锺兆文咧开阔嘴哈哈一笑道:“那算得什么?苗大侠是响当当的好汉我三兄弟倘若见危不救那还是人么?小兄弟你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我兄弟和苗大侠虽没交情总还有过一面之缘你可跟他见都没见过呢。”
其实数年之前胡斐在商家堡中曾见过苗人凤一面只不过胡斐知道这事苗人凤却在当时就对那个黄黄瘦瘦的小厮视而不见。更早些时候在十八年之前胡斐生下还只一天苗人凤在河北沧州的小客店中也曾见过他这件事苗人凤知道胡斐可不知道。但苗人凤哪里会知道:十八年前那个初生婴儿便是今日这个不识面的少年英雄?
锺兆文又问:“你刚才问我什么?”胡斐道:“我问那毒手药王是怎么样的人物?”锺兆文摇摇头道:“我不知道。”胡斐奇道:“你不知道?”锺兆文道:“我江湖上的朋友不算少了可是谁也不知毒手药王到底是怎么样的人物。”胡斐好生纳闷心想:“我只道你必定知晓此人的底细否则也可向那张飞雄打听个明白。”锺兆文猜到了他心意说道:“便是那张飞雄也未必便知。不他一定不会知道的。”胡斐“啊”了一声不再接口。
锺兆文道:“大家只知道这人住在洞庭湖畔的白马寺。”胡斐道:“白马寺?他住在庙里么?”锺兆文道:“不白马寺是个市镇。”胡斐道:“想是他隐居不见外人所以谁都没见过他。”锺兆文又摇头道:“不有很多人见过他。正因为有人见过所以谁也不知他是怎么样的人物不知他是胖还是瘦是俊是丑是姓张还是姓李。”
胡斐越听越是胡涂心想既然有很多人见过他就算不知他姓名怎会连胖瘦俊丑也不知道?
锺兆文道:“有人说毒手药王是个相貌清雅的书生高高瘦瘦像是个秀才相公。有人却说毒手药王是个满脸横肉的矮胖子就像是个杀猪的屠夫。又有人说这药王是个老和尚老得快一百岁了。”他顿了一顿说道:“还有人说这药王竟然是个女人是个跛脚驼背的女人。”
胡斐满脸迷惘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锺兆文接着道:“这人既然号称药王怎么会是女人?但说这话的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德高望重素来不打谎语不由得人不信可是那些说他是书生、是屠夫、是和尚的也都不是信口雌黄之辈个个言之凿凿。你说奇不奇怪?”胡斐当离开苗家之时满怀信心料想只要找到那人好歹也要请了他来治伤至不济也能讨得解药此时听锺兆文这么一说一颗心不由得沉了下去是怎么样一个人也无法知道却又找谁去?转念一想说道:“是了!这人一定擅于化装易容之术忽男忽女忽俊忽丑叫人认不出他的真面目来。”锺兆文道:“江湖上的朋友也都这么说想来他使毒天下无双害得人多结仇太广因此躲躲闪闪叫人没法找他报仇。但奇怪的是他住在洞庭湖畔的白马寺却又不是十分偏僻之处要寻上门去也算不得怎么为难。”胡斐道:“这人用毒药害死过不少人么?”锺兆文悠然出神道:“那是没法计算的了。不过死在他手下的人大都自有取死之道不是作恶多端的飞贼大盗便是仗势横行的土豪劣绅倒没听说有哪一个侠义的死在他的手下。但因他名声太响有人中毒而死只要毒性猛烈死得奇怪这笔帐便都算在他头上其实大半未必便是他害的。有时候两个人一南一北相隔几千里同时中毒暴毙于是云南的人说毒手药王到了云南辽东的人却说药王在辽东出没。这么一宣扬这个人更是奇上加奇了。近来已好久没听人提到‘毒手药王’四字想不到苗大侠的中毒竟会和他有关。唉既是此人用的药只怕……只怕……”说到这里不住摇头。胡斐心想此事果然极难不知如何着手是好。锺兆文站起身来道:“咱们走吧!小兄弟有一件事你千万记住一到了白马寺在离药王庄三十里之内可千万不能喝一口水不能吃一口东西不管饥渴得怎么厉害总之不能让一物进口。”胡斐见他说得郑重当即答应猛地想起当他陪着自己离开苗家之时锺兆英和锺兆能脸上都是不但担忧简直还大有惧色想来那药王的“毒手”定是非同小可以致像锺氏三雄那样的人物胆敢向“打遍天下无敌手”苗人凤挑战一听到“毒手药王”的名字却是心惊胆战。自己不知厉害真把天下事瞧得太过轻易了。
他过去牵了马匹说道:“咱们不过是邀他治病或是讨一份解药对他并无恶意。他最多不肯那也罢了何必要害咱们性命?”锺兆文道:“小兄弟你年纪还轻不知江湖上人心险诈。你对他虽无恶意但他跟你素不相识怎信得你过?眼前便是一个例子刘鹤真对苗大侠绝无歹意却何以弄瞎了他的眼睛?”胡斐默然。锺兆文又道:“何况这毒手药王仇家遍天下许多跟他毫没干系的毒杀也都算在他的帐上。焉知你不是他仇家的子弟?此人生性多疑出手狠毒否则‘药王’之上何以又加上‘毒手’两字?这个惊心动魄的外号难道是轻易得来的么?”
胡斐点头道:“锺二爷说的是。”锺兆文道:“你若看得起我不嫌我本领低微那便兄弟相称别爷不爷的叫得这么客气。”胡斐道:“你是前辈英雄晚辈……”锺兆文拦着他的话头大声道:“呸呸!小兄弟不瞒你说我三兄弟跟你交手之后佩服你得紧。若你不当我朋友那便算了。”胡斐也是个性子直爽之人于是笑着叫了声:“锺二哥。”锺兆文很是高兴翻身上了马背道:“只要这两头牲口不出岔子咱们不用天黑便能赶到白马寺。你可得记着我话别说不能吃喝便是摸一摸筷子也得提防筷子上下了剧毒传到你的手上。小兄弟你这么年纪轻轻一身武功若是全身黑成了一具僵尸我瞧有点儿可惜呢!”胡斐知他这话倒不是危言耸听瞧苗人凤只撕破一封信双眼便瞎现下走入毒手药王的老巢他哪一处不能下毒?心想锺兆文也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决非胆怯之徒他说得如此厉害显见此行万分凶险确是实情。他明知险恶还是义不容辞地陪自己上白马寺去比之自己不知天高地厚的乱闯更是难得了。
两匹马休息多时精力已复申牌时分到了临资口。两人让坐骑走一程跑一程不多时已到了白马寺镇上。镇上街道狭窄两人深怕碰撞行人多惹事端于是牵了马匹步行。锺兆文脸色郑重目不斜视胡斐却放眼瞧着两旁的店铺。将到市梢时胡斐见拐弯角上挑出了药材铺的膏药幌子招牌写着“济世堂老店”心念一动解下腰间单刀连着刀鞘捧在手中说道:“锺二……哥你的判官笔也给我。”锺兆文一怔心想到了白马寺镇该当处处小心才是怎地动起刀刃来啦?但想镇上必有药王的耳目不便出口询问于是从腰间抽出判官笔交了给他低声道:“小心了别惹事!”胡斐点了点头走到药材铺柜台前说道:“劳驾!我们二人到药王庄去拜访庄主不便携带兵器想在宝号寄放一下回头来取。”坐在柜台后的一个老者听了脸露诧异之色问道:“你们去药王庄?”胡斐不等他再说什么将兵器在柜台上一放双手一拱牵了马匹便大踏步出镇。两人到了镇外无人之处锺兆文大拇指一翘说道:“小兄弟这一手真成。锺老二服了你啦真亏你想得出。”胡斐笑道:“硬着头皮充好汉这叫做无可奈何。”原来他想这镇上的药材铺跟药王必有干连将随身兵器放在店铺之中店中定会有人赶去报讯那便表明自己此来绝无敌意。虽然空手去见这么一个厉害角色那是凶险之上又加凶险但权衡轻重这个险还是大可一冒。
见西一座小山之上有个老者手持药锄似在采药。胡斐见这人形貌俊雅高高瘦瘦是个中年书生心念一动:“难道他便是毒手药王?”于是上前恭恭敬敬的一揖朗声说道:“请问相公上药王庄怎生走法?晚辈二人要拜见庄主有事相求。”那人对胡锺二人一眼也不瞧自行聚精会神的锄土掘草。胡斐连问几声那人始终毫不理会竟似聋了一般。胡斐不敢再问锺兆文向他使个眼色两人又向北行。闷声不响地走出一里有余胡斐悄声道:“锺二哥只怕这人便是药王你瞧怎么办?”锺兆文道:“我也有几分疑心可万万点破不得。他自己若不承认而咱们认出他来正是犯了他的大忌。眼前只有先找到药王庄咱们认地不认人那便无碍。”说话之时曲曲折折又转了几个弯只见离大路数十丈处有个大花圃一个身穿青布衫子的村女弯着腰在整理花草。胡斐见花圃之后有三间茅舍放眼远望四下别无人烟于是上前几步向那村女作了一揖问道:“请问姑娘上药王庄走哪一条路?”那村女抬起头来向着胡斐一瞧一双眼睛明亮之极眼珠黑得像漆这么一抬头登时精光四射。胡斐心中一怔:“这个乡下姑娘的眼睛怎么亮得如此异乎寻常?”见她除了一双眼睛外容貌却是平平肌肤枯黄脸有菜色似乎终年吃不饱饭似的头也是又黄又稀双肩如削身材瘦小显是穷村贫女自幼便少了滋养。她相貌似乎已有十六七岁身形却如是个十四五岁的幼女。
胡斐又问一句:“上药王庄不知是向东北还是向西北?”那村女突然低下了头冷冷地道:“不知道。”语音却甚是清亮。锺兆文见她如此无礼脸一沉便要作但随即想起此处距药王庄不远什么人都得罪不得哼了一声道:“兄弟咱们去吧那药王庄是白马寺大大有名之处总不能找不到。”胡斐心想天色已经不早若是走错了路黑夜之中在这险地到处瞎闯大是不妙左近再无人家可以问路于是又问那村女道:“姑娘你父母在家么?他们定会知道去药王庄的路径。”那村女不再理睬自管自的拔草。
锺兆文双腿一夹纵马便向前奔道路狭窄那马右边前后双蹄踏在路上左侧的两蹄却踏入了花圃。锺兆文虽无歹意但生性粗豪又恼那村女无礼急于赶路也不理会。胡斐眼见近路边的一排花草便要给马踏坏忙纵身上前拉住缰绳往右一带说道:“小心踏坏了花草。”那马给他这么一引右蹄踏到了道路右侧左蹄回上路面。锺兆文道:“快走吧在这儿别耽搁啦!”说着一提缰绳向前驰去。胡斐自幼孤苦见那村女贫弱心中并不气她不肯指引反生怜悯之意心想她种这些花草定是卖了赖以为活生怕给自己坐骑踏坏了于是牵着马步行过了花地这才上马。那村女瞧在眼里突然抬头问道:“你到药王庄去干么?”胡斐勒马答道:“有一位朋友给毒药伤了眼睛我们特地来求药王赐些解药。”那村女道:“你认得药王么?”胡斐摇头说道:“我们只闻其名从来没见过他老人家。”那村女慢慢站直了身子向胡斐打量了几眼问道:“你怎知他肯给解药?”胡斐脸有为难之色答道:“这事原本难说。”心中忽然一动:“这位姑娘住在此处或者知道药王的性情行事。”于是翻身下马深深一揖说道:“便是要请姑娘指点途径。”这“指点途径”四字却是意带双关可以说是请她指点去药王庄的道路也可说是请教求药的方法。
那村女自头至脚地向他打量一遍并不答话指着花圃中的一对粪桶道:“你到那边粪池去装小半桶粪到溪里加满清水给我把这块花浇一浇。”
这三句话大出胡斐意料之外心想我只是向你问路怎么竟叫我浇起花来?而且出言颐指气使竟将我当作你家雇工一般?他虽幼时贫苦却也从未做过挑粪浇粪这种秽臭之事只见那村女说了这几句话后又俯身拔草一眼也不再瞧他。胡斐一怔之下向茅舍里一望不见有人心想:“这姑娘生得瘦弱要挑这两大桶粪当真不易。我是一身力气的男子汉便帮她挑一担粪又有何妨?”于是将马系在一株柳树上挑起粪桶便往粪池去担粪。
锺兆文行了一程不见胡斐跟来回头一看远远望见他肩上挑了一副粪桶走向溪边不禁大奇叫道:“喂你干什么?”胡斐叫道:“我帮这位姑娘做一点工夫。锺二哥先走一步我马上就赶来。”锺兆文摇了摇头心想年轻人当真是不分轻重在这当口居然还这般多管闲事于是纵马缓缓而行。胡斐挑了一担粪水回到花地之旁用木瓢舀了便要往花旁浇去。那村女忽道:“不成粪水太浓一浇下去花都枯死啦。”胡斐一呆不知所措。那村女道:“你倒回粪池去只留一半再去加半桶水那便成了:”胡斐微感不耐但想好人做到底于是依言倒粪加水回来浇花。那村女道:“小心些粪水不可碰到花瓣叶子。”胡斐应道:“是!”见那些花朵色作深蓝形状奇特每朵花便像是一只鞋子幽香淡淡不知其名当下一瓢一瓢的小心浇了直把两桶粪水尽数浇完。那村女道:“嗯再去挑了浇一担。”胡斐站直身子温言道:“我朋友等得心焦了等我从药王庄回来再帮你浇花如何?”那村女道:“你还是在这儿浇花的好。我见你人不错才要你挑粪呢。”胡斐听她言语奇怪心想反正已经耽搁了也不争在这一刻时光于是加快手脚急急忙忙的又去挑了一担粪水将地里的蓝花尽数浇了。这时夕阳已落到山坳金光反照射在一大片蓝花之上辉煌灿烂甚是华美。胡斐忍不住赞道:“这些花真是好看!”他浇了两担粪对这些花已略生感情赞美的语气颇为真诚。那村女正待说话只见锺兆文骑了马奔回大声叫道:“兄弟这时候还不走吗?”胡斐道:“是了来啦来啦!”转眼望着村女目光中含有祈求之意。
那村女脸一沉说道:“你帮我浇花原来是为了要我指点途径是不是?”胡斐心想:“我确是盼你指点道路但帮你浇花却纯是为了怜你瘦弱这时再开口相求反而变成有意的施恩市惠了。”忽然想起那日捉了铁蝎子和小祝融二人去交给袁紫衣她曾说:“这叫做市恩最坏的家伙才是如此。”心中禁不住微感甜意当即一笑说道:“这些花真好看!”走到柳树旁解缰牵马上了马背。
那村女道:“且慢。”胡斐回过头来只怕她还要摽唆什么心中大是不耐。那村女拔起两棵蓝花向他掷去说道:“你说这花好看就送你两棵。”胡斐伸手接住说道:“多谢!”顺手放在怀内。那村女道:“他姓锺你姓什么?”胡斐道:“我姓胡。”那村女点头道:“你们要去药王庄还是向东北方去的好。”锺兆文本是向西北而行久等胡斐不来心中烦躁这才回头寻来听那村女如此说不耐之心立时尽去低声笑道:“小兄弟真有你的又免得做哥哥的多走冤枉路。”胡斐却颇为怀疑暗想:“倘若药王庄是在东北方那么直截了当的指点便是为什么说‘还是向东北方去的好’?”但不愿再向村女询问于是引马向东北而去。
两人一阵急驰奔出**里前面一片湖水已无去路只有一条小路通向西方。锺兆文骂道:“这丫头当真可恶不肯指路那也罢了却叫咱们大走错路。回去时得好好教训她一顿。”胡斐也是好生奇怪自思并未得罪了她何以要作弄自己说道:“锺二哥这乡下姑娘定和药王庄有什么干连。”锺兆文道:“嗯你瞧出什么端倪没有?”胡斐道:“她一双眼珠子炯炯有神说话的神态也不像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女子。”锺兆文一惊道:“不错!她给你的那两棵花还是快些抛了。”胡斐从怀中取出蓝花只见花光娇艳倒是不忍便此丢弃说道:“小小两棵花儿想来也无大碍!”于是仍旧放回怀中纵马向西驰去。锺兆文在后叫道:“喂还是小心些好。”胡斐含糊答应一鞭向马臀抽去向西飞奔。暮霭苍茫中阵阵归鸦从头顶越过。突然之间只见右手侧两个人俯身湖边似在喝水。胡斐一勒马待要询问却见两人始终不动心知有异跳下马去叫道:“劳驾!”两人仍是不动。锺兆文伸手一扳一人肩头那人仰天翻倒但见他双眼翻白早已死去多时脸上满是黑点肌肉扭曲。甚是可怖再瞧另一人时也是如此。锺兆文道:“中毒死的。”胡斐点点头见两名死者身上都带着兵刀说道:“毒手药王的对头?”锺兆文也点了点头。两人上马又行这时天色渐黑更觉前途凶险重重。又行一程。只见路旁草木稀疏越是前行草木越少到后来地下光溜溜的一片竟是寸草不生大树小树更没一棵。胡斐心中起疑勒马说道:“锺二哥你瞧这里大是古怪。”锺兆文也已瞧出不对道:“若是有人铲净刨绝也必留下草根痕迹我看……”他沉吟片刻低声道:“那药王庄定在左近想是他在土中下了剧毒以致连草也没一根。”胡斐点了点头心中惊惧从包袱上撕下几根布条将锺兆文所乘坐骑的马口缚住然后缚上自己坐骑的马口。锺兆文知他生怕再向前行时遇到有毒草木牲口嚼到便不免遇害点了点头暗赞他心思细密。
行不多时远远望见一座房屋。走到近处只见屋子的模样极是古怪便似是一座大坟模样无门无窗黑黝黝的甚是阴森可怖。两人均想:“瞧这屋子的模样那自然是药王庄了。”离屋数丈有一排矮矮的小树环屋而生树叶便似秋日枫叶一般殷红如血在暮色之中令人瞧着不寒而栗。锺兆文平生浪荡江湖什么凶险之事没有见过?他自己三兄弟便打扮成凶门丧主一般令人见之生畏但这时看到这般情景心中也不禁突突乱跳低声道:“怎么办?”胡斐道:“咱们以礼相求随机应变。”于是纵马向前行到离矮树丛数丈之处下马牵了缰绳朗声道:“鄂北锺兆文晚辈辽东胡斐特来向药王前辈请安。”这三句话每一字都从丹田送出虽然并不如何响亮但声闻里许屋中人必自听得清清楚楚。过了半晌屋中竟无半点动静。胡斐又说了一遍圆屋之中仍是毫无应声便似无人居住一般。胡斐又朗声道:“金面佛苗大侠中毒受伤所用毒药是奸人自前辈处盗来。敬请前辈慈悲赐以解药。”
但不论他说什么圆屋之中始终寂无声息。过了良久天色更加黑了。胡斐低声道:“锺二哥怎么办?”锺兆文道:“总不成眼看苗大侠瞎了双目咱们便此空手而返。”胡斐道:“不错便是龙潭虎穴也得闯上一闯。”两人这时均已起了动武用强之意心想那毒手药王虽然擅于使毒武功却未必了得软硬兼施非得将解药取了到手不可。两人放下马匹走向矮树。只见那一丛树生得枝叶紧密不能穿过锺兆文纵身一跃便从树丛上飞越过去。他身在半空鼻中猛然闻到一阵浓香眼前一黑登时晕眩摔跌在树丛之内。胡斐一见大惊跟着跃进越过树丛顶上时但觉奇香刺鼻中人欲呕胸口甚是烦恶。他一落地忙伸手扶起锺兆文探他鼻间尚有呼吸只是双目紧闭手指和颜面却是冰冷。
胡斐暗暗叫苦:“苗大侠的解药尚未求得锺二哥却又中毒瞧来我自己也已沾上毒气只是还没作而已。”当下身形一矮直纵向圆屋之前叫道:“药王前辈晚辈空手前来拜庄实无歹意再不赐见晚辈迫得无礼了。”他说了这话后打量那圆屋的墙垣只见自屋顶以至墙脚通体黑色显然并非上木所构。他不敢伸手去推但四下地里打扫得干净无比连一块极细小的砖石也无法找到于是从怀中摸出一锭银两在墙上轻敲三下果然铮铮铮的出金属之声。他将银两放回怀中一低头鼻中忽然闻到一阵淡淡清香精神为之一振头脑本来昏昏沉沉一闻到这香气立时清明。他略略弯腰香气更浓原来这香气是从那村女所赠的蓝花上出。胡斐心中一动:“看来这香气有解毒之功她果然是一番好意。”他加快脚步环绕圆屋奔了一周非但找不到门窗连小孔和细缝也没见心想难道屋中当真并无人居?否则毫无通风之处怎能不给闷死?他手中没有兵刃对这通体铁铸的圆屋实在无法可施。凝思片刻从怀中取出蓝花放在锺兆文鼻下过不多时果然他打了个喷嚏悠悠醒转。胡斐大喜心道:“那姑娘既有解毒之法不如回去求她指点。”于是将一枝蓝花插在锺兆文襟上自己手中拿了一枝扶着锺兆文跃过矮树。他双足落地忽听得圆屋中有人大声“咦!”的一下惊呼。声音隔着铁壁传来颇为郁闷但仍可听得出又是惊奇又是愤怒之意。
胡斐回头叫道:“药王前辈可肯赐见一面么?”圆屋中寂然无声。他接连问了两声对方再无声息。忽听得砰砰两响重物倒地。胡斐回过头来只见两匹坐骑同时摔倒纵身过去一瞧两匹马眼目紧闭口吐黑沫已然中毒断气身上却没半点伤痕。
到此地步两人不敢再在这险地多逗留低声商量了几句决意回去向村女求教于是从原路赶回。锺兆文中毒后脚力疲惫行一程歇一程直到二更时分才回到那村女的茅屋之前。黑夜之中花圃中的蓝花香气馥郁锺胡二人一闻之下困累尽去大感愉适。只见茅舍的窗中突然透出灯光呀的一声柴扉打开那村女开门出来说道:“请进来吧!只是乡下没什么款待粗茶淡饭怠慢了贵客。”胡斐听她出言不俗忙抱拳道:“深夜叨扰很是过意不去。”那村女微微一笑闪身门旁让两人进屋。胡斐踏进茅屋见屋中木桌木凳陈设也跟寻常农家无异只是纤尘不染干净得过了份甚至连墙脚之下板壁缝中也冲洗得没留下半点灰土。这般清洁的模样便似圆屋周遭一般令人心中隐隐不安。
那村女道:“锺爷、胡爷请坐。”说着到厨下拿出两副碗筷跟着托出三菜一汤两大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三碗菜是煎豆腐、鲜笋炒豆芽、草菇煮白菜那汤则是咸菜豆瓣汤。虽是素菜却也香气扑鼻。
两人奔驰了大半日早就饿了。胡斐笑道:“多谢!”端起饭碗提筷便吃。锺兆文心下大疑寻思:“这饭菜她早就预备好了显是料到我们去后必回。宁可饿死了这饭却千万吃不得。”见那村女转身回入厨下向胡斐使个眼色低声道:“兄弟我跟你说过在药王庄三十里地之内决不能饮食。你怎地忘了?”胡斐却想:“这位姑娘对我若有歹心决不能送花给我。虽然防人之心不可无但若是不吃此餐那定是将她得罪了。”他正要回答那村女又从厨下托出一只木盘盘中一只小小木桶装满了白饭。胡斐站起身来说道:“多谢姑娘厚待我们要请拜见令尊令堂。”那村女道:“我爹妈都过世了这里便只我一人。”胡斐“啊”了一声坐下来举筷便吃三碗菜肴做得本自鲜美胡斐为讨她喜欢更是赞不绝口。
锺兆文心想:“你既不听我劝那也无法总不成两个一齐着了人家道儿。”向那村女道:“我适才晕去多时肚子里很不舒服不想吃饭。”那村女斟了一杯茶来道:“那么请用一杯清茶。”锺兆文见茶水碧绿清澈可爱虽然口中大感干渴仍然谢了一声接过茶杯放在桌上却不饮用。村女也不为意见胡斐狼吞虎咽吃了一碗又一碗不由得眉梢眼角之间颇露喜色。胡斐瞧在眼里心想我反正吃了少吃若是中毒多吃也是中毒索性放开肚子吃了四大碗白米饭将三菜一汤吃得尽是碗底朝天。村女过来收拾胡斐抢着把碗筷放在盘中托到厨下随手便在水缸中舀了水将碗筷洗干净了抹干放入橱中。
那村女洗镬扫地两人一齐动手收拾。胡斐也不提起适才之事见水缸中只剩下了小半缸水拿了水桶到门外小溪中挑了两担将水缸装得满满。
挑完了水回到堂上见锺兆文已伏在桌上睡了。那村女道:“乡下人家没待客的地方只好委屈胡爷胡乱在长凳上睡一晚吧!”胡斐道:“姑娘不用客气!”只见她走进内室轻轻将房门关上却没听见落闩之声心想这个姑娘孤零零的独居于此竟敢让两个男子汉在屋中留宿胆子却是不小伸手轻推锺兆文的肩膀低声道:“锺二哥在长凳上睡得舒服些!”哪知这么轻轻一推锺兆文竟应手而倒砰的一声跌在地下。胡斐大吃一惊急忙抱着他腰扶起在他脸上一摸着手火滚竟是着高烧。胡斐忙道:“锺二哥你怎么啦?”举油灯凑近瞧时只见他满脸通红宛似酒醉口中鼻中更喷出阵阵极浓的酒气。胡斐大奇:“他连茶也不敢喝一口怎么这一霎时之间竟会醉倒?”又听他迷迷糊糊道:“我没醉没有醉!来来来跟你再喝三大碗!”跟着“五经魁!”“四季财!”的豁起拳来。胡斐一转念知他定是着了那村女的手脚他不肯吃饭饮茶那村女却用什么奇妙法门弄得他便似大醉一般心中惊奇交集不知是去求那村女救治呢还是让他顺其自然慢慢醒转转念又想:“这是中毒并非真的酒醉未必便能自行清醒。”正在此时忽听远处传来一阵阵惨厉的野兽嗥叫之声深夜听来不由得令人寒毛直竖听声音似是狼嗥但洞庭湖畔多是平原纵有一二野狼也不致如这般成群结队。那声音渐叫渐近胡斐站起身来侧耳凝听只听得狼嗥之中还夹着一二声山羊的咩咩之声显然是狼群追羊而噬。当下也不以为意正想再去察看锺兆文的情状呀的一声房门推开那村女手持烛台走了出来脸上略现惊惶说道:“这是狼叫啊。”胡斐点了点头道:“姑娘……”向锺兆文一指。只听得马蹄声、羊咩声、狼嗥声吵成一片竟是直奔这茅屋而来。胡斐脸上变色心想若是敌人大举来袭这茅屋不经一冲何况锺二哥中毒后人事不知这村女处在肘腋之旁是敌是友身分不明这便如何是好?转念未毕只听得一骑快马急驰而至。胡斐手无寸铁弯腰抱起锺兆文冲进厨房想要找柄菜刀黑暗中却又摸索不到只听那村女大声叫道:“是孟家的人么?半夜三更到这里干什么?”胡斐听她口气严厉不似作伪看来她与来袭之人并非一路心中稍慰当下抢出后院在地上抓起一把砖石纵身上了一株柳树将锺兆文搁在两个大桠枝之间凝目望去。星光下只见一个灰衣汉子骑在马上已冲到了茅屋之前马后尘土飞扬叫声大作跟着十几头饿狼。瞧这情势似乎那人途中遇到饿狼袭击纵马奔逃但再一看只见马后拖着白白的一团东西原来是只活羊胡斐心想这多半是个猎人以羊为饵设计诱捕狼群。却见那人纵马驰入花圃直奔到东圈转马头又向西驰来一群饿狼在后追叫这么一来一去登时将花圃践踏得不成模样。这汉子的坐骑甚是骏良他骑术又精来回冲了几次饿狼始终咬不到活羊。
胡斐一转念间已然省悟:“啊这家伙是来踩坏蓝花!我如何能袖手不理?”当下双足一点跃到了茅屋顶上忽听那人“哎哟!”一声叫纵马向北疾驰而去那活羊却留在花圃之中。群狼扑上去抢咬撕夺更将花圃蹂躏得狼藉不堪。胡斐心道:“那人用心好不歹毒!”两块石子飞出噗噗两声打在两头恶狼脑门正中登时脑浆迸裂尸横就地。他跟着又打出两块石子这一次石子较小准头也略偏了些一中狼腹一中狼肩但尽管如此两头恶狼也已痛得嗷嗷大叫。群狼连吃苦头知道屋顶有人仰起了头望着胡斐张牙舞爪声势汹汹。胡斐见了群狼这副凶恶神情心中大是毛自己赤手空拳实不易和这十几头恶狼的毒牙利爪相抗当下瞧准了一头最大的雄狼一块瓦片斜削而下正中咽喉。那狼在地下一个打滚吃痛不过转身便逃另有一头大狼咬了白羊跟着逃走。片刻之间叫声越去越远花圃中的蓝花却已被践踏得七零八落。
胡斐跃下屋来连称:“可惜可惜!”心想那村女辛勤锄花拔草将这片蓝花培植得大是可观现下顷刻之间尽归毁败一定恼怒异常。哪知村女对蓝花被毁之事一句不提只笑吟吟地道:“多谢胡爷援手了。”胡斐道:“说来惭愧!都怪我见机不早出手太迟倘若早将那恶汉在花圃外打下马来这片花卉还能保全。”那村女微微一笑道:“蓝花就算不给恶狼踏坏过几天也会自行萎谢。只不过迟早之间那也算不了什么。”胡斐一怔心想:“这姑娘吐属不凡言语之间似含玄机。”说道:“在府上吵扰却还没请教姑娘尊姓。”那村女微一沉吟道:“我姓程但在旁人跟前你别提起我的姓氏。”这三句话说得甚是亲切似乎已将胡斐当作是自己人看待。胡斐很是高兴道:“那我叫你什么?”
那村女道:“你这人很好我便索性连名字也都跟你说了。我叫程灵素‘灵枢’的‘灵’‘素问’的‘素’。”胡斐不知“灵枢”和“素问”乃是中国两大医经只觉得这两个字很是雅致不像农村女子的名字这时已知她决不是寻常乡下姑娘也不以为异笑道:“那我便叫你‘灵姑娘’别人听来只当我叫你‘林姑娘’呢。”程灵素嫣然一笑道:“你总有法儿讨我欢喜。”胡斐心中微微一动觉得她相貌虽然并不甚美但这么一言一笑却自有一股妩媚的风致。他正想询问锺兆文酒醉之事程灵素道:“你的锺二哥喝醉了酒不碍事到天明便醒了。现下我要去瞧几个人你同不同我去?”胡斐觉得这个小姑娘行事处处十分奇怪这半夜三更去探访别人必有深意便道:“我自然去。”程灵素道:“你陪我去咱们可得约法三章。第一你今晚不许跟人说话……”胡斐道:“好我扮哑子便是。”程灵素笑道:“那倒不用跟我说话当然可以。第二不能跟人动武放暗器点穴一概禁止。第三不能离开我三步之外。”
胡斐点头答应心想:“原来她带我去见毒手药王。她叫我不能离开她身边三步自是怕我中毒受害了。”当下甚是振奋道:“咱们这便去么?”程灵素道:“得带些东西。”走进自己房内约过了一盏茶时分挑了两只竹箩出来箩上用盖盖着不知里面放着些什么看她的模样挑得颇为吃力。胡斐道:“我来挑!”将扁担接了过来一放上肩头几有一百二三十斤。两只竹箩轻重悬殊一只甚重一只却是极轻挑来颇不方便只见锺兆文兀自伏在桌上呼呼大睡经过他身旁便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
两人出了茅舍程灵素将门带上在前引路。胡斐道:“灵姑娘我问你一件事成不成?”程灵素道:“成啊就怕我答不上。”胡斐道:“你若答不出天下就没第二个人答得出了。我那锺二哥滴水没有入口怎地会醉成这个模样?”程灵素轻轻一笑道:“就因他滴水不肯入口这才吃了亏。”胡斐道:“这个我就不懂了。锺二哥是老江湖鄂北鬼见愁锺氏三雄在武林中也算颇有名声。我却是个见识浅陋之人哪知道他处处小心反而……”说到这里住口不说了。程灵素道:“你说好了!他处处小心反而着了我的道儿是不是?处处小心提防便有用了吗?只有像你这般才会太平无事。”胡斐道:“我怎么啊!”程灵素笑道:“叫你挑粪便挑粪叫你吃饭便吃饭。这般听话人家怎能忍心害你?”胡斐笑道:“原来做人要听话。可是你整人的法儿也太巧妙了些我到现在还是摸不着头脑。”
程灵素道:“好我教你一个乖。厅上有一盆小小的白花你瞧见了么?”胡斐当时没留意这时一加回想果然记得窗口一张半桌上放着一盆小朵儿的白花。程灵素道:“这盆花叫做醍醐香花香醉人极是厉害闻得稍久便和饮了烈酒一般无异。我在汤里、茶里都放了解药。谁教他不喝啊?”胡斐恍然大悟不禁对这位姑娘大起敬畏之心暗道自来只听说有人在饮食之中下毒哪知她下毒的方法却高明得多对方不吃不喝反而会中毒。程灵素道:“待会回去我便给他解药你不用担心。”胡斐心中一动:“这位姑娘既然擅用药物说不定能治苗大侠的伤目那便不须去求什么毒手药王了。”于是问道:“灵姑娘你知道解治断肠草毒性的法子吗?”程灵素道:“难说。”
胡斐听她说了这两个字便没下文不便就提医治之请只见她脚步轻盈在前不疾不徐地走着虽不是施展轻功但没过多少时光已走了六七里路瞧方向是走向正东不是去药王庄的道路忽然又想到一事说道:“我还想问你一件事适才我和锺二哥去药王庄你说还是向东北方去的好故意叫我们绕道多走了二十几里路。这其中的用意我一直没能明白。”程灵素道:“你真正想问我的还不是这件事。我猜你是想问:药王庄明明是在西北咱们怎么向东走?”胡斐笑道:“你既猜到了那我一并请问便是。”程灵素道:“咱们所以不朝药王庄走因为并不是去药王庄。”这一下胡斐又是出于意料之外“啊”了一声。
程灵素又道:“白天我要你浇花一来是试试你二来是要你耽搁些时光后来再叫你绕道多走二十几里也是为了要你多耗时刻这样便能在天黑之后再到药王庄外。只因药王庄外所种的血矮栗一到天黑毒性便小我给你的蓝花才克得它住。”胡斐听了心中钦服无已万想不到用毒使药竟有这许多学问这个貌不惊人的小姑娘用心深至更非常人所及当下说到在洞庭湖见到的两名死者。程灵素听说两名死者脸上满是黑点肌肉扭曲哼了一声道:“这种鬼蝙蝠的毒无药可治。他们什么也不顾了。”胡斐心道:“‘鬼蝙蝠’是什么毒她说了我也不懂。反正一意听她吩咐行事便了多说多问徒然显得自己一无是处。”于是不再询问跟在她身后一路向东。又走了五六里路进了一座黑黝黝的树林。程灵素低声道:“到了。他们还没来咱们在这树林子中等候你把这只竹箩放在那株树下。”说着向一株大树一指。胡斐依言提了那只份量甚重的竹箩过去放好。程灵素走到离大树**丈处的一丛长草之旁道:“这一只竹箩给我提过来。”随即拨开长草钻进了草丛之中。胡斐也不问谁还没来等候什么记着不离开她三步的约言便提了另一只竹箩也钻进草丛挨在她的身旁。仰头向天只见月轮西斜已过夜半。树林中虫声此起彼伏偶然也听到一二声枭鸣。程灵素递给他一粒药丸低声道:“含在口里别吞下!”胡斐看也不看便放入嘴中但觉味道极苦。两人静静的坐着过了小半个时辰胡斐东想西想只觉这一日一晚的经历实在大是诡异可说是生平从所未遇之奇。突然之间想到了袁紫衣:“不知她这时身在何处?如果这时在我身畔的不是这个瘦瘦小小的姑娘而是袁姑娘不知她要跟我说什么?”一想到她便伸手入怀去摸玉凤。忽然程灵素伸手拉了他的衣角向前一指。胡斐顺着她手指瞧去只见远处一盏灯笼正在渐渐移近。本来灯笼的火光必是暗红之色但这盏灯笼出的却是碧油油的绿光。灯笼来得甚快不多时已到身前十余丈外灯下瞧得明白提灯的是个驼背女子走起路来左高右低看来右脚是跛的。她身后紧随着一个汉子身材魁梧腰间插着明晃晃的一把尖刀。胡斐想起锺兆文的说话身子不由得微微一震:“锺二哥说有人说毒手药王是个屠夫模样的大汉又有人说药王是个又驼又跛的女子。那么这两人之中必有一个是药王。”斜眼向程灵素一看黑暗之中瞧不见她的脸色但见她一对清澈晶莹的大眼目不转睛地望着两人神情显甚紧张。胡斐登时起了侠义之心:“这毒手药王如要不利于她我便是拚着性命也要护她周全。”
那一男一女越走越近。只见那女子容貌甚是文秀虽然身有残疾仍可说得上是个美女那大汉却是满脸横肉形相凶狠。两人都是四十来岁年纪。胡斐一身武功便是遇到江湖上最厉害的巨寇大贼环攻也是无所畏惧但这时却不由自主的心中怦怦乱跳自觉武功有时而穷对付这种人武功未必便能管用。那两人走到胡斐身前七八丈处忽然折而向左又走了十余丈站定身子。那大汉朗声叫道:“慕容师兄我夫妇依约前来便请露面相见吧!”
他站立之处距胡斐并不甚远突然开口说话声音又大只把他吓了一跳。那大汉说了两遍无人答话胡斐心想:“这里除了咱们四人再没旁人哪里还有什么慕容师兄?这两人原来是一对夫妻。”
那驼背女子细声细气地道:“慕容师兄既然不肯现身我夫妇迫得无礼了。”胡斐暗暗好笑:“这叫做一报还一报。适才我到药王庄来拜访说什么你们也不理睬。这时候别人也给一个软钉子你们碰碰。”只见那女子从怀中取出一束草来伸到灯笼中去点燃了立时出一股浓烟。过不多时林中便白雾瀰漫烟雾之中微有檀香气息倒也并不难闻。
胡斐听她说“迫得无礼”四字。知道这股烟雾定然厉害但自己却也不感到有何不适想必是口中含了药丸之功转头向程灵素望了一眼。这时她也正回眸瞧他目光中充满了关注之色。胡斐心中感激微微点了点头。
那烟雾越来越浓突然大树下的竹箩中有人大声打了个喷嚏。胡斐大吃一惊:“怎么竹箩中有人?我挑了半天一点也没知情。那么我跟程姑娘的说话都让他听去了?”自忖对毒物医药之道虽然一窍不通但练了这许多年武功决不能挑着一个人走这许多路而茫然不觉除非这是个死人那又作别论。他心中大是惊奇只听竹箩中那人又连打几个喷嚏箩盖掀开跃了出来。但见他长袍儒巾正是日间所见在小山上采药的那个老者。这时他衣衫凌乱头巾歪斜神情甚是狼狈已没半点日间所见的儒雅神态一见到那男女二人怒声喝道:“好啊姜师弟、薛师妹。你们下手越来越阴毒了。”
那夫妇俩见他这般模样也似颇出意料之外。那大汉冷笑说道:“还说我们下了阴毒?你躲在竹箩之中谁又料得到了?慕容师兄……”他话未说完那老者嗅了几下神色大变急从怀中摸出一枚药丸放入口中。
那驼背女子将散浓烟的草药一足踏灭放回怀中说道:“大师兄来不及啦来不及啦!”
那老者脸如土色颓然坐在地下过了半晌说道:“好算我栽了。”那大汉从怀中摸出一个青色瓷瓶举在手里道:“解药便在这里。你师侄中了你的毒手得拿解药来换啊。”那老者道:“胡说八道!你们说是小铁哥么?我几年没见他了下什么毒手?”那驼背女子道:“你约我们到这里只是要说这句话么?”转头向那大汉说道:“铁山咱们走吧。“说着掉头便走。那大汉尚有犹豫道:“小铁……”那女子道:“他恨咱们入骨宁可自己送了性命也决不肯饶过小铁。这些年来难道你还想不通?”那大汉想走又不肯走说道:“大师兄咱们多年以前的怨恨到这时何必再放在心上?小弟奉劝一句还是交换解药把这个结子也同时解开了吧!”这几句话说得甚是诚恳。那老者问道:“薛师妹小铁中了什么毒?”那女子冷笑一声并不回答。那大汉道:“大师兄到这地步也不用假惺惺了。小弟恭贺你种成了七心海棠……”那老者大声道:“谁种成了七心海棠?难道小铁中的是七心海棠之毒?我没有啊我没有啊。”他说这几句话时神情惶急恐惧之意见于颜色。两夫妇对望了一眼心中均想:“难道他假装得这般像?”那女子道:“好慕容师兄废话少说。你约我们到这里来相会有什么吩咐?”那老者搔头道:“我没有约啊。是你们把我搬到这里来怎么反说是我相约?”说到这里又气又愧突然飞起一腿将竹箩踢出了六七丈外。
那女子冷冷地道:“难道这封信也不是你写的?师兄的字迹我生平瞧得也不算少了。”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张纸笺左手一扬那纸笺便向老者飞了过去。那老者伸手欲接突然缩手跟着一掌出。掌风将那纸笺在空中挡了一挡左手中指一弹出了一枚暗器。这暗器是一枚长约三寸的透骨钉射向纸笺拍的一声将纸笺钉在树上。胡斐暗自寒心:“跟这些人打交道对方说一句话喷一口气都要提防他下毒。这老者不敢用手去接笺自是怕笺上有毒了。”只见驼背女子提高灯笼。火光照耀纸笺白纸上两行大字胡斐虽在远处也看得清楚见纸上写着道:“姜薛两位:三更后请赴黑虎林有事相商知名不具。”那两行字笔致枯瘦却颇挺拔字如其人和那老者的身形隐隐然有相类之处。那老者“咦”的一声似乎甚是诧异。
那大汉问道:“大师兄有什么不对了?”那老者冷冷地道:“这信不是我写的。”此言一出夫妇两人对望了一眼。那驼背女子冷笑了一声显是不相信他的说话。那老者道:“信上的笔迹倒真和我的书法甚是相像这可奇了。”他伸左手摸了摸颏下胡须勃然怒道:“你们把我装在竹箩之中抬到这里到底干什么来啦?”那女子道:“小铁中了七心海棠之毒你到底给治呢还是不给治?”那老者道:“你拿得稳么?当真是七心……七心海棠么?”说到“七心海棠”四字时声音微颤语音中流露了强烈的恐惧之意。
胡斐听到这里心中渐渐明白定是另外有一个高手从中拨弄以致这三人说来说去言语总是不能接榫。那么这高手是谁呢?他不自禁地转头向身旁程灵素望了一眼但见她一双朗若明星的大眼在黑暗中炯炯光。难道这个面黄肌瘦的小姑娘竟有这般能耐?这可太也令人难以相信!
他正自凝思猛听得一声大喝声音呜呜极是怪异忙回过头来只见那老者和那对夫妇已欺近在一起各自蹲着身子双手向前平推六掌相接口中齐声“呜呜”而呼。老者喝声峻厉大汉喝声粗猛那驼背女子的喝声却高而尖锐。三人的喝声都是一般漫长连续不断。突然之间喝声齐止只见那老者纵身后跃寒光一闪出一枚透骨钉将灯笼打灭跟着那大汉大叫一声:“啊哟!”显是中了老者的暗算身上受伤。这时林中黑漆一团只觉四下里处处都是危机胡斐顺手拉着程灵素的手向后一扯自己已挡在她的身前。这一挡他实是未经思索只觉凶险迫近非尽力保护这个弱女子不可至于凭他之力是否保护得了却绝未想到。那大汉叫了这一下之后立即寂然无声树林中虽然共有五人竟是没半点声息。
胡斐又听到了草间的虫声听到远处猫头鹰的咕咕而鸣。忽然之间一只软软的小手伸了过来握住了他粗大的手掌。胡斐身子一颤随即知道这是程灵素的手只觉柔嫩纤细倒像十一二岁女童的手掌一般。
在一片寂静之中眼前忽地升起两股袅袅的烟雾一白一灰两股烟像两条活蛇一般自两旁向中央游去互相撞击。同时嗤嗤的轻响不绝胡斐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观看隐约见到左右各有一点火星。一点火星之后是那个老者另一点火星之后是那驼背女子。两人各自蹲着身子用力鼓气将烟雾向对方吹去自是点燃了草药出毒烟要令对方中毒。两人吹了好一会林中烟雾瀰漫越来越浓。突然之间那老者“咦”的一声抬头瞧着先前钉在大树上的那张纸笺。胡斐见那纸笺微微摇晃上面出闪闪光芒竟是写着光的几行字。那夫妇二人也大是惊奇转头瞧去只见那几行字写道:“字谕慕容景岳、姜铁山、薛鹊三徒知悉:尔等互相残害不念师门之谊余甚厌之宜即尽释前愆继余遗志是所至嘱。余临终之情素徒当为详告也。僧无嗔绝笔。”那老者和女子齐声惊呼:“师父死了么?程师妹你在哪里?”程灵素轻轻挣脱了胡斐的手从怀里取出一根蜡烛晃火折点燃了缓步走出。老者慕容景岳、驼背女子薛鹊都是脸色大变厉声道:“师父的‘药王神篇’呢?是你收着么?”程灵素冷笑道:“慕容师兄薛师姊师父教养你们一生恩德如山你们不关怀他老人家生死却只问他的遗物未免太过无情。姜师兄你怎么说?”那大汉姜铁山受伤后倒在地下听程灵素问及抬起头来怒道:“小铁之伤定是你下的毒手这里一切也必是你这丫头从中捣鬼!快将‘药王神篇’交出来!”程灵素凝目不语。慕容景岳喝道:“师父偏心定是交了给你!”薛鹊道:“小师妹你将神篇取出来大伙儿一同观看吧。”口吻中诱骗之意再也明白不过。程灵素说道:“不错师父的‘药王神篇’确是传了给我。”她顿了一顿从怀中又取出一张纸笺说道:“这是师父写给我的谕字三位请看。”说着交给薛鹊。薛鹊伸手待接姜铁山喝道:“师妹小心!”薛鹊猛地省悟退后了一步向身前的一棵大树一指。程灵素叹了口气在头上拔下一枚银簪插在笺上手一扬连簪带笺飞射出去钉在树上。
胡斐见她这一下出手功夫甚是不弱心想:“真想不到这么一个瘦弱幼女竟会跟这三人是同门的师兄妹。”眼望纸笺借着她手中蜡烛的亮光见笺上写道:
“字谕灵素知悉:余死之后尔即传告师兄师姊。三人中若有念及老僧者尔以药王神篇示之。无悲恸思念之情者恩义已绝非我徒矣。切切此嘱。僧无嗔绝笔。”慕容景岳、姜铁山、薛鹊三人看了这张谕字面面相觑均思自己只关念着师父的遗物对师父因何去世固然不问一句更无半分哀痛悲伤之意。三人只呆了一瞬之间突然大叫一声同时难齐向程灵素扑来。
胡斐叫道:“灵姑娘小心!”飞纵而出眼见薛鹊的双掌已拍到程灵素面前忙运掌力向前击出单掌对双掌腾的一声将薛鹊震出二丈以外右掌随即回转一勾一带刁住姜铁山的手腕运起太极拳的“乱环诀”借势一抛姜铁山一个肥大的身躯直飞了出去掷得比薛鹊更远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下。原来这两人虽然擅于下毒武功却非一流高手!他回过身来待要对付慕容景岳只见他晃了两晃忽地一交跌倒俯在地下再也站不起来。
薛鹊气喘吁吁地道:“小师妹你伏下好厉害的帮手啊这小伙子是谁?”胡斐接口道:“我姓胡名斐贤夫妇有事尽管找我便是……”程灵素顿足道:“你还说些什么?”
胡斐一怔只见姜铁山慢慢站起身来夫妇俩向胡斐狠狠望了一眼相互持扶跌跌撞撞地出了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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