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全本来对他在海上凌空飞步,掷剑降妖的本事极为敬服,几乎把他当成神仙一样。后来被谢安一分析,凌空飞步只是一种固有的法术,掷剑入海,却连剑都收不回来了,其实远没有表面看起来这么风光。于是吴猛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大打折扣,只是一个沽名钓誉,欺世盗名的伪君子罢了。
吴猛的弟子出言不逊,把天下和尚尽皆得罪,在场的许多和尚脸现怒容,但却没人敢与他们对顶。在场的道士中,也分许多派别,但吴猛的弟子是在总体打击佛教抬高道教,他们自然也不能说话。
周全见他们气势汹汹的样子,心里就不爽,亢声道:“老祖宗的理论自然是经典,我们要继承和扬,可是也不完全排斥外来文化。固步自封,闭门造车无异于慢性自杀,难道你除了吃五谷杂粮,其它的食物宁可饿死也不吃么?”
另一个尖脸的道人厉喝道:“放肆,哪里来的野小子,居然敢在帝都撒野。”
周全怒道:“天子脚下,帝都之内,公众自由辩论之所在,又怎能容你这等人横冲直撞?你又是什么人,敢口出狂言,恶语伤人!”
那道人昂挺胸,一副嚣张嘴脸:“哈哈,真是好笑,你连我都不认得,也敢在此胡放獗词,莫非是从哪处乡下跑来的放牛娃?本道爷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道号虚尘,乃是当今活神仙许真君的徒孙,当今皇上钦点‘镇妖靖国大仙师’吴猛仙师的第七弟子。”
当着这么多人,要是被他的气势压下去,以后走到哪儿都会被人讥笑,况且周全有王家和谢家作后盾,哪里怕他一个小小道人,故意长长地哦了一声,“都没听说过,我看你更象是一个刚披上道袍的匪徒,恶习未改,哪里有半分出家人的样子,难道你师父都没管教你吗?各位大德高僧,各位仙道真人,你们说他的样子象道士吗?”
刚才受了打压的和尚大为解气,很多人想笑却不敢笑出来,围观的人群中却出了很大声的哄笑声,显然很多人看不惯虚尘的嘴脸。
这一伙道人平日横行惯了,哪曾受过这样的气,有的拔剑,有的拿拂尘,就要上前武斗。吴猛出场后一直没吭声,这时重重哼了一声,令众徒弟住手。周全一副有持无恐的样子,令他觉得高深莫测,建康卧虎藏龙,皇亲国戚无数,谁知周全靠山是哪一座?这里是合法的、言论自由的地方,负责治安的官兵眨眼就到,众目睽睽之下,他的徒弟要是先动手,事情闹大了只怕他也不好向上面解释。
吴猛踱到周全身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却没认出周全来,那天两船远远划过,人数极多,他又昂向天,并没有注意到周全。
周全毫不退缩地与吴猛对视着,他本来只是想叫集会早点结束,并没有惹事生非的意思,但现在已经骑虎难下,就算他能够忍这一口气,也不能丢了王羲之和谢安的名头,迟早总会有人认出他的身份的。
吴猛冷冷道:“好狂妄的小子,便是当今皇上也对我以师礼待之,你竟敢当面辱骂我的弟子,羞辱我管教无方。你是哪宗哪派的弟子,有何本事敢在此大言不惭?”
“我无门无派,并不代表哪一家观点,这儿是自由言论的地方,你是管教无方,还是德高望重,天下自有公论,何必用赫赫权威封诸君之口?”
吴猛眼睛一眯,杀机一现即收,“我身为帝师,以净明忠孝,廉慎宽裕之道为本,怎会与你一般计较。你既然不是在宣讲某家某派的精义,还是下去吧。”
周全没想到他突然转变了态度,再看他几个徒弟的眼神,心中已经明了。他们不敢在公众场合动手,怕落人话柄,也怕落个以大欺小,以尊凌卑的恶名,却是想等到无人时,或是查明自己来历后再下杀手,并不是真的不计较了。本地的和尚和道士想必已经有许多人吃过他们的暗亏,或是被他们以权势打压,所以才禁若寒蝉。
周全知道与他顶下去也没什么结果,只会遭到他们更为狠辣的报复,略作拱手,便往庙内走去。很多人给他让开了道路,但也有很多人追了上来,问他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表示崇拜等等。周全也不知道当中有没有吴猛的人,一概不答。
东安寺主持讲肆的和尚见能够和平收场,忙站出来大声宣布今日集会到此结束,于是众人开始散去,都在纷纷议论今日出现的年轻人是什么来头,不但驳倒了几个高僧,连权势滔天的“镇妖靖国大仙师”都对他服软。
周全进了寺院,后面还是一大堆崇拜者跟着,东安寺的和尚忙出来维持秩序,把那些人挡在外面,并且一个穿袈裟的大和尚把他请进了一间客房,端上了香茗。
“敢问高贤何方人氏,尊姓大名?”
“大师不必客气,我姓周名全,字元归,是随几个朋友到这儿找一位高僧,不知北方来的释道安法师是否在贵寺挂单?”
那和尚神色一变,恭敬答道:“原来是道安大师的朋友,难怪见识如此不凡,周施主请随我来。”
周全跟着他转过大雄宝殿,穿过观音阁,又穿过一片僧舍,来到一处幽静雅致的庭院,门口有两个中年和尚守着,大和尚走过去说了几句,便让周全随着守门的僧人进去。
院子里已经有了七八个僧人,刚才参与辩论的法幽,慧观都在,正在争什么事情,见到周全进来,全都停了口,拿眼盯着他。
引他进来的和尚说:“族主在此稍侯,道安大师稍后就到。”
周全点点头,接着向法幽和慧观等人拱手说:“各位大师,小子刚才出言无状,如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众和尚都合掌行礼,七嘴八舌说没关系之类。慧观说:“小施主说的虽然不是经文义理,却也切中要害,见解精辟,我等俱服。况且小施主当面顶撞吴猛,为我们出了一口气,只有感激之心,哪里还会见怪。”
法幽说:“吴道人是皇上封的国师,又是当今皇太叔、抚军大将军的师父,施主顶撞了他,日后须多加防范才是。”
周全暗吸了一口冷气,想不到吴猛有这么大的来头,比王、谢两家还牛逼,不过已经得罪过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能装作不在意,“多谢各位大师指点。”
众人聊了几句,原来这些人都是道安约来的,但到现在还没见到人,正好遇到了东安寺讲肆,东兴寺的主持邀请他们出面,所以才登台说法,也因此闻风而来的人特别多。众人问他姓名,周全觉得这些人虽然在经义的理解上有些迂腐,但人品不错,就实话对他们说了。
其中一个和尚惊问:“周施主莫非就是近日名震山阴县的奇人周元归?”
“正是在下,不过些许虚名,却是以讹传讹,当不得真,想不贱名已经传到建康来了。”
“原来是书法、符法、武艺并绝的奇人,难怪有此才学,失敬失敬!”众和尚和道人竟然都听过周元归的大名,想不到就是眼前的年轻人,自然又有一翻客套。
周全忙谦虚了几句,正说着,又有一个和尚进来,说周全的朋友叫他到另一处去。周全知道是谢安和支道林也进来了,于是就跟着他走。转来转去,转到了寺后,出了小门已到了寺外,来到一个院子,想不到谢安、支道林、释道进等人已经在这儿等他了,另外还有七八个和尚,连那个黑瘦的不知名和尚也在。
周全问道进:“你师兄怎么那么大架子,已经好多人在等他了,我转了半天也没见到他的人影。”
支道林笑道:“你早就见过了,近在眼前,你还要到哪里去找?”
周全吃了一惊,小院子里穿袈裟的不认识的只有那个黑和尚,难道就是这个人?在他的想象中,北方最出名的高僧,应该是与支道林相类似的人物,至少也要象道进一样,一眼就能看出是高僧,可是眼前这人又黑又丑,年纪又轻……
黑和尚行了一礼:“小僧不敢架子大,只是不方便与他们相见,所以又把周施主请过来了。劳动施主移步,真是罪过。”
“原来你就是道安大师,这个,嘿嘿,真是不好意思。”
道安微微一笑,往里面作了个请的动作:“诸位里面请。”
众人入内坐下,谢海和其它小和尚都留在外面,并且把房门关了起来。道安说:“小僧本来是想请南北各地高僧到此,共商除魔大计,不料诸僧空有名头,却放不下名利,或是执着门派观念,整日争个不休,实不足以共谋。能处大事者,尽在此室中矣!”
周全问:“道安大师,那些人知道这个凶案吗?”
“不知。此事关系到吾师之清誉,更关系佛、道两教高人安危,若果传扬开来,只怕天下震动,纷乱更甚。是以我只以佛法交流为名义邀请他们过来,怕请不动道林大师的大驾,才遣了师弟去山阴,告之以实情。想不到谢施主与周施主也来了,也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周全笑道:“我能力低微,只怕帮不上忙。不过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可以尽管吩咐。”
“周施主见解独到而精僻,道林大师深藏不露似海,谢施主巍然不动如山,已远胜吴猛之辈多矣,有你们共同谋划,我心中己大定,若是还查不出此事……唉,天道如此,吾辈也无能为力了。”
谢安说:“大师不必如此颓废,你此次南下,莫非已经有了线索?”
道安微微摇头,“此恶贼只对修行绝顶之人下手,又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当真是防不胜防,查无可查。数日前,我突生出强烈思感,要来建康走一趟,于是南下并广邀江南佛道名士……我在东安寺数日,昨夜禅定之时,突然感应到秦淮河上有一股不寻常的阴邪之气,血腥凶煞之气极浓,但既不象妖魅鬼魂之阴气,也不似邪派高手之杀气。我正欲以神念探查时,那股邪气却收敛了,或许这是一个线索。”
周全见他貌不惊人,说起凶案的事情又顾头顾尾,毫无胆气,本来有此瞧不起他,这时听他说有这样的神通,不由又对他刮目相看。
谢安笑道:“不如今夜咱们游秦淮河去,秦淮河的歌妓一向出名,不知诸位大师有没兴趣?”
邀请和尚逛妓院,也亏谢安能说得出来。想不到道安也挺有幽默感:“小僧容貌丑陋,便是进了花丛,也无蜂蝶萦绕。道林大师俊面玉貌,若在秦淮河上露面,只怕肉都要被抢割了。”
支道林说:“佛祖割肉喂鹰,若是和尚的肉身能饲魔,也是一大善举,成全了也罢。”
众人皆笑。他们都意识到,这件事情已经够令人压抑了,若不放松一点,案没破成,自己神经就先崩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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