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什么这么出神?”
李俊荷正观察炮手的操作的时候,田辉终于恢复了正常。他见李俊荷看得“津津有味”忍不住出声问道。

“没什么。”李俊荷笑了笑,指了指累得气喘如牛的炮兵们说:“看看他们的操作而已。”

“怎么,忆苦思甜?想起我们当炮兵那会的事?”

“那倒不是。”李俊荷又笑了下,“只是为他们不值!”

“有什么不值的?一个月四两银子,还包吃包住。这样的好事广州有大把人抢着干。说实话我还真为左督师不值,花那么多钱雇来的人,连简单的力气活都干不好!”

田辉对于这些炮兵的表现嗤之以鼻,他不屑的问:“他们还没达标吧?”

“嗯!”李俊荷点点头,然后补充道:“不过换你也不可能达标!”

听了这话田辉不干了,他气呼呼的说:“不可能!当初我们当炮兵的时候你又不是不知道,虽然没有大牛那两膀子力气,但在镇海号上用同样的炮,咱哥们轻轻松松一分钟也能打六发!”

“那是在镇海号上。”李俊荷淡淡的一笑回答说,“在这里,你永远不可能达到这个速度!”

“不可能!为什么?”田辉惊诧了。

“很简单!”李俊荷舔了舔嘴唇说,“他们不能达标,不是操作的问题,而是机器的问题。”

“机器有什么问题,炮不都是一个型号的吗?”田辉不相信。

“不是炮,是扬弹机的问题!”

李俊荷指着炮座后面的提弹口,说:“我刚才大概的估算了一下,南瑞号的提弹机,每分钟最多能将六发炮弹和发射药筒提上甲板。也就是说他们就算效率再高,如果不在跑位附近存放弹药的话,一分钟也最多射击六次!这还是最好的情况,实际上是达不到的。如果提弹机的效率不提高,别说是你!就是让大牛来也是不及格!”

“啊!?”田辉张大了嘴巴,“那怎么办?要真像你说的,这帮人练傻了也不可能达标啊!”

李俊荷无奈的冲他耸耸肩,示意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仔细回想起来,“镇海”号上用的是蒸汽提弹机,大概一分钟能输送十二发五英寸炮弹,效率几乎是“南瑞”号的一倍。难道是“南瑞”号的提弹机故障了。想到这他叫上田辉,两人穿过几层甲板向弹药库进发。

“难怪!”

等李俊荷和田辉看到了“南瑞”号的提弹机,都恍然大悟的发出了一声感慨。

这根本就是两种机器么!“镇海”号用的是效率较高的蒸汽扬弹机,而“南瑞”号上的则是人力绞车式的玩意,人怎么能和机器比效率?慢也是正常的了。

“怎么办?”田辉傻了眼。

“能怎么办,你先上去让他们都停下吧!都在白费力气!”

李俊荷给气乐了,这算怎么一回事?是腹诽德雷尔中校和校长他们瞎制定标准,还是骂下面这些不长脑子的白痴只知道傻干?或者去埋怨军舰的设计者,开了一个并不好笑的玩笑?他算是领教到了什么叫官僚主义了!

同样的事肯定不止“南瑞”号上有,至少李俊荷可以肯定和“南瑞”号一个级别的其他几艘炮舰也绝对跑不掉!不知道他们的炮长是不是也和“南瑞”号上的一样,只知道傻干!

果不其然,当李俊荷把此事向德雷尔汇报以后,检查之下八艘炮舰里和“南瑞”同一个批次的三艘都有相同的毛病。原来当时建造第一批南字号炮舰的时候为了节省经费,不得以简化了扬弹机,而另外的几艘主力舰,还有后来建造的第二批次炮舰上就没有这个情况。

但是和“南瑞”号不同的是,其他三艘船没有拼死苦练,而是虚报!明明不可能达标的,全部被他们以及格糊弄了过去。天知道他们的炮手,是怎么完成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的。实际上李俊荷也可以猜到,如果不是他和田辉死盯着“南瑞”号的运作,她也会和其他的姊妹舰一样——瞒报虚报。

剩下的事情就简单了,该追究责任的追究责任,费希尔更是大发了一通脾气,不光骂了所有的舰长,还连带的痛斥了到各舰上做督战工作的督战队一遍。

李俊荷当然知道他为什么发火,其实军舰设计有问题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明明知道有问题,却完全没有想到过向上级反映,反而故意遮掩弄虚作假。说起来这也是国人的老传统,当官的就怕出问题,一有事发生,想到的第一不是去解决问题,而是掩盖!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只有当小问题被积累成大问题,尾大不掉的时候他们才会着急,当然这也是为他们的乌纱帽着急!

李俊荷很不喜欢这种传统,俗话说食君之禄分君之忧,既然要做那就要做好!不然提早的你就别干!站着茅坑不拉屎算什么!

当然,他知道自己的做法肯定会得罪人,至少现在就发现了,不光“南瑞”号上,连带着其他军舰上的指挥官,也对他没什么好脸色了,而那些做督战工作的同学更是对他愤恨不已,认为他是假积极、图表现、打小报告。

对此李俊荷是无所谓的,又不靠他们吃饭,怕什么。当然也有意外之喜,“南瑞”号上的士兵似乎对他的态度有所转变,至少李俊荷从他们的眼睛中看到的不光是敬畏,多少也有点感激的意思了。

“惜义,你真傻!”

李俊荷虽然不在乎,但关心他的人还是有的。田辉就愁眉苦脸的抱怨道:“你何必得罪那么多人,那些混蛋都不是省油的灯,你今天让他们出了个大洋相,以后他们必然会报复你的!”

“我知道!”李俊荷虽然感动,但还是轻描淡写的说:“要报复就报复吧!”

“你咋破罐破摔了呢!”田辉急了,“惜义,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哥几个里面我最佩服的就是你,要学问有学问,要人品有人品。按老话说你这样的就是栋梁之才,你犯不着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阿!”

见李俊荷想开口,他又补充道:“就算你不在乎,但你总得为老母亲和妹妹想想吧?你有个三长两短的她们怎么活?千金之子不坐危堂啊!”

平心而论田辉说的不是没有道理,趋吉避凶乃人之常情。李俊荷当然犯不着为了这每月几十两银子的俸禄,把命都豁出去。但是,有些事情他可以装糊涂,可做人的原则就是要对得起良心。今天这个事,不是那些嘻嘻哈哈就可以过去的小事,小事可以装糊涂,但涉及到原则的事那就绝对不能退让!

如果不披露这个扬弹机的事,等日后真正打起仗来,那西洋镜还不马上就穿帮?到那个时候打赢了还则罢了,万一出了意外,最后追究其责任来,恐怕就不是挨一顿骂的事了吧?孰轻孰重?

再说了,这些老南洋的官大爷们还能蹦跶几天,日后随着黄埔出来的学员逐渐增多,这帮玩意还不是只有养老的份,有什么可怕!而那些不给力的同学更是不足为虑,有费希尔在,他们指望蒙混过关是绝不可能。以他们现在的表现看,留在海军的机会还真是渺小。不过田辉说的也是有道理,防人之心不可无,该留心的还是留心,省得这帮混蛋玩阴的。

“这群该死的废物!”费希尔咆哮着,冲着办公桌发泄着怒气,整个舰桥内其他的参谋人员都躲得远远的,生怕这位暴怒的将军把他们当成了出气筒。

李德曼朝德雷尔打了个眼色,示意后者上前去劝劝,但德雷尔也不傻,这个霉头他才不会去触呢!只见他装作查看文件,没有理会李德曼。但只要稍微有心一点的人都能看出来,这位中校的文件根本就拿倒了。

李德曼只好硬着头皮走到了老头跟前,努力的组织了下语言,劝倒:“将军,那个……你完全没必要和那些中国老兵油子置气……”

“谁告诉你,我是为了那群混蛋发火!”费希尔抬起头冷冷的问。

“那您是?”李德曼糊涂了,不为这个,您为什么?

“我是在为一手教出来的混蛋学生生气!”费希尔又是一通咆哮,可怜的李德曼的耳朵就这么被无情的摧残了。

“这群毫无用处的废物……垃圾……小流氓……”费希尔一边转着圈一边喃喃自语的咒骂着,“从我见到他们的第一面起!我就知道这群小瘪三都是些扶不上墙的烂泥!全都是混账,我怎么会有这样的学生!简直是我军事生涯的一大耻辱!我要枪毙他们……不!我要亲手绞死他们!”

看着费希尔那张扭曲了的狰狞的面孔,李德曼艰难的蠕动了下喉头,胆战心惊的说道:“将军,不是还有两个负责的吗?”

“两个!”费希尔回头瞪了李德曼一眼,差点没把他给吓死,“两个人?你的意思是有两个人,这个成绩已经不错了是吗?或者说你是在安慰我?加文?”

李德曼小心翼翼的回答道:“不,将军。我是说有总比没有好……”

“确实,有是比没有好!但我辛苦了一年半,却只带出了两个有用的学生,其他的都是些无能之辈!对于一个老师来说,我的教育算成功吗!”费希尔挥挥拳头,恶狠狠的说:“绝不!这说明我这一年多的教学方法错了,而且还是错得很离谱!”

“那您想怎么办?”德雷尔突然插了进来问道。

“很简单,重新开始,从人才的选拔到课程的安排,通通重新开始!我们不能再被动的工作了,不能再被中国的那些该死的官僚牵着鼻子走,我们要掌握主动权!我们要主动出击,一击制胜!”

李德曼和德雷尔有些面面相觑,他们对老头的突然转变有些接受不了,尤其是他后面说的争取主动。要知道在国内他的意见都属于少数派,更何况在国外了。他们实在是不看好老头那个计划的前途。

费希尔很生气,同样很生气还包括“南瑞”号的舰长张幼麟和大副何大成。

“大哥,今天这个事你就这么忍着?”何大成很不高兴的朝张幼麟问道。

张幼麟没有搭话,今天他被叫到“镇海”号上开紧急会议,本来他也就以为是敌情通报什么的。结果开了才知道这是个批斗大会,一个会开下来他们老南洋的几个舰长都给批了个狗血喷头。当然他是没什么事,但这件事要详细追究起来,还是他“南瑞”号上的人惹得“祸”,而且他的“独善其身”让其他几个同僚很是有点意见。话是已经说得非常难听,对一向左右逢源、八面玲珑的他来说,此事可是完全破坏了他好不容易营建起来的“和谐”氛围。

要知道,他张幼麟可不满足于只当个六品芝麻官,为了美好的“钱途”他怎么的也得往上爬,俗话说得好升官发财嘛!不升官怎么发财?怎么才能升官呢?

在张幼麟看来讨好上级固然很重要,但和谐的同级之间的关系也能加分。老话说的阎王好斗小鬼难缠啊!只有把小鬼也伺候舒坦了,你的路才好走阿!

可今天这个事弄的,他原本“好人”的形象几乎全毁了,一想到这他就打心眼里恨得慌!但恨归恨,这个事做起来却要谨慎,以他一贯两面三刀的性格,让他亲自出马对付李俊荷那是不可能的。他张幼麟最拿手的还是煽风点火背地里打黑枪!所以何大成现在提到了这个事,他故意的装出了一副苦大仇深畏首畏尾的窝囊样。嘿嘿!他打的什么算盘也就不用明说了吧。

“大哥!”何大成一见张幼麟反应不强烈,甚至是漠然,他不由得着提高了声调,“咱们不能再这么窝窝囊囊的了,咱们兄弟怕过谁啊!不就是两个毛头蛋子嘛!有什么了不起,正是因为咱们一开始表现得太软了,这两个孙子才开始蹬鼻子上脸了,再这么下去他们该骑到咱们头上拉屎了!”

张幼麟任然不为所动,装出一副闷骚的样子,吧嗒吧嗒的吸着烟袋一句话也不说。

何大成一见这,可真的急了:“哥,你咋就这样了呢?兄弟我就把话挑明了,您如果觉得这样过得舒坦,觉得好!那你就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只当是放了个屁。但是往后如果有那么些个碎嘴子背后说那么些个不入耳的话,让您的一世英名毁于一旦。那可别怪当弟弟的没把这丑话说前面!”

说完何大成一撩袖子就准备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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