。

再有一点,林冲与高太尉素有仇怨,这忽然撞见太尉府的人,林冲杀心大起也是极有可能之事,他又怕差拨和管营告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此二人也一并杀了。

如此这般推断了,府尹一时大喜,当即一面吩咐差役快马加鞭赶去东京太尉府,将此事禀明高太尉,一面立即回府,取出印信,押下公文贴,悬赏三千贯钱捉拿凶犯林冲。

当日,州府衙门便下了行文,各路官兵拿着林冲的画像,沿着各村镇店坊,挨家挨户搜寻,又在各个路口要道设下关卡,凡过往人等,俱要接受盘问搜查……

自留在柴进庄上,林冲便一直住在后院厢房,因柴进特意交代,庄中所有人等不许随意搅扰林冲休养,因而林冲对外界之事都不甚了解。直到第六日午后,州府官兵寻到柴进庄上,柴进立即吩咐庄客前来告知林冲好好藏在后院,莫要出来走动,林冲方才知道外面已经翻天了。

听闻朝廷官兵来柴进庄上搜查,林冲在后院如坐针毡,不知如何是好,但大官人吩咐,叫他好生在后院藏着,他只得听从。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柴进来得后院,一见林冲,他便抱拳笑道:“兄长,官兵已叫小弟打走了,无妨啊无妨……小弟正好与兄长同饮几杯。”

原来那领头的官兵与柴进是旧识,他领着人马在附近庄上搜查凶犯林冲,寻了半日却一无所获,偏缝这个地方连间酒铺都没有,又弟兄们都吵闹着腹中饥饿,他只好领着人来柴进庄上讨杯酒吃。既是故人来访,为不失礼数,柴进亲自到庄前相迎,又好酒好肉款待他们,临别时还让庄客取了些散碎银子打赏了他们。送走那些官兵,柴进心下高兴,特意吩咐厨房准备几样下酒菜,要与林冲好好干上几杯。

酒菜上来,柴进给林冲斟了一杯酒,便道:“来,兄长先吃杯酒压压惊……”

林冲端了酒杯,忽又放下,如此反复两次,终究没有将酒吃下,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兄长因何叹气?”柴进忙问:“莫非兄长担心那些官兵会去而复返?”

“那倒不是。”林冲摇了摇头道:“只因小人是杀人凶犯,官府追拿得紧,倘若继续留在庄上,恐怕会累及大官人。我思虑再三,还是早早离去为妙,望乞大官人借些盘缠,小人感激不尽,来日若能侥幸不死,自当舍命报答。”说着话,他便单腿跪下了,双手抱拳。

“兄长这是为何?——快快起来!”柴进急了,慌忙来扶林冲。等扶了林冲重又坐下,他自顾吃了一杯酒,方才又道:“兄长执意要走,小弟赠些金银给哥哥做盘缠自是应当,只是……只是不知兄长有何打算?要投何处去?”

一想到要投往何处,林冲眼前一片模糊,但他还是带着几分豪情道:“小人暂且还没想到去处,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这天下之大,总会有我林冲的容身之所的……”

柴进又自己斟了一杯酒,一口干了,忽又开口道:“既然如此,小弟倒有一个去处,只是不知兄长愿不愿往?”

“小人如今是官府缉拿的凶犯,只要得个安身立命之所便好。”林冲道:“——不知是个怎样的去处?”

“不知兄长可曾听闻山东济州府辖下的梁山泊?”柴进道。

“梁山泊?”林冲怔了一下,接道:“小人却曾听闻过此地,听说那里聚集了七八百个好汉,有三位头领,个个都义薄云天……”

“小弟要荐兄长去的正是这梁山泊!”柴进忙笑道:“听闻那里方圆八百里俱是水地,易守难攻,是个绝好的险要之地。有三个英雄好汉在那里安营扎寨,为的叫做‘白衣秀士’王伦,第二个叫做‘摸着天’杜迁,第三个叫做‘云里金刚’宋万,此三人爽快仗义,招揽四方豪杰,许多犯下死罪的英雄好汉都投那里去,求个安身之所。小弟不才,早年与三位头领结识,情谊深厚,时常也有书信往来,既然兄长执意要走,我便修书一封,荐兄长投梁山入伙——不知兄长意下如何?”

“蒙大官人周全,小人愿往。”林冲抱拳连连相谢。

如此这般议定,柴进立即命人给林冲打点行装,又留得林冲在庄上多住一晚,吩咐庄客杀鸡宰羊,要为林冲践行,等明日天明,再送林冲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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