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结论是弗莱德作出的是当时最好的选择。当整个战场已经毫无秩序可言地陷入了完全的混乱时如果让温斯顿人先一步动冲锋我们可能要面对的就不止是局部的被动而是像第一次会战时那样的全线崩溃了吧。
弗莱德的决断拯救了更多的人。
可弗莱德不这样想。
因为卡尔森死了。
卡尔森的死对他的影响太大了他为此陷入了深深的自责。那令人悲伤的事件极大地混淆了他的思想让他确信这一切都是由他错误的指挥造成的。
他一个人躺在床上两眼瞪着天花板不吃不喝不睡。如果不是偶尔用一两个单词回应别人的劝告的话就和一具尸体没有什么区别。
整整三天他没有离开房间半步。
“你怎么能这样!”当我又一次知道他拒绝进食之后不顾伙伴们的阻拦一脚踹开房门向他吼道。
“你到底想怎么样?你想让我们都跪在这里抱住你的膝盖用最后一点尊严和耐心来哀求你吗?好如果这样能让你吃一点东西我做得到。”我跪在他的床头看着他的脸。他的脸毫无血色惨白得到像一片松散的云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被清风吹散。
“让我一个人杰夫求你。”他依旧望向天花板双目无神轻声地说。
“让你一个人?除了这一句话你还会说点别的吗?你想一个人负担所有责任?你想一个人解决所有问题?你把我们当成了什么?一群不会思考只会对你惟命是从的仆人吗?”我忍不住揪起了他的衣领对着他的脸大声咆哮“我们也是人我们也有感情队长死了伤心的不只是你一个人!”
说到这里我已经再也忍耐不住两行清泪涌出眼眶。
“他死了杰夫队长死了是我害了他都是我……”他的双眼依旧没有丝毫的神采可在他几乎枯竭的眼角边两颗泪滴挂在他长长的睫毛上。
“如果我没有轻率地出击如果我没有被包围如果我能够更早一点决定他就不会死。那是我的错……”
“蠢材!”我忍不住一拳把他打下地板。
“如果队长知道他用命换回来的居然是你这样一个蠢材他一定会后悔死的。”]
“你说的对我是个蠢材。我救不了他的命我连自己的部下都保护不了我没有兑现当初对他的承诺。原本应该死在那里的就是我而不是他。”一道血迹从他受到重击的鼻腔里流出来可他仿佛没有痛觉一样根本就没有理会。他的声音就像是冬季结了冰的湖面平静的令人绝望。
“你这个不开壳的死脑筋!谁也不能保护所有人包括你弗莱德包括你!”我忍不住抬起手想再在他颓废的脸上狠狠地来一下。这时候从门口涌进来的伙伴们拉住了我的手臂把我从他身边拉开。
“别拦着我我要打醒这个不知轻重的混蛋。那么多人在为你着急你居然想着这种没有用的东西!卡尔森队长白白为了你这个家伙送命你就用这样的态度来回报他吗……”
“先生请您住手。”一个平静的女声那是米莉娅的声音。
我喘着粗气悻悻地放下了挥舞的手臂。
米莉娅庄重地走到弗莱德身边然后……
她做了一件大出我们意料的事情: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抽过弗莱德的面孔这绝不是做做样子而已弗莱德苍白的左脸顿时红肿起来五道鲜红的指印出现在他的面颊上。这一巴掌不仅让我目瞪口呆彻底消除了对弗莱德的恼怒甚至连那个似乎已经失去生趣了的弗莱德也被打懵了半晌回不过神来。
“请把他抬到床上去。”米莉娅似乎对自己的举动也有些吃惊迟疑了片刻才说话。
我们把弗莱德抬到床上然后告辞走出了他的房间。
“小姐请您告诉他队长最后的遗言是能在今生遇到弗莱德是他最高兴的事。”在踏出房门是我对米莉娅——事实上是对弗莱德——说了这句话。当我说完这话的时候明显地看见床上弗莱德的身躯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我拉上了房门独自走到院落中。我并不恼恨弗莱德现在的颓废和绝望我年轻的朋友承担了太多太沉重的责任他勇敢地肩负起了所有的问题试图保护我们每一个人。我不知道还会有什么人可以比他做得更好。可是在这样巨大的压力一刻不停的重压下他年轻的肩膀显得太稚嫩了。这是战争总会有什么人会这样死去包括我们的亲人。
我想起了卡尔森那个用他的生命来教导我们成一名军人的男人。他挽救了弗莱德挽救了那个最出色的领袖挽救了他最得意的下属和最敬重的长官挽救了像他的儿子一样的众多的士兵们。毫无疑问他的牺牲是有价值的。
可我呢?
我甚至连帮助我的朋友重新鼓起勇气都做不到啊。
这真让人无地自容。
我忽然现了自己在房间中如此粗暴地对待弗莱德的原因了我并不是痛恨他的懦弱、恼怒他的颓废而是因为我在恼恨我自己恼恨我的无力不能让卡尔森的牺牲在弗莱德身上挥作用。
不仅仅是如此红焰、达克拉、雷利……我的伙伴门总是随时能够出现在弗莱德的身边在他身旁和他并肩战斗在他最需要的时候给他有力的臂助。
可我呢?一个普通的、平庸的、胸无大志的酒保一个总是需要朋友来保护的不称职的军人一个在我的长官威武不屈地战斗时只能流泪离开的懦夫。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现自己竟是一个如此无能的人啊。
可是有一点我还能够做到而且我深信没有人可以比我做的更好。
那就是在我的朋友身旁默默地支持他、服从他让我那卑微而渺小的幻想成为他伟大愿望的一部分。
这就是我酒馆老板之子杰夫里茨-基德毕生的信念和誓言我为我能够坦然面对这个誓言毫不羞愧、坚定不移而自豪。
……
时间过去了很久弗莱德的房间里再也没有传出声响。我试探着敲了敲门见没有什么反应就轻轻地推开门。
弗莱德我的朋友正趴倒在米莉娅小姐的膝盖上沉沉地睡去了。在睡梦中他仍然不时地出啜泣声。他的睡相纯洁得可爱就像是个贪恋母亲怀抱的孩子。
米莉娅的的左手搂住他的头右手轻轻拍打着他的肩膀如同一个慈爱的母亲在哄她的孩子睡觉。她衣裙上肩头的部分已经被泪水打湿显然弗莱德已经敞开胸怀痛快地大哭了一场。
这对于将悲伤压抑了太久的他来说是一件好事。
米莉娅见我走进房间轻轻地向我点了点头。她的表情和动作表达了很多的东西足够让我能够了解弗莱德的心结已经解开当一觉醒来之后我们会重新得到一个勇敢、智慧能够带领我们赢得胜利的统帅和领袖。
我不知道他们之间生了什么但我知道如果弗莱德能够在某个人面前像一个孩子一样将内心最软弱的东西拿出来给他看在他面前大笑在他面前痛哭那么这个人无疑已经走进了弗莱德的心里。
我该恭喜你吗我的朋友?
我识趣地退出了房间并找来两个侍从告诉他们任何人不得打扰将军的休息。门外芬芳的野花在茂盛的草丛中一簇簇盛开就如同众多明亮的星辰跳跃在这个让人感受到希望的季节这正是它们的生命最旺盛最有活力的时候。谁也不知道在这之前有多少曾经盛开的花朵枯萎、凋零在这片土地上但这又有什么关系?这一季是属于它们的。若它们能在应该绽放的时候尽情绽放在需要芬芳的时候四处芬芳那当他们枯萎、凋零的时候还用的着不相干的我们去替它们哭泣么?
……
和所有美丽而壮烈的传说故事一样英雄的葬礼总是生在雨天。
卡尔森的葬礼有雨。
就在一天以前我们头上的天空还是一片晴朗可是当葬礼的队伍抬着棺材走向墓地时我们与一阵悄无声息的细雨不期而遇。
雨水打湿了我的衣衫那冰凉的触觉就像我心中的哀痛温柔而悠长仿佛永远不能停歇。
很遗憾我们没有在混乱的战阵中找到卡尔森的尸体但幸运的是我们找到了他的双手剑。那剑锋已经开始被血迹锈蚀不再像当它在它的主人手中时那么明亮犀利。失去了挥舞它的战士那也不过是一柄砍出了缺口的重剑而已。
这柄剑代替了他的主人安静地躺在一口特制的棺材里。弗莱德、我、达克拉、雷利、罗迪克和罗尔六个人分别抓住这棺材上的把手向那块墓地走去。
我们来送我们的长官最后一程。
在卡尔森的墓地前树着一座长剑模样的墓碑这是达克拉花了整整七天时间亲手完成的最精美的作品但他如果能够选择他情愿永远没有做过这么精美的墓碑因为在这之下长眠的是他不愿失去的尊敬的人。
在卡尔森的坟墓之后是大片的在战斗中牺牲的士兵的坟墓。他们有的还可以查出身份有的人的名姓就再也不为人知。无论他们在战场上表现得是否勇敢现在他们都有理由在这里接受未亡者的悼念。我们的后辈要悼念的并非是某人的音容笑貌而是这场残酷的战争本身。
五千名士兵排列在目的前和自己的战友道别。和那些躺在坟墓中无法再站起的人们相比他们是幸运的。他们的队列整齐肃静安静得甚至听不到一丝呼吸声。这说明他们已经不再是由一群杂牌军组合成的乌合之众他们经历过沙场鲜血和战斗的磨砺是一群真正的士兵勇敢的军人。
“今天我们在这里送别我们的战友。”当一切结束弗莱德站在队伍之前用他充满情感的声音向在场的每一个人表达着自己的感情。他的身体还很虚弱面孔在雨中更显苍白但双目却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神采。米莉娅试图将一把雨伞撑开在他头顶但被他执意拒绝了。
“在他们中有一个人我想单独提起那就是卡尔斯蒂安-封-道森爵士。他曾经是我们的长官你们中的大多数也曾见过他。对于我来说他是我的老师教会我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军人。”随着他的话语我们这些曾经和卡尔森一起战斗过的人忍不住又落下了眼泪。失去了一只眼睛的红焰在普瓦洛和埃里奥特的搀扶下来到这里向救了他性命的、令人尊敬的勇士致敬。
“在很久以前我的长官曾经对我讲过一句话:每一个战士的生命都是宝贵的保护他们这是身为一个军官的职责。他正是这样做的所以……所以我们还活着站在这里……”弗莱德红着眼圈声音因颤抖而失去控制很长时间才将心情平复下来继续说道:
“可就在不久前他又告诉我一句更重要的话用他的生命。他说:如果一个军人一定要牺牲那就要得到他的价值。”
“在这里长眠的每一个人……”弗莱德的手指向墓地之中“他们都获得了比他们的生命更重要的东西。荣耀、胜利、骄傲……对于死去的战士而言这些远比他们失去的生命更有价值。他们得到了一个懦夫永远也无法得到的尊严!”
“让我们……”
细雨滴上枝桠枝桠痛苦地回响……
“永远……”
一片叶经不住雨水的催逼惊悸地飘零……
“怀念他们……”
我看得见那朵落叶上的颜色是碧绿的一片……
“解散。”
那是一片提前离去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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