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俗话说的好:独木不成林,无巧不成书。正当王进与老母正商量着要早日离开,赶去延安府时,不想他与史太公的庄院竟是前世结下了缘分,注定要多留些时日。
这日午后,王进前来后院槽间看马,准备多喂些草料,好明日赶马上路。走来后院,他刚过了门,但见空地上一个光着上身的后生正在耍弄枪棒。那后生刺着一身青龙,栩栩如生,面皮清秀不凡,约莫十**岁的模样,一根枪棒在他手里灵活闪动,虎虎来风。王进原本就是枪棒教头,看到那后生练棒,随即来了兴趣,躲在一旁,默不吱声,只顾细细观之。不曾想看了半响,他不觉失声叫了起来:“好,果真是好棒法!”
那后生不由一惊,立即停止练棒,见了王进,便喝道:“你是何人?”
然而,王进却不答话,只顾自己说着:“你这棒法虽练得不错,但却有许多破绽,倘若遇到真正的高手,三五招便要败下阵来……”
“你是哪来的鸟人,胆敢笑话我的本事?”那后生听了,不禁勃然大怒,叫嚣道:“我也是经了七八个名师教导,日日苦练,我就不信赢不得你?你若真有本事,不是耍嘴皮子的闲汉,有胆量和我较量一番么?”
话还未落音,只见庄主老太公自中门走了过来,喝住那后生道:“小小顽童,休得无礼,还不快快给贵客道歉!”那后生倔强,心有不甘,急忙指着王进道:“这厮闲汉居然笑话我的棒法,我为何要向他道歉?”
“你这不长进的东西!”老太公瞪了那后生一眼,又问王进道:“莫非贵客也使得枪棒?”
王进微微颔,轻轻笑道:“回老太公,小人自幼学得一点,登不得大雅之堂。”但见那后生模样煞是可爱,他忙又问:“敢问老太公,这后生小子是庄上何人?跟老太公又是何关系?”
老太公伸手捋了一把花白的胡子,笑答:“是老朽不争气的儿子。”
“哦,原来如此。”王进施了一礼拜道:“老太公,既然这后生是令公子,小人倒可点拨他一二,不知可否?”
老太公连声叫好道:“如此甚好,那有劳贵客了!”又叫那后生道:“还不快快拜见师父?”
“爹爹!”那后生哪里肯拜王进,指了一下王进便大怒道:“您休得听这厮闲汉胡说八道,他若真有本事,赢了我手上这条棒子,我便磕头,拜他为师;倘若他只是耍耍嘴皮子,我便用这条棒子好好教训于他,也省得他在别人跟前胡说八道,坏了我的名声!”
“你这小子,如何这般不识抬举?”老太公一时火了,伸手便要打那后生,不料却被他跳着逃脱了。这时,王进的兴致已被挑起,他“呵呵”笑了一声,便问那后生道:“敢问小公子,你刚才说若我赢了你,你便拜我做师父,此话当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那后生说着话便跳到了空地中间,将手中棒子玩得跟风车似的“呼呼”转着,又挑衅王进道:“你若真有本事就快快使出来,我若怕你便不算好汉!”
王进见那后生跟他自己年轻的时候确有几分相似,心中暗暗高兴,但他却摇了摇头,只是笑着,却不肯动手。老太公见了,忙笑这说道:“贵客,小儿不识礼数,还望你多多包涵,若贵客使得棒法,就莫要推却了,好好教训我这小子,让他也知道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王进摆了摆手,微笑着答道:“唯恐一时错手冲撞了令郎,让他脸上不好看啊……”
“你这厮闲汉,还废什么话啊?”那后生忽又叫嚣起来:“有本事你尽管使出来,我才不怕你呢!一个大男人,哪那么多废话?”
老太公无法,又瞪了那后生一眼,这才对王进道:“贵客莫要顾虑,好好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倘若打折了他的手脚,也是他咎由自取、自作自受,怪不得贵客!”
忽地,王进抱拳向老太公施了一礼便道:“那恕小人无礼了!”说着话,他便跳到那枪架边上,挑了一条棒出来,径自在空地上来回耍了两个回合。
那后生见了,大吼了一声,便挥着棒子攻了过来,直取王进。可王进却不管他,拖着棒子便走,度之快,让人惊叹。
后生轮着棒子追了上来,喝叫道:“你这厮哪里逃?”
恰在此时,王进忽然转身,一棒子重重劈了下来。那后生见王进的棒子劈来,快如闪电一般,急忙双手举起棒子来接。然而,王进的棒子却没有直接打下来,而是在半空里便急急收了回去,忽地又往那后生怀里直奔而来。
那后生哪里反应得过来,王进只是使力一挑,后生手里的棒子便抓将不住,飞到了一边,而他自己却直往后边重重地倒了下去。王进见了,慌忙撇了棒子,跳将过去,一把扶起那后生便笑着道:“真是抱歉,抱歉啊,都怪我出手重了……”
那后生不想眼前这汉子棒法如此高明,爬将起来,心中自是羞愧万分,但他也是个爽快之人,搬了条凳子叫王进坐下,便跪下拜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三拜!”话闭,“咚、咚、咚”,一连磕头三个响头,丝毫也不含糊。抬起头来,他神色极其严肃认真,接着又道:“枉费我跟从那么多人学艺,原来却不值师父半分皮毛,刚才徒儿唐突了,但请师父责罚!”
“你也休得懊悔,”王进将那后生缓缓扶起道:“像你这般小小的年纪,却能练得如此精妙的棒法,已是很难得了,以后再勤加练习,必将更进一步。”
“但请师父教诲!”后生抱拳施礼道。
老太公在旁看罢,不禁大喜,当即叫那后生小子回去穿了衣服,一同到后堂坐下叙谈,又吩咐庄客宰杀一只羊并许多鸡鸭,以及安排果品酒食之类,请了王进老母一同入席。
四人围席而坐,先是同饮一杯,接着便把话谈开了。
老太公心中高兴,起身敬了王进一杯,笑道:“恕老朽眼拙,竟未看出贵客是个世外高手,惭愧万分。师父有如此武艺,想必是个教头,都怪小儿鲁莽,有眼不识泰山真面,还请师父莫怪。”
王进起身抱拳回道:“老太公在上,小人不敢欺瞒,我本不姓‘张’,原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姓‘王’名‘进’,专教这抢棒之法,因此略有小成,让老太公抬爱了。”
太公心下见疑,问道:“贵客原是那禁军教头,为何流落至此?”
“唉――”王进禁不住叹道:“此话说来气愤,只因新任的殿帅府太尉高俅,原先只是一个市井泼皮,一日我见他在街上作恶,便出手教训了他。不曾想那厮竟迹升天,做了点帅府太尉,怀恨在心,要故意为难于我。王某被逼无奈,只好携老母私逃了出来,欲投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想寻个安身立命之所。”
老太公止不住摇着头道:“如今这世道,一个市井泼皮居然做了殿帅府太尉?――真是匪夷所思,骇人听闻哪!”
王进接着又道:“我母子二人逃了东京府,一路上行了月余,不曾想得遇太公,在庄上叨扰数日,真是感激不尽。又蒙太公赐药,连日照顾,家母的病情方才有了好转,如此大恩,王某实难报答。”
“贵客勿要这般多礼。”老太公又举起杯来,笑道:“人生在世,相识便是缘分。老朽虚度几十年了,能够得遇教头,实乃三生有幸――来,我再敬教头一杯。”
王进饮了满杯,同邀老太公坐下。忽又看了后生一眼,向老太公抱拳道:“令郎小小年纪便有如此精益的棒法,实属难得,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只是我观令郎的棒法确是花架子,看是好看,但临阵对敌却毫无用处,需得好好点拨一番才行。”
“若得教头点拨,那是小儿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老朽感激不尽。”太尉笑了笑,忙又吩咐那后生道:“我的儿,还不快快拜见师父!”
“是,爹爹!”那后生应了,慌忙跪在王进跟前,又是三拜,还敬了茶,算作拜师之礼。
礼毕,王进将后生扶了起来。这时,老太公径自喝了一杯,娓娓而道:“教头在上,小老儿有礼了。老朽祖居这华阴县境内,已过了四五代之久,因盘踞在这少华山下,是块风水好地,聚得三四百户人家,全都姓‘史’,因此这村便唤作‘史家村’。”
稍停片刻,老太公忽又指了指他那后生小儿,接着道:“老朽年过四十方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因而十分溺爱。只是他自小不务正业,却独爱这枪棒之法,我那老伴说他不得,一气之下吐血殁了。老朽没法子,只得随了他的性子,也不知花了多少钱财请得师父教他,又请了高手匠人给他剌了这一身花绣,胸口、肩上,背后,共有九条青龙,咱们满县人口顺,都叫他做‘九纹龙史进’。教头既到老朽庄上,这乃是上天注定的缘分,祈盼教头成全了他,多多点拨才是――老朽自当重重酬谢,以报教头大德。”
“老太公勿要言谢。”王进拜道:“若不是老太公收留不弃,我母子二人还不知落得如何境地,今日令郎既拜我为师,王某自当悉心教导,绝不辜负老太公的美意……”
“既然如此,老朽便不再多嘴了,吃酒!”太公忙又起身敬酒。
当日饮宴完毕,王进母子二人便留在庄上,也未提要走之事。史进每日求教,王进也十分热心,将十八般武艺,一一教给史进。不知不觉,光阴飞逝,早已过了半年之久……
这些时日里,王进将那十八般武艺,矛、锤、弓、弩、铳、鞭、锏、剑、链、挝、斧、钺、戈、戟、牌、棒、枪和扒,悉心教与史进。史进也算难得的练武奇才,日日苦练,又得王进点拨,短短时日里尽得各般精妙。
王进见徒儿武艺大有进步,心下相安,思量着在此固然好,但终究非久留之地。寻得机会,便来向老太公请辞,要投延安府去。史进哪里肯依,立即跪下,拜道:“师父何需不辞辛苦,要投延安府去,只在庄上安心住下。小徒自当效力,与你一起奉养老母,多少也是个照应,如何不好?”
“大郎好心,王某感激不尽!”王进将史进扶将起来,解释道:“在此固然是好,只是担心高俅那厮遣人寻来,牵累你等……”
史进攥紧拳头,愤愤不平道:“师父,您何需怕那厮高俅,他若是遣人来了,你我师徒二人一并将他们打了便是!”
“大郎莫要再劝,这天底下哪有不散的宴席?――如若我们师徒有缘,自有再相见的机会。”王进轻叹了一口气道:“王某一心要投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谋个差事,那里镇守边地,正是用人之际,足可安身立命,我这一身武艺也好有个施展之处……万万放心!”
史进和老太公苦留不住,只得安排了一桌上好的席筵给王进母子送行,又托出两匹缎子并一百两纹银,以谢师恩。王进推却不得,只好收下。
当晚,王进母子便收拾了行装,来日天明便来拜辞史老太公,投延安府的路途而去。史进叫庄客挑了王进的担子,亲送十里之遥,心中自是难舍。王进好一番苦心告诫,史进这才点头说记下了,洒泪跟师父拜别,与庄客自回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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