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故宋哲宗在位之时,东京汴梁府,南城,西岐大街。
此时已别仁宗皇帝临朝已三十余年,早已不见了瘟疫惨象,京都之地各色商铺林立,酒楼茶肆尽皆宾客满座,各路商客齐聚,热闹非凡,一派繁荣景象,尽显大国丰饶。

就连这毗邻南城的西岐大街也是行人如织,好不热闹,小商小贩们也竞相卖力吆喝,一声高过一声。还有那些玩杂耍的,摆摊卖艺的,敲锣打鼓,吸引了许多行人驻足观看。

也就在卖艺的场子侧边,一家小酒肆生意兴隆,食客云集,绝无空座。这家酒肆名曰“清风楼”,虽不曾得到名家大师的题匾,但因为他家秘制烧鸡外焦内嫩、脆香无比,在这汴梁城里也算是大大的有名,许多食客因此而莫名前来。更因为清风楼的老掌柜谦让有礼、为人亲和,许多街坊四邻常常聚坐于此,点上一份烧鸡,再要上一壶水酒,一边喝酒吃菜,一边闲话家常,好不痛快。

这中间尤以前边巷子口瓷器店老板李盛彦来得最为勤快,因他耳朵奇大无比,又消息十分灵通,大伙儿都管他叫“大耳李”。这家伙几乎每天都要来清风楼喝上几杯,再跟众人绕绕口舌、说说新鲜的事儿,否则他便浑身都不自在,觉得憋得慌。

这日,李盛彦进得清风楼来,店中小二因他是常客,十分熟悉,当即便笑着问:“李掌柜,您得空来了啊,要吃点啥?”

李盛彦笑道:“还是老规矩,一碟烧鸡,一壶绍兴老酒。”

“好嘞,您先找地方坐,小的马上给您上酒上菜……”店小二说着话便把抹布往肩上一搭,立即从人群里钻到柜台那边去了。

见那店小二机灵得跟只兔子似的,李盛彦不禁摸了摸半长的胡子笑了,径自来找人拼搭桌子。不想,几个老熟人见他来了,立马大声喊他道:“哎呀呀,大耳李,你终于来了,大伙儿都等你老半天了……快来这边坐……”

“哈哈,老哥哥们都在啊!”李盛彦大声笑了,他下意识摸了摸耳垂,便微笑着走了过去。谁料,他刚一坐定,便神秘兮兮地问道:“我说各位老哥哥,这些天汴京城里出了件大事儿,可曾知否?”

“什么大事啊?”其余在座三人不禁好奇,齐齐探过头来。周边几桌人听到声音,禁不住都起了身,也连连靠了过来。

这时,店小二把酒水给李盛彦端上来了,他自个倒上一杯,仰头一口尽了。放下酒杯,他嘴巴“啧啧”了两声,便环视了一下众人,幽幽而道:“那高二回来了……”

“高二?”众人尽皆叫了起来。这高二究竟是何许人也?

原来,这高二本也是这汴梁人氏,乃是宣武军下一个轻浮放荡的破落户子弟,姓“高”,排行第二。自这高二便不成家业,游手好闲,尽做些鸡鸣狗盗之事,平日里好使枪弄棒,也踢得一脚好球。那时候,京师之地盛行踢球,上至君王天子,下至庶民民百姓,尽皆乐于此道。不过,多数人都将它称之为“蹴鞠”,时常可见大人孩童一道于街头巷尾追戏把玩,只是能踢得一脚好球的倒也少见。高二也因此自鸣得意。

然而,京师人说话口顺,却不叫他“高二”,尽皆把他唤作“高?”。后来他升官迹,一步登天,觉得自己的名字似有不当,便径自将那“?”字去了“毛”部,添作“人”旁,改名唤作“高俅”。

此人吹拉弹唱,刀棍抢棒,以及相扑围棋,尽皆有得几分水准,也曾胡乱学得些诗书词赋,一手正书楷字也写得有模有样。只是论及礼义廉耻、信义忠良,他却挨不着一丝边际,只知在汴京城里纠结了一帮游手浪人,整日偷摸拐骗,无恶不作。

只因那高俅篡唆了一位唤做王康年富家公子纵钱赌博,沉迷于风花雪月之地,被王康年之父王继恩王员外一纸文状告到开封府衙。那王继恩原也是个举人,跟开封府尹算是同窗,只因后来屡试不第,这才接手祖上家产,置办田地,做了个逍遥员外。

开封府尹看过状纸,知道王继恩心中有气,但高俅犯的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但碍于同窗的面子,他只得将高俅杖责二十,配出界,也等于把高俅赶出了汴梁城。平日里高俅这厮坏事做绝,府尹将他判了,各商民百姓尽皆拍手称快,哪里还能容得了他?高俅无可奈何,为求生计,便只身来了淮西,投奔一个开赌坊的闲汉柳大郎。

这柳大郎名字唤作“柳世权”,他平生有两好,一好赌钱戏耍,二好结交四方江湖朋友。高俅自京师来投,柳世权不问其出身,也不问其因何而来,爽快地将他留下了,还委了他在自家赌坊里做看护的差事。就这样,高俅托在柳大郎家,一住便是三年。

后来,逢哲宗皇帝率文武大臣到南郊承恩寺祈福祭天,因为有感风调雨顺、国泰民恩,于是颁下谕旨敕令,省刑薄赋,大赦天下。那高俅闻听圣上大赦,不禁大喜,思量着要回汴京,遂向柳世权请辞。柳世权劝留不住,于是摆下酒宴为高俅践行。

却说柳世权和那汴京城里金粱桥下一家开药铺的董将仕是远房亲戚,因担心高俅回京没个落脚之处,他便修书一封,又叫人收拾了衣物盘缠,一并交与高俅手中,打他投奔董将仕家过活。

千恩万谢,高俅拜辞了柳大郎,便背上包裹,离了淮州,一路快马加鞭径回汴京。入了城,他便径直来到金梁桥下董记药铺拜谒董将仕,并呈上了柳世权的交付的信函。董将仕看罢柳大郎来信,又盘问了高俅几句,因见他生得还算高大,有得几分力气,又因他写得字记得帐,便将留在药铺里做了一名伙计,供给伙食及住处。

于是,高俅便在董将仕的药铺里安顿了下来,整日里切切药、打打杂,倒也清闲。只是那高俅原本就是个破落户,恶性难改,不消十日便暴露了原形。他重新纠结了三年前的那一帮泼皮弟兄,隔得三两日便到街市上撒泼闹事,遇着卖时鲜水果的,好吃的就尽皆装袋走人、分文不给,不好吃的便操起掀了摊位,临走时还不忘跺上几脚。

这还不说,看到不顺眼的,高俅便指使手下弟兄拳脚相加,一顿狠揍,毫不留情。要是遇到姿色好点的妇人从旁经过,他一招手,众泼皮一窝蜂便围将上去,当街戏弄。一时之间,汴梁各处街市闻听高俅之名,尽皆色变,心惊胆战……

正如“大耳李”的外号所称道那样,李盛彦确实是个“通风大耳”,消息灵通,将那高俅的一路来历娓娓一道,同桌三人不觉大惊。再看时,李盛彦却见他周遭四地全都站满了人,围得水泄不通,众人都在论说高俅,泡沫星子横飞不绝。

“高二来了……”不知为何,忽然有人高声喊道。这一声叫喊犹如晴日里的惊雷,清风楼里的众食客几乎一齐探起头来,四下里张望着,想看看这为非作歹的高俅到底是何模样。

但见从街市另一端,一群泼皮汉子踢着球出现了,为的那人正是高俅。只见那高俅时而将球在脚上颠了颠,时而又将球踢到头上或是肩上拱着,而他那些手下则尽皆驱赶行人,动不动就把小商贩的摊子掀了,蔬菜果品,还有瓷器等其他物什抛了一地、砸了一地。但有那些出声嘀咕咒骂的,他们上前便拳脚相加,好一顿毒打。周边路人看了,都害怕惹祸上身,尽皆退到边上,不敢出声。

高俅领着泼汉们很快便来到清风楼前,这里正有一个走江湖卖艺的杂耍班子在表演,高俅等人一到,原本里三圈外三圈围着的观众立时被吓得一个不剩,逃得远远的。观众一走,正兴致浓浓的表演即刻间也戛然而止。

就在这时,高俅也不颠球显弄了,他把球踩在脚下,忽然挥脚踢出,不偏不倚,正中一玩杂耍艺人的大坛子上――“砰”地一声,坛子破了,碎片儿散了一地。

杂耍班子的班头穿州过省数十年了,也是见过世面之人,这一帮闲散泼皮无故闹事,他也知道无非是想讹些钱财,所以他并不惊慌。眼睛扫了下,现高俅是众泼皮汉子的头儿,他慌忙抱拳迎了上去,陪着笑脸道:“这位大爷,小的等人初到贵宝地,多有得罪之处,还望见谅。”说着话,他自怀里摸出三五两碎银子递了过去。

然而,高俅却不伸手来接,冷冷笑了一声便转过身去了。谁料,一个圆脸秃头的家伙突然窜前来,一把夺了班头手上的银子。那秃头儿把银子放在手心里颠了颠,不禁讪笑道:“你这小小的班头好没眼力劲,知道我高二哥是甚人么?――就你这么点破碎银子也拿得出手,你当是打叫花子啊?”虽然这般说着,但那厮却径自把银子往衣袖里送了。忽然,他又伸出手来,轻轻招了招,还“砸吧”了一下眼睛,示意班头多拿些银两出来。

班头无奈,又从怀里摸出了几两碎银子,递了过去,陪笑道:“大爷,小的身上就这么多了,您就行行好,别为难小的们了……”

秃头儿又一把抓过班头手上的银子,往衣袖里一塞,便“呵呵”笑了。班头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不料这厮秃头脸立马就横了起来,喝道:“我家高二哥心地宽厚仁慈,念你们跑江湖卖艺,风餐露宿,也不容易。这样吧,你再拿二十两银子出来,这场子就归你们用了,我们再也不来找麻烦……”

“什么?二十两?”班头心头一震,慌忙求道:“大爷,您也知道我们这些走江湖的着实不易,吃了上顿还得惦记着下顿,如何有那二十两银子余钱?――您就当行行好,放我等一马……”

“放你一马?”秃头这厮突然伸出手来,猛地扇了班头一巴掌,又道:“江湖自有江湖的规矩,这场子是我家二哥看着的,你们赶场子卖艺不先知会一声,已经坏了规矩,我如何再放你等一马?”

“这、这……这堂堂天子脚下,你们还――还有没有王法……”班头捂着半边脸,一着急,话也乱了。

“王法?”秃头儿不禁冷笑起来:“呵呵,王法?在这里,我二哥的话就是王法!”他说着话,还不忘向高俅竖了竖大拇指。

班头急道:“我、我要去开封府……”谁料他得话刚说了一半,秃头儿上来便是重重的一脚,将他踢翻在地,还嚷嚷着叫道:“去开封府做甚?――还想告我们不成?”

“爹爹――”就在这时,一声惊呼从人群里突然响起,像是无边的控诉。

众人纷纷回过头去,心也不由地揪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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