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这样yīn沉的天气,令人心情也沉闷起来,主仆两个都是一个字也不想说。
迈进了mén槛,抬眼望去,只见那一条青石板路,一路延伸到上房mén口,mén上悬着万年青的帘子。
眼皮又跳了起来。
今儿已经跳了一天的眼皮了,打从早上起chuáng开始,就没停过。柳弱云不得不惊疑,莫非要出什么事儿?
“姑娘,雨天地滑,小心脚下。”
莲芯的提醒让她回过神,深吸一口气,打起jīng神,主仆两个沿着青石路,往上房走去。
小丫头正站在廊下,见柳弱云和莲芯过来,高声笑道:“柳姑娘来啦,少nǎinǎi正等着呢。”
她一面说,一面打起了帘子。
柳弱云一进mén,只觉屋内灯火通明,温暖如chūn。
正前方,金秀yù正坐在榻上,微微低着头,灯光被刘海一挡,在脸上打下一片淡淡的yīn影。
“贱妾见过少nǎinǎi。”
金秀yù抬起眼来,微微一笑道:“这大雨的天,累你过来。先坐罢。”
心突然一跳,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从心底涌上来,柳弱云只觉今日的大少nǎinǎi笑得持别高深莫测。
她走到椅边,挨了半边坐了。
屋内没其他人,不过是金秀yù、真儿、柳弱云和莲芯四人而已。
“今日叫你来,是有件事儿要问你。”
柳弱云忙俯首道:“少nǎinǎi请问便是,贱妾不敢不答。”
金秀yù抿了抿嘴chún:“如今连日大雨,我瞧着一时三刻的,怕是还停不了。淮水的水位,这几日必定涨了不少,咱们有几个庄子都是挨着准水的,若是万一大水冲垮了河堤,庄子里的田地房产可都得遭殃。”
一提到河堤,柳弱云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里。
“好在前些日子,你提醒了我,说是大王庄和小李庄的河堤都得修缮,我也拨了银子的。如今既担心起来,就请你过来说说,那两个庄子的河堤可都已经修好了?”
回答之前,柳弱云先抬头看了金秀yù一眼,见她脸sè平静,似乎只是顺势一问,并无深意。
“贱妾当日领了银子,想着修缮河堤是大事儿,得托有经验的人去办;又因着咱们是越过官府的,若是知县或知府衙mén来追究,还得有个能说会道的管事应对。贱妾想着,这两件事儿若是不先考虑起来,动工之后怕有阻碍。想来想去,咱们府里头的来顺倒是个妥当人,便吩咐了他全权处置,银子也都派给了他。少nǎinǎi如今问起来,倒是贱妾的疏忽。那河堤修好已经有四五日,来顺也是早就回报后jiāo了差的。贱妾原本想禀报少nǎinǎi,只因想着少nǎinǎi如今是双身子,老太太吩咐万万不可cào劳,这事儿既然已经办了,便也不急,因此尚未叫少nǎinǎi知晓。”
“倒是你想的周全。”金秀yù点头道,“这听着,来顺办事倒也妥当。大王庄和小李庄的青壮年们可都参与了修缮的工程?”
柳弱云暗暗心惊,大少nǎinǎi今日问的这般巨细靡遗,很是反常。她打起了十二分的jīng神的,答道:“说起来,少nǎinǎi将庄子上的事情都jiāo给贱妾打理,贱妾实在是战战兢兢。那修缮河堤的工事,贱妾一介nv流,也不懂其中的mén道,不过都委托了来顺办理罢了。因着来顺素来周全妥当,其中过程贱妾倒是没有细问。”
金秀yù只是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既是问清了,我也就放了心。想来这样的大雨,也是不怕了。我这些日子也惫懒得很,什么事儿都管不上,那两个庄子的佃户,都该承你的情才是。”
柳弱云忙起身道:“折煞贱妾了。全是少nǎinǎi的慈悲恩典,贱妾哪里敢居功。”
金秀yù摆手道:“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我瞧着你还是拘束地很,打从进mén到现在,都是规规矩矩的,我看的都累得慌。罢了,我也不留你,你还是早些回清秋苑去自在。”
柳弱云勉强笑道:“贱妾生来胆小,叫少nǎinǎi笑话了。”
她福了一福,退下去,扶着莲芯的手,打着油纸伞,出院mén去了。
金秀yù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少nǎinǎi,柳姑娘言语之间多有闪烁,那河堤分明已经被冲垮,所谓修缮云云,实在叫人难以相信。”
金秀yù点头道:“其中必有蹊跷。再叫来顺问话,两相对照,自然就能看出谁是谁非了。”
真儿犹豫道:“不若叫来顺再候一会儿?我瞧着,少nǎinǎi早起到现在,都还没歇一下呢,可要先眯上一会子?”
她素来是贴心的,金秀yù笑起来,摆手道:“不必了。心里头装着疑问,睡也睡不下,况且也得防着夜长梦多,咱们府里头,嚼舌头的可不少,错眼不见,事儿便传开了,还是早早问清楚的好。”
真儿不好违拗,点了头,打起帘子出去,命人传来顺过来。
来顺一直都是二mén以外的管事,平时可不怎么进内院来,金秀yù嫁过来到现在,也没跟他打过jiāo道,他媳fù因管着大厨房,倒是常常见的。
大少nǎinǎi突然传召,在抱厦里头,就等了快半个时辰,也没人招呼他,来顺已经觉得心中忐忑。这会子明志院来人传他,他愈发猜疑起来。
金秀yù刚喝了一盏参茶,真儿特意冲来与她提神的。
来顺进了mén,头一件事自然是行礼请安。
金秀yù抬眼打量了他一遍,见他身材瘦小,貌不惊人,眼窝比常人要深一些,衬得一双眼睛透出一股子jīng明来。
来顺是二mén外的大管事,他媳fù是大厨房的管事娘子,这夫妻俩在府里倒是十分体面。
金秀yù开口道:“你是咱们府里头的大管事,我叫你来不过是问些事情,不必拘束,只管坐罢。”
来顺虚应一声,弓着身子,低眉顺眼道:“少nǎinǎi体恤奴才。只是主子在上,哪有奴才坐的道理。”
金秀yù一笑,道:“你同你媳fù都是客套人,果然最讲规矩。得,你要站便站着。”
来顺打个哈哈,依旧站着。
“这连日大雨,我原本还担心着庄子上会不会遭了水灾,才听柳姑娘提起,说你前些日子已经到大王庄和小李庄去修了河堤。那会子不显,这会儿碰上这样的大雨天,倒是大功一件了。”
来顺身子愈发弓地厉害,嘴里道:“奴才不过是跟着主子的吩咐行事,这都是少nǎinǎi的恩典。”
金秀yù暗想,这来顺姑且不论办事能力,拍马屁的功夫倒是一流,哪里像个寻常富商家的下人,分明像是官府衙mén的老油子。
来顺低着头,却一直用眼角余光注意着金秀yù,见她神sè不明,眼中透出探究,不由暗暗心惊。
“虽说是主子,不过也是在家里坐着,辛苦的都是你们。只是这回修缮河堤,说是没有动用半分庄子里的人力,都是请了工匠。我原想着,既是为庄子里谋福利,叫庄子里的青壮年们做工,也是理所应当的。若是都请工匠,那工钱定然要多出一笔,这帐就有些不划算了。”
来顺心头一跳,因低着头,脸上的变化就没有叫金秀yù和真儿瞧见。他恭敬地道:“少nǎinǎi不知,修河堤那几日,正好赶上秋收,青壮年们都是主要的劳力。奴才想着,秋收是紧要的事儿,不能耽误,不敢拉了劳力过去。但是修河堤也不能拖拉,夏秋两季已经有好几场大雨,显见的今年这个念头是多雨多水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想着还是早日修完河堤,才好安心。因此,奴才斗胆想着,宁愿多huā银子,也得早日完工。如今少nǎinǎi见问,奴才也不敢隐瞒,的的确确奴才也有那么一点子sī心。”
“哦?什么sī心?”
来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那修河堤历来都是重任,奴才头一回经手,实在战战兢兢,就存了那样的心思,想着早日完工,奴才也好早日jiāo差。要说起来,也是奴才胆小不经事,没出息。”
金秀yù拿手指了指他,对真儿笑道:“你瞧瞧,这么个兢兢业业的,还说自己个儿没出息呢。”
真儿也附和道:“来顺大管事不仅能干,也素来是最谦逊的,哪像那些个máo头小子,但凡有一丁点本事,就咋咋呼呼,恨不得叫全天下都知道。”
来顺低着身子,果然笑得十分谦逊,像是对真儿的夸赞感到十分地不好意思。
金秀yù也笑起来,却又故作不信道:“真儿是夸你能干的,我却得考较考较你。我问你,那河堤,可是你亲眼盯着工匠们修的?那材料,可是你亲自去采买的?”
来顺忙正sè道:“主子既然jiāo给奴才这个重任,奴才自然要尽心尽力办事。河堤修缮一事,奴才不敢居功,确实是亲自经办的,一件都不敢马虎。”
金秀yù点着头,盯着他说道:“甚好,甚好。这么说来,那河堤定然修的十分牢固,就是再来几场大雨也不怕。”
来顺笑道:“少nǎinǎi是菩萨心肠,总是替那些个佃户担着心。若是真个再连下几天大雨,河堤坚固与否且不论,实实在在就是老天爷不开眼了。”
金秀yù面上笑着,手上却将那帕子捏的死紧死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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