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忽然觉得自家姑娘有些陌生,尽管这种感觉并不是第一次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逢事只会躲在被子里埋头哭泣的姑娘,变成了一个沉稳内敛的少女。而今天芳菲的作为,更让她又惊又疑。
赶在太阳下山前,芳菲一行人回到了秦府。她一言不发带着两个丫鬟回到院子,将在屋中洒扫的小丫头们赶了出去,让春雨关上房门。
芳菲在小桌前坐下。二人惴惴不安的站在芳菲跟前,不知芳菲要跟她们说什么。
“今儿的事情,我不希望有一星半点传出去。要是让我知道外头有半句闲言,你们明白自己会有什么结果吧?”
芳菲虽然并没有怎么疾言厉色,但春雨和春草从她语气里听出了她的郑重。
二人自然拼命点头。今天那马夫和两个家丁坐在外头大棚下,是看不到里头的情形的。芳菲所要提防的,就是她们这两个贴身丫鬟。
芳菲又再淡淡扫了她们一眼,忽然说:“春雨,去取我的晚饭过来。”
春雨赶紧领命而去。春草没得芳菲吩咐,站在那儿一动都不敢动。姑娘为什么要单独把她留下来?
“春草,你在我房里几年,也算是尽心尽力呀。”
芳菲似笑非笑地看着春草。春草忙说:“这都是奴婢应作的。”
“是么?可惜啊……”芳菲忽的脸色一沉,低声喝道:“可惜你尽心尽力服侍的主子,却不是我呢”
“噗通”
春草双腿一软,支持不住一下子跪倒在地上,不停地给芳菲磕头:“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你不敢?”
芳菲冷笑一声:“你敢得很这几年来,你的所作所为我都看在眼里。人在我屋里,嘴巴却长在三夫人那头,她养了你这么个耳报神,真是要把你当成宝贝了”
春草吓得浑身冒冷汗,只懂得一直说:“奴婢没有……”
“行了,别跟我废话,我没那闲工夫。”芳菲站了起来,俯视着跪在地上的春草,说道:“你得认清,谁才是你的主子别给我整这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把戏,老把我的事跟三夫人说个不休。你不过是个奴才,真以为三夫人会拿你当回事?惹恼了我,信不信我把你的卖身契从三夫人那儿要过来”
春草一听“卖身契”三字,更是磕头如捣蒜。芳菲又说:“你觉得如今的日子苦吧?当人奴仆,自然不是什么舒服日子。要不要我送你去窑子里过上几年,给你换个活法?听说那些小窑子里的姑娘,一天就要接几十个客人……”
春草没听芳菲说完,就已经瘫成一团软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她也顾不上擦脸,扑过来一把抱着芳菲的腿大哭:“姑娘饶了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芳菲喝道:“放开你的手”
春草只得收了手,趴在地上哭泣不止。芳菲再也不说什么,只对外头喊了一声:“饭早拿回来了,站在外头干什么?”
一直站在门外不敢进来的春雨,这才推开房门进了屋,眼角都不敢看地上的春草半眼。芳菲看她把晚饭摆好了,才说:“把她带下去,别在我跟前嚎丧。让春月和春云过来服侍我用饭,你们晚上再过来吧。”
春雨怯怯地应了声“是”,忙把地上的春草拖走了。春草还要再求芳菲,春雨边拉她边说:“走吧走吧,别再惹姑娘不高兴了。你要是尽心服侍姑娘,姑娘不会亏待了你的……”
芳菲看春雨把春草架了下去,换了春月和春云两个过来伺候,才将僵着的脸放松了些。
她早就想找机会敲打敲打这个春草了。虽说春草也是因为做人奴仆,身不由己,才会做出这种事情。可是再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她当然不会真的把春草卖到窑子里去,不过经过这一吓,春草往后应该就会老实多了。
她慢条斯理地把饭吃完,春月忙端过一盏茶来给她漱口。芳菲喝了一小口茶含在嘴里一会儿,再吐到春云捧着的痰盂里。这两个小丫头年纪还小,看到刚刚春草被芳菲关起门来训了一顿,出来的时候哭得走路都不稳了,心里都被吓得慌。
“都下去吧,我要休息一会儿。”
芳菲有些倦了,走到床榻上靠着软枕坐着,静静地想心事。
陆寒那边,暂时不会有什么问题。看来他是个极有主见的,什么事情都已经考虑好了。她只要交代方和掌柜半个月去看他一趟,送点生活上常用的东西就好。
陆寒被逼到这个份上,他那个叔叔陆月思,还有那个让芳菲一想起来就生厌的婶婶方氏,这两人真是“功不可没”以后若有机会,芳菲是不会让这两个人好过的……
她从来是个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脾气。
今天整治洛君,便是因为她早就知道这个人是害得她上回被迫服药假死的帮凶。那天在张家见面的时候,惠如嘴快,把湛煊被湛家家长打了十个板子关起来读书的事情说了,还说洛家的洛十二也被禁了足。
她当时就追问关这洛十二什么事,才从惠如口中得知洛十二是湛煊的“狗头军师”,找湛家那亲戚金氏上秦家来的主意就是他出的。
芳菲早想着找这洛十二算账,谁知道天理昭然,让他撞在了她的手里
从许久前开始,她只要出门,就会在荷包里放上许多包药粉,以备不时之需——上辈子出差养成的习惯。给洛君喝茶的茶杯里,她悄悄放的是一种通肠胃的药粉——但这治病的药粉,要是用茶水冲泡,效果就会是平时的十数倍,成为一种强力泻药……
呵,这位风流倜傥的洛公子,不知现在还站不站得稳?
要是她知道她走之后洛君的遭遇,心情估计会比现在更好……
芳菲把洛君的事情撂在一边,走到梳妆台前卸妆梳头,准备好好睡一觉。今儿实在是颠簸太过,人都有点乏了……
春云忙过来替她放下头发,把头上的簪花和钗子卸下来。芳菲看着那放在梳妆台上的簪花,正是朱毓昇送她的那些宫造簪花中的一朵,她今天才刚刚插上头的。
朱毓昇……她没有想到,他们已经分别了这么久,那住在深宫里的小王爷,还在想着她这么个小丫头。
她从来没有想过进入他的世界,他身为皇室贵胄,还可能成为将来的东宫太子,怎是她一个小小庶民少女能攀附得上的?就算他从太子之位的竞争中落选回到藩地,也还是个小王爷。
虽然本朝藩王、王子娶妻,都不求女家出身高贵,起码也得是个书香门第,比如朱毓昇的母亲安王妃便是五品学政之女。她一个孤儿,要嫁给朱毓昇,只可能做一房妾室——她是绝对不可能走这条路的
不嫁朱毓昇,难道,真的要嫁陆寒……
“我要用我的一生来保护你。”
陆寒的誓言仿佛又在她耳边响起。
她相信他是个一诺千金的人,这句话一说出口,即便是天坼地裂,他也不会改变心意。
可她的心……
芳菲想到此处,只觉得一阵一阵的揪心难过。唉,不管了,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有愁明日当日后再说吧……
现在她要忙的事儿多着呢郊外花园那边,固然是要照料。但有些筹备已久的事情,也该提上日程了……
北风吹,雪花飘,腊月到。
冬日的佳味斋,又推出了几款新鲜菜式。归地烧羊肉、珠玉二宝粥、玉竹蒸嫩鸭……每一道新菜的推出都给佳味斋带来了不少生意,每天抢着来定位子的人是络绎不绝。到佳味斋来吃一顿冬季药膳,已经成了这个冬天阳城人们最渴盼的事情之一。
但佳味斋的新花样,可不止这些。
“咦?小哥儿,我们可没叫多上一壶茶啊。”
佳味斋大堂里,几位快要用膳完毕的客人看着店小二又捧过一壶新茶来,不禁有些疑惑。上茶上错桌子了吧?
“您老别急,这是我们新作的‘养生茶’,这几天来每一桌来吃饭的客人我们都会送一壶的。您几位慢用”
店小二将茶放到桌上便退下了。那几人正好吃了吃完了菜,既然店家如此体贴多送一壶新茶来,她们就尝尝鲜好了。
“哎,这个茶的味道真不错……不过,喝着有点药味?”
“人家说了是养生茶嘛。唔,不错不错,这种茶的味道没尝过。要不,问问他家小二是泡的那种茶叶?”
“小二知道什么呀,得问掌柜的……”
二楼雅间里,佳味斋的大掌柜吴大震和二掌柜方和,正在向芳菲汇报这些天来客人们喝了新茶以后的反应。
“好多客人喝完了还点名再要一壶呢,”吴大震说:“也有人来问茶方的,我说这可是本店的秘方,不外传的,他们还不肯罢休,非要我给不可。”
方和也说:“秦小姐,您这白送的主意可真绝,一下子客人们都好上这口了。”
“这个浓姜红糖茶,只是我们要推出的第一种……”
芳菲拿起眼前那杯茶喝了一口,微微笑道:“两位掌柜,要准备下一种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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