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陈家洛等也上了岸。李可秀摸出胡笳“嘟——嘟——嘟——”的吹了三声。数百名御
林军骁骑营军士快步奔到。一名侍卫牵过一匹白马一腿屈膝侍候乾隆上马。四下军士缓
缓聚拢将陈家洛一干人围在垓心。乾隆向李可秀一使眼色。李可秀向红花会群豪大叫:
“喂大胆东西见了皇上还不磕头!”
徐天宏手一挥马善均、马大挺父子取出火炮流星嗤嗤数声射入天空如数道彗星
横过湖面落入水中。蓦地里四下喊声大起。树荫下、屋角边、桥洞底、山石旁到处钻出
人来一个个头插红花手执兵刃。徐天宏高声叫道:“弟兄们红花会总舵主到了大家
快来参见。”红花会会众欢声雷动纷纷拥了过来。御林军各营军士箭在弦、刀出鞘拦着
不许众人过来。双方对峙僵住不动。李可秀又吹起胡笳只听得蹄声杂沓人喧马嘶驻
防杭州的旗营和绿营兵丁跟着赶到。李可秀骑上了马指挥兵马将红花会群豪团团围住
只待乾隆下令便动手捉拿。
陈家洛不动声色缓步走到一名御林军军士身边伸手去接他握在手里的马缰。那军士
为他目光所慑不由自主的交上马缰。陈家洛一跃上马从怀里取出一朵红花佩在襟上。
这朵红花有大海碗大小以金丝和红绒绕成花旁衬以绿叶镶以宝石火把照耀下灿烂生
光那是红花会总舵主的标志就如军队中的帅字旗一般。红花会会众登时呼声雷动俯身
致敬。旗营和绿营兵丁本来排得整整齐齐忽然大批兵丁从队伍中蜂涌而出统兵官佐大声
吆喝竟自约束不住。那些兵丁奔到陈家洛面前双手交叉胸前俯身弯腰施行红花会中
拜见总领的大礼。陈家洛举手还礼。那些兵丁行完礼后奔回队伍后面队中又有兵丁奔出
行礼此去彼来好一阵子才完。原来红花会在江南势力大张旗营和绿营兵丁有很多人被
引入会汉军旗和绿营中的汉人兵卒尤多。
乾隆见自己军队中有这许多人出来向陈家洛行礼这一惊非同小可今晚若是动武御
林军各营虽然从北京卫驾而来忠诚可恃营中亦无红花会会众但无论如何难操必胜之
算自己又身在险地自以善罢为上冷冷向李可秀说道:“你带的好兵!”李可秀本已惊
得呆了一听乾隆之言忙翻身下马跪在地上不住叩头连称:“臣该死臣该死。”乾
隆道:‘叫他们退走!”李可秀道:“是是!”起身大声传令命众兵将后退。徐天宏见
清兵退去叫道:“各位兄弟大家辛苦了请回去吧!”红花会会众叫道:“总舵主各
位当家再见!”呼声雷动响彻湖上只见人头耸动四面八方散了下去。
乾隆帝弘历自幼受父亲雍正训诲文才武略在满清皇族中可说是一等一的人才。他深
慕当年太祖太宗东征西讨攻城略地都是身冒矢石躬亲前敌。满洲兵例八旗出战各
旗统兵的和硕亲王、多罗郡王、多罗贝勒、固山贝子都不得后退一步否则本旗人丁马匹即
交七旗均分是以人人善战所向克捷。乾隆登基以来海内晏安无地可逞英雄一听陈
家洛在湖上招饮想起太祖太宗当年在白山黑水间挥刀奔驰的雄风这一点小小风险岂可不
冒?岂知事到临头处处为人所制幸而他颇识大体知道小不忍即乱大谋举手向陈家洛
道:“今晚湖上之游赏心悦目良足畅怀多谢贤主人隆情高谊。就此别过后会有
期。”在众侍卫官员拥卫下回抚署去了。陈家洛呵呵大笑回到船上与众兄弟置酒豪饮。
红花会群雄将御前侍卫打得一败涂地最后一阵徐天宏与马善均布置有方皇帝手拥重兵
竟不敢下令攻击人人兴高采烈欢呼畅饮。徐天宏对马善均道:“马大哥皇帝老儿今日
吃了亏回去定然不肯就此罢休。你吩咐杭州众兄弟大家特别留神尤其是旗营绿营里的兄
弟别中了他暗算。要是他调大军来动手大伙就退入太湖。”马善均点头称是喝了一杯
酒先行告退带了儿子先去部署。陈家洛满饮一杯长啸数声见皓月斜照在湖中残荷
菱叶间映成片片碎影蓦地一惊问徐天宏道:“今儿是十几这几天忙得日子也忘啦!”
徐天宏道:“今儿十七前天不是咱们一起过中秋的么?”陈家洛微一沉吟说道:“周老
前辈、道长、众位哥哥今儿大家忙了一晚总算没失面子文四哥的下落也有了消息。现
在请大家回去休息。明日我有点私事后天咱们就着手打救四哥。”徐天宏问道:“总舵
主要不要哪一位兄弟陪你去?”陈家洛道:“不必了这件事没危险我独个儿在这里静
一静要想想事情。”众人移船拢岸与陈家洛别过上岸回去。杨成协、卫春华、章进、
蒋四根等都已喝得半醉黑夜中挽臂高歌在杭州街头欢呼叫嚷旁若无人。陈家洛远望众
人去远跳上一艘小船木桨拨动小船在明澄如镜的湖面上轻轻滑了过去船到湖心收
起木桨呆望月亮不禁流下泪来。原来次日八月十八是他生母徐氏的生辰。他离家十年
重回江南母亲却已亡故想起慈容笑貌从此人鬼殊途不由得悲从中来。适才听徐天宏
一说日子已自忍耐不住此刻众人已去忍不住放声恸哭。
这边哭声正悲那边忽然传来格格轻笑。陈家洛止哭回头见一艘小船缓缓划近月光
下见一人从船尾站起身穿浅灰长袍双手一拱叫道:“陈公子独个儿还在赏月吗?”
陈家洛见那人风姿翩翩便是6菲青那徒弟刚才站在乾隆身后不知他一人重回又有何
事忙一拭眼泪抱拳回礼道:“李大哥找我有甚么事?”李沅芷轻轻一纵落在陈家
洛船头笑道:“你那金笛秀才兄弟的消息可想知道吗?”陈家洛微微一怔道:“请坐
下细谈。”李沅芷一笑坐下伸手到湖中弄水。这时月亮倒影刚巧映在船边她拨弄湖水
水中月亮都被弄得碎乱了。陈家洛问道:“你见到了我们余兄弟吗?他在哪里?”李沅芷笑
道:“我当然知道可是偏不跟你说。”陈家洛又是一怔心想这小子好生古怪说话倒像
个刁蛮姑娘。李沅芷那天搂着霍青桐肩膀细声笑语的亲热神态刹那间涌上心头对她忽感
说不出的厌恶。
李沅芷玩了一阵水右手**的伸上来不住向空中弹水月光下见他眼圈红红的
泪痕未干奇道:“咦你哭过了吗?刚才我听到一个人哭原来是你。”陈家洛别过了
头不去睬她。李沅芷心中一软柔声道:“是不是牵记你四哥和十四弟呢?你别难过我
跟你说他两人都好好活着。”陈家洛本想细问但听她一副劝慰小孩子的语气很是不
快心想:“就是不靠你报信我们也查得出来。”仍是默不作声。
李沅芷问道:“我师父呢?他也到杭州了吗?”陈家洛道:“怎么?6老前辈没跟你在
一起吗?”李沅芷道:“当然啦那晚在黄河渡口一阵大乱就没再见他。”陈家洛道:
“6老前辈武功卓绝料无错失你放心好啦。”李沅芷道:“你们红花会势力这么大干
么不派人去找找他?”陈家洛听她言语无礼更是不喜但他究竟颇有涵养道:“李大哥
说的是明儿我就派人去打听。”李沅芷隔了一会说道:“我听余师哥说你武艺好得了不
得。我不信他说你做我师父都可以难道你比我师父还强么?”陈家洛听她说话不知轻
重微微一笑道:“6老前辈是武林中罕见的高手我若给他做徒弟他还不见得肯收
呢。他要收徒弟一定得收资质十分聪明之人。”李沅芷笑道:“啊哟别当面捧人家啦。
我刚才见你抛了四只酒杯内劲使得好极啦。不过你们红花会的人对你这么服服贴贴比见
老子还恭敬我可有点不服气。”
陈家洛哼了一声心道:“要人信服又不是靠武功威吓这点你不懂也懒得跟你多
说。”见她又稚气又无礼觉得这小子很是莫名其妙说道:“天快亮啦我要上岸去再
见吧!”说罢举起桨来等她跳回自己船上。李沅芷大不高兴说道:“虽然别人都服你
你可不必对我这么骄傲!”
陈家洛听了这话气往上冲便要作转念一想自己领袖群伦为红花会众豪杰之
长不能随便动怒这姓李的年纪比自己小此时又无第三人在场争吵起来被人说一句
以大压小何况她师父对本会情义深长瞧她师父脸面不必跟她一般见识当下强抑怒
气举桨划船。李沅芷是个自小给人顺惯了的人陈家洛越不理睬心头越是气恼闷在船
头一时下不了台。小船将近划到三潭印月李沅芷冷笑道:“你不必神气。你要是真狠
干么独自偷偷的躲在这里哭?”陈家洛仍是不理。李沅芷大声道:“我跟你说话难道你没
听见?”
陈家洛呼了一口气侧目斜视心想:“这小子真是不识好歹连你师父都对我客客气
气你竟敢对我大呼小叫。”李沅芷冷冷的道:“我好心来向你报讯你却不理人家。没我
帮忙看你救不救得出你的文四哥。”陈家洛秀眉一扬道:“凭你就有这般大本领?”李
沅芷道:“怎么?你瞧不起人?那么咱们就比划比划。”手腕一翻从腰间拔出长剑。
陈家洛瞧在6菲青面上一再忍让见她忽然拔剑心念一动她刚才站在乾隆背后和
统兵的提督神态亲热难道竟是敌人不成?这时心头烦躁郁闷又觉奇怪平素自己气度雍
容不知怎样对这人却是说不出的厌憎只见她容颜秀雅俊目含嗔一时捉摸不定她到底
是何等样人说道:“你刚才站在皇帝背后是假意投降呢还是在朝廷做了甚么官职?”
李沅芷道:“全不是。”陈家洛道:“难道那些清廷走狗之中有你亲人在内?”李沅芷一
听骂他父亲是走狗怒火大炽迎面就是一剑骂道:“你这小子怎地出口伤人?”陈家
洛见她当真动手心想这人果然和清廷官员有牵连瓜葛那便不必客气了喝道:“好哇
我找你师父算帐去。”身子微偏让开来剑。李沅芷等他一站起身立即挺剑当胸平刺。陈
家洛不避不让待剑尖刚沾胸衣突然一吐气胸膛向后陷进三寸。其时李沅芷力已用足
虽只相差三寸剑尖却已刺他不到大骇之下怕他反击双足一点反身跳到湖中三潭印
月石墩之上。那石墩离船甚远顶上光滑她居然稳稳站定。陈家洛本想空手进招一见她
施展武当派上乘轻功他与张召重对敌过深知武当派武功厉害于是斜身纵起从垂柳梢
下穿了过去站上另一个石墩手中已执着一条柳枝。李沅芷见他身法奇快不由得随暗吃
惊到此地步也只得硬起头皮一拚娇叱一声:“看剑!”左掌护身纵向陈家洛所站的
石墩剑走偏锋向他左肩刺去。
三潭印月是西湖中的三座小石墩浮在湖水之上中秋之夜杭人习俗以五色彩纸将潭
上小孔蒙住。此时中秋刚过彩纸尚在月光从墩孔中穿出倒映湖中缤纷奇丽。月光映
潭分塔为三空明朗碧宛似湖下别有一湖。只见一个灰色人影如飞鸟般在湖面上掠过
剑光闪动与湖中彩影交相辉映。陈家洛身子略偏柳枝向她后心挥去。李沅芷一击不中
右脚在石墩上一点“凤点头”让过挥来柳枝斜刺抢上另一个石墩使招“玉带围腰”
长剑绕身挥动连绵不尽正是柔云剑术的精要跟着和身纵前心想这一下非把你逼到左
边石墩去不可。陈家洛竟然不退待她扑到身子突然拔高半空转身头下脚上柳枝当
头挥下。李沅芷举剑上撩哪知柳枝顺着剑身弯了下来在她脸上一拂登时吃了一记虽
不甚痛却**辣的十分难受不暇思索低头又窜上左边石墩待得站定见陈家洛也已
落下衣襟当风柳枝轻摇显得十分潇洒。李沅芷大怒剑交左手右手从囊中掏出一把
芙蓉金针连挥三挥三批金针分上中下三路向他打去。陈家洛在石墩上无处可避双腿外
挺身子临空平卧湖面左臂平伸手掌按于石墩之顶三批金针从他臂上掠过嗤嗤声响
落入湖中。他左掌一使劲人已跃起身上居然没溅着一点湖水李沅芷三招没将他逼离石
墩知道自己决非敌手叫道:“后会有期再见吧!”就要窜入小瀛洲亭中。
陈家洛叫道:“你也接我一招。”语声甫毕人已跃起柳枝向她脸上拂来。李沅芷吃
过苦头举剑在面前挽个平花想削断他的柳枝。哪知这柳枝待剑削到已随着变势裹住
剑身只感到一股大力要将她长剑夺去同时对方左手也向自己胸部捺来李沅芷又惊又
羞右手只得松开剑柄左掌一挡与他左掌相抵借着他一捺之劲跳上右边石墩。她长
剑飞上天空落下来时陈家洛伸手接住。李沅芷羞骂:“还亏你是总舵主呢使这般下流
招数!”陈家洛一怔说道:“胡说八道哪里下流?”李沅芷一想对方又不知自己是女
子使这一招出于无心当下不打话一提气便纵向小瀛洲亭子。陈家洛见她身子一动已
知其意他身法更快随着纵去。李沅芷跳到时已见陈家洛站在身前双手托住长剑脸
色温和把剑递了过来。李沅芷鼓起了腮帮接过了还剑入鞘掉头便走。其时天已微明
陈家洛将襟上红花取下放入袋中缓步走向城东候潮门。到城边时城门已开守门的清
兵向陈家洛凝视一下突然双手交叉胸前俯身致敬原来他是红花会中人。陈家洛点点
头出了城门。那清兵道:“总舵主出城可要一匹坐骑?”陈家洛道:“好吧!”那清兵
欢天喜地的去了不一刻牵了一匹马来后面跟着两名小官齐向陈家洛弯腰致敬。他们得
有机会向总舵主效劳都感甚是荣幸。
陈家洛上马奔驰八十多里快马两个多时辰也就到了巳牌时分已到达海宁城的西门安
戍门。他离家十年此番重来见景色依旧自己幼时在上嬉游的城墙也毫无变动青草沙
石似乎均是昔日所曾抚弄。他怕撞见熟人掉过马头向北郊走了五六里路找一家农家歇
了吃过中饭放头便睡。折腾了一夜此时睡得十分香甜。
那农家夫妇见他是公子打扮说的又是本乡土话招呼得甚是殷勤傍晚杀只鸡款待。
陈家洛问起近年情形那农人说:“皇上最近下旨免了海宁全县三年钱粮那都是瞧着陈阁
老的面子。”陈家洛心想父亲逝世多年实是猜不透皇帝何以对他家近年忽然特加恩宠。吃
过晚饭拿三两银子谢了农家纵马入城。先到南门坐在海塘上望海回忆儿时母亲多次
携了他的手在此观潮眼眶又不禁湿润起来。在回疆十年每日所见尽是无垠黄沙此刻重
见海波心胸爽朗披襟当风望着大海。儿时旧事一一涌上心来。眼见天色渐黑海中
白色泡沫都变成模糊一片将马匹系上海塘柳树向城西北自己家里奔去。陈家洛到得家
门忽然一呆他祖居本名“隅园”这时原匾已除换上了一个新匾写着“安澜园”三
字笔致圆柔认得是乾隆御笔亲题。旧居之旁又盖着一大片新屋亭台楼阁不计其
数。心中一怔跳进围墙。
一进去便见到一座亭子亭中有块大石碑。走进亭去月光照在碑上见碑文俱新刻
着六五言律诗题目是“御制驻陈氏安澜园即事杂咏”碑文字迹也是乾隆所书心想:
“原来皇帝到我家来过了。”月光上读碑上御诗:
“名园陈氏业题额曰安澜。至止缘观海居停暂解鞍;金堤筑筹固沙渚涨希宽。总
廑万民戚非寻一己欢。”心想:“这皇帝口是心非自己出来游山玩水也就罢了说甚
么‘总廑万民戚非寻一己欢。’”又读下去:“两世凤池边高楼睿藻悬。渥恩赉耆硕
适性惬林泉。是日亭台景秋游角徵弦;观澜还返驾供帐漫求妍。”他知第二句是指楼中
所悬雍正皇帝御书“林泉耆硕”匾额。见下面四诗都是称赏园中风物对陈家功名勋业颇
有美言。诗虽不佳但对自己家里很是客气自也不免高兴。由西折入长廊经“沧波浴景
之轩”而至环碧堂见堂中悬了一块新匾写着“爱日堂”三字也是乾隆所书寻思:
“‘爱日’二字是指儿子孝父母出于‘法言’:‘事父母自知不足者其舜乎?不可得而
久者事亲之谓也。孝子爱日。’那是感叹奉事父母的日子不能长久多一天和父母相聚
便好一天因此对每一日都感眷恋。这两个字由我来写才合道理怎么皇帝亲笔写在这
里?这个皇帝学问未免欠通。”
出得堂来经赤栏曲桥天香坞北转至十二楼边过群芳阁竹深荷净轩过桥竹荫
深处便是母亲的旧居筠香馆。只见馆前也换上了新匾写着“春晖堂”三字也是乾隆御
笔心中一酸坐在山石之上心想:“孟郊诗:‘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
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这一诗真是为我写照了。”望着这三个
字想起母亲的慈爱又不禁掉下泪来。突然之间全身一震跳了起来心道:“‘春
晖’二字是儿子感念母恩的典故除此之外更无他义。皇帝写这匾挂在我姆妈楼上是
何用意?他再不通也不会如此胡来。难道他料我必定归来省墓特意写了这些匾额来笼络
我么?”沉吟良久难解其意当下轻轻上楼闪在楼台边一张见房内无人房内布置宛
若母亲生时红木家具、雕花大床、描金衣箱仍是放在他看了十多年的地方。桌上明晃晃
的点着一枝红烛。忽然隔房脚步声响一人走进房来。
他缩身躲在一隅见进来的是个老妈妈。他一见背影忍不住就要呼叫出声原来那是
他母亲的赠嫁丫环瑞芳。陈家洛从小由她抚育带领直到十五岁是下人中最亲近之人。瑞
芳进房后拿了抹布把各件家具慢慢的逐一抹得干干净净坐在椅上了一阵呆在床上
枕头底下摸出一顶小孩帽子不住抚摸叹气。那是一顶大红缎子的绣花帽帽上钉着一块绿
玉绿玉四周是八颗大珠正是陈家洛儿时所戴。他再也忍耐不住一个箭步纵进房去抱
住了她。
瑞芳大吃一惊张嘴想叫陈家洛伸手按住她嘴低声道:“别嚷是我。”瑞芳望着
他脸吓得说不出话来。原来陈家洛十五岁离家十年之后相貌神情均已大变而五十多
岁的老婆婆十年间却无多大改变。
陈家洛道:“瑞姑我是三官呀你不认得了吗?”瑞芳兀自迷迷惘惘道:“你……
你是三官你回……回来啦?陈家洛微笑点头。瑞芳神智渐定依稀在他脸上看到了三官那
淘气孩子的容貌突伸双臂抱住了他放声哭了出来。
陈家洛连忙摇手道:“别让人知道我回来了快别哭。”瑞芳道:“不碍事他们都
到新园子里去啦这里没人。”陈家洛道:“那新园子是怎么回事?”瑞芳道:“今年上半
年才造的不知用了几十万两银子哪也不知道有甚么用。”陈家洛知她这些事情不大明
白问道:“姆妈怎么去世的?她生了甚么病?”瑞芳掏出手帕来擦眼泪说道:“小姐那
天不知道为甚么很不开心一连三天没好好吃饭就得了病。拖了十多天就过去啦。”说
到这里轻轻啜泣。原来江南世家小姐出嫁例有几名丫环陪嫁小姐虽然做了太太婆婆
陪嫁丫头到老仍是叫她小姐。她又泣道:“小姐过去的时候老惦记你说:‘三官呢?他还
没来吗?我要三官来呀!’这样叫了两天才死。”陈家洛呜咽道:“我真是不孝姆妈临死
时要见我一面也见不着。”又问:“姆妈的坟在哪里?”瑞芳道:“在新造的海神庙后
面。”陈家洛问:“海神庙?”瑞芳道:“是啊那也是今年春天刚造的。庙大极啦在海
塘边上。”陈家洛道:“瑞姑我去看看再说。”瑞芳忙道:“不不能……”他已从窗中
飞身出去。从家里到海塘是他最熟悉的道路片刻间即已奔到。只见西高楼临空是几座
儿时所未见之屋宇想必是海神庙了于是径向庙门走去。忽然庙左庙右同时响起轻微的脚
步声他疾忙后退缩身一棵柳树之后只见神庙左右分别窜出两个黑衣人来四人在庙门
口举手打个招呼脚步不停分向庙左庙右奔了下去。他十分奇怪心想海宁是海隅小县
看这四人武功均各不弱到这里来不知有甚图谋正想跟踪过去查察忽然脚步声又起又
是四人从庙旁包抄过来这四人身材模样和先前四人并不相同。他更是诧异待这四人交叉
而过便提气跃上庙门横躺墙顶俯下视。黑影起处又有四人盘绕过去纵目一数
总共约有四十人之谱个个绕着海神庙打圈子全神贯注一声不作武功均非泛泛。难道
是甚么教派行拜神仪典?还是大帮海盗在此聚会分赃怕人抢夺以致巡逻如此严密?若非
自己轻功了得见机又快早就给他们查觉了。好奇心起轻轻跳下隐身墙边溜进太殿
中查看。东殿供的是建造海塘的吴越王钱叔西殿供的是潮神伍子胥和文种再到中殿殿
上香烟缭绕蜡烛点得晃亮心想这里供的不知是何神祗抬头一看不禁惊得呆了。中间
端坐的潮神面目清秀下颔微髭一如自己父亲陈阁老生时。陈家洛奇异万分忍不住轻轻
的“咦”了一声。只听得殿外传来脚步之声忙隐身一座大钟之后。不一会四个人走进殿
来这四人身穿一色黑衣手中拿着兵刃在殿中绕了一圈又走了出去。
他见左面有一扇门开着悄悄走过去向外张望见是一条长长的白石甬道直通出
去气派宏伟宛如北京禁城宫殿规模。心想走上这条白石甬道难免被人觉于是跃上甬
道之顶一溜烟般到了甬道末端一看下面无人轻轻跃下。过去又是一座神殿殿外写着
“天后宫”三个大字殿门并未关团便走进去瞻仰神像这一下比刚才惊讶更甚。
原来天后神像脸如满月双目微扬竟与自己生母徐氏的相貌一模一样。愈看愈奇如
入五里雾中转身奔出去找寻母亲的坟墓只见天后宫之后搭着一排连绵不断的黄布帐
篆。当下隐身墙角往外注视眼光到处尽是身穿黑衣的壮汉在黄布帐外来回巡视。今晚
所见景象俱非想像所及虽见这些人戒备森严但艺高人胆大决心探个明白在地下慢
慢爬近帐篷待两名黑衣人一背转身便掀开帐篷钻了进去。
先行伏地不动细听外面并无声息知道自己踪迹未被觉回头过来只见帐篷中空
空旷旷一个人也没有。地下整理的十分平整草根都已铲得干干净净帐篷一座接着一
座就如一条大甬道一般直通向后。每座帐篷中都点着巨烛油灯照得一片雪亮一眼望
去两排灯光就如两条小火龙般伸展出去。不由得一阵迷惘、一阵惊惧百思不得其解一
步步向前走去当真如在梦中。四下里静悄悄的只有蜡烛上的灯花偶然爆裂开来出轻
微的声息。他屏息提气走了数十步忽听得前面有衣服响动之声忙向旁一躲隔了半
晌见无动静又向前走了几步灯光下只见前面隆起两座并列的大坟有一人面坟而坐。
坟前各有一碑题着朱红大字一块碑上写的是“皇清太子太傅文渊阁大学士工部尚书陈文
勤公讳世倌之墓”另一块碑上写的是“皇清一品夫人陈母徐夫人之墓”。陈家洛在烛光下
看得明白心中一酸原来自己父母亲葬在此处也顾不得危机四伏就要扑上去哭拜刚
跨出一步忽然坐在坟前那人站了起来。陈家洛忙站定身子只见他站着向坟凝视片刻突
然跪倒拜了几拜伏地不起看他背心抽*动似在哭泣。见此情形陈家洛提防疑虑之心
尽消此人既在父母坟前哭拜不是自己戚属也必是父亲的门生故吏见他哭泣甚悲轻
轻走上前去在他肩头轻拍说道:“请起来吧!”那人一惊突然跳起却不转身厉声
喝问:“谁?”陈家洛道:“我也是来拜坟的。”他不去理会那人跪倒坟前想起父母生
前养育之恩不禁泪如雨下呜咽着叫道:“姆妈、爸爸三官来迟了见不着你了。”
站着的那人“啊”的一声脚步响动急向外奔出。陈家洛伸腰站起向后连跃两
步已拦在那人面前灯光下一朝相两人各自惊得退后几步。原来在他父母坟前哭拜的
竟是当今满清乾隆皇帝弘历。乾隆惊道:“你……你怎么深夜到这里来?”陈家洛道:“今
天是我母亲生辰我来拜坟。你呢?”乾隆不答他问话道:“你是陈……陈世倌的儿
子?”陈家洛道:“不错江湖上许多人都知道。你也知道吧?”乾隆摇摇头:“没听说
过。”原来近年乾隆对海宁陈家荣宠殊甚臣子中虽有人知道红花会新领是故陈阁老少
子可是谁都不敢提起须知皇帝喜怒难测一个多事说了出来奖赏是一定没有说不定
反落个杀身之祸。
这时陈家洛提防之心虽去疑惑只有更甚寻思:“外面如此戒备森严原来是保护皇
帝前来祭墓可是何以如此隐秘?非但时在深夜而且坟墓与甬道全用黄布遮住显是不够
令人知晓。然则皇帝何以又来偷祭大臣之墓?皇帝纵然对大臣宠幸于其死后仍有遗思也
决无在他墓前跪拜哀哭之理实在令人费解。”他惊疑不定乾隆也在对他仔细打量脸上
神色变幻过了半晌说道:“坐下来谈吧!”两人并肩坐在坟前石上。两人今晚是第三次
会面。次在灵隐三竺邂逅相逢互相猜疑中带有结纳之意;第二次在湖上明争暗斗势成
敌对。此次见面敌意大消亲近之心油然而生。
乾隆拉着陈家洛的手说道:“你见我深夜来此祭墓一定奇怪。令尊生前于我有恩
我所以能登大宝令尊之功最钜乘着此番南巡今夜特来拜谢。”陈家洛将信将疑嗯了
一声。乾隆又道:“此事泄漏于外十分不便你能决不吐露么?”陈家洛见他尊崇自己父
母甚是感激当即慨然道:“你尽管放心我在父母坟前誓今晚之事决不对任何人
提及。”乾隆知他是武林中领袖人物最重言诺何况又在他父母墓前立誓登时放心面
露喜色。
两人手握着手坐在墓前一个是当今中国皇帝一个是江湖上第一大帮会的领。两
人都默默思索一时无话可说。过了良久忽然极远处似有一阵郁雷之声陈家洛先听见
了道:“潮来了咱们到海塘边看看吧我有十年不见啦。”乾隆道:“好。”仍然携着
陈家洛的手走出帐来。
陈家洛道:“八月十八海潮最大。我母亲恰好生于这一天所以她……”说到这里
住口不说了。乾隆似乎甚是关心问道:“令堂怎样?”陈家洛道:“所以我母亲闺字‘潮
生’。”他说了这句话微觉后悔心想怎地我将姆妈的闺名也跟皇帝说了但其时冲口而
出似是十分自然。乾隆脸上也有怃然之色低低应了声:“是!原来……”下面的话却也
忍住了握着陈家洛的手颤抖了几下。在外巡逻的众侍卫见皇帝出来忙趋前侍候忽见他
身旁多了一人均感惊异却也不敢作声。白振、褚圆等领侍卫更是栗栗危惧怎么帐篷
中钻了一个人进去居然没有觉若是冲撞了圣驾众侍卫罪不可赦待得走近见他身旁
那人竟是红花会的总舵主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人人全身冷汗。侍卫牵过御马乾隆对陈
家洛道:“你骑我这匹马。”侍卫忙又牵过一匹马来。两人上马向春熙门而去。
这时郁雷之声渐响轰轰不绝。待出春熙门耳中尽是浪涛之声眼望大海却是平静
一片海水在塘下七八丈月光淡淡平铺海上映出点点银光。
乾隆望着海水出了神隔了一会说道:“你我十分投缘。我明天回杭州再住三天就
回北京你也跟我同去好吗?最好以后常在我身边。我见到你就同见到令尊一般。”陈家
洛万想不到他会如此温和亲切的说出这番话来一时倒怔住了难以回答。乾隆道:“你文武
全才将来做到令尊的职位也非难事这比混迹江湖要高上万倍了。”皇帝这话便是允
许将来升他为殿阁大学士。清代无宰相大学士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心想他定是喜
出望外叩头谢恩。哪知陈家洛道:“你一番好意我十分感谢但如我贪恋富贵也不会
身离阁老之家孤身流落江湖了。”乾隆道:“我正要问你为甚么好好的公子不做却到
江湖上去厮混难道是不容于父兄么?”陈家洛道:“那倒不是这是奉我母亲之命。我父
亲、哥哥是不知道的。他们花了很多心力到处找寻直到现在哥哥还在派人寻我。”乾
隆道:“你母亲叫你离家那可真奇了却又干么?”陈家洛俯不答片刻之后说道:
“这是我母亲的伤心事我也不大明白。”乾隆道:“你海宁陈家世代簪缨科名之盛海
内无比。三百年来进士二百数十人位居宰辅者三人。官尚书侍郎、巡抚、布政使者十
一人真是异数。令尊文勤公为官清正常在皇考前为民请命以至痛哭流涕。皇考退朝之
后有几次哈哈大笑说道:‘陈世倌今天又为了百姓向我大哭一场唉只好答应了
他。”“陈家洛听他说起父亲的政绩又是伤心又是欢喜心想:“爹爹为百姓而向皇帝
大哭我为百姓而抢皇帝军粮。作为不同用意则一。”这时潮声愈响两人话声渐被掩
没只见远处一条白线在月光下缓缓移来。蓦然间寒意迫人白线越移越近声若雷震
大潮有如玉城雪岭天际而来声势雄伟已极。潮水越近声音越响真似百万大军冲烽
于金鼓齐鸣中一往直前。
乾隆左手拉着陈家洛的手站在塘边右手轻摇折扇骤见夜潮猛至不由得一惊右
手一松折扇直向海塘下落去跌至塘底石级之上那正是陈家洛赠他的折扇。乾隆叫了一
声“啊哟!”白振头下脚上突向塘底扑去左手在塘石上一按右手已拾起折扇。潮水愈
近愈快震撼激射吞天沃月一座巨大的水墙直向海塘压来眼见白振就要披卷入鲸波万
仞之中众侍卫齐声惊呼起来。白振凝神提气施展轻功沿着海塘石级向上攀越可是未
到塘顶海潮已经卷到。陈家洛见情势危急脱下身上长袍一撕为二打个结接起飞快
挂到白振顶上。白振奋力跃起伸手拉住长袍一端浪花已经扑到了他脚上。陈家洛使劲一
提将他挥上石塘。这时乾隆与众侍卫见海潮势大都已退离塘边数丈。白振刚到塘上海
潮已卷了上来。陈家洛自小在塘边戏耍熟识潮性一将白振拉上随即向后连跃数跃。白
振落下地时海塘上已水深数尺他右手一挥将折扇向褚圆掷去双手随即紧紧抱住塘边
上一株柳树。月影银涛光摇喷雪云移玉岸浪卷轰雷海潮势若万马奔腾奋蹄疾驰
霎时之间已将白振全身淹没波涛之下。但潮来得快退得也快顷刻间塘上潮水退得干干
净净。白振闭嘴屏息抱住柳树双掌十指有如十枚铁钉深深嵌入树身待潮水退去才
拔出手指向后退避。乾隆见他忠诚英勇很是高兴从褚圆手中接过折扇对白振点头
道:“回去赏你一件黄马褂穿。”白振全身湿透忙跪下叩头谢恩。乾隆转头对陈家洛道:
“古人说‘十万军声半夜潮’看了这番情景真称得上天下奇观。”陈家洛道:“当年钱
王以三千铁弩强射海潮海潮何曾有丝毫降低?可见自然之势是强逆不来的。”乾隆听他
说话似乎又要涉及在西湖中谈过的话题知他是决计不肯到朝廷来做官了便道:“人各
有志我也不能勉强。不过我要劝你一句话。”陈家洛道:“请教。”乾隆道:“你们红花
会的行径已迹近叛逆。过往一切我可不咎以后可万不能再干这些无法无天之事。”陈家
洛道:“我们为国为民所作所为但求心之所安。”乾隆叹道:“可惜可惜!”隔了一
会说道:“凭着今晚相交一场将来剿灭红花会时我可以免你一死。”陈家洛道:“既
然如此要是你落入红花会手中我们也不伤害于你。”乾隆哈哈大笑说道:“在皇帝面
前你也不肯吃半点亏。好吧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咱俩击掌为誓日后彼此不得
伤害。”两人伸手互拍三下。众侍卫见皇上对陈家洛大逆不道之言居然不以为忤反与他击
掌立誓都感奇怪之极。乾隆说道:“潮水如此冲刷海塘若不牢加修筑百姓田庐坟墓不
免都被潮水卷去。我必拨官帑命有司大筑海塘以护生灵。”陈家洛站起身来恭恭敬
敬的道:“这是爱民大业江南百姓感激不尽。”乾隆点了点头道:“令尊有功于国家
我决不忍他坟墓为潮水所吞。”转头向白振道:“明日便传谕河道总督高晋、巡抚庄有恭
即刻到海宁来全力施工。”白振躬身答应。潮水渐平海中翻翻滚滚有若沸汤。乾隆拉
着陈家洛的手又走向塘边众侍卫要跟过来乾隆挥了一挥手命他们停住。两人沿着海
塘走了数十步乾隆道:“我见你神色总有郁郁之意。除了追思父母、怀念良友之外心
上还有甚么为难么?你既不愿为官但有甚么需求尽管对我说好了。”陈家洛沉吟了一下
道:“我想求你一件事但怕你不肯答应。”乾隆道:“但有所求无不依从。”陈家洛喜
道:“当真?”乾隆道:“君无戏言。”陈家洛道:“我就是求你释放我的结义哥哥文泰
来。”乾隆心中一震没想到他竟会求这件事一时不置可否。陈家洛道:“我这义兄到底
甚么地方得罪你了?”乾隆道:“这人是不能放的不过既然答应了你也不能失信。这样
吧我不杀他就是。”陈家洛道:“那么我们只好动手来救了。我求你释放不是说我们救
不出只是怕动刀动枪伤了你我的和气。”乾隆昨天见过红花会人马的声势本领知他这
话倒也不是夸口说道:“好意我心领了。老实对你说这人决不容他离我掌握你既决意
要救三天之后只好杀了。”陈家洛热血沸腾说道:“要是你杀了我文四哥只怕从此
睡不安席食不甘味。”乾隆冷冷的道:“如不杀他更是食不甘味睡不安席。”陈家洛
道:“这样说来你贵为至尊倒不如我这闲云野鹤快活逍遥。”乾隆不愿他再提文泰来之
事问道:“你今年几岁?”陈家洛道:“二十五了。”乾隆叹道:“我不羡你闲云野鹤
却羡你青春年少。唉任人功业盖世寿数一到终归化为黄土罢了。”两人又漫步一会
乾隆问道:“你有几位夫人?”不等他回答从身上解下一块佩玉说道:“这块宝玉也算
得是希世之珍你拿去赠给夫人吧。”陈家洛不接道:“我未娶妻。”乾隆哈哈大笑说
道:“你总是眼界太高是以至今未有当意之人。这块宝玉你将来赠给意中人作为定情
之物吧。”玉色晶莹在月亮下出淡淡柔光陈家洛谢了接过触手生温原来是一块异
常珍贵的暖玉。玉上以金丝嵌着四行细篆铭文:“情深不寿强极则辱。谦谦君子温润如
玉。”乾隆笑道:“如我不知你是胸襟豁达之人也不会给你这块玉更不会叫你赠给意中
人。”这四句铭文虽似不吉其中实含至理。陈家洛低吟“情深不寿强极则辱”那两句
话体会其中含意只觉天地悠悠世间不如意事忽然间一齐兜上心头悲从中来直欲放
声一哭。乾隆道:“少年爱侣情深爱极每遭鬼神之忌是以才子佳人多无美满下场反
不如伧夫俗子常能白头偕老。情不可极刚刚易折先贤这话确是合乎万物之情。”陈家
洛不愿再听下去将温玉放在怀里说道:“多谢厚贶后会有期。”拱手作别。乾隆右手
一摆说道:“好自珍重!”陈家洛回过头来向城里走去。
白振走到陈家洛面前说道:“刚才多承阁下救我性命十分感激只怕此恩不易报
答。”陈家洛道:“白老前辈说哪里话来?咱们是武林同道朋友有事出一把力何足道
哉!”陈家洛又奔回阁老府翻进墙去寻到瑞芳说道:“我哥哥此刻定在新园子中忙
碌不堪我待会再来找他。瑞姑你有甚么心愿没有?跟我说一定给你办到。”瑞芳道:
“我的心愿只是求你平平安安将来娶一房好媳妇生好多乖乖的官官宝宝。”陈家洛笑
道:“那怕不大容易。晴画、雨诗两个呢?你去叫来给我见见。”晴画和雨诗是陈家洛小时
服侍他的小丫头。瑞芳道:“雨诗已在前年过世啦晴画还在这里我去叫她来。”她出去
不一会晴画已先奔上楼来。
陈家洛见她亭亭玉立已是个俊俏的大姑娘但儿时憨态尚依稀留存。她见了陈家洛
脸一红叫了一声“三官”眼眶儿便红了。陈家洛道:“你长大啦。雨诗怎么死的?”晴
画凄然道:“跳海死的。”陈家洛惊问:“干么跳海?”晴画四下望了一下低声道:“二
老爷要收她做小她不肯。”陈家洛嗯了一声。晴画哭道:“我们姊妹的事也不必瞒你。雨
诗和府里的家人进忠很好两人尽力攒钱想把雨诗的身价银子积起来求太太答应她赎
身就和进忠做夫妻。哪知二老爷看中了她一天喝醉了酒把她叫进房去。第二天雨诗哭
哭啼啼的对我说她对不起进忠。我劝她咱们命苦给人糟蹋了有甚么法子哪知她想不
开夜里偷偷的跳了海。进忠抱着她尸身哭了一场在府门前的石狮子上一头撞死啦。”陈
家洛听得目眦欲裂叫道:“想不到我哥哥是这样的人我本想见他一面以慰手足之情
现在也不必再见他了。雨诗的坟在哪里?你带我去看看。”晴画道:“在宣德门边等天明
了我带三官去。”陈家洛道:“现在就去。”晴画道:“这时府门还没开怎么出得
去?”陈家洛微微一笑伸左手搂住了她腰。晴画羞得满脸通红正待说话身体忽如腾云
驾雾般从窗子里飞了出去站在屋瓦之上。陈家洛带着她在屋顶上奔驰奔了一会已无屋
宇才跳下地来行走不一刻已到宣德门畔。晴画隔了好半天才定了神惊道:“三官你
学会了仙法?”陈家洛笑道:“你怕不怕?”晴画微笑不答将陈家洛领到雨诗坟边。一*
黄土埋香掩玉陈家洛想起旧时情谊不禁凄然在坟前作了三个揖。晴画哭了起来说
道:“三官要是你在家里二老爷也不敢作这样的事。”陈家洛默然点头。抬头见明月西
沉繁星闪烁陈家洛道:“我们回去吧我有要紧事要赶回杭州。”两人再回陈府陈家
洛正待越窗而出。晴画道:“三官我求你一件事。”陈家洛道:“好你说吧。”晴画
道:“让我再服侍你一次我给你梳头。”陈家洛微一沉吟笑道:“好吧!”坐了下来
晴画喜孜孜的出去不一会捧了一个银盆进来盆中两只细瓷碗一碗桂花白木耳百合
汤另一碗是四片糯米嵌糖藕放在他面前。陈家洛离家十年日处大漠穷荒之中这般江
南富贵之家的滋味今日重尝恍如隔世。他用银匙舀了一口汤喝晴画已将他辫子打开抹
上头油用梳子梳理。他把糖藕中的糯米球一颗颗用筷子顶出来自己吃一颗在晴画嘴里
塞一颗。晴画笑道:“你还是这个老脾气。”等辫子编好他点心也已吃完。晴画道:“你
怎么长衣也不穿?着了凉怎么办?”陈家洛心里暗笑:“难道我还是十年前那个弱不禁风的
公子哥儿?”晴画出去拿了一件天青色湖绉长衫说道:“这是二老爷的大着点儿将就
穿一穿吧。”帮着他把长衫套上身伏下身去将长衫扣子一粒粒扣好。陈家洛见她眼泪一滴
滴的落在长衫下摆也觉心酸将身边几锭金子都取出来放在她手里说道:“你拿去给
你爹爹叫他把你赎身回去。你好好嫁个人家。我去啦!”双足一顿从窗中跳了出去。
陈家洛收拾起柔情哀思纵马奔驰回杭来到马善均家里只见大伙正围着石双英在谈
论。石双英忙过来行礼说道:“我在京里探知皇帝已来江南连日连夜赶来哪知众位哥
哥已和皇帝见过面动过手。”陈家洛道:“十二哥这次辛苦了。还打听着甚么消息么?”
石双英道:“我一听到皇帝老儿南来知是大事没再能顾到别的。”陈家洛见他形容憔
悴料知他这几日中一定连夜赶路疲劳万分道:“快好好去睡一觉咱们再谈。”石双
英答应了出去回头对骆冰道:“四嫂你那匹白马真快。你放心一路我照料得很好。”
骆冰笑道:“多谢你啦。”石双英停步道:“啊我在道上见到了这马的旧主韩文冲。”骆
冰道:“怎么?他又想来夺马?”石双英道:“他没见到我。我在扬州客店里见到他和镇远
镖局的几名镖头在一起听到他们在骂咱们红花会就去偷听。他们骂咱们下作使蒙汗
药杀死了姓童的那小子。”徐天宏与周绮听到这里。相对一笑。周绮忍不住插嘴道:“那
天饶了他们不杀这几个家伙还在背地里骂人真不知好歹。”徐天宏问道:“这次镇远镖
局在干甚么了?”石双英道:“我听了半天琢磨出来他们是从北京护送一批御赐的珍物
到海宁陈阁老府。”转头对陈家洛道:“那是总舵主府上的东西。我通知了江宁的易舵主
叫他们暗中保护。”陈家洛笑道:“多谢你这次咱们可和镇远镖局联起手来啦。”石双英
道:“他们总镖头这次亲自出马可见对这枝镖看重得紧。”陈家洛、无尘、赵半仙、周仲
英等听得威震河朔王维扬也来了不约而同的“啊”了一声。周仲英道:“王老镖头十多年
前就不亲自走镖了这倒是件希罕事儿。总舵主你府上的面子可真不小。”石双英道:
“我也觉得奇怪后来又听得他们护送的除了总舵主府上珍物之外还有一对玉瓶。”陈
家洛道:“玉瓶?”石双英道:“是啊那是回部的珍物。这次兆惠西征回部虽然打了个
胜仗但清兵势大久打下去总是不行的所以还是送了这对玉瓶来求和。”大家一听回部
打了胜仗都十分兴奋忙问端详。石双英道:“听说兆惠的大军因为军粮给咱们劫了连
着几天没吃饱饭只好退兵半路上中了回人的伏兵折了二三千人。”群雄鼓掌叫好。周
绮悄声对徐天宏道:“要是霍青桐姊姊知道这是你的计策一定感激你得很。”徐天宏笑着
低声道:“这是你叫我想的法儿!”石双英又道:“兆惠等得军粮一到又会再攻这仗可
没打完。回部的求和使者到了北京朝臣不敢作主叫人送到江南来请皇帝落。王维扬这
老儿自己出马我想就是为了这对玉瓶。”陈家洛道:“莫说一对玉瓶就算再多奇珍异
宝皇帝也不会答应讲和。”石双英道:“我听镖局的人说要是答应求和当然是把玉瓶
收下了否则就得交还因此玉瓶可不能有半点损伤。”陈家洛向徐天宏使了个眼色两人
相偕走入西偏厅。陈家洛道:“七哥昨晚我见到了皇帝。他说三天之后就回北京回京
之前定要把四哥杀了。”徐天宏吃了一惊道:“咱们既知四哥给监在提督李可秀的内
衙现下情势危急那便马上动手。”陈家洛道:“皇帝或许还未回到杭州高手侍卫都跟
着他咱们救人较为容易。”徐天宏道:“皇帝不在杭州?”陈家洛说起乾隆在海宁观潮
要修海塘却不提祭坟之事。徐天宏将桌上的笔砚纸张搬来搬去东放一件西摆一件沉
思不语。陈家洛知他是在筹划救人方略静坐一旁不去打乱他的思路。过了半晌徐天宏
道:“总舵主咱们力强对方力弱可以强攻。”陈家洛点头称是。两人商量已定回到
厅上召集群雄令。陈家洛双掌一击朗声说道:“咱们马上动手去救文四当家。”群雄
俱各大喜。陈家洛道:“十三哥你率领三百名会水的弟兄预备船只咱们一得手大伙
坐船退回太湖。”蒋四根接令去了。陈家洛道:“马大挺马兄弟你收拾细软将心砚和这
里弟兄们的家眷先送上船。”马大挺也接令去了。陈家洛道:“十二哥你太过累了也上
船去休息。其余众位哥哥随我去攻打提督府相救文四哥。现下请七哥布置进攻大伙儿听
他分派。”徐天宏道:“四嫂你于巳时正到提督府东的兴隆炮仗店放火然后赶到提
督府西门会齐大伙进攻。”骆冰接令去了。徐天宏道:“马大哥你派人把兴隆炮仗店的
老板伙计全都请来不必跟他说甚么原因事完之后加倍补还他店里损失。再招齐全城各
街坊水龙队召集四百名得力弟兄另外三召名绿营中的弟兄辰时正在此听令。”马善均
接令立即派人召集会众。徐天宏道:“八弟你率二百名弟兄一百名用手车装满稻草
一百名各挑硬柴木炭扮作卖柴的农夫樵子。九弟你率领水龙队假扮是救火的街坊。绮
妹妹你率一百名弟兄扮作难民每人挑一百斤油背一口大镬。”周绮笑道:“又有镜
子又有油炒菜么?”徐天宏道:“我自有用处。十弟你率领一百名弟兄扮作泥水木匠
各推一辆手车车中装满石灰。”群雄听徐天宏分派都觉好笑但各应令。
徐天宏又道:“马大哥你扮作清兵军官率领三百名绿营弟兄在外巡逻不许闲杂人
等走近不许提督府的人出外报讯。义父与孟大哥、安大哥从南墙攻进去。总舵主、道长与
我从西墙攻入三哥、五哥、六哥从北墙攻入。”他分派已定将预定的计谋详细说了群
雄俱赞妙计。
马善均立刻分头派人拿了银子出去采办用品招集人马。红花会在杭州势力极大一时
三刻之间都预备好了。群雄赶着吃饭磨拳擦掌只待厮杀。
饱餐已毕各人乔装改扮暗藏兵刃分批向提督府进。陈家洛对徐天宏道:“孙子
兵法说:‘以火佐攻者明以水佐攻者强。’你既用火攻、水攻还有油攻、石灰攻瞧这
李可秀还能抵挡?”正说话间只听得辟拍轰隆之声大作红光冲天而起炮仗店起火了。
骆冰在炮仗店一放火硫磺硝石爆炸开来附近居民纷纷逃窜登时大乱看提督府时却毫
无动静。她站在墙边等候不一会只见提督府高墙边数百名兵士一排站开弯弓搭箭戒
备森严另有数十名兵丁拿了水桶在墙头守候竟不出来救火。骆冰心想那李可秀倒也颇有
谋略他怕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外面尽管骚乱他却以逸待劳。
混乱中只见数百名卖柴乡民拥将过来眼见火起似乎甚是惊慌把挑着的稻草一担担
乱丢在地。提督府中出来一名军官大骂:“混蛋柴草丢在这里岂不危险快挑走!”举
起马鞭乱打众乡民四散奔逃。忙乱中锣声大作数十辆水龙6续赶到这时提督府外稻草
已经烧着渐次延烧过来。叫喊声中周绮所率领的一百名假难民也都到了便在地上支起大
镬将油倒在镬里用硬柴生火煮了起来。
李可秀站在墙头观看火势见外面人众来得古怪派参将曾图南出去查看。曾图南走到
难民身旁喝问:“你们干甚么?”周绮笑道:“我们炒菜吃你不见么?”曾图南骂道:
“混帐忘八羔子快滚快滚!”正争吵间马善均已率领绿营兵丁赶到四下里把提督府团
团围住驱散闲杂人众。曾图南叫道:“带兵的是哪一位大人快请过来轰走这些奸
民……”话未说完周绮已用木勺舀起一勺滚油向他脸上浇去。曾图南头脸一阵奇痛摔
倒在地随从兵丁大惊忙扶起了向府内逃去。墙头清兵看得明白乱箭射了下来。红花会
众兄弟躲在柴草手车之后弩箭一枝也射他们不到。这时油已煮滚卫春华督率水龙队将
热油倒入水龙向墙头射去。清兵出其不意无不烫得头面手臂全是水泡一阵大乱纷纷
从墙头跌下。李可秀知是红花会聚众劫狱忙派人出外求救亲率兵将在墙头抵御。哪知派
出去的人都被马善均带领的绿营弟兄截住。李可秀眼见火头越烧越近只急得双脚乱跳。其
实徐天宏所以只烧稻草旨在虚张声势他怕真的烧了提督府那时如果文泰来不及救出
岂不糟极?这时滚油已经浇完改浇冷水。章进督率人众把生石灰一包包一块块的抛进署
内水龙喷上冷水一淋石灰烧得沸腾翻滚清兵东逃西窜。陈家洛大呼:“冲啊!”众兄
弟一鼓作气四面涌进府去。一百名假难民却仍在府外烧水。
清兵各挺刀枪迎战。章进挥动狼牙棒横扫直砸。两旁杨成协与卫春华各率会众猛冲过
来。清兵且战且退成千官兵挤在演武场上被红花会会众分成一堆堆的围攻。徐天宏用红
花会切口高声传令会众突然四下散开人丛中推出数十架水龙沸滚的开水大股射出。清
兵烫得无处奔逃有的滚地哭喊有的朝人丛中乱挤。徐天宏叫道:“水龙暂停!”向清兵
喝道:“要性命的快抛下兵器伏在地下。”不让清兵稍有犹豫随即叫道:“放水!”数
十股沸水又向清兵阵中冲去。清兵一阵大乱都伏下地来。
李可秀正惶急间忽见一名少年从外挺剑奔进拉住他手便走叫道:“爹爹快走!”
正是穿了男装的李沅芷。陈家洛、无尘等人已在提督府内内外外寻了一遍。骆冰不见丈夫影
踪随手抓住一名清兵用刀背在他肩上乱打喝问那清兵只是求饶看样子真的不知文泰
来监禁之所。忽然一个蒙面人斜刺里跃出挺剑向骆冰刺来。骆冰右手短刀一格左手长刀
还了他一刀。那人举剑一挡哑着嗓子道:“要见你丈夫就跟我来!”骆冰一呆那人回
头就走。骆冰叫道:“你说甚么?”跟着追去。章进、周绮怕她有失随后赶去。那蒙面人
转弯抹角直向后院奔去。骆冰、周绮、章进在后紧跟。骆冰不住叫道:“你是谁?”蒙面
人不应穿过几个月洞门已奔到了花园沿路尽是死尸想是无尘等来找寻时所杀。那人
跑到一座花坛之旁绕坛转了一圈连拍四下手掌道:“在花坛下面……”一言未毕忽
见李可秀父女奔进园来后面常氏双侠紧追不舍。那蒙面人跃到常氏双侠面前举剑一挡
李氏父女乘机跃上墙头。常伯志飞抓挥出蒙面人挺剑挡过飞抓身子后跃。常氏兄弟接战
时素来互相呼应兄弟两人四掌四腿就如一人一般。常伯志飞抓出手常赫志早料到敌人
退路那人向后一退刚被常赫志左掌反手一扫打在肩上登时跌出数步骆冰大叫:
“五哥、六哥且莫伤他。”
常氏双侠一怔那人已从花园门中穿了出去。骆冰把此人的奇怪举动向常氏双侠简略一
说。双侠看那花坛见无特异之处正在思索章进早已不耐大叫大嚷:“四哥四哥
你在哪里咱们救你来啦!”挥动点钢狼牙棒把花坛上的花盆乒乒乓乓一阵乱打。常赫志
一瞥之间见一只碎花盆底下似有古怪跳过去一看见是一个铁环用力一拉只听得轧
轧声响花坛慢慢移开露出一块大石板来。周绮知道下面必有机关忙奔出去把徐天宏、
陈家洛等人都叫了进来。
常氏双侠、章进、骆冰四人合力抬那石板但竟如生铁铸成一般纹丝不动。骆冰大
叫:“大哥大哥你在下面么?”她伏耳在石板上静听下面声息全无。徐天宏看那石板
并无异状退后数步想再看那花坛日光微斜忽见那石板右上角隐隐绘着一个太极八卦
图忙跳上石板用单拐头在太极图中心一按并无动静又用力一按忽觉脚下晃动急
忙跳开。石板突然陷落骆冰喜极大叫一声正待跳下常伯志叫道:“且慢!”一把拉
住就在此时下面飕飕飕的射上三箭。骆冰暗暗吃惊。石板落完露出一道石级陈家洛
道:“五哥、六哥你们守在洞口。我们下去!”这时无尘、赵半山、周仲英、杨成协、孟
健雄等都已得讯赶到一齐涌进。章进挥动狼牙棒当先开路。石级走完是一条长长的甬
道群雄直奔进去甬道尽头现出一扇铁门。徐天宏取出火绒火石打亮了往铁门上一照
果然又找到一个太极八卦图用单拐在太极图中连按两按叫道:“大家让在一旁。”群雄
缩在甬道两侧提防铁门中又有暗器射出来这次暗器倒没有但听得轧轧连声铁门缓缓
上升。等铁门离地数尺群雄已看得明白这铁门厚达两尺少说也有千斤之重骆冰不等
铁门升停矮身从铁门下钻去。徐天宏叫道:“四嫂且慢!”叫声刚出口她已钻了进去。
章进、周绮接着进去。群雄正要跟进卫春华从外面奔进来对陈家洛道:“总舵主那将
军已被他溜了出去弟兄们没截住。咱们快动手怕他就会调救兵来。”陈家洛道:“你去
帮助马大哥多备弓箭别让救兵进来。”卫春华接令去了。陈家洛与无尘等也都从铁门下
进去只见里面又是一条甬道众人这时救人之心愈急顾不到甚么机关暗器一股劲儿往
内冲去。
走了数丈甬道似又到了尽头。章进骂道:“王八羔子这么多机关!”待赶到尽头
原来甬道忽然转了个弯。群雄转过弯来眼前是扇小门。章进一棒撞去小门应手而开突
然眼前一亮门后是一间小室室中明晃晃的点着数枝巨烛中间椅上一人按剑独坐。仇人
相见分外眼明正是火手判官张召重。张召重身后是张床骆冰看得明白床上睡着的正
是她日思夜想的丈夫。文泰来听得脚步响回头一看见爱妻奔了进来宛如梦中。他手脚
上都是铐镣移动不得只“啊”了一声。骆冰三把飞刀朝张召重飞去也不理他如何迎战
躲避直向床前扑去。张召重左手自右向左一横将三把飞刀都抄在手中右手在坐椅的机
括上一按一张铁网突然从空降下将文泰来一张床恰恰罩在里面夫妻两人眼睁睁的无法
亲近。陈家洛叫道:“大伙儿齐上先结果这奸贼。”语声未毕腕底匕一翻猱身直
上当胸向他刺去。无尘、赵半山、周仲英都知张召重武功高强这时事在紧急也谈不上
单打独斗的好汉行径三人各出兵器把他围在垓心。
火手判官凝神接战和四人拆了数招百忙中凝碧剑还递出招去。陈家洛将匕往怀里
一揣双手施开擒拿法直扑张召重的前胸。他想敌人攻势自有无尘等人代他接住双掌有
攻无守连环进击。张召重武艺再高怎抵得住这四人合力进攻又退了两步斗室本小
此对背心已然靠在墙上。无尘大喜剑走中宫当胸直刺同时周仲英、陈家洛与赵半山也
同时攻到。张召重左手按墙右手挺剑拒敌。无尘一剑快似一剑奋威疾刺眼见便要把他
钉在墙上哪知噗的一声墙上突然出现一扇小门张召重快如闪电般钻了进去小门又倏
然关上。四人吃了一惊无尘顿足大骂。陈家洛纵到文泰来面前这时章进、周绮、骆冰各
举兵刃猛砍猛砸罩着文泰来的铁网。突然头顶声音响动一块铁板落了下来刚把文泰来
隔在里面。陈家洛疾把骆冰和周绮向后一拉两人才没被铁板砸着。章进举起狼牙棒往铁板
上猛打铮铮连声火花四溅。徐天宏细察墙上有无开启铁板的机关寻到了一个太极八卦
图形用力按动但显然张召重已在内里做了手脚连掀十几下都无动静。杨成协站在最
后守在甬道转角以防外敌忽听得外面轧轧连声铁索绞动叫声:“不好!”猛然窜
出。徐天宏等人仍不死心在斗室中找寻开启铁板的机关。骆冰抚着铁板哀叫:“大哥大
哥!”忽听杨成协在甬道中连声猛吼声甚惶急赵半山与周仲英忙奔出。不一会只听得赵
半山大叫:“大家快出来快出来。”众人疾忙奔出只有骆冰仍是恋恋不舍手扶铁板不
肯离去。周绮走到转角见骆冰不走回头用力将她拉着出来。只见杨成协双手托住那重达
千斤的铁闸已是满头大汗。周仲英抛去大刀挤过身去蹲下用力向上托住。陈家洛见情
势危急叫道:“咱们先出去再想办法。”群雄从闸下钻出。杨周两人使尽全力那铁闸
仍是一寸一寸的缓缓下落。章进弓身奔到闸下说道:“我来顶住!”用驼背驼住千斤闸
杨成协与周仲英向外窜出。杨成协拾起他丢在地下的钢鞭竖在闸下叫道:“十弟快出
来!”章进往地下一伏铁闸往下便落仗着钢鞭一支落势稍挫杨成协已揪住章进的肩
膀提了出来。喀喇一声钢鞭已被铁闸压断又是蓬的一声大响铁闸打在地上灰尘扬
起势极猛恶。杨成协与章进都是力已用竭坐倒在地。甬道中脚步急常赫志奔了进
来说道:“总舵主外面御林军到了咱们要不要接仗?”徐天宏道:“打硬仗不利咱
们退吧。”陈家洛道:“好大家退出去。”
赵半山与周仲英在铁闸机关上又掀又拉弄了半天始终纹丝不动听得陈家洛下令
只得向外奔出。在花园中忽见一个艳装少*妇神色仓皇正自东躲西闪。陈家洛道:“拿
下!”周绮一把拖住拉了出去。到提督府外只见人头耸动乱成一团官兵与会众挤在
一起。陈家洛以红花会切口叫道:“马上退却大伙到武林门外聚集。”众人齐声应令各
路人马向北退去。官兵一时摸不着头脑也不追赶。群雄功败垂成在路上纷纷议论。出得
城来陈家洛叫道:“到城北山里煮饭吃了再商善策。”周绮所率会众正带有大批镬子
另有数十名会众采办米粮菜肴在树林中煮起饭来。赵半山安慰骆冰道:“四弟妹你尽管放
心不把四弟平安救出咱们誓不为人。”众人大骂张召重十恶不赦两次相救都被他坏
事。大家又猜那蒙面人不知是谁他指点监禁文泰来的所在明明是朋友怎地不肯露面
又助李可秀逃走实是费解。
正谈论间忽然林外传来“我武——维扬——”“我武——维扬——”的趟子声。杨成
协道:“镇远镖局的镖到了。”骆冰骂道:“镇远镖局罪大恶极那姓童的虽给七哥杀了
仍不能消我心头之恨。这次算他运气保了总舵主家里的东西否则不去夺来才怪呢。”徐
天宏把陈家洛拉在一旁说道:“咱们今天这一闹说不定皇帝心慌提早害了四哥。”陈
家洛皱眉道:“这一着实不可不防。”徐天宏道:“目前别无他法只能抢他的玉瓶。”陈
家洛不解说道:“玉瓶?”徐天宏道:“不错刚才十二弟说回部送了一对玉瓶来求
和就由镇远镖局护送。皇帝既已派出大军西征讲和是一定不肯的不讲和就得还他们的
玉瓶否则岂不失信于天下?皇帝老儿最爱戴高帽要面子这种事情是很有顾忌的。”陈
家洛道:“咱们拿到玉瓶就去对他说你动四哥一根毫毛咱们就打碎玉瓶。”徐天宏
道:“正是!就算不能用玉瓶换四哥至少也可多拖得几日这对回部木老英雄也有好
处。”陈家洛喜道:“好咱们就斗斗这威震河朔王维扬。”
威震河朔王维扬今年六十九岁自三十岁起出来闯道走镖以一把八卦刀、一对八卦掌
打遍江北绿林无敌手。他手创的“镇远镖局”在北方红了三十多年经过不少大风大浪始
终屹立不倒。绿林中有言道:“宁碰阎王莫碰老王。”见到他的镖旗胆子大的也不过
远远瞧上一眼而已。他本想到明年七十大庆时封刀收山得个福寿全归哪知今年奉兆惠将
军之命护送回部圣物可兰经却出了乱子不但圣物被劫还死伤多名得力镖头。这次奉命护
送玉瓶兵部指名要他亲自出马。王维扬年纪虽老功夫可没搁下知道这次差使事关重
大不敢轻忽从各处镖局调来六名好手朝廷还派了四名大内侍卫、二十名御林军护送
连同回人使者南来一路上戒备森严倒也平安无事。这天快到午牌时分到一座大镇。离
杭州城已不到十里路。大伙走进一家大饭铺点了菜。此去人烟稠密已保得定没有乱子
众人兴高采烈都在谈论到了杭州之后如何好好的玩乐。正说得口沫横飞忽然门外一声
马嘶声音清越。韩文冲听得特别刺耳忙抢出门去只见自己那匹爱马从门外缓缓走过
马上却堆满了硬柴良驹竟被屈作负柴的牲口。韩文冲又疼又气又是欢喜一跃而出伸
手便拉马缰。马后跟着一个乡下人在马臀上打了一鞭随即跳上马背坐在柴上。韩文冲
一下没拉住那马已跃出数丈。马背那人叫了声“啊哟!”似乎坐得不稳摇摇欲坠。韩文
冲不舍步急追那马转了个弯奔入林中去了。韩文冲哪里还管甚么“遇林莫入”的戒
条直追入林去。众镖头见他追赶一个乡民也不在意。镖头汪浩天笑道:“韩大哥想他那
匹白马想疯啦路上一见到毛色稍微白净的马匹就要追上去瞧个明白。明儿回家见到韩大嫂
一身细皮白肉怕也会疑心是他的马一跳就这么……”众人乐得哈哈大笑。正取笑间店
小二一连声的招呼:“张大爷你这边请坐今儿怎么有空出来散心?”一个富商模样的人
走了进来身穿蓝长衫纱马褂后面跟着四个家人有的捧水烟袋有的挽食盒气派豪
阔。那张老爷坐定店小二连忙泡茶说道:“张老爷这是虎跑的泉水昨儿去挑来的
你尝尝这明前的龙井。”张老爷嗯了一声一口杭州官话道:“你给来几块牛儿肉一碗
虾爆鳝三斤陈绍。”店小二应了下去一会儿酒香扑鼻端了出来。王维扬道:“韩老弟
怎么去了这久还不回来?”趟子手孙老三正要回答忽然门外踢嗒踢嗒拖鞋皮响走进一个
矮小汉子后面跟着一个大姑娘一个壮年汉子三人都是走江湖的打扮。那矮子作了个四
方揖说道:“常言道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在下流落江湖有一点小玩艺儿供各位
酒后一笑。玩得好请各位随意赏赐。玩得不好多多包涵。”拿起桌上一只茶杯取下头
上的破毡帽往上一盖喝声:“变!”毡帽揭起茶杯竟然不见他扬了扬毡帽帽中并无
茶杯。众人明知戏法都是假可是竟看不出他的手法门道。
那张老爷看得有趣站起身来走近去看。那矮子笑道:“这位老爷的鼻烟壶可不可
以借来一用?”张老爷笑嘻嘻的把手中鼻烟壶递给了他。矮子把鼻烟壶在毡帽下一放揭开
时又已不见。张老爷的一个家人笑道:“这鼻烟壶贵重得很可别砸坏哪。”那矮子笑道:
“请管家摸摸你的口袋。”那家人伸手一摸那鼻烟壶竟从他袋里掏了出来。
这一来不但张老爷与他的家人大感惊讶众镖师与御前侍卫也觉出奇纷纷围拢来看
他变戏法。张老爷脱下左手食指一个翡翠般指递给矮子笑道:“你倒再变变看。”矮子
接过放在桌上盖上毡帽吹一口气喝道:“东变西变乱七八糟阎王不怕性命难
逃!”手一指揭开毡帽那般指果然不见了众人哗然叫好。矮子道:“老爷你摸摸你
袋里。”张老爷一伸手竟从自己袋里摸了出来目瞪口呆连叫:“好戏法!好戏法!”
这时店门外66续续走进几十个人来有的是行旅商人有的是公差打扮有的是统兵军
官见一群人围着看变戏法也走近来。一个军官骂道:“***江湖上的人骗钱有狗
屁希奇老子这东西你敢不敢变?”随手在桌上一拍众人见是一角文书封皮上写着“急
呈北京兵部王大人”的字样下面写的是“浙江水6提督李”的官衔。那矮子陪笑道:“总
爷莫见怪小人胡乱混口饭吃官府的要紧文书小人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动。”张老爷看
不过那军官的气焰说道:“变戏法玩玩又有甚么大不了你就变他一变。”转头对家人
道:“拿五两银子出来。”家人从行囊里取出一锭银子张老爷接过放在桌上对矮子道:
“你变得好这银子就是你的。”
矮子见了银子转身与那大姑娘咬了几句耳朵对军官道:“小人大了胆子变个戏
法诸总爷多多包涵。”举毡帽往文书上一盖喝道:“快变快变玉皇大帝到太白金
星哇哇叫!”胡言乱语东指西指突然指着盛放玉瓶的皮盒喝道:“进去进去孙悟空一
根毫毛钻进盒去不见了!”揭开毡帽那文书果然不见。那军官骂道:“龟儿子倒真有
一下子。”那矮子向张老爷请了个安笑道:“多谢老爷赏赐。”取了那锭银子交给站在
他身后的大姑娘。众人不住喝彩叫好。
那军官道:“好啦把文书拿来。”矮子笑道:“在这皮盒之中请总爷打开一看。”
此言一出镖行众人都吓了一跳那只皮盒上贴着皇宫内府的封条谁敢揭开。那军官走过
去便要伸手摸那皮盒。镖头汪浩天道:“喂总爷这是皇宫的宝物哪。可不能动。”那
军官道:“开甚么玩笑?”仍是伸手过去。御前侍卫马敬侠道:“谁跟你开玩笑?走开
些!”那军官见他穿着侍卫服色官阶比他大得多不敢挺撞躬身道:“是是!请大人
把文书还我。”马敬侠向矮子喝道:“你别玩鬼花样啦快把文书还他。”矮子道:“文书
真的在这盒子里哪大人要是不信请打开来一瞧便知。”那军官恼了一拳打在矮子肩
头喝道:“别罗唆快拿出来。”那大姑娘怒道:“有话好说干么打人?”军官骂道:
“混帐王八蛋老子的公文你也敢拿来开玩笑!”张老爷看不过了说道:“总爷别动
粗。”对矮子道:“你快把文书变还给这位总爷。”矮子愁眉苦脸的道:“我不敢骗你老
爷那文书真的是在这皮盒子里小人变不回来啦!”
张老爷走过两步对马敬侠道:“大人贵姓?”马敬侠道:“姓马。”张老爷道:“市
井小人做事没分寸马大人高抬贵手把文书还了给他吧!”马敬侠道:“这是皇家的御
封不是皇上有旨谁敢打开?”张老爷皱起眉头很感为难。那军官道:“你不把文书还
我耽误了要紧公事就是杀头的罪名。喂弟兄们你倒给我评评这个道理看?”
饭店中散散落落坐着十多个军官兵丁服色和那送文书的军官相同看模样都是和他同
一营的这时都围拢来七张八嘴的帮那军官声势汹汹定要马敬侠交还文书。王维扬是
数十年的老江湖了见今天的事透着古怪心想这事情的关键是在那矮子伸手向矮子左膀
抓去。矮子身子一缩躲了开去大叫:“达官爷饶了我吧!”王维扬见他身手便捷更
是犯疑正要追过去数十名军官士兵已和众镖头及御前侍卫吵成一团。汪浩天把皮盒抱在
怀里两名镖头站在他身旁卫护。马敬侠拔出腰刀在桌上一砍喝道:“谁敢罗唆?快退
开。”那军官也拔出刀来叫道:“你不还我反正我也没命今儿给你拚啦!弟兄们大
伙儿上呀!”扑了上去与马敬侠交起手来。王维扬连声喝止哪里喝得住?其余的军官士
兵也抄起兵刃涌了过来势成群殴。马敬侠是御前侍卫中的一等脚色与这小军官拆了数
招竟然大落下风只见对方刀法精奇武功深湛不禁又惊又怒再斗数招肩头险险吃
了一刀。正混乱间门外又涌进一批人来有人大叫:“甚么人在这里捣乱都给我拿
下!”那些官兵给他话声中威势所慑都停了手。马敬侠喘了一口气见数十名官兵拥着一
位青年大官走了进来他认得那是皇上第一宠爱的福康安现任满洲正白旗满洲都统、北京
九门提督兼御林军统领忙上前去请安其余几名御前侍卫也都过来行礼。
那大官道:“你们在这里乱甚么?”马敬侠道:“回统领大人是他们在这里无理取
闹。”把经过情形说了一遍。那大官道:“变戏法的人呢?”那矮子本来躲得远远的这时
过来叩头。那大官道:“这件事倒也古怪你们都跟我到杭州去我要好好查一查。”马敬
侠道:“是是任凭统领大人英断。”那大官回头道:“走吧!”出门上马。他手下的官
兵把镖行人众与闹事军官连同那回人使者都带了去。
王维扬本来见有蹊跷钢刀出鞘要先以武力压服闹事的军官再来说理忽见御林军
统领福康安到来心中大喜。马敬侠对那大官道:“福大人这是镇远镖局的总镖头王维
扬。”王维扬过去请了一个安。大官从头至脚打量了他一番哼了一声道:“走吧!”一
行人到得杭州城内王维扬等跟着御林军官兵来到里西湖孤山一座大公馆里。王维扬暗
忖:“这定是统领大人歇马之处了。他是皇上跟前第一得宠的红人怪不得有这般大的势
派。”众人走进内厅。那大官对马敬侠道:“各位稍坐一会。”马敬侠道:“大人请便。”
那大官径自进内去了。
过了半晌一名御林军的军官出来把闹事的军官、变戏法的、张老爷和他的家人都传
了进去。汪浩天道:“刚才闹事的时候倒真有点担心只怕这些军官弄坏了玉瓶我瞧他们
路道不正。”马敬侠道:“嗯这几个人武功好得出奇不像是寻常军官。幸亏遇上了福大
人否则说不定还得出点岔子。”王维扬道:“这福大人内功深湛一位贵胄公子能有这般
功力真不容易。”马敬侠道:“怎么?福大人武功好?你怎知道?”王维扬道:“从他眼
神看来他武功一定甚为了得。不过皇室宗族的爷们武功好的很多也不算希奇。”正说话
间一个军官出来道:“传镇远镖局王维扬。”王维扬站起身来跟着他进去。穿过了两个
院子来到后厅只见福康安坐在中间改穿全身公服罩着一件黄马褂帽垂花翎更具
威势面前放了一张公案两旁许多御林军人员侍候着变戏法的矮子、张老爷等跪在左
边。王维扬一进去两旁公差军官一齐大喝:“跪下!”到此地步王维扬不得不跪。福康
安喝道:“你便是王维扬么?”王维扬道:“小人王维扬。”福康安道:“听说你有个外号
叫威震河朔。”王维扬道:“那是江湖上朋友们胡乱说的。”福康安冷冷的道:“皇上和我
都在北京那么你的威把皇上和我都震倒了?”王维扬陡然一惊连连叩头说:“小人不
敢小人马上把这外号废了。”福康安喝道:“好大的胆子拿下。”两旁官兵拥上来把
他带了下去。王维扬空有一身武艺不敢反抗。
接着马敬侠、汪浩天等侍卫镖头一个个传进来一个个的拿下最后连趟子手等也都
拿下了分别上了手铐监禁起来。一名军官双手捧着皮盒走到福康安案前一膝半跪举
盒过顶笑道:“回福统领玉瓶带到。”福康安哈哈大笑走下座来。跪在地下的张老
爷、矮子等一干人众也都站了起来大笑不已。福康安向矮子道:“七哥你真不枉了
‘武诸葛’三字!”原来扮戏法的是徐天宏跟在其后是周绮和安健刚扮张老爷的是马善
均扮福康安的是陈家洛扮闹事军官的是常赫志和孟健雄等一干人扮张老爷家人与店小
二的都是马善均的手下。徐天宏定下了计策后想到镖师中的韩文冲识得红花会人众于是
由赵半山扮作乡农骑了骆冰的白马将他引到松林中常伯志出来一帮手两人登时将他
拿住。徐天宏变戏法全是串通好了的假把戏那毡帽共有一模一样的两顶一顶将茶杯等物
一罩拿了起来交给周绮待得众人目光都注视桌上徐天宏早已取过另一顶毡帽来东翻
西弄其中自然空空如也张老爷和家人身上所藏鼻烟壶和般指都各有一对徐天宏拿去一
只他们自己袋里又拿出一只来别人哪里知道?至于皮盒之中自然没有文书变进去只是
这么一闹陈家洛进来时众镖头和侍卫已给搅得头昏眼花已无余裕再起疑心。徐天宏预
定计策只教陈家洛扮个大官哪知阴差阳错他相貌竟和福康安十分相似几个侍卫自行
上来请安行礼这计策更加天衣无缝。
陈家洛撕去封皮打开皮盒一阵宝光耀眼只见盒中一对一尺二寸高的羊脂白玉瓶
晶莹柔和光洁无比瓶上绘着一个美人。这美人长辫小帽作回人少女装束美艳无匹
光彩逼人秋波流慧樱口欲动便如要从画中走下来一般。众人围观玉瓶无不啧啧赞
赏。卫春华道:“西域回疆竟有如此高明的画师。”骆冰道:“我见到霍青桐妹妹只道
她这人材已是天下无双哪知瓶上画的这人更美。”周绮道:“那是画出来的你道真的有
这般美女?”骆冰道:“画师如不见真人我瞧他也想不出这般好看的容貌。”徐天宏道:
“我们请那位回人使者前来一问便知。”回人使者见到陈家洛只道是贵胄重臣恭恭敬敬
的行了礼。陈家洛道:“贵使远来辛苦。请问尊姓大名。”使者道:“下使凯别兴。不知官
人是何称呼?”陈家洛微笑未答。徐天宏插嘴道:“这位是浙江水6提督李军门。”陈家洛
和群雄一楞不知他是何用意。陈家洛道:“木卓伦木老英雄可好?”凯别兴道:“多谢军
门相询我们族长好。”陈家洛道:“请问贵使瓶上所绘美人是何等样人。不知是古人今
人?还是出于画师的意象?”凯别兴道:“那是敝族最出名的画师斯英所绘。这对玉瓶本属
木老英雄的三小姐喀丝丽所有画中美人就是她的肖像。”周绮不禁插嘴:“那么她是霍青
桐姑娘的妹妹?”凯别兴一惊问道:“这姑娘识得翠羽黄衫?”周绮道:“有过一面之
缘。”
陈家洛想问霍青桐的近况脸上微微一红正要开口忽然马善均从外面匆匆进来低
声道:“李可秀领了三千官兵过这边来恐怕是来对付咱们的。”陈家洛点点头对凯别兴
道:“贵使请下去休息咱们再谈。”凯别兴打了一躬道:“请问军门这对玉瓶如何处
置?”陈家洛道:“另有安排。”孟健雄把凯别兴领了下去。
注:一、《清史稿·陈世倌传》:“世倌治宋五子之学廉俭纯笃入对及民间水旱疾
苦必反复具陈或继以泣上辄霁颜听之曰:‘陈世倌又来为百姓哭矣。’”
二、清高东(乾隆帝)南巡至海宁共四次均驻于陈氏安澜园每次均作诗。第二次
有诗云:“盐官谁最名?陈氏世传清。讵以簪缨赫惟敦孝友情。春朝寻胜重圣藻赐褒
明。来日尖山诣祈庥尽我诚。”第三次有诗云:“安澜易旧名重驻跸之清。御苑近传迹
(圆明园曾仿此为之即
以安澜名之并有记)海疆遥系情。来念自亲切指示惭分明。行水缅神禹惟云尽
我诚。”第四次有诗云:“塔山已近边踏勘慰心悬。竹篓喜增涨蚁坯惕漏泉。隅园且停
憩比户有歌弦。自是文章邑然当戒藻妍。”又云:“去来三日驻新旧五言留。六度南
巡止他年梦寐游。”三、北京故宫存有安澜园图据海宁州志所载安澜园记:楼观台榭三
十余所高宗南巡复增设池台从大门进去有亭碑上满刻高宗之题诗入内为长甬道两
旁夹植大榆树经长廊三折至沧波浴景之轩临池有桥。轩后有楼房九座。桥西植紫藤
其内为环碧堂堂后有大楼“幽房邃室长廊复道入其内者恒迷所向”。楼前有湖湖
上有和风皎月亭其南有赤栏曲桥、□澜馆、□藻楼、古藤水榭、天香坞(有桂树数千
株)、群芳阁、□月轩、十二楼(分南楼、东楼、北楼等)。经环桥而至竹深荷净轩转东
至筠香馆。其后是山丘左右皆高岭过山而至赐闲堂即乾隆所居寝宫共楼房三座每
座皆三层其东为梅林有凌空飞楼相通。寝宫之后有大湖沿堤有□石矶等。园林之胜
似不输于曹雪芹笔下之大观园。咸丰十一年太平天国蔡允隆军攻入海宁安澜园全部被
毁。作者幼时在海宁当地尚有“安澜小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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