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友仁老两口的意思是想让女儿女婿们多住一天,等道路干爽一些再回去。
梅兰花却执意要走。酒席上的那一锅已经让她抬不起头来,再加上昨天晚上这档子事,实在让她无颜面对家里的人们。她不怪王仕峰!他再傻也是自己这辈子的真爱。她只是不愿把这些完全暴露在娘家人的眼里。
在梅兰花的坚持下,梅友仁老两口也只好让步,让长工屈凤来套马车把他们两口子送回吴瓷屯。
吴瓷屯的王家并不平静。梅兰花一进家门就现了这种迹象。
先是大嫂刁藿改。梅兰花进门时,她正在庭院里叫孩子。梅兰花给她打招呼,头没抬眼没睁,跌咧着脸扭身回了屋。那模样够一家人看半个月的。
再就是婆婆王施氏,躺在炕上哼呀咳的不起来。梅兰花进来问候,只是欠了欠身子。未曾说话,眼泪就顺着麻脸流了下来。
梅兰花忙凑过去劝慰。王施氏只是流泪,一言不。梅兰花又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也就没敢细问。给婆婆递过条手巾擦泪,自己静静地坐在一旁陪着。
王施氏默默留了一会儿泪,心情好了很多,鼻音“嗡嗡”地问道:“四峰没在你娘家闹笑话吧?”
梅兰花心里一沉:莫非灿菊的女婿在这里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惹老人生气了?还是老人确实担心儿子才这样问的?不管怎样,该瞒的还得瞒着,不能在老人难过的时候再给她雪上加霜。就摇摇头说:“没,没有。”
“咳,我的命苦啊。遇见了一些不争气的孩子。”王施氏长叹一声,眼里又涌出泪来。
“娘。不怕地。他们还都年轻。今后多让他们锻炼锻炼。经经世故。是会好起来地”。
此时。梅兰花已断定婆婆地泪与王灿菊地女婿甄宝良有关。所以故意用了“他们”。再说。就是没有关系。甄宝良地傻也是人人共知地。捎带上也不为过。
“但愿这样。”王施氏又望着梅兰花地眼睛说:“我没事了。你回屋歇着去吧!这几天够累地。”
梅兰花离开婆婆刚回到自己屋里。二嫂马素芸和三嫂商润萍前后脚跟进来。二人神神秘秘又迫不及待地给梅兰花学说了这两天来家里生地一切。
原来。王灿菊现自己嫁地男人脑子虽然愚钝一些。却很服指听话。叫干什么干什么。叫怎样说就怎样说。心想:和这样地人过日子。虽然操心。却不受气。也就渐渐地喜欢上了他。
为了让自己地丈夫给娘家人一个好印象。王灿菊在回门以前。对甄宝良说:“俺家大门口有棵槐树。槐树上栓着一头牛。你见了那槐树就说:这槐树不错。长大了能做房梁;俺爹要是让你估估那牛值多少钱。你就摸摸牛角。拽拽牛尾巴说:估不估。二百五。进了屋。桌子上有个座钟。那是从洋人那里买来地。你就说:这个钟不错。还是洋货。洋人地就是好。这样说。显得你有学问。记住了吧?”
甄宝良点点头,说“记住了”。
王家的马车一大早就来了。临上车前,王灿菊还嘱咐了甄宝良一边,才恋恋不舍地坐进马车头里走了。
将近中午的时候,甄宝良提着点心盒子来到王家门口。新女婿上门,家里人自然要出来接。王长道带着二儿子和三儿子迎了出来。
甄宝良见过丈人和大舅哥。想起媳妇给自己说过的话。闪眼看见大门口一侧果然有棵大槐树,上面拴着一头牛。贾宝良就对丈人说:“这棵槐树不错,长大了能做房梁。”
王长道一听这话挺高兴。心想:都说女婿傻,看来是虚传,这句话说得多靠普啊。心里高兴,就让甄宝良估一估那牛值多少钱。
甄宝良装模作样地摸了摸牛角,拽拽牛尾巴,说:“估不估,二百五。”
王长道一听,女婿估得靠边儿,心里更高兴了,忙把女婿往院里让。
甄宝良跟着老丈人往里走,看见了一个鸡窝,他想显摆显摆自己,说:“这鸡窝不错,长大了能当大北房。”
王长道一听女婿冒傻气。“咳”了一声,摇着头继续往里走。
门台上放着个咸菜罐子,他看见了又说:“这罐子不错,长大了能当大水缸”。
王长道的眉皱成了疙瘩。两个大舅哥也捂着嘴偷笑。
进了屋,甄宝良看见了那座钟,又想起媳妇说的话。就说:“这座钟不错,还是洋货,洋人做的东西就是好!”
王长道一听这话,又提起了精神。心想刚才女婿说的那些傻话是闹着玩儿的吧。于是,就摆开酒席款待女婿。
正喝在兴头上,刁藿改抱着孩子来看新女婿。王长道给女婿介绍说:“这是你嫂子。”
甄宝良喊了一声“嫂子”,见孩子粉嘟嘟的小脸儿很可爱,就想夸奖几句。可说什么呢?心里一急又想起了媳妇说的话,就说:“呵,这孩子不错,还是个洋货。洋人做的东西就是好。”
刁藿改本想抱着孩子来耍戏傻女婿,没成想让他抢了先。那气就不打一处来。恶狠狠地说:“你家的人才是洋人做的哩!”又因气性太大,犯了老毛病,一下子崩出一个屁来。
甄宝良听见刁藿改放屁,马上说道:“俺嫂子这屁不错,长大了能当炮丈放。”
一句话逗得饭桌上的人们有的喷饭,有的捂着嘴笑。就连王长道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刁藿改闹了个大没脸,抱着孩子一溜烟跑了。
偏偏天公不作美,午后狂风大作暴雨冰雹倾盆。王灿菊两口子也和梅兰花王仕峰一样,被截在了娘家。
刁藿改白天生了一肚子气:当孩子被说成是‘洋人做的’时候,她本想借此大闹一场,让小姑子绝了回娘家的念头。没成想自己犯了毛病放了一个屁,被傻女婿拿到酒席上去耍笑,大失体面,只好压着一肚子气跑了出去。也是老天睁眼,把傻女婿留在家里,给了她一个出气的机会。
王灿菊新婚,当着父母哥嫂的面,怎好意思和男人住在一起。料理好甄宝良的被褥,便回自己房间休息了。
刁藿改这天晚上显得特别勤快。对婆婆说:“娘,您早些歇着吧,妹夫的住处由我来安排。”不由分说,抱起王灿菊准备的被褥上了东厢房。在打扫房间时,趁家人不注意把被褥仍到一间破草棚子里,然后把甄宝良领进来,又从外面锁上门。
风还在呼呼地刮,这时气温也就十几度,夜静下来就更冷了。屋里炕是凉的,又没被襦,甄宝良睡着睡着被冻醒了。他爬起来到处摸,摸到了半截房梁,便扛起来在屋里转开了磨。一会儿工夫就累出一身大汗。
丈母娘王施氏睡醒一觉,听着外面的风声,担心女婿被褥少挨冻,就隔着窗户喊道:“他妹夫,炕凉吗?”
甄宝良在屋里答道:“亏了扛梁,不扛梁就冻死了。”
王施氏一听,挺纳闷:怎么不炕凉就冻死了呢?就慢慢地爬起来,想进屋看看。
刁藿改也听见了对话,一是心里纳闷;二是怕露了馅,忙走过来对婆婆说:“娘,夜里风大,你别出屋。我去看看妹夫冷不冷?”说着点上灯笼出了北屋,来到东厢房打开门举灯一看,甄宝良正扛着半截梁转呢!见刁藿改进来,便停下来用手擦脸上的汗。刁藿改扶住半截梁,对甄宝良说:“去外面方便方便吧,一会儿锁上门就出不去了。”甄宝良也正想解手,就到院里去了。刁藿改赶紧把那半截梁扛出来,等甄宝良回来又把他锁在了屋里。
甄宝良睡了一会儿,冻得又爬起来。摸摸索索地又想去扛梁。可是摸了一顿也没摸着。他又继续摸,摸到一个大缸。往缸里一摸,里面装了半缸米糠。便脱光衣服钻进糠里美美地睡着了。
王施氏上了年纪本来就觉少,心里又惦记着事,躺在炕上睡不着。回忆起女婿刚才说的“不炕凉就冻死了”这句话,很是闷,虽然有大媳妇去看了,可大媳妇那脾气,一会儿阴一会儿晴,别再出什么吊脚?于是,就又隔着窗户喊道:“他妹夫,炕凉吗?”
甄宝良答道:“糠不凉,挺暖和!”
王施氏一听“炕不凉”,便放了心,踏踏实实睡起自己的觉来。
刁藿改这里可纳闷了:怎么炕不凉,倒挺暖和呢?她二番又提着灯笼打开东厢房的门,进屋一看,见傻女婿在糠缸里睡得正香呢!
刁藿改哪里肯罢休!上前叫醒甄宝良,说:“你出来,我舀糠喂猪。”
甄宝良是光着身子睡的,见大舅嫂要舀糠,忙从缸里爬出来,用手捂着裆躲到里间屋里去了。
刁藿改见傻女婿躲开,忙往缸里倒了两桶水,又把门锁起来。
甄宝良见大舅嫂出去,忙摸到缸边,往里一爬,那糠湿漉漉的很凉。甄宝良更冷了,从缸里爬出来,哆哆嗦嗦地喊道:
“丈母娘,俺冻得慌。炕凉糠凉没梁扛。”
王施氏睡梦中好似听见有人喊凉,因为心里惦记着这事,一个猛挺醒过来。仔细一听,还真是女婿在招呼。忙穿衣下地,“噌噌噌”,三步并作俩步走。来到东厢房门前用手一摸,见门从外面锁着,心里就感觉有些不对劲儿。打开门点亮灯一看,现甄宝良蹲在角落里冻得直抖,又见炕上光秃秃的一条被褥也没有。联想起刁藿改今晚的“殷勤”,一切也就全明白了。
把女婿送到女儿房中以后,王施氏再躺回炕上可就睡不着觉了。心里翻来覆去地捉摸这件事,越捉摸越生气,咬得牙“咯嘣咯嘣”响。
王施氏本是个有心机的人。她敬着、怕着、让着刁藿改,是为了残疾儿子有个像样的家。没想到却因此宠得她得寸进尺蹬着鼻子上脸,任谁也敢欺负起来。
让女儿给傻儿子换亲嫁了个傻女婿,这本是万般无奈的事情。虽然傻儿子娶的不是换亲家的女儿,女儿却是因换亲嫁出去的。这个家里已经欠了女儿一辈子的情。看女儿敬女婿,傻女婿就是冒些傻气,大家谁也不应该和他计较才对。哪有半夜三更折磨的?这样对待一个傻人也忒没人性了!
第二天早起,王灿菊饭也没吃,流着泪领着甄宝良下步走了。这更让王施氏心里难受。一股怒火冲上脑门,闯进刁藿改的屋里质问起来。
刁藿改也不是省油的灯,三说两说吵起来。吵着吵着就失了口,王施氏第一次撕破脸,把刁藿改骂了个狗血淋头。
骂完自个又后悔,担心残疾儿子和两个孙子再因此没人管。一个人躺在炕上掉眼泪。早饭也没有吃。
梅兰花进来以后,王施氏心里一热,觉得有种见到亲人的感觉。不由得又掉起泪来。本想跟这个媳妇学学舌,又觉得人家新来乍到,还是不让她掺和进来好。顺便问了问傻儿子的情况也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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