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不透风的黑色犹如铁幕般封锁了天地将一切紧紧地攥在它无边广大的手中。几绺微光从它的指缝间惊悸地逃窜出来带给我们仅存的微弱视觉让我们勉强辨认着远处庞大神秘的巨大阴影。甚至野兽和虫豸也在这寂寞得有些可怕的夜晚面前退缩闪避沉没着躲避在它们认为安全的地方用消除神志的睡眠抵御着夜色的寂寞。几乎连星星都睡去了天幕上仅有的几颗闪亮的微小颗粒困顿地挣扎着似乎在用尽自己的力量挣脱黑暗的包围。
我爱这夜晚这暗淡无光的夜晚正是我们需要的它让我们得以最大限度地接近摇荡着火把光亮的查美拉城让潜伏在茂密草丛中的士兵能够借助天色的混沌藏匿住自己的身形。
我的耳朵上似乎爬上了一只蚂蚱或许是一只大号的蚂蚁那淘气的小东西让我的耳朵一阵刺痒。我小心地抬起手用最小的动作拂去了这个捣乱的家伙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面前那扇紧闭的城门。不必回头观望我知道身边有近两万双眼睛和我一样紧张专注地注视着那里。不必多加说明解释我们都知道正掩身在那道城门之后的不只是我们此战的决死敌手更是我们唯一的胜机和生机。在这个当口哪怕是稍微的恍惚都有可能错失整个战局将自己的生命交付到绝不会留情的亡者之神的手中。在这关乎生死的无比严重的问题面前每一个人都强迫自己拿出性格中最坚韧的一面将全部的精神投放到那关系到自己生命的城墙之后。
忽然城墙上传来一阵微弱的喧哗然后几支火把轻轻地摇动起来。或许是过分紧张导致的神经质反应我忽然觉得我听到了缓慢杂乱的牲口的蹄声和车轮转动时出的“吱扭”的声响。一种奇怪的触觉让我敏感的神经末梢一阵酥似乎有一道电流沿着我的脊椎爬上我的脊背。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握着短剑的右手指尖因为用力过头而变得白。尽管我已经经历了无数的战阵但每当战斗到来之前我仍然会像个新手一样觉得紧张。我并不为此羞怯:只有那些真正被战争抹杀了人性的人才会对屠杀自己的同类毫无感触。
城门的方向传来一阵“咯勒勒”的声响城门被打开穿越护城河的吊桥也同时被缓慢缓放下然后我真切地听到了牲口带着粗重喘息的嘶叫声。周围的草丛传来一阵“奚嗦”的骚动声仿佛是一阵夜风扫过这片草地这是我的士兵准备行动的声音。随着他们的动作我感到自己刚才紧张僵直的肌肉开始变得柔软而有弹性逐渐接近适合战斗的状态。常年的战斗已经真的将我变成了一个战士让我在越接近生死搏杀的时刻越能够调整好自己的身体状态。
在大约十辆运粮车行出城门的时候一阵沉重得让人有些压抑但却无比响亮的号角声打破了这夜晚的寂寥。随着号角声的响起原先查美拉城下不远处平静的草地中站起无数身着甲胄手持利刃的士兵。他们身上的金属嵌片反射着摇荡在城头的火把光亮就仿佛是沸腾的鲜血。弗莱德、红焰他们并不在这里因为骑兵不可能那么接近城墙。他们在远处的丛林中隐蔽着现在应该已经收到了攻击的信号正奔赴这里。
“冲!”我手挥短剑指向城门的方向。不需要更多复杂的命令士兵们早已知道了自己的任务向着我剑尖所指的方向涌去。
城门的方向已经一片杂乱克里特守军大概在作噩梦的时候也没有梦见过我们会以这样的方式如此出人意料地出现在这里在他们的想象中我们现在应该正在遥不可及的远方为后勤补给的问题困顿不已才对。已经走出城门的运输车辆慌张地向扭转方向但满载的车辆、缓慢的牲口以及从未经历过战场考验的车夫们显然无法与训练有素的军人相比他们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退回城门。恰恰相反受到惊吓的人和牲畜忙乱地挤作一团将原本看上去似乎宽敞的城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押运的克里特士兵焦躁地驱赶着车辆试图将他们从城门驱散开来。他们的长枪重剑并没有收到希望的效果反而让车夫们因为惊恐而更加慌张。那些受惊的牲畜不安地跃动着、顶撞着把身旁的同类挤向一旁。吊桥上的车辆如同一条巨大的青虫般无助地蠕动着不时有人或是车上的粮食袋被挤下水去溅起一簇水花并带来声声惊呼。
正在城门方向乱成一团的时候我们的军队已经冲到了城下。
“抢占城门!”在我的左前方罗迪克不失时机地下达着命令。他有条不紊地调整着队列指挥着最迅捷最快的轻装步兵编队夺取城门。
天知道这洞开的城门对于必须尽快抢占查美拉镇的我们来说具有多么巨大的诱惑力就仿佛是我们在饥饿时送到口边的面包能够让最怯懦的人鼓起最热烈的勇气。士兵们挥舞着手中的武器高叫着冲向那里几乎全然不顾城头上落下的密集箭雨。许多人的身上插满了那些危险的远距离攻击武器倒在了地上殷红的血水顺着伤口涌入泥土中将他们的体温融入这片大地成为荒草土石中的一部分。但更多的人带着伤痕踏过他们失去灵魂的躯体看也不看这些片刻之前还鲜活乱跳的好友亲朋义无返顾地冲向前方。他们的目光只聚集在一点:城门那道城门那道带着死的血色和生的希望的城门!
我很想赞美他们我很想赞美那些正在将兵器插入敌人身躯中的战士们我想称赞他们勇敢、坚强、忠诚、无畏。但我知道这些词汇暂时和那些人没有关系他们的勇气并不是来自伟大的信念和高尚的理想而是来自死的绝望和生的渴求这两方面的挤压。他们在追求的并非是夺取占领查美拉城的荣耀而是保全住自己朝不保夕的卑微生命让自己的呼吸在这片从不缺少血腥的大地上能够延续得更长久一些。
真奇怪为什么我会在这生死一线的沙场上想到这些毫无用处的东西?这能说明些什么?我并不比那些正在抵死搏杀的士兵们更高尚在这场战争中除了我值得夸耀的友谊我并不比他们渴望得到更多的东西。我是冷静清醒的或许但我也是愚蠢的。那些无用的想法除了让我软弱、让我动摇并不能给我提供更多的帮助。
真正的蠢材和疯子可以在战场上活得更久这句话是卡尔森曾经告诉过我们的。那时年轻的我还只当它是一句戏噱的笑谈而现在我觉得我开始懂得这话的含义了。
“重装步兵掩护弓箭手上前目标城头敌军弓箭手射击!”我整理着心情大声命令着。比起无用的胡思乱想这才是我应该做的事。
一片密集的箭雨违背了众神设定的引力规则从下而上被抛向城头。和城上的攻击相比我们的远距离攻击威力并不大但也已经足以短暂压制住来自城头的威胁。趁着克里特弓箭手沉默的短暂瞬间德兰麦亚的轻装步兵迅靠近了城门。他们在城下形成了巨大的数量优势将一个个押运粮食的克里特官兵砍翻在地。最前面的战士已经踏上了吊桥。一切似乎正在向最好的那个方向展着一旦我们士兵的鞋底染上城内的泥土这场战斗的结局便都将成为定数。失去依凭的几千守军绝没有可能抵挡住将近两万大军的正面攻击。
战斗原本应该在这时结束的这触手可及的胜利果实葬送在愚蠢的友军手中。
右后方的阵地上忽然传来一阵声带充血的狂热叫喊:“全军冲锋给我拿下这座城镇最先进入城门的我重重有赏!”
我心里暗叫一声“不好”刚想大声制止右前方忽地也响起这样的喊声:“冲锋冲锋冲锋这座城是我的!”
随着这样的叫喊声逐渐传递开一群群队形杂乱的贵族私兵涌出后排阵地以一种无序的方式挤向城门。他们非常规的行动不仅丧失了自己的阵列并且将原本城下秩序井然的对列阵型冲得粉碎。在贵族们的叫嚣下那些私兵们甚至拿着弓弩加入到了肉搏战的行列中他们自然当其冲成为被屠戮的对象。
“混蛋是谁下的命令都给我后撤!”我压抑不住心头的火焰暴怒地喝道。枉费这些贪婪无知的军中败类从小接受过最优越的家庭教育他们对战场和战斗的理解却远在一个普通士兵之下甚至连最基本的“服从”也无法做到。在危及到自身安危关乎自己生命的问题上他们或许可以暂时地学会接受指令就如同不久以前他们也可以在黑暗中潜伏了一夜等待战机。但一旦他们看见胜利的曙光就会将军人的廉耻心抛在一旁为了一己之私争夺不休。这些养尊处优的家伙怎么会了解他们因为一时的贪功下达的错误指令将会以千万士兵的生命付出代价而这正是我的导师卡尔森最痛恨最不能容忍的事情。
“不要理这个家伙我是伯爵无需听从平民的指挥。给我冲!”
“对不许后退给我冲……”
这些穿金带银的蠢材全然不顾我们的劝阻自以为是地将我们的阵型捣得一团糟。我脑门上滴下豆大的汗珠心口仿佛正被一条长绳紧紧地捆缚着压抑得难以喘息。在这自己人造成的混乱中我已经完全失去了对战场的控制唯有竭尽全力整治好自己的阵列避免因为友军——如果这些蠢材真的可以被称之为“友军”的话——的骚乱而造成的不必要的损伤。不远处罗迪克站在一块高地上干着和我同样的事。他的面孔因为愤怒和焦躁而扭曲变形每当他眼前掠过一个疯狂叫嚣着的贵族的身影他的眼中都射出让人畏惧的光芒。我几乎怀疑如果那些白痴叫嚷着跑过他身边会不会真的被他一剑刺个对穿。
骚乱并没有生多久最让我担忧的事情终于出现了。在德兰麦亚贵族私兵的帮助下克里特人挺过了最初因为措手不及而导致的混乱组织起了积极有效的防御。城头上聚集起更多的弓箭手将运载死亡的箭支射进德兰麦亚士兵的肢体原先暴露在城外的押运士兵在堵塞的车辆的掩护下逐渐地退入城中。而这个时候贵族私兵们已经完全取代了原先我和罗迪克的军队位置密密麻麻地拥堵在城墙和吊桥之间的狭窄距离上。仍然有人影不时掉落在水中但这时掉落的已经不再是克里特的押运官兵而是贪功急切的德兰麦亚人。
即便事态照这个局面展下去胜利依然会是我们的因为贵族私兵虽然队型杂乱但事实上仍旧占据着巨大的数量优势而许多克里特押运兵已经被裹胁到杂乱的战场上根本不可能脱身回城。
但我们的对手不是感情用事的家伙正当那些贵族老爷们梦想着即将到手的功绩和奖赏时克里特人给他们当头浇了一大盆凉水。
不我说错了克里特人浇的不是凉水而是烈火。
不管城外陷入杀阵的战友如何悲切地恳求喊叫城门还是被关闭了守城的将领舍弃了城外士兵的生命选择了稳妥而冷血的守城策略。继而一支支火箭从城头射入运输的车队中它们引燃了车上的粮食也引燃了拉车牲口们最深的恐惧。动物畏火的本能让这些原本驯熟健壮的牲口了狂在紧闭的城门和杂乱的人群间它们选择了后者。这些力大无穷的牲畜拉着带火的车辆冲向散乱的私兵军阵冲在最前方的贵族私兵们想尽力躲闪可退路却被那些同样急于立功的私兵堵得严严实实。
一只牛角插进了人体中那原本不是很锋利的东西牛的主人为了防止它狂伤人特意矬钝了牛的利角。可即便如此那头蛮牛依旧依靠它绝对的力量在一个士兵的身体上制造出了恐怖的伤痕。一个拳头大小的洞出现在那个不走运的士兵的身体上在牛头甩动的瞬间我似乎从他背后的血洞中看见了他身前的光影。鲜血不是在流淌也不是在喷射而是仿佛瀑布般从他的伤口中倾泄出来随之倾泄而出的是他体内不知道哪个部分的脏器。最让人反胃的是即便如此那个人也还没有死他捂着自己恐怖的伤口绝望地捞起自己散落的内脏用尽最后的力气张大口腔却无法出任何声响最后缓缓地倒在地上无助地蠕动着自己的躯体。
他是被了狂的蛮牛活活踩死的。
更多的箭矢落下成片地收割着卑贱的生命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人能够组织起对他们有威胁的反击了。克里特弓箭手们肆无忌惮地射击着他们甚至在城头出阵阵刺耳的笑声讥讽着德兰麦亚人的死亡。
好不容易前方的德兰麦亚贵族私兵将最后一辆运输车连同拉车的牛掀翻在护城河中终于开始缓缓退却。可克里特人并没有给我们喘息的机会。城门在这时候洞开从中穿行而出的是一排排对列齐整的长枪兵。看见他们标准的三层长枪攒击阵型我和罗迪克不由得脸上变色。我们都还记得当初在坎普纳维亚城下罗迪克是如何用同样的阵型去迎击温斯顿重装步兵的在这种狭窄的通道中这样的长枪阵行可以说是最具威胁性的攻击和防御阵容没有什么近战部队能够与之对抗。眼前的这支部队或许还比不上罗迪克一手打造的“思恋之牙”但也已经可以算得上是相当出色的一支长枪部队了。而且他们的对手更是比温斯顿的精锐重装步兵差得很远。
“弓箭手防御阵型掩护撤退!”我慌张地下着命令尽力挽救前方士兵们的生命可这根本不起作用。因为道路拥塞贵族私兵根本无法撤离狭窄的吊桥地段而克里特士兵来得却很快片刻间已经接触到了散乱的私兵队伍。两支部队距离太近而我们又离得太远根本无法提供有效的掩护。
如果还有什么词汇能够表达我此刻的心情那就是“绝望”。我从没像现在那么真切地感受到绝望尤其当这种绝望是建立在我无比委屈和窝囊的心理上时。我们很可能要输掉一场本该轻松获胜的战斗而导致这一切的人却将用死亡逃避对他们的惩罚。他们抹杀的不是自己的名声却是弗莱德——我高贵诚实的友人——和我众多亲密战友的荣誉。甚至于就连我一个酒馆老板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的声誉也将因为他们的愚蠢受到拖累。当我想到这一点我就感到心中的抑郁无可宣泄只想大声狂呼或者挥剑猛砍。
谁能拯救我们?或许弗莱德可以如果他在这里。可是此刻他正在策马赶向这里的途中。尽管我已经可以看到我们骑兵队列的身影但当他赶到这里的时候一切恐怕已经不受控制了。克里特人会在城下完成他们的屠杀从容地退回城墙内将巨大的损失、低迷的士气和最终的失败留给我们。
“云梯准备渡河攻城!”忽然一个沉稳的声音从远处不知名的角落中传来让我吃了一惊。
(回家晚了延误了今天的更新抱歉抱歉。明天要去奶奶家今天多一章另向大家求评如果大家看这部小说还算有感觉就请多帮衬帮衬吧先在这里谢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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