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融色中,白色公寓里洒落欢笑,风从树林渗出掀起淡蓝色窗帘,光穿过蓝色透明玻璃鱼缸,几只金色的鱼在里面悠闲摆尾,不时出水面透口气,吐几个泡泡。跳跃的重影映在下面的小摇篮里,里面睡着个粉粉嫩嫩的团儿。
“阿妍,不要去逗你弟弟。”
“可是弟弟又在吐泡泡了,只有鱼才吐泡泡。”摇篮旁站着个粉裙的女孩子,羊角辫高高竖起。
时光沉静流转,景色忽地一变,疾雨如豆,有穿着森严漆黑西装的人不时来回从屋中搬东西出去,一个长得十分和蔼可亲的女子间或揉揉至盘骨处高的女孩子的头。
女孩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孤零零站在屋中央,直至其中一人搬了一箱类似书的东西。
“你们放下!放下!谁让你们动的!放下!不准带走他们,不准带走!放下!!!!!!!!”
放下……
“放下!”
“醒醒,娻!醒醒。”叠声焦急呼唤将我从梦魇中拉扯回来,揉揉眼睛,左右看看,不知何时自己趴在床榻不远处的木案上睡着了。
想要起身,脚却一阵麻痛,又跌了下去,本以为会摔倒,没想到跌进一个温馨的怀抱里。
心下小小不好意思了一下。
阿兄酋在耳边低低一笑,“脚麻了?刚刚娻梦魇……”
“嗯,适才跪坐过久。”
“啊!”还未反应过来,身子忽地离地,天旋地转,“阿兄!”
阿兄趁我不注意将我横抱起来,“阿兄,你……我己及笄,怎可如此……且放娻下来……”抚抚胸,我可不想哪个世妇看到了,正夫人又来责阿母。
撇一眼我仍旧麻痹的腿,阿兄丝毫不觉有何不妥“娻确定?”意所有指道。
“……”
无声点头,阿兄几不可察一皱眉终放我下来,“娻变了……”
这话让刚落地的脚顿住,脚踝处隐隐作痛。
阿兄又道,“倘若以往,娻定必不会如此拘束。”
“阿兄……”我也不知说何好,只低低唤了句。
摸摸我的头颅,阿兄浅笑,“不管如何,为兄不愿娻太过拘谨。那日母亲责你之事,我己有所耳闻,是阿兄连累了你。”
本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我听了,莫名一股淡淡委屈涌起,喉咙里哽得说不出话来,只静静点个头。
两人话说完,阿兄便扶着我向室外行去,足音在宽敞居室里回荡,皋尚未醒来,呼吸己变得平缓看来烧退得差不多了,此时闭眼沉睡,黑色长丝铺了满枕,手不知何时从薄衾中滑了出来。
见了,我想想让阿兄扶我过去,瘸拐着靠近床沿。
又看了一会,终还是轻轻抓起他的手塞进被中,正要抽手,却忽地被紧紧反握。
心中一惊,抬,对上一双黑漆漆的眼,皋不知何时己醒来。
稍稍使力,手终还是被我抽了出来,下意识看一眼一侧的阿兄,脸悄悄地红了,幸好是在晚上又在衾被之下,否则如此,皋与阿兄可能又会为了礼数问题像上次一样争执起来。
皋还真是大胆!
没好气瞪他一眼,低低问,“你醒了?”
“嗯,可有水?”声音有些高烧后的沙哑。
正打算转身去取。
旁边一只手递了一盂水过来,稍愣,是阿兄。阿兄看看左右,见屋中只有三人,若让我去喂宋皋不妥,随即毫不犹豫越过我,支起皋的后背缓缓喂他喝水。
两人之间相处和谐,上次同这次会面的硝烟似己消弥。
想起两人一同来的,遂问道,“阿兄,是否皋去寻你了?”否则不可能阿兄如此凑巧的带来天子医师同巫女神汉。
阿兄将皋放平床上,又将己经空了的盂碗放置案几之后,方才慢条斯理答我,“不假。昨日天子有命,需去近处沣水河畔取白茅,还需猎雉为牺牲,为兄万没想到不过两日未回,竟生如此大事。副师策马狂奔知会于我,这才急急赶回来,求见天子请了医师神祷。此事确需感谢副师。”
听完,怔了怔。那时他面色如此冷淡,我没想到竟会骑马前去帮我找阿兄的,看来宋皋是个行动力大过言语的人,凝着月色下眉目如画的脸,感激之情悄然升起。
对着床榻躬下身子郑重一拜,“谢过副师救命之恩!往后旦凡有用得着的地方,还请副师毋需犹豫!”
阿兄也是一作揖,道些了话,意思与我差不多。
对阿兄的感谢,皋表现十分冷淡,轻哼一声,接着沙哑着嗓音冷冷道了句,不用,然后撇头兀自睡下,十分无礼的样子让我暗自咬牙,这厮又在闹什么别扭?!
看看那貌似赌气的背影,不明所以瞧阿兄一眼,阿兄微微一笑,毫不在意的理了理衣袖,扶了我对着那背影道了句告辞,然后拉着我向门口行去。
出门口时,想起世妇都不在,有些担忧,不放心本能回头,没想到对上皋一双布满期盼露出几分脆弱的眼神来,心跳了跳,“阿兄,待唤了世妇或寺人再入睡不迟。”
阿兄脚步一滞,“娻不放心?”
“嗯。”我没有掩饰关心,生病无人照顾时的那种凄怆,也经历过几次,那时拓拨尚在读寄宿学校,我烧迷糊了,神志不清地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心中莫明地会想着不如就这样死去,再没有痛苦.再没有烦恼……
也是在那时,修然忽然从窗户爬了进来,那个时候他才不过十九岁,正是叛逆的年纪,染着不羁金,身上挂满金属挂件,一进屋便满室都是清脆的金属相撞声,见到床上病得迷糊的我先是一愣,接着大咧咧笑了起来,“没想到这屋子里还有人……”
出于本能我手探向枕头底下,那里有枪,声音虚弱的不能再虚弱。
“你是谁……”
“你别管少爷是谁,不过借你房间避避风头过后就还你……”说罢毫不客气的搬张椅子,从冰箱里取出一听冰啤,开了罐便粗鲁灌进嘴里,暖阳下,洒出来的啤酒顺着他的嘴角缓缓滑下优美颈线,流过白皙精致的锁骨,然后消失不见。
“啊!渴死本少爷了!咦,你要不要?”喝了,才回头对我道这么一句。
彼时我己气得执起枪,枪口对着他。
他见了,笑得一脸吊儿浪荡,“切!拿这种冒牌货来吓唬本少爷,本少爷手上真的都能拿车来拖!”说罢坐下,摇摆着腿。
那时我就在想,我要真扣下机扳,不知这孩子会怎么样。
没想到枪忽然被他夺去,然后拿在手上把玩,不知怎地扣下机扳,呯地一声,墙面立时现出个黑洞来……而修然那时呆若木鸡的样子,我不知怎地忽然笑了,接着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额头上铺了块毛巾,烧退了不少。
不过全身仍旧虚脱的厉害。
侧头,看着纯净阳光下趴在床侧睡着的修然,心中划过一丝暖意。
这一觉他睡得十分甜美,嘴角有一丝晶莹的液体流下,洇湿了淡蓝被单。
从那以后,有时晚上回家,他蹲在我家门口,拿着不知从哪折来的枝条抽打防盗门前的地板,百无聊赖的样子,然后强行进入我家找东西吃,有时一呆就是几天也不回家,那时我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随他进出我的私人空间,只当报了那天他看护我的恩。
只是后来,这个虽然粗野但却算得上纯良的男孩,不知何时变得蛮横无理起来。
阿兄扶我进屋,沿着床坐下。
然后点燃烛燎。
稚和菁都不在,世妇们也己安睡,这几日是在洛邑的最后几天,众人今日便开始收拾东西,那些大大小小的包裹全是我与熙的杰作。
兄熙扫一眼那些东西,似笑非笑。
“娻易了何物?”
“只是些小物什罢了,给阿母,母亲还有君父的,这几日见阿兄甚为忙碌,亦为阿兄添置了些衣物。”
阿兄眼一亮,“此话当真?”
“当真,只是娻今日累了,明日再给阿兄看过可好?”
“嗯。只是往后不可再有今日之事,如若不是为兄去寻,明日又不知会有何流言……”说完,面色稍现不郁。
听阿兄提起流言,我愣住。
这才想起,王畿最近流言不断,而流言的对象自然是我。
那日大殿,陈磊请婚之后,众人便生出种种流言,精采纷呈。
流言一,道我如商之后妲己使了妖法迷住皋与磊,这才有殿前争婚。当然听阿兄说,并算不得争,只是陈磊一人在说,皋则面色平淡跪坐席上,一副任天子作主。
流言二,道我与皋不婚而居,非一国贵女所为,有违闺门,此至王畿,王后有意让我入宫习礼。
流言三,我与陈磊婚姻乃天之不允,勿需强行逆天。顺便,说贞卜得吉,赞同一下将我赐婚于皋。
……
如此种种,我每日居于王后别馆,深入简出,倒没太在意。
阿兄离去时,天色己差不多露出微白,我没想到在皋的居室里竟是趴伏了如此之久,如若不是阿兄去寻,可能天亮后才能回来。
这日,宫中宴飨。王后命我前来,刚一入堂,步子顿住,我却没想到阿兄,还有众王室子弟都在,宋候也在,待我见礼之后,便见他坐于天子席下,不时捻须朝着我点头,那笑眯眯模样,让我生出恶寒来……少时入宫,初次见他便一副深不可测,如今越的让人看不透了……
堂上,铮铮磬名,歌姬舞女广袖飘逸。
王后莞尔,命人上膳。
过不得一会,便有寺人呈膳,微侧,左右观之,微眯了眼,这席上,除了我与王后,还有几位世妇,倒真是一位贵女都无。
阿兄坐于对面,目光沉沉。
陈磊自那日后,今次再见,面色倒平静,似胸有笃定。
宋皋坐于侧手,自登堂便见他一直垂眸,脸上气色不错。裌坐在他身侧,见我看去,噘嘴撇头。
小家伙,还在生气呢。
天子先食,众人才执砒吃了起来,见这阵势,我左右心中明白,叫我来,怕是真的要商议婚事。
用毕饭食,果不久,天子同王后与众人回忆一番秋尝之礼,后又提出举办会射,一番闲扯,最后将话转至娱乐,王后忽然笑道,“常听人言伯禽之女娻擅琴,今日可否抚上一曲?”
呃……王后这谎话说起来,还真不需打草稿。
王后显是早己备好,话音刚落便有宫中乐师送上琴来。
起身对着众人一笑,走至琴前,坐下。
调调音,其实,这么久以来,我并不太喜欢弹琴,每次公宫习艺之时,也不过跟着师氏侑的指法做上几遍,闲来无事时,便边想着心思边随便拔着,如此下来,倒将指法练得极熟,弹出来的曲子四平八稳。
此次自是不会例外。
弹罢琴回席。
王后礼节性赞了几句,转头含笑对宋候道,“宋候以为贵女如何?”
宋候笑笑,满含深意看我一眼,“甚好!”
王后笑着点点头,又对阿兄道,“太子以为呢?”
阿兄看我一眼,点点头,道了句好。
王后侧看天子,“吾王……此事乃伯禽上书所求,便由吾王宣罢。”说完,便不再言语。
君父?愣住,尚未回神,天子……威严的声音响彻大堂,终将我赐婚于宋皋……
本能转头去看一侧宋皋,只见他稍合了眼,重又打开眼睑,神情间冷下不少.
果然,他是不愿的。
皓月下,不远处,宫殿的庑顶重檐在夜幕中依稀可辨,凝着那处,我不一语,心中一头纷乱,宋皋那日堂上既是不愿,何以重病之时又握着我手,不愿放开……他这反复矛盾的举动,我至今一头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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