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觉背后金刃掠风一人娇声喝道:“手下留人!”喝声未歇刀锋已及后颈。这一下来得好快胡斐手掌不及拍下急忙侧头避开了背后刺来的一刀回臂反手去勾背后敌人的手腕。那人身手矫捷一刺不中立时变招刷刷两匕分刺胡斐双胁。胡斐转不过身来只得纵身离了凤天南肩头向前一扑。那人如影随形着着进逼。胡斐怒道:“袁姑娘干吗总是跟我为难?”回过头来只见手持匕那人紫衫雪肤头包青巾正是袁紫衣。月光下但见她似嗔似笑说道:“我要领教胡大哥空手入白刃的功夫!”胡斐道:“来日方长不忙在此刻。”纵身扑向凤天南时袁紫衣猱身而上匕直指他咽喉。这一招攻其不得不救胡斐只得沉肘反打斜掌劈她肩头。霎时之间两人以快打快交换了十来招但见刀光闪动掌影飞舞招招都瞧得人惊心动魄。
周铁鹪、曾铁鸥、王氏兄弟等都不识得袁紫衣突然见她在凤天南命在顷刻之际现身相救武功又如此高强无不惊诧。但见这两人出手奇快众人瞧得眼都花了猛听得胡斐一声呼叱两人同时翻上围墙跟着又同时跃到了墙外。袁紫衣的匕翻飞击刺招招不离胡斐的要害出手之狠辣凌厉直如性命相搏一般。胡斐那敢怠慢凝神接战耳听得凤天南纵声长笑叫道:“胡家小兄弟老哥哥失陪了咱们后会有期。”笑声愈去愈远黑夜中遥遥听来便似枭鸣。胡斐大怒急欲抢步去追却给袁紫衣缠住了脱身不得。他心中越恚怒喝道:“袁姑娘在下跟你无怨无仇……”一言未毕白光闪动匕已然及身。高手过招生死决于俄顷万万急躁不得胡斐的武功只比袁紫衣稍胜半筹但一个空手一个有刀形势已然扯平他眼睁睁的见仇人再次逃走一分心竟给刺中了左肩。哧的一声匕划破肩衣这时袁紫衣右手只须乘势一沉胡斐肩头势须重伤筋骨那知她手腕斜翻反向上挑。胡斐肩上只感微微一凉丝毫未损心中一怔:“你又何必手下容情?”袁紫衣格格娇笑倒转匕向他掷了过去跟着自腰间撤出软鞭笑道:“胡大哥咱们真刀真枪的较量一场。”胡斐正要伸手去接匕忽听墙头程灵素叫道:“用单刀吧!”将他单刀掷下。原来程灵素见他赤手空拳生怕失利已奔进房去将他的兵刃拿了出来。

袁紫衣叫道:“好体贴的妹子!”突然软鞭挥起掠向高墙。程灵素纵身跃入袁紫衣的软鞭在墙头搭住一借力便如一只大鸟般飞了进去月光下衣袂飘飘。宛若仙子凌空。她身子尚未落地呼的一鞭向程灵素背心击了过去叫道:“程家妹子接我三招。”

程灵素侧身低头让过了一鞭。但袁紫衣变招奇快左回右旋登时将她裹在鞭影之中。

胡斐知道程灵素决不是她敌手此刻若去追杀凤天南生怕袁紫衣竟下杀手纵然失去机缘也只得罢了当下跃进园中挺刀叫道:“你要较量便较量!”袁紫衣道:“好体贴的大哥!”回过软鞭来卷胡斐的刀头。

两人各使称手的兵刃这一搭上手情势与适才又自不同。胡斐使的是家传胡家刀法刚中有柔柔中有刚迅捷时似闪电奔雷沉稳处如渊*岳峙。袁紫衣的鞭法也是纵横灵动大是名手风范。顷刻之间两人已拆了三十余招当真是鞭挥去如灵蛇矫夭刀砍来若猛虎翻扑。秦耐之、周铁鹪、王氏兄弟等瞧着无不骇然:“这两人小小年纪武功上竟有这等造诣!”其实两人这时比拚兵刃都还只使出六七成功夫胡斐见袁紫衣每每在要紧关头故意不下杀着自己刀下也就容让几分一面打一面思量:“她如此对我到底是何用意?”

适才周铁鹪、曾铁鸥、殷仲翔三人出手对付胡斐均没讨得了好去众武官心知单打独斗不是他对手眼见袁紫衣缠住了他正是下手的良机各人使个眼色装作凝目观战却散在两人身周慢慢逼近便要合击胡斐。凡是武学高手出手时无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周铁鹪等这般神态胡斐自都瞧在眼里不禁暗暗焦急:“这批人便要一拥而上我脱身虽然不难却分不出手来照顾二妹了。”一瞥之间见程灵素站在一旁倒是神色自若心想:“只有先将袁姑娘打退再来对付旁人。”言念及此刷刷连砍三刀均是胡家刀法中的厉害家数。

袁紫衣一避二挡喝彩道:“好刀法!”突然回过长鞭竟不抵挡胡斐刺向自己腰间的刀尖一招“凤凰三点头”向曾铁鸥、周铁鹪、秦耐之三人的面门各点一点。这一招来得好不突兀三人急忙后跃曾铁鸥终于慢了一步鞭端在额头擦过带出了一条血痕。便在此时胡斐的刀尖距她腰间也已不过尺许眼见她忽然出鞭为自己退敌当即右臂一稳单刀不进不退停住不动。在如此急遽之间将兵刃稳得犹似在半空中钉住了一般可比径刺敌人难上十倍。袁紫衣一双妙目望定胡斐说道:“你怎么不刺?”忽听得曾铁鸥叫道:“好体贴的哥哥妹妹啊!”学的是旗人恶少的贫嘴声调。袁紫衣俏脸一沉收鞭围腰向胡斐道:“胡大哥这几位英雄好汉你给我引见引见。”胡斐道:“好!这位是八极拳的掌门人秦耐之秦大爷这位是鹰爪雁行门的掌门人周铁鹪周大爷……”跟着将王剑英、王剑杰兄弟、曾铁鸥、汪铁鹗等一一引见了。这时王剑杰已将殷仲翔救醒只听他不住口的咒骂凤天南说什么“如此无耻卑鄙之徒咱哥儿俩不能算完。”胡斐最后道:“这位是袁姑娘。”心念一动又道:“袁姑娘是少林韦陀门、广西八仙剑、湖南易家湾九龙鞭三派的总掌门。”众人一听都是耸然动容虽想胡斐不会打诳但脸上均有不信之色。

袁紫衣微笑道:“你没说得明白。邯郸府昆仑刀、彰德府天罡剑、保定府哪吒拳这三门也请区区做了掌门人。”胡斐道:“哦原来姑娘又荣任了三家掌门恭喜恭喜。”袁紫衣笑道:“多谢!这一次我上北京来原是想做十家总掌门但湖北武当山的无青子道长我打他不过河南少林寺的大智禅师我不敢去招惹。刚好这里有三位掌门人在此。喂褚老师你塞北雷电门的掌门老师麻老夫子到了北京么?”那使雷震挡的姓褚武师单名一个轰字听她问到师父说道:“家师向来不来内地走动有什么事都交给弟子们办。”袁紫衣道:“好你是大师兄可算得上是半个掌门人。这么着今晚我就夺三个半掌门人。十家总掌门做不成九家半也将就着对付了。”此言一出周铁鹪等无不变色。秦耐之抱拳一拱哈哈大笑说道:“少林韦陀门的掌门万鹤声万大哥跟在下有数十年的交情却不知如何将掌门之位传给姑娘了?”袁紫衣道:“万大爷死啦他师弟刘鹤真打不过我三个徒弟更是脓包。咱们拳脚刀枪上分高下这掌门之位不让也得让。秦老师我先领教你的八极拳功夫再跟周老师、王老师、褚老师他们三位过过招。我当上了九家半总掌门也好到那天下掌门人大会中去风光风光。”这几句话竟是毫没将周、秦、王、褚众高手瞧在眼里。她这么一叫阵周铁鹪、王剑英等都是天下闻名的武学好手纵然命丧当场也决不能退缩。

周铁鹪道:“我们魔爪雁行门自先师谢世徒弟们个个不成器先师的功夫十成中学不到一成。姑娘肯赐教诲敝派上下哪一个不感光宠?只是师兄弟们都是蠢材只练了些先师传下的功夫别派的功夫却不会练。”袁紫衣笑道:“这个自然。我若不会鹰爪雁行门的功夫怎能当得鹰爪雁行门的掌门?周老师大可放心。”

周铁鹪和曾铁鸥都是气黄了脸师兄弟对望一眼均想:“便是再强的高手也从没敢轻视鹰爪雁行门了。你仗着谁的势头到北京城来撒野?”

他们收了凤天南的重礼为他出头排解没能办成也不过扫兴而已毕竟事不干己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可是这姑娘竟敢来硬抢掌门之位如此欺上头来岂可不认真对付?秦耐之知道今晚已非动手不可适才见袁紫衣的功夫和胡斐是在伯仲之间自己却曾败在胡斐手下要想讨一个巧让她先斗周王诸人耗尽了力气自己再来捡便宜当下说道:“周老师、王老师的功夫比兄弟深得多兄弟躲在后面吧!”袁紫衣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的功夫不如他们我要挑弱的先打好留下力气对付强的。外边草地上滑脚咱们到亭中过招。上来吧!”身形一晃进了亭子双足并立沉肩塌胯五指并拢手心向上在小腹前虚虚托住正是“八极拳”的起手式“怀中抱月”。

秦耐之吃了一惊:“本派武功向来流传不广但这一招‘怀中抱月’左肩低右肩高左手斜右手正显是已得本派的心传她却从何学来?”向胡斐斜睨一眼又想:“那日我跟他动手当然不使起手式后来和他讲论本门拳法这一招也未提到。自不是他传给这女子了。”心中惊疑脸上却不动声色说道:“既是如此待小老儿搬开桌子凳子免得碍手碍脚。”袁紫衣道:“秦老师这话差了。本门拳法‘翻手、揉腕、寸恳、抖展’八极‘搂、打、腾、封、踢、蹬、扫、卦’八式变化为‘闪、长、跃、躲、拗、切、闭、拨’八法四十九路八极拳讲究的是小巧腾挪若是嫌这桌子凳子碍事当真与敌人性命相搏之时难道也叫敌人先搬开桌椅吗?”她这番话宛然是掌门人教训本门小辈的口吻而八极拳的诸种法诀却又说得一字不错。

秦耐之脸上一红更不答话弯腰跃进亭中一招“推山式”左掌推了出去。袁紫衣摇了摇头说道:“这招不好!”更不招架只是向左踏了一步秦耐之身前便是桌子挡住这一掌推不到她身上。他变招却也迅“抽步翻面锤”、“鹞子翻身”、“劈卦掌”连使三记绝招。袁紫衣右足微提左臂置于右臂上交叉轮打翻成阳拳跟着便快如电闪般以阴拳打出正是八极拳中的第四十四式“双打奇门”这原是秦耐之的得意招数可是袁紫衣这一招出得快极秦耐之猝不及防急忙斜身闪避砰的一下撞到了桌上桌上茶碗登时打翻了三只。袁紫衣笑道:“小心!”左缠身、右缠身、左双撞、右双撞、一步三环、三步九转那八极拳的招数便如雨点般打了过去。秦耐之奋力招架眼看她使的招数固是本门拳法但忽快忽慢、偏左偏右却又与本门功夫大不相同。袁紫衣道:“你怎地只招架不还手?你使的是八极拳可不是挨揍拳!”秦耐之骂道:“小贱人!”一招“青龙出水”左拳成钩右拳呼的一声打了出去。袁紫衣应以一招“锁手攒拳”突然右肘一摆翻手抓住了他的右腕向他背上扭转左手同时上前四指前、拇指后已拿住了他的“肩贞穴”顺势向前一送将他按到了桌上正好将他嘴巴按到了茶碗上喝道:“吃茶!”她使这一手“分筋错骨手”本来平平无奇几乎不论那一门那一派都会练到只是出手奇秦耐之手腕刚一碰到她的手指全身已被制住不禁又惊又怒又骂道:“小贱人!”袁紫衣双手使个冷劲喀喇一声秦耐之右肩关节立时脱臼。袁紫衣放开他手腕坐在圆凳上微微冷笑说道:“这掌门人之位你让是不让?”秦耐之只疼得满额都是冷汗一言不快步出亭。王剑英上前左手托住他右臂右手抓住他头颈一推一送将他肩头关节还入臼窝转头说道:“袁姑娘的八极拳功夫果然神妙我领教领教你的八封掌。”说着踏步进亭。袁紫衣见他步履凝稳心知是个劲敌。本来凡是练“游身八卦掌”之人必定步法飘逸行路犹如足不点地一般但他脚步落地极重尘土飞扬那是“自重至轻、至轻返重”根基坚实无比他数十年的功力决非自己所能望其项背。胡斐快步走到亭中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低声道:“此人厉害不可轻敌。”袁紫衣眼皮低垂细声道:“我多次坏你大事你不怪我吗?”边一句话胡斐却答不上来说是不怪是她接连三次将凤天南从自己手底下救出;说是怪她罢瞧着她若有情、若无情的眼波却又怎能怪得?袁紫衣见胡斐走入亭来教自己提防早是芳心大慰她本心存惊疑生怕斗不过这位八卦门的高手这时精神一振勇气倍增低声道:“你放心!”足尖一登跃上一张圆凳说道:“王老师八卦门的功夫讲究足踏八卦方位乾、坤、巽、坎、震、兑、离、艮咱们便在这些凳上过过招。”王剑英道:“好!”慢慢踏上圆凳双手互圈一掌领前一掌居后。胡斐又向袁紫衣瞧了一眼退出亭子。

袁紫衣道:“素闻八卦门中王氏兄弟英杰齐名待会王老师败了之后令弟还打不打呢?”

王剑英生性凝重听了这话却也忍不住气往上冲依她说来似乎还没动手自己已然败定。他本就不善言辞盛怒之下更是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王剑杰怒道:“小丫头胡说八道你只须在我大哥手下接得一百招咱兄弟俩从此不使八卦掌。”须知王氏兄弟望重武林寻常武师连他们的十招八招也接不住。王剑杰一出口竟说到一百招却也是丝毫没小觑了她。袁紫衣斜眼相睨冷冷地道:“我击败令兄之后算不算八卦门的掌门?你还打不打?”王剑杰道:“你先吹什么?打得赢我哥哥再说不迟。”袁紫衣道:“我便是要问一个明白。”王剑杰尚未答话王剑英问道:“尊师是谁?”袁紫衣道:“你问我师承干吗?”她乌溜溜的眼珠骨碌一转已明其意说道:“嗯王老师是动了真怒要下杀手所以先问一问我师父。我师父名头太响说出来吓坏了你。我不抬师父出来。你尽管使你八卦门的绝招。常言道不知者不罪你便打死了我我师父也不怪你。”这几句话正说中了王剑英的心事他见袁紫衣先和胡斐相斗跟着制住秦耐之出手着实不俗定是大有来头若是下重手伤了她她师父日后找场多半极难应付听她这般说便道:“这里各位都是见证。”呼的一掌迎面击出掌力未施身随掌起踏坤奔离足下已移动了方位。别瞧他身躯肥大八卦门轻功一使出竟如飞燕掠波一般。袁紫衣斜掌卸力自艮追震手上使的固是八卦掌脚下踏的也是八卦方位。王剑英连劈数掌都给她一一卸开。两人绕着圆桌在十二只石凳上奔驰旋转倒似小儿捉迷藏一般但越转越快衣襟生风。

王剑英心想:“这丫头心思灵巧诱得我在石凳上跟她隔桌换掌。她掌力原本不能跟我相比但中间挡着一张圆桌便不怕我沉猛的掌力。”又想:“这丫头武功甚杂居然将我门中的八卦掌使得头头是道我何必用寻常掌法跟她纠缠?”猛地里一声长啸脚步错乱手掌歪斜竟使出了他父亲威震河朔王维扬的家传绝技“八阵八卦掌”来。

这一路掌法王维扬只传两个儿子连外姓的弟子如商剑鸣等也均不传那是在八卦掌中夹了八阵图之法:天阵居乾为天门地阵居坤为地门风阵居巽为风门云阵居震为云门飞龙居坎为飞龙门武翼居兑为武翼门鸟翔居离为鸟翔门蜿盘居艮为蜿盘门;天地风云为四正门龙虎鸟蜿为四奇门;乾坤艮巽为阖门坎离震兑为开门。这四正四奇四开四阖用到武学之上霎时之间变化奇幻虽是在小小一个凉亭之中隐隐有布阵而战之意。

这八阵八卦掌袁紫衣别说没有学过连听也没有听过只因这是王维扬的不传之秘以她师父武学之渊博当世无双却也是有所未知。袁紫衣只接得数掌登时眼花缭乱暗暗叫苦。胡斐站在亭外掠阵也知情势不妙只是袁紫衣大言在先说要夺八卦门掌门自己决不能插手相助眼见王剑英越打越占上风正没做理会处忽见袁紫衣左足一登跃上桌面说道:“凳子上施展不开咱们在桌上斗斗。王老师可不许踏碎了茶碗果碟。”

王剑英一言不跟着上了桌面这时两人相距近了袁紫衣无可取巧对方拍击过来的掌拳势须硬接硬架但脚下却占了便宜。原来桌上放着十二只茶碗四盘果子全是散落乱置这可不同梅花桩、青竹阵每一处落足点均有规律王剑英的八阵八卦掌在平地上施展威力最强一上梅花桩变化既受限制威力便已相应减弱。这时在这桌面之上更生怕不小心踏碎了茶碗果盘为这刁钻的丫头所笑当下尽量不移脚步一味催动掌力自忖不凭脚步掌法之妙单靠深厚的内功就能将她毁在一双肉掌之下。

但听得掌风呼呼亭畔的花朵为他掌力所激片片落英飞舞而下。当袁紫衣跃上桌面之时早已计及利害眼见对方一掌掌如疾风骤雨般击到她只是足不停步的前窜后跃并不和他对掌拆解知道只要和对方雄浑的掌力一粘住那便脱不了身只见王剑英右掌虚晃左掌斜引右掌正要劈出她左足尖轻轻一挑一只茶碗向他扑面飞去。王剑英吃了一惊闪身避开袁紫衣料到他趋避的方位双足连挑七八只茶碗接二连三的飞将过去。王剑英避开了三只终于避不开第四、五只啪啪两声打中了他肩头。他出掌劈开第七、八只碗中的茶水茶叶却淋了他满头满脸跟着第九、十只茶碗又击中胸口。王剑英、王剑杰齐声怒吼旁观的汪铁鹗、褚轰、殷仲翔等也忍不住惊呼只见最后两只茶碗直奔王剑英双眼。他愤怒已极猛力一掌击出。袁紫衣踢茶碗扰敌原本是等他这一掌这良机如何肯予错过?当下身躯一闪已伸手抓住他的右腕左手在他的臂弯里“曲池穴”一拿一扭一推喀的一响王剑杰大叫“啊哟”声中王剑英臂骱已脱。这一手仍只是寻常“分筋错骨手”说不上什么奇妙的家数只是她出手如电王剑英竟是闪避不了致贻终身之羞。王剑杰双手一拍和身向袁紫衣背后扑去。胡斐推出一掌将他震退三步说道:“王兄且慢!说好是一个斗一个。”王剑英面色惨白僵在桌上。袁紫衣心想:“若是轻易放了他他兄弟回头找场我可斗他们不过!”竟是下手不容情乘着他无力抗御之时喀喇一声将他左臂的关节也卸脱了一指点在他太阳穴上喝道:“你这八卦门的掌门让是不让?”王剑英闭目待死更不说话。王剑杰喝道:“快放我兄长你要做掌门做你的便是。”袁紫衣道:“说话可要算数?”王剑杰道:“算数算数。”袁紫衣这才微微一笑跃下桌子。王剑杰负起兄长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

周铁鹪道:“姑娘连夺两家掌门果然是聪明伶俐却不知留下什么妙计要施在我姓周的身上?”这话明明说她不过是使诡计取胜说不上是真实本领。袁紫衣道:“对付你魔爪雁行门还用得着智计?你师兄弟三个人是一齐上呢还是周老师一个人跟我过招?”周铁鹪淡淡一笑说道:“袁姑娘此言真是门缝里看人把北京城里的武师们全都瞧得扁了。周某打从十三岁上起从来便是单打独斗。”袁紫衣道:“嗯那你十三岁前便不是英雄好汉专爱两个打一个。”周铁鹪道:“嘿我自十三岁起始学艺。”袁紫衣道:“是英雄好汉生来便是英雄好汉有的人武艺再高始终不过是窝囊废。周老师我可不是说你。”不知怎的她对于王剑英、王剑杰兄弟心中还存着三分佩服见了周铁鹪大刺刺地自视极高的神气却是说不出的讨厌。

周铁鹪几时受过旁人这等羞辱?心中狂怒嘴里却只哼了一声。汪铁鹗叫了起来:“小丫头跟我大师哥说话可得客气些。”袁紫衣知他是个浑人也不理睬对周铁鹪道:“拿出来放在桌上。”周铁鹪愕然道:“什么?”袁紫衣道:“铜鹰铁雁牌。”一听到“铜鹰铁雁牌”五字周铁鹪涵养功夫再高也已不能装作神色自若大声道:“啊哈!我门中的事你倒真知道得不少。”伸手从腰带上解下一个锦囊放在桌上喝道:“铜鹰铁雁牌便在这里你今日先取我姓周的性命再取此牌。”袁紫衣道:“拿出来瞧瞧谁知道是真是假。”周铁鹪双手微微颤解开锦囊取出一块四寸长、两寸宽的金牌来牌上镶着一只探爪铜鹰一只斜飞铁雁正是魔爪雁行门中世代相传的掌门信牌凡是本门弟子见此牌如见掌门人。原来鹰爪雁行门在明末天启崇祯年间原是武林中一大门派几代掌门人都是武功卓绝门规也极严谨。但传到周铁鹪、曾铁鸥等人手里时诸弟子为满清权贵所用染上了京中豪奢的习气武功已远不如前人。后来直到嘉庆年间鹰爪雁行门中出了几个了不起的人物该门方始中兴。袁紫衣道:“看来像是真的不过也说不定。”原来她适才和王剑英一番剧斗虽然侥幸反败为胜内力却已大耗这时故意扯淡一来要激怒对手二来也是歇力养气。周铁鹪见多识广如何不知她的心意?当下更不多言双手一振一压突然跃上凉亭之顶说道:“咱们越打越高我便在这亭子顶上领教高招。”须知他的门派以魔爪雁行为名自是一擅鹰爪擒拿二擅雁行轻功。他跃上亭顶存心故居险地便于施展轻功与对手作一番生死搏击同时令她无法取巧行诡更有一着是要胡斐不能在危急中出手相助。在周铁鹪心中袁紫衣武功虽高终不过是女流之辈真正的劲敌却是胡斐。他那知擒拿和轻功这两门也正是袁紫衣的专长绝技他若是见过她和易吉在高桅顶上斗鞭时那一路惊世骇俗的轻功也不会跃上这凉亭之顶了。

胡斐见了他这一纵一跃虽然轻捷却决不能和袁紫衣的身手相比登时便宽了心转过头来两人相视一笑。袁紫衣故意并不炫示老老实实的跃上亭顶说道:“看招!”双手十指拿成鹰爪之式斜身扑击。

拳术的爪法大路分为龙爪、虎爪、鹰爪三种。龙爪是四指并拢拇指伸展腕节屈向手心;虎爪是五指各自分开第二、第三指骨向手心弯曲;鹰爪是四指并拢拇指张开五指的第二、第三指骨向手心弯曲。三种爪法各有所长以龙爪功最为深奥难练。周铁鹪见她所使果然是本门家数心想:“你若用古怪武功我尚有所忌你真的使鹰爪雁行功那可是自寻死路了。”当下双手也成鹰爪反手钩打。

众人仰而观只见两人轻身纵跃接近时擒拿拆打数招立即退开。这一晚四场激斗以这一场最为好看但也以这一场最为凶险。月光之下亭檐亭角两人真如一双大鸟一般翻飞搏击。蓦地里两人欺近身处喀喀数响袁紫衣一声呼叱周铁鹪长声大叫跌下亭来。

周铁鹪如何跌下只因两人手脚太快旁观众人之中只有胡斐和曾铁鸥看清楚了。周铁鹪激斗中使出绝招“四雁南飞”以连环腿连踢对手四脚踢到第二腿时被袁紫衣以“分筋错骨手”抢过去卸脱了左腿关节。他这一招双腿此起彼落中途无法收势左腿虽已受伤右腿仍然踢出袁紫衣对准他膝盖踹了一脚右腿受伤更重。旁人却只见他摔下时肩背着地落下后竟不再站起。这凉亭并不甚高以周铁鹪的轻身功夫纵然失手跃下后决不致便不能起身难道竟是已受致命重伤?汪铁鹗素来敬爱大师兄大叫:“师哥!”奔近前去语声中已带着哭音。他俯身扶起周铁鹪让他站稳。但周铁鹪两腿脱臼哪里还能站立?汪铁鹗扶起他后双手放开。周铁鹪呻吟一声又要摔倒。曾铁鸥低声骂道:“蠢材!”抢前扶起。他武功在鹰爪雁行门中也算是顶尖儿的好手只是不会推拿接骨之术抱起周铁鹪便要奔出。

周铁鹪喝道:“取了鹰雁牌。”曾铁鸥登时省悟抢进凉亭伸手往圆桌上去取金牌突然头顶风声飒然掌力已然及。曾铁鸥右手抱着师兄左手不及取牌只得反掌上迎哪知这一架却架了个空。眼前黑影一晃一人从凉亭顶上翻身而下已将桌上金牌抓在手中喝道:“打输了想赖么?”正是袁紫衣。曾铁鸥又惊又怒抱着周铁鹪僵在亭中不知该当和袁紫衣拚命还是先请人去治大师兄再说?

胡斐上前一步说道:“周兄双腿脱了臼若不立刻推上只怕伤了筋骨。”也不等周曾两人答话伸手拉住周铁鹪的左腿一推一送喀的一声接上了臼跟着又接上了右腿关节再在他腰侧穴道中推拿数下。周铁鹪登时疼痛大减。胡斐向袁紫衣伸出手掌笑道:“这铜鹰铁雁牌也没什么好玩你还了周大哥吧!”袁紫衣听他说到“也没什么好玩”六字嫣然一笑将金牌放在他掌心。

胡斐双手捧牌恭恭敬敬的递到周铁鹪面前。周铁鹪伸手抓起说道:“两位的好处姓周的但教有一口气在终有报答之时。”说着向袁紫衣和胡斐各望一眼扶着曾铁鸥转身便走。向袁紫衣所望的那一眼目光中充满了怨毒瞧向胡斐的那一眼却显示了感激之情。

袁紫衣毫没在意小嘴一扁秀眉微扬向着使雷震挡的褚轰说道:“褚大爷你这半个掌门人咱们还比不比划?”到了此时褚轰再笨也该有三分自知之明领会得凭着自己这几手功夫决不能是她敌手抱拳说道:“敝派雷电门由家师执掌区区何敢自居掌门?姑娘但肯赐教便请驾临塞北家师定是欢迎得紧。”他这几句话不亢不卑却把担子都推到了师父肩上。袁紫衣“嘿嘿”一笑左手摆了几摆道:“还有那一位要赐教?”殷仲翔等一齐抱拳说道:“胡大爷再见了。”转身出外各存满腹疑团不知这武功如此高强的少女到底是甚么路道。胡斐亲自送到大门口回到花园来时忽听得半空中打了个霹雳抬头一看只见乌云满天早将明月掩没。袁紫衣道:“当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想不到胡大哥游侠风尘一到京师却面团团做起富家翁来。”听她一提起此事不由得胡斐气往上冲说道:“袁姑娘这宅第是那姓凤奸人的产业我便是在这屋中多待一刻也是玷辱了告辞!”回头向程灵素道:“二妹咱们走!”袁紫衣道:“这三更半夜你们却到哪里去?你不见变了天转眼便是一场大雨么?”她刚说了这句话黄豆般的雨点便已洒将下来。胡斐怒道:“便是露宿街头也胜于在奸贼的屋檐下躲雨。”说着头也不回的往外便走。程灵素跟着走了出去。忽听袁紫衣在背后恨恨的道:“凤天南这奸人原本是死有余辜。我恨不得亲手割他几刀!”

胡斐站定身子回头怒道:“你这时却又来说风凉话?”袁紫衣道:“我心中对这凤天南的怨毒胜你百倍!”顿了一顿咬牙切齿地道:“你只不过恨了他几个月我却已恨了他一辈子!”说到最后这几个字时语音竟是有些哽咽。胡斐听她说得悲切丝毫不似作伪不禁大奇问道:“既是如此我几回要杀他何以你又三番四次的相救?”袁紫衣道:“是三次!决不能有第四次。”胡斐道:“不错是三次那又怎地?”两人说话之际大雨已是倾盆而下将三人身上衣服都淋得湿了。袁紫衣道:“你难道要我在大雨中细细解释?你便是不怕雨你妹子娇怯怯的身子难道也不怕么?”胡斐道:“好二妹咱们进去说话。”当下三人走到书房之中书童点了蜡烛送上香茗细点退了出去。这书房陈设甚是精雅。东壁两列书架放满了图书。西边一排长窗茜纱窗间绿竹掩映隐隐送来桂花香气。南边墙上挂着一幅董其昌的仕女图;一幅对联是祝枝山的行书写着白乐天的两句诗:“红蜡烛移桃叶起紫罗衫动柘枝来。”胡斐心中琢磨着袁紫衣那几句奇怪的言语哪里去留心什么书画?何况他读书甚少就算看了也是不懂。程灵素却在心中默默念了两遍瞧了一眼桌上的红烛又望了一眼袁紫衣身上的紫罗衫暗想:“对联上这两句话倒似为此情此景而设。可是我混在这中间却又算什么?”

三人默默无言各怀心事但听得窗外雨点打在残荷竹叶之上淅沥有声烛泪缓缓垂下。程灵素拿起烛台旁的小银筷挟下烛心室中一片寂静。

胡斐自幼飘泊江湖如此伴着两个红妆娇女静坐书斋却是生平第一次。过了良久袁紫衣望着窗外雨点缓缓说道:“十九年前也是这么一个下雨天的晚上在广东省佛山镇一个少*妇抱着一个女娃娃冒雨在路上奔跑。她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好因为她已给人逼得走投无路。她的亲人都给人害死了她自己又受了难当的羞辱。如果不是为了怀中这个小女儿她早就跳在河里自尽了。

“这少*妇姓袁名叫银姑。这名字很乡下气因为她本来是个乡下姑娘。她长得很美虽然有点黑然而眉清目秀又俏又丽佛山镇上的青年子弟给她取了个外号叫作‘黑牡丹’。她家里是打渔人家每天清早她便挑了鱼从乡下送到佛山的鱼行里来。有一天佛山镇的凤大财主凤天南摆酒请客银姑挑了一担鱼送到凤府里去。这真叫作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个鲜花一般的大姑娘偏生给凤天南瞧见了。“姓凤的妻妾满堂但心犹未足强逼着玷污了她。银姑心慌意乱鱼钱也没收便逃回了家里。谁知便是这么一回孽缘她就此怀了孕她父亲问明情由赶到凤府去理论。凤老爷反而大脾气叫人打了他一顿说他胡言乱语撒赖讹诈。银姑的爹憋了一肚气回得家来就此一病不起拖了几个月终于死了。银姑的伯伯叔叔说她害死了亲生父亲不许她戴孝不许她向棺材磕头还说要将她装在猪笼里浸在河里淹死。“银姑连夜逃到了佛山镇上挨了几个月生下了一个小女孩。母女俩过不了日子只好在镇上乞讨。镇上的人可怜她有的就施舍些银米周济背后自不免说凤老爷的闲话说他作孽害人。只是他势力大谁也不敢当着他面提起此事。“镇上鱼行中有一个伙计向来和银姑很说得来心中一直在偷偷的喜欢她于是他托人去跟银姑说要娶她为妻还愿意认她女儿当作自己女儿。银姑自然很高兴两人便拜堂成亲。那知有人讨好凤老爷去禀告了他。

“凤老爷大怒说道:‘甚么鱼行的伙计那么大胆连我要过的女人他也敢要?’当下派了十多个徒弟到那鱼行伙计家里将正在喝喜酒的客人赶个精光把台椅床灶捣得稀烂还把那鱼行伙计赶出佛山镇说从此不许他回来。”砰的一响胡斐伸手在桌上用力一拍只震得烛火乱晃喝道:“这奸贼恁地作恶多端!”

袁紫衣一眼也没望他泪光莹莹向着窗外沉浸在自己所说的故事之中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银姑换下了新娘衣服抱了女儿当即追出佛山镇去。那晚天下大雨把母女俩全身都打湿了。她在雨中又跌又奔的走出十来里地忽见大路上有一个人俯伏在地。她只道是个醉汉好心要扶他起来那知低头一看这人满脸血污早已死了竟便是那个跟她拜了堂的鱼行伙计。原来凤老爷命人候在镇外下手害死了他。

“银姑伤心苦楚真的不想再活了。她用手挖了个坑埋了丈夫当时便想往河里跳去但怀中的女娃子却一声声哭得可怜。带着她一起跳吧怎忍心害死亲生女儿?撇下她吧这样一个婴儿留在大雨之中也是死路一条。她思前想后咬了咬牙终于抱了女儿向前走去说什么也得把女儿养大。”

程灵素听到这里泪水一滴滴的流了下来听袁紫衣住口不说了问道:“袁姊姊后来怎样了?”

袁紫衣取手帕抹了抹眼角微微一笑道:“你叫我姊姊该当把解药给我服了吧?”程灵素苍白的脸一红低声道:“原来你早知道了。”斟过一杯清茶随手从指甲中弹了一些淡黄色的粉末在茶里。袁紫衣道:“妹子的心地倒好早便在指甲中预备了解药想神不知鬼不觉的便给我服下。”说着端过茶来一饮而尽。程灵素道:“你中的也不是什么致命的毒药只是要大病一场委顿几个月使得胡大哥去杀那凤天南时你不能再出手相救。”袁紫衣淡淡一笑道:“我早知中了你的毒手只是你如何下的毒我始终想不起来。进这屋子之后我可没喝过一口茶吃过半片点心。”

胡斐心头暗惊:“原来袁姑娘虽然极意提防终究还是着了二妹的道儿。”程灵素道:“你和胡大哥在墙外相斗我掷刀给大哥。那口刀的刀刃上有一层薄薄毒粉你的软鞭上便沾着了你手上也沾着了。待会得把单刀软鞭都在清水中冲洗干净。”袁紫衣和胡斐对望一眼均想:“如此下毒真是教人防不胜防。”程灵素站起身来敛衽行礼说道:“袁姊姊妹子跟你赔不是啦。我实不知中间有这许多原委曲折。”袁紫衣起身还礼道:“不用客气多蒙你手下留情下的不是致命毒药。”两人相对一笑各自就坐。

胡斐道:“如此说来那凤天南便是你……你的……”

袁紫衣道:“不错那银姑是我妈妈凤天南便是我的亲生之父。他虽害得我娘儿俩如此惨法但我师父言道:‘人无父母何有此身?’我拜别师父、东来中原之时师父吩咐我说:‘你父亲作恶多端此生必遭横祸。你可救他三次性命以了父女之情。自此你是你他是他不再相干。’胡大哥在佛山镇北帝庙中我救了他一次那晚湘妃庙中救了他一次今晚又救了他一次。下回若再撞在我手里我先要杀了他给我死了的苦命妈妈报仇雪恨。”说着神色凛然眼光中满是恨意。程灵素道:“令堂过世了么?”袁紫衣道:“我妈妈逃出佛山镇后一路乞食向北。她只想离开佛山越远越好永不要再见凤老爷的面永不再听到他的名字。在道上流落了几个月后来到了江西省南昌府投入了一家姓汤的府中去做女佣……”胡斐“哦”了一声道:“江西南昌府汤家不知和那甘霖惠七省汤大侠有干系没有?”

袁紫衣听到“甘霖惠七省汤大侠”八字嘴边肌肉微微一动道:“我妈便是死在汤……汤大侠府上的。我妈死后第三天我师父便接了我去带我到回疆隔了一十八年这才回来中原。”胡斐道:“不知尊师的上下怎生称呼?袁姑娘各家各派的武功无所不会无所不精尊师必是一位旷世难逢的奇人。那苗大侠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也不见得有这等本事!”袁紫衣道:“家师的名讳因未得她老人家允可暂且不能告知还请原谅。再说我自己的名字也不是真的不久胡大哥和程家妹子自会知道。至于那位苗大侠我们在回疆也曾听到过他的名头。当时红花会的无尘道长很不服气定要到中原来跟他较量较量但赵半山赵三叔……”她说到“赵三叔”三字时向胡斐抿嘴一笑意思说:“又给你讨了便宜去啦!”续道:“赵半山知道其中原委说苗大侠所以用这外号并非狂妄自大却是另有苦衷听说他是为报父仇故意激使辽东的一位高手前来找他。后来江湖上纷纷传言他父仇已报曾数次当众宣称决不敢用这个名号说道:‘什么打遍天下无敌手这外号儿狗屁不通。大侠胡一刀的武功就比我高强得多了!’”胡斐心头一凛问道:“苗人凤当真说过这句话?”袁紫衣道:“我自然没亲耳听到那是赵……赵半山说的。无尘道长听了这话雄心大起却又要来跟那位胡一刀比划比划。后来打听不到这位胡大侠身在何方也只得罢了。那一年赵半山来到中原遇见了你回去回疆后好生称赞你英雄了得。只是那时我年纪还小他们说什么我也不懂。这次小妹东来文四婶便要我骑了她的白马来她说倘若遇到‘那位姓胡的少年豪杰便把我这匹坐骑赠了与他。’”胡斐奇道:“这位文四婶是谁?她跟我素不相识何以赠我这等重礼?”袁紫衣道:“说起文四婶来当年江湖上大大有名。她便是奔雷手文泰来文四叔的娘子姓骆名冰人称‘鸳鸯刀’的便是。她听赵半山说及你在商家堡大破铁厅之事又听说你很喜欢这匹白马当时便埋怨他道:‘三哥既有这等人物你何不便将这匹马赠了与他?难道你赵三爷结交得少年英雄我文四娘子结交不得?’”

胡斐听了这才明白袁紫衣那日在客店中留下柬帖说什么“马归原主”原来乃是为此心中对骆冰好生感激暗想:“如此宝马万金难求。这位文四娘子和我相隔万里只凭他人片言称许便即割爱相赠这番隆情高义我胡斐当真是难以为报了。”又问:“赵三哥想必安好。此间事了之后我便想赴回疆一行一来探访赵三哥二来前去拜见众位前辈英雄。”袁紫衣道:“那倒不用。他们都要来啦。”胡斐一听大喜伸手在桌上一拍站起身来说不出的心痒难搔。程灵素知他心意道:“我给你取酒去。”出房吩咐书童送了七八瓶酒来。胡斐连尽两瓶想到不久便可和众位英雄相见豪气横生连问:“赵三哥他们何时到来?”袁紫衣脸色郑重说道:“再隔四天便是中秋那是天下掌门人大会的正日。这个大会是福康安召集的。他官居兵部尚书、总管内务府大臣执掌天下兵马大权皇亲国戚个个该属他管却何以要来和江湖上的豪客打交道?”胡斐道:“我也一直在琢磨此事想来他是要网罗普天下英雄好汉供朝廷驱使便像是皇帝用考状元、考进士的法子来笼络读书人一般。”袁紫衣道:“不错当年唐太宗见应试举子从考场中鱼贯而出喜道:‘天下英雄入我彀中矣。’福康安开这个大会自也想以功名利禄来引诱天下英雄。可是他另有一件切肤之痛却是外人所不知的。福康安曾经给赵半山、文四叔、无尘道长他们逮去过这件事你可知道么?”胡斐又惊又喜仰脖子喝了一大碗酒说道:“痛快痛快!我却没听说过无尘道长、文四爷他们如此英雄了得当真令人倾倒。”袁紫衣抿嘴笑道:“古人以汉书下酒你却以英雄豪杰大快人心之事下酒。若是说起文四叔他们的作为你便是千杯不醉也要叫你醉卧三日。”胡斐倒了一碗酒说道:“那便请说。”袁紫衣道:“这些事儿说来话长一时之间也说不了。大略而言文四叔他们知道福康安很得当今皇帝乾隆的宠爱因此上将他捉了去胁迫皇帝重建福建少林寺又答应不害红花会散在各省的好汉朋友这才放了他出来。”胡斐一拍大腿说道:“福康安自然以为是奇耻大辱。他招集天下武林各家各派的掌门人想是要和文四爷他们再决雌雄了?”袁紫衣道:“对了!此事你猜中了一大半。今年秋冬之交福康安料得文四叔他们要上北京来是以先行招集各省武林好手。他自在十年前吃了那个大苦头之后才知他手下兵马虽多却不足以与武林豪杰为敌。”胡斐鼓掌笑道:“你夺了这九家半掌门原来是要先杀他一个下马威。”袁紫衣道:“我师父和文四叔他们交情很深。但小妹这次回到中原却是为了自己的私事。我先到广东佛山要瞧瞧凤老爷到底是怎样一个人物也是机缘巧合不但救了他的性命还探听到了天下掌门人大会的讯息。我有事未了不能赶去回疆报讯于是也不怕胡大哥见笑一路从南到北胡闹到了北京也好让福康安知晓他的什么劳什子掌门人大会未必能管什么事。”胡斐心念一动:“想是赵三哥在人前把我夸得太过了这位姑娘不服气以致一路上尽是跟我较量。”向袁紫衣瞪了一眼说道:“还有也好让赵半山他们知道那个姓胡的少年未必真有什么本事。”袁紫衣格格而笑说道:“咱们从广东较量到北京我也没能占了你的上风。胡大哥日后我见到赵半山时你猜我要跟他说什么话?”胡斐摇头:“我不知道。”袁紫衣正色道:“我说:‘赵三叔你的小义弟名不虚传果然是一位英雄好汉!’”胡斐万万料想不到这个一直跟自己作对为难的姑娘竟会当面称赞起自己来不由得满脸通红大是窘心中却甚感甜美舒畅。从广东直到北京风尘行旅间关千里他脑海之中无日不有袁紫衣的影子在只是每想到这位又美丽动人又刁钻古怪的姑娘七分欢喜之中不免带着两分困惑一分着恼。今夜一夕长谈嫌隙尽去原来中间竟有这许多原委怎不令他在三分酒醉之中再加上了三分心醉?这时窗外雨声已细一枝蜡烛也渐渐点到了尽头。胡斐又喝了一大碗酒说道:“袁姑娘你说有事未了不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吗?”袁紫衣摇头道:“多谢了我想不用请你帮忙。”她见胡斐脸上微有失望之色又道:“若是我料理不了自当再向你和程家妹子求救。胡大哥再过四天便是掌门人大会之期咱三个到会中去扰他一个落花流水演一出‘三英大闹北京城’你说好是不好?”

胡斐豪气勃叫道:“妙极妙极!若不挑了这掌门人大会赵三哥、文四爷、文四奶奶他们结交我这小子又有什么用?”程灵素一直在旁听着默不作声这时终于插口道:“‘双英闹北京’也已够了怎地拉扯上我这个不中用的家伙?”袁紫衣搂着她娇怯怯的肩头说道:“程家妹子快别这么说。你的本事胜我十倍。我只敢讨好你不敢得罪你。”程灵素从怀中取出那只玉凤说道:“袁姊姊你和我大哥之间的误会也说明白啦这只玉凤还是你拿着。要不然两只凤凰都给了我大哥。”袁紫衣一怔低声道:“要不然两只凤凰都给了我大哥!”程灵素说这两句话时原无别意但觉袁紫衣品貌武功都是头挑人才一路上听胡斐言下之意早已情不自禁地对她十分倾心只是为了她数度相救凤天南这才心存芥蒂今日不但前嫌尽释而且双方说来更是大有渊源那还有什么阻碍?但听袁紫衣将自己这句话重说了一遍倒似是自己语带双关有“二女共事一夫”之意不由得红晕双颊忙道:“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袁紫衣道:“不是什么意思?”程灵素如何能够解释窘得几乎要掉下泪来。

袁紫衣道:“程家妹子你在那单刀之上为何不下致命的毒药?”程灵素目中含泪愤然道:“我虽是毒手药王的弟子但生平从未杀过一个人。难道我就能随随便便的害你么?何况……何况你是他的心上人他整天除了吃饭睡觉念念不忘便是在想着你。我怎会当真害你?”说到这里泪珠儿终于夺眶而出。袁紫衣一愕站起身来飞快的向胡斐掠了一眼只见他脸上显得甚是忸怩尴尬。程灵素这一番话突然吐露了他的心事实是大出他意料之外不免甚是狼狈但目光之中却是满含款款柔情。袁紫衣上排牙齿一咬下唇向程灵素柔声道:“你放心!终不能两只凤凰都给了他!”蓦地里纤手一扬噗的一声扇灭了烛火穿窗而出登高越房而去。

胡斐和程灵素都是一惊奔到窗边去看时但见宿雨初晴银光泻地早已不见袁紫衣的人影。

两人心头都在咀嚼她临去时那一句话:“你放心终不能两只凤凰都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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