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烟客要试试自己数年来所勤修苦练的内功到了何等境界不住催动内力将松针越带
越快然后又扩大圈子把绿色针圈逐步向外推移。圈子一大内力照应有所不足最外圈

的松针便纷纷坠落。谢烟客吸一口气内力疾吐下坠的松针不再增多。他心下甚喜不住

催运内力但觉举手抬足间说不出的舒适畅快意兴神会渐渐到了物我两忘之境。

过了良久自觉体内积蓄的内力垂尽再运下去便于身子有损当下内力徐敛松针缓

缓飘落在他身周积成一个青色的圆圈。谢烟客展颜一笑甚觉惬意突然之间脸色大变

不知打从何时起始前后左右竟团团围着九人一言不的望着他。

以他武功旁人别说欺近身来即是远在一两里之外即已逃不出他耳目只有适才全

神贯注催动内力试演这一路‘碧针清掌’心无旁鹜于身外之物当真是视而不见听

而不闻别说有人来到身旁即令山崩海啸他一时也未必能够知觉。

摩天崖从无外人到来他突见有人现身自知来者不善再一凝神间认得其间一个瘦

子、一个道人、一个丑脸汉子当年曾在汴梁郊外围杀大悲老人自称是长乐帮中人物。顷

刻间心中转过了无数念头:“不论是谁这般不声不响的来到摩天崖上明着瞧不起我不

惜和我为敌。我和长乐帮素无瓜葛他们纠众到来是什么用意?莫非也像对付大悲老人一

般要以武功逼我入帮么?”又想:“其中三人的武功是见过的以当年而论我一人便可和

他三人打成平手今日自是不惧。只不知另外六人的功夫如何?”见这六人个个都是四十岁

以上的年纪看来其中至少有二人内力甚是深厚当下冷然一笑说道:“众位都是长乐帮

的朋友么?突然光临摩天崖谢某有失远迎却不知有何见教?”说着微一拱手。

这九人一齐抱拳还礼各人适才都见到他施展‘碧针清掌’时的惊人内力没想到他是

心有所属于九人到来视而不见还道他自恃武功高强将各人全不放在眼内这时见他拱

手生怕他运内力伤人各人都暗自运气护住全身要穴其中有两人登时太阳穴高高鼓起

又有一人衣衫飘动。那知谢烟客这一拱手手上并未运有内力;更不知他试演‘碧针清掌’

时全力施为恰如是与一位绝顶高手大战了一场十成内力中倒已去了九成。

一个身穿黄衫的老人说道:“在下众兄弟来得冒昧失礼之至还望谢先生怒罪。”

谢烟客见这人脸色苍白说话有气没力便似身患重病的模样陡然间想起了一人失

声道:“阁下可是‘着手回春’贝大夫?”

那人正是‘着手加春’贝海石听得谢烟客知道自己名头不禁微感得意咳嗽两声

说道:“不敢贱名不足以挂尊齿。‘着手回春’这外号名不副实更是贻笑大方。”

谢烟客道:“素闻贝大夫独来独往几时也加盟长乐帮了?”贝海石道:“一人之力

甚为有限敝帮众兄弟群策群力大伙儿一起来办事那就容易些。咳咳谢先生我们实

是来得鲁莽擅闯宝山你大人大量请勿见怪!咳咳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们有事求见敝

帮帮主便烦谢先生引见。”谢烟客奇道:“贵帮帮主是那一位?在下甚少涉足江湖孤陋

寡闻连贵帮主的大名也不知道多有失礼。却怎地要我引见了?”

他此言一出那九人脸上都现出怫然不悦之色。贝海石左手挡住口前短髭咳了几声

说道:“谢先生敝帮石帮主既与阁下相交携手同行敝帮上下自是都对先生敬若上宾

不敢有丝毫无礼。石帮主的行止我们身为下属本来不敢过问实在帮主离总舵已久诸

事待理再加眼前有两件大事可说急如星火咳咳所以嘛我们一得讯息知道石帮主

是在摩天崖上便匆匆忙忙的赶来了。本该先行投帖得到谢先生允可这才上崖只以事

在紧迫礼数欠周还望海涵。”说着又是深深一躬。

谢烟客见他说得诚恳这九人虽都携带兵刃却也没什么恶意心道:“原来只是一场

误会。”不禁一笑说道:“摩天崖上无桌无椅怠慢了贵客各位随便请坐。贝大夫却听

谁说在下曾与石帮主同行?贵帮人材济济英彦毕集石帮主自是一位了不起的英雄人物。

在下闲云野鹤隐居荒山怎能蒙石帮主折节下交?嘿嘿好笑当真好笑。”

贝海石右手一伸说道:“众兄弟大伙儿坐下说话。”他显是这一行的领当下那

八人便四下里坐了下来有的坐在岩石上有的坐在横着的树干上贝海石则坐在一个土墩

之上。九人分别坐下但将谢烟客围在中间的形势仍是不变。

谢烟客怒气暗生:“你们如此对我可算得无礼之极。莫说我不知你们石帮主、瓦帮主

在什么地方就算知道你们这等模样我本来想说的却也不肯说了。”当下只是微微冷

笑抬头望着头顶太阳大刺刺的对众人毫不理睬。

贝海石心想:“以我在武林中的身分地位你对我如此傲慢未免太也过份。素闻此人

武功了得心狠手辣长乐帮却也不必多结这个怨家。瞧在帮主面上让你一步便是。”于

是客客气气的道:“谢先生这本是敝帮自己的家务事麻烦到你老人家身上委实过意不

去。请谢先生引见之后兄弟自当再向谢先生赔不是。”

同来的八人均想:“贝大夫对此人如此客气倒也少见。谢烟客武功再高我们九人齐

上又何惧于他?不过他既是帮主的朋友却也不便得罪。”

谢烟客冷冷的道:“贝大夫你是江湖上的成名豪杰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是个响当

当的脚色是也不是?”贝海石听他语气中大有愠意暗暗警惕说道:“不敢。”谢烟客

道:“你贝大夫的话是说话我谢烟客说话就是放屁了?我说从来没见过你们的石帮主阁

下定然不信。难道只有你是至诚君子谢某便是专门撒谎的小人?”

贝海石咳嗽连连说道:“谢先生言重了。兄弟对谢先生素来十分仰慕敝帮上下无

不心敬谢先生言出如山岂敢有丝毫小觑了?适才见谢先生正在修习神功当是无暇给我们

引见敝帮帮主。众兄弟迫于无奈只好大家分头去找寻找寻。谢先生莫怪。”

谢烟客登时脸色铁青道:“贝大夫非但不信谢某的话还要在摩天崖上肆意妄为?”

贝海石摇摇头道:“不敢不敢。说来惭愧长乐帮不见了帮主要请外人引见传

了出去江湖上人人笑话。我们只不过找这么一找谢先生万勿多心。摩天崖山高林密好

个所在。多半敝帮石帮主无意间上得崖来谢先生静居清修未曾留意。”心想:“他不让

我们跟帮主相见定是不怀好意。”

谢烟客寻思:“我这摩天崖上那有他们的什么狗屁帮主。这伙人蛮横无理寻找帮主云

云显然是个藉口。这般大张旗鼓的上来还会有什么好事?凭着谢某的名头长乐帮竟敢

对我如此张狂自然是有备而来。”他知道此刻情势凶险素闻贝海石‘五行**掌’功夫

名动武林单是他一人当然也不放在心上但加上另外这八名高手那就不易对付何况

他长乐帮的好手不知尚有多少已上得崖来多半四下隐伏俟机出手心念微动之际突然

眼光转向西北角上脸露惊异之色口中轻轻“咦”的一声。

那九人的目光都跟着他瞧向西北方谢烟客突然身形飘动转向米香主身侧伸手便去

拔他腰间长剑。那米香主见西北方并无异物但觉风声飒然敌人已欺到身侧右手快如闪

电竟比谢烟客的手还快抢在头里手搭剑柄嗤的一声响长剑已然出鞘。眼前青光甫

展肋下便觉微微一麻跟着背心一阵剧痛谢烟客左手食指已点了他穴道右手五指抓住

了他后心。

原来谢烟客眼望西北方固是诱敌之计夺剑也是诱敌。米香主一心要争先握住剑柄肋

下与后心自然而然的露出了破绽否则他武功虽然不及却也无论如何不会在一招之际便被

制住。谢烟客当年曾详观米香主如何激斗大悲老人、如何用鬼头刀削去那少年满头长熟

知他的剑路大凡出手迅疾者守御必不严固冒险一试果然得手。

谢烟客微微一笑说道:“米香主得罪了。”米香主怒容动面却已动弹不得。

贝海石愕然道:“谢先生你要怎地?当真便不许我们找寻敝帮帮主么?”谢烟客森然

道:“你们要杀谢某只怕也非易事至少也得陪上几条性命。”

贝海石苦笑道:“我们和谢先生无怨无仇岂有加害之心?何况以谢先生如此奇变横生

的武功我们纵有加害之意那也不过是自讨苦吃而已。大家是好朋友请你将米兄弟放下

吧。”他见谢烟客一招之间擒住米香主心下也是好生佩服。

谢烟客右手抓在米香主后心的‘大椎穴’上只须掌力一吐立时便震断了他心脉说

道:“各位立时下我摩天崖去谢某自然便放了米香主。”

贝海石道:“下去有何难哉?午时下去申时又再上来了。”谢烟客脸色一沉说道:

“贝大夫你这般阴魂不散的缠上了谢某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贝海石道:“什么主意?众位兄弟咱们打的是什么主意?”随他上山的其余七人一直

没有开口这时齐声说道:“咱们要求见帮主恭迎帮主回归总舵。”

谢烟客怒道:“说来说去你们疑心我将你们帮主藏了起来啦是也不是?”

贝海石道:“此中隐情我们在没见到帮主之前谁也不敢妄作推测。”向一名魁梧的

中年汉子道:“云香主你和众贤弟四下里瞧瞧一见到帮主大驾立即告知愚兄。”

那云香主右手捧着一对烂银短戟点头道:“遵命!”大声道:“众位贝先生有令

大伙去谒见帮主。”其余六人齐声道:“是。”七人倒退几步一齐转身出林而去。

谢烟客虽制住了对方一人但见长乐帮诸人竟丝毫没将米香主的安危放在心上仍然自

行其事绝无半分投鼠忌器之意只有贝海石一人留在一旁显然是在监视自己而不是想

设法搭救米得主寻思:“那少年将玄铁令交在我手中此事轰传江湖长乐帮这批家伙以

找帮主为名真正用意自是来绑架这少年。此刻我失了先机那少年势必落入他们掌握长

乐帮便有了制我的利器。哼谢烟客是什么人岂容你们上门欺辱?”那七人离去正是出

手杀人的良机当即左掌伸到米香主后腰内力疾吐。这一招‘文丞武尉’竟是以米香主

的身子作为兵刃向贝海石击去。

他素知贝海石内力精湛只因中年时受了内伤身上常带三分病武功才大大打了个折

扣。此人久病成医‘贝大夫’三字外号便由此而来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大夫饶是如此

武功仍是异常厉害。九年之前‘冀中三煞’被他一晚间于相隔二百里的三地分别击毙成

为武林中一提起来便人人耸然动容的大事。因此谢烟客虽听他咳嗽连连似乎中气虚弱却

丝毫不敢怠忽一出手便是最阴损毒辣的险招。

贝海石见他突然出手咳嗽道:“谢先生……却……咳咳却又何必伤了和气?”伸

出双掌向米香主胸口推去突然间左膝挺出撞在火香主小腹之上登时将他身子撞得飞

起越过自己头顶飞向身后这样一来双掌便按向谢烟客胸口。

这一招变化奇怪之极谢烟客虽见闻广博也不知是什么名堂一惊之下顺势伸掌接

他的掌力突然之间只觉自己双掌指尖之上似有千千万万根利针刺过来一般。谢烟客急运

内力要和他掌力相敌蓦然间胸口空荡荡地全身内力竟然无影无踪。他脑中电光石火般

一闪:“啊哟不好适才我催逼掌力不知不觉间已将内力消耗了**成如何再能和他比

拚真力?”立即双掌一沉击向贝海石小腹。

贝海石右掌捺落挡住来招谢烟客双袖猛地挥出以铁袖功拂他面门。贝海石心道:

“来势虽狠却露衰竭之象他是要引我上当。”斜身闪过让开了他衣袖。‘摩天居士’

四字大名武林中提起来当真非同小可贝海石适才见他试演‘碧针清掌’掌法精奇内

力深厚自己实是远所不及只是帮主失踪非寻回不可纵然被迫与此人动手却也是无

可奈何虽察觉他内力平平料来必是诱敌是以丝毫不敢轻忽。

谢烟客双袖回收呼的一声响已借着衣袖鼓回来的劲风向后飘出丈余顺势转身拱

手道:“少陪后会有期。”口中说话身子向后急退去势虽快却仍潇洒有余不露丝

毫急遽之态。

谢烟客连攻三招不逞自知今日太也不巧强敌猝至却适逢自己内力衰竭便即抽身

引退却不能说已输在贝海石手下他虽被迫退下摩天崖但对方九人围攻尚且在劣势之

中制住对方高手米香主大挫长乐帮的锐气。他在陡陂峭壁间纵跃而下时心中快慰之情尚

自多于气恼蓦地里想到那少年落于敌手自此后患无穷登时大是烦恼转念又想:“待

我内力恢复赶上门去将长乐帮整个儿挑了只须不见那狗杂种之面他们便奈何我不得。

但若那狗杂种受了他们挟制或是劝诱一见我面便说:‘我求你斩下自己一条手臂。’那可

糟了。君子报仇十年未晚好在这小子八阴八阳经脉的内功不久便可练成小命活不久

了待他死后再去找长乐帮的晦气便是。此事不可急躁须策万全。”

贝海石见谢烟客突然退去大感不解:“他既和石帮主交好为什么又对米香主痛下杀

手?种种蹊跷之处实在令人难以索解。难道……难道他竟察觉了我们的计谋?不知是否已

跟石帮主说起?”霎时间不由得心事重重凝思半晌摇了摇头转身扶起米香主双掌贴

在他背心“魂门”“魄户”两在要穴之上传入内功。

过得片刻米香主眼睁一线低声道:“多谢贝先生救命之恩。”

贝海石道:“米兄弟安卧休息千万不可自行运气。”

适才谢烟客这一招‘文丞武尉’既欲致米香主的死命又是攻向贝海石的杀手。贝海

石若是出掌在米香主身上一挡米香主在前后两股内力夹击之下非立时毙命不可是以贝

海石先以左膝撞他小腹既将他撞到了背后又化解了谢烟客大半内力幸好谢烟客其时内

力所剩才已不过一成否则贝海石这一招虽然极妙米香主还是难保性命。

贝海石将米香主轻轻平放地下双掌在他胸口和小腹上运力按摩猛听得有人欢呼大

叫:“帮主在这里帮主在这里!”贝海石大喜说道:“米兄弟你已无危险我瞧瞧帮

主去。”忙向声音来处快步奔去心道:“谢天谢地若是找不到帮主本帮只怕就此风流

云散迫在眉睫的大祸又有谁来抵挡?”

他奔行不到一里之地便见一块岩石上坐着一人侧面看去赫然便是本帮的帮主石破

天。云香主等七人在岩前恭恭敬敬的垂手而立。贝海石抢上前去其时阳光从头顶直晒照

得石上之人面目清晰无比但见他浓眉大眼长方的脸膛却不是石帮主是谁?贝海石喜

叫:“帮主你老人家安好?”

一言出口便见石帮主脸上露出痛楚异常的神情左边脸上青气隐隐右边脸上却尽是

红晕宛如饮了酒一般。贝海石内功既高又是久病成医眼见情状不对大吃一惊心

道:“他……他在捣什么鬼难道是在修习一门高深内功。这可奇了?嗯那定是谢烟客传

他的。啊哟不好咱们闯上崖来只怕是打扰了他练功。这可不妙了。”

霎时之间心中种种疑团登即尽解:“帮主失踪了半年到处寻觅他不到原来是静悄

悄的躲在这里修习高深武功。他武功越高于本帮越是有利那可好得很啊。谢烟客自是知

道帮主练功正到紧要关头若受外人打扰便致分心因此上无论如何不肯给我们引见。他

一番好心我们反而得罪了他当真是过意不去了。其实他只须明言便是我难道会不明白

这中间的过节?素闻谢烟客此人傲慢辣手我们这般突然闯上崖来定是令他大大不快这

才一翻脸便出手杀人。瞧帮主这番神情他体内阴阳二气交攻只怕龙虎不能聚会稍有不

妥便至走火入魔实是凶险之极。”

当下他打手势命各人退开直到距石帮主数十丈处才低声说明。

众人恍然大悟都是惊喜交集连问:“帮主不会走火入魔吧?”有的更深深自疚:

“我们莽莽撞撞的闯上崖来打扰了帮主用功惹下的乱子当真不小。”

贝海石道:“米香主给谢先生打伤了那一位兄弟过去照料一下。我在帮主身旁守候

或许在危急时能助他一臂之力。其余各位便都在此守候切忌喧哗出声。若有外敌上崖须

得静悄悄的打了决不可惊动帮主。”

各人均是武学中的大行家都知修习内功之时若有外敌来侵扰乱了心神最是凶险不

过当下连声称是各趋摩天崖四周险要所在分路把守。

贝海石悄悄回到石帮主身前只见他脸上肌肉扭曲全身抽搐张大了嘴想要叫喊却

不出半点声息显然内息走岔了道性命已危在顷刻。贝海石大惊待要上前救援却不

知他练的是何等内功这中间阴阳坎离弄错不得半点否则只有加对方死亡。

但见石帮主全身衣衫已被他抓得粉碎肌肤上满是血痕头顶处白雾弥漫凝聚不散

心想:“他武功平平内力不强可是瞧他头顶白气内功实已练到极高境界如何在半年

之内竟有这等神的进境?”

突然间闻到一阵焦臭石帮主右肩处衣衫有白烟冒出那当真是练功走火、转眼立毙之

象。贝海石一惊伸掌去按他右手肘的‘清冷渊’要令他暂且宁静片刻不料手指碰到他

手肘着手如冰不由得全身剧烈一震不敢运力抵御当即缩手心道:“那是什么奇门

内功?怎地半边身子寒冷彻骨半边身子却又烫若火炭?”

正没做理会处忽见帮主缩成一团从岩上滚了下来几下痉挛就此不动。

贝海石惊呼:“帮主帮主!”探他鼻息幸喜尚有呼吸只是气若游丝显然随时都

会断绝。他皱起眉头纵声呼啸将石帮主身子扶起倚在岩上眼见局面危急之极当下

盘膝坐在帮主身侧左掌按在他心口右掌按住他背心运起内劲护住他心脉。

过不多时那七人先后到来见到帮主脸上忽而红如中酒忽而青若冻僵身子不住颤

抖各人无不失色眼光中充满疑虑都瞧着贝海石但见他额头黄豆大的汗珠不住渗出

全身颤动显已竭尽全力。

过了良久贝海石才缓缓放下了双手站起身来说道:“帮主显是在修习一门上乘内

功是否走火本座一时也难以决断。此刻幸得暂且助他渡过了一重难关此后如何实难

逆料。这件事非同小可请众兄弟共同想个计较。”

各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均想:“连你贝大夫也没了主意我们还能有什么法子?”

霎时之间谁也没有话说。

米香主由人携扶着倚在一株柏树之上低声道:“贝……贝先生你说怎么办便是

怎么。你……你的主意总比我们高明些。”

贝海石向石帮主瞧了一眼说道:“关东四大门派约定重阳节来本帮总舵拜山时日已

颇为迫促。此事是本帮存亡荣辱的大关键众位兄弟大家都十分明白。关东四大门派的底

咱们已摸得清清楚楚软鞭、铁戟一柄鬼头刀几十把飞刀那也够不上来跟长乐帮为难

啊。司徒帮主的事是咱们自己帮里家务要他们来管什么闲事?只不过这件事在江湖上张

扬出去可就十分不妥。咳咳……真正的大事大伙儿都明白却是侠客岛的‘赏善罚恶

令’那非帮主亲自来接不可否则……否则人人难逃这个大劫。”

云香主道:“贝先生说的是。长乐帮平日行事如何大家都心里有数。咱们弟兄个个爽

快不喜学那伪君子的行迳。人家要来‘赏善’是没什么善事好赏的说到‘罚恶’那

笔帐就难算得很了。这件事若无帮主主持大局只怕……只怕……唉……”

贝海石道:“因此事不宜迟依我之见咱们须得急将帮主请回总舵。帮主眼前

这……这一场病恐怕不轻倘若吉人天相他在十天半月中能回复原状那是再好不过。

否则的话有帮主坐镇总舵纵然未曾康复大伙儿抵御外敌之时心中总也是定些

可……可是不是?”众人都点头道:“贝先生所言甚是。”

贝海石道:“既是如此咱们做个担架将帮主和米香主两位护送回归总舵。”

当下各人砍下树枝以树皮搓索结成两具担架再将石帮主和米香主二人牢牢缚在担

架之上以防下崖时滑跌。八人轮流抬架下摩天崖而去。

那少年这日依着谢烟客所授的法门修习将到午时只觉手阳明大肠经、足阳明胃经、

手太阳小肠经、足太阳膀胱经、手少阳三焦经、足少阳胆经六处经脉中热气斗盛竟是难以

抑制便在此时各处太阴、少阴、厥阴的经脉之中却又陡如寒冰侵蚀。热的极热而寒的至

寒两者不能交融。他数年勤练功力大进到了这日午时除了冲脉、带脉两脉之外八

阴八阳的经脉突然间相互激烈冲撞起来。

他撑持不到大半个时辰便即昏迷过去此后始终昏昏沉沉一时似乎全身在火炉中烘

焙汗出如渖口干唇焦一时又似坠入了冰窖周身血液都似凝结成冰。如此热而复寒

寒而复热眼前时时幌过各种各样人影有男有女丑的俊的纷至沓来这些人不住在跟

他说话可是一句也听不见只想大声叫喊偏又说不出半点声音。眼前有时光亮有时黑

暗似乎有人时时喂他喝汤饮酒有时甜密可口有时辛辣刺鼻却不知是什么汤水。

如此胡里胡涂的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一日额上忽然感到一阵凉意鼻中又闻到隐隐香

气慢慢睁开眼来先看到的是一根点燃着的红烛烛火微微跳动跟着听得一个清脆柔

和的声音低声说道:“天哥你终于醒过来了!”语音中充满了喜悦之情。

那少年转睛向声音来处瞧去只见说话的是个十七八岁少女身穿淡绿衫子一张瓜子

脸儿秀丽美艳一双清澈的眼睛凝视着他嘴角边微含笑容轻声问道:“什么地方不舒

服啦?”

那少年脑中一片茫然只记得自己坐在岩石上练功突然间全身半边冰冷半边火热

惊惶之下就此晕了过去怎么眼前忽然来了这个少女?他喃喃的道:“我……我……”

觉自身是睡在一张柔软的床上身上盖了被子当即便欲坐起但身子只一动四肢百骸中

便如万针齐刺痛楚难当忍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那少女道:“你刚醒转可不能动谢天谢地这条小命儿是拣回来啦。”低下头在他

脸颊上轻轻一吻站直身子时但见她满脸红晕。

那少年也不明白这是少女的娇羞只觉她更是说不出的好看便微微一笑嗫嚅着道:

“我……我在那里啊?”

那少女浅笑嫣然正要回答忽听得门外脚步声响当即将左手食指竖在口唇之前作

个禁声的姿势低声道:“有人来啦我要去了。”身子一幌便从窗口中翻了出去。那少

年眼睛一花便不见了那姑娘只听得屋顶微有脚步细碎之声迅远去。

那少年心下茫然只想:“她是谁?她还来不来看我?”过了片刻只听得脚步声来到

门外有个咳嗽了两声呀的一声房门推开两人走了进来。一个是脸有病容的老者另

一个是个瘦子面貌有些熟悉依稀似乎见过。

那老者见那少年睁大了眼望着他登时脸露喜色抢上一步说道:“帮主你觉得怎

样?今日你脸色可好得多了。”那少年道:“你……你叫我什么?我……我……在什么地

方?”那老者脸上闪过了一丝忧色但随即满面喜悦之容笑道:“帮主大病了七八天此

刻神智已复可喜可贺请帮主安睡养神。属下明日再来请安。”说着伸出手指在那少年

两手腕脉上分别搭了片刻不住点头笑道:“帮主脉象沉稳厚实已无凶险当真是吉人

天相实乃我帮上下之福。”

那少年愕然道:“我……我……名叫‘狗杂种’不是‘帮主’。”

那老者和那瘦子一听此言登时呆了两人对望了一眼低声道:“请帮主安息。”倒

退几步转身出房而去。

那老者便是‘着手回春’贝海石那瘦子则是米香主米横野。

米横野在摩天崖上为谢烟客内劲所伤幸喜谢烟客其时内力所胜无几再得贝海石及时

救援回到长乐帮总舵休养数日便逐渐痊愈了只是想到一世英名竟被谢烟客一招之间

擒获不免甚是郁郁。

贝海石劝道:“米贤弟这事说来都是咱们行事莽撞的不是此刻回想我倒盼当时谢

烟客将咱们九人一古脑儿的都制服了那便不致冲撞了帮主引得他走火入魔。帮主一直昏

迷不醒能否痊可实在难说就算身子好了这门阴阳交攻的神奇内功却无论如何是练

不成了。万一他有什么三长两短唉米贤弟咱们九人中倒是你罪名最轻。你虽然也上

了摩天崖但在见到帮主之前便已先行失了手。”米横野道:“那又有什么分别?要是帮

主有什么不测大伙儿都是大祸临头也不分什么罪轻罪重了。”

岂知到得第八天晚间贝海石和米横野到帮主的卧室中去探病竟见石帮主已能睁眼视

物、张口说话两人自是欣慰无比。贝海石按他脉搏觉到颇为沉稳正喜欢间不料他突

然说了一句莫名奇妙的言语说什么自己不是帮主乃是‘狗杂种’。贝米二人骇然失色

不敢多言立时退出。

到了房外米横野低声问道:“怎样?”贝海石沉吟半晌说道:“帮主眼下心智未曾

明白但总胜于昏迷不醒。愚兄尽心竭力为帮主医治假以时日必可复原。”说到这里

顿了一顿道:“只是那件事说来便来神出鬼没帮主却不知何时方能全然痊可。”过了

一会说道:“只消有帮主在这里天塌下来也有人承当。”轻拍米横野的肩头微笑

道:“米贤弟你不用担心一切我理会得自当妥为安排。”

那少年见二人退出房去这才迷迷糊糊的打量房中情景只见自身是睡在一张极大的床

上床前一张朱漆书桌桌旁两张椅子上铺锦垫。房中到处陈设得花团锦簇绣被罗帐

兽香袅袅但觉置身于一个香喷喷、软绵绵的神仙洞府眼花缭乱瞧出来没一件东西是识

得的。他吹了一口长气心想:“多半我是在做梦。”

但想到适才那个绿衫少女软语腼腆的可喜模样连秀眉绿鬓也记得清清楚楚她跃了出

去的窗子兀自半开半掩却也不像是在做梦。他伸起右手想摸一摸自己的头但手只这么

轻轻一抬全身又是如针刺般剧痛忍不住“哎哟”一声叫了出来。

忽听得房角落里有人打了个呵欠说道:“少爷你醒了……”那是个女子声音似是

刚从梦中醒觉突然之间她“啊”的一声惊呼说道:“你……你醒了?”一个黄衫少女

从房角里跃了出来抢到他床前。

那少年初时还道先前从窗中跃出的少女又再回来心喜之下定睛看时却见这少女身

穿鹅黄短袄服色固自不同形颜亦是大异她面庞略作圆形眼睛睁得大大地虽不若那

绿衫少女那般明艳绝伦但神色间多了一份温柔却也妩媚可喜。那少年生平直至此日才

次与他年纪相若的两个女郎面对面的说话自是分辨不出其间的细致差别。只听她又惊又

喜的道:“少爷你醒转来啦?”

那少年道:“我醒转来了我……我现下不是做梦了么?”

那少女格格一笑道:“只怕你还是在做梦也说不定。”她一笑之后立即收敛笑容

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问道:“少爷你有什么吩咐?”

那少年奇道:“你叫我什么?什么少……少爷?”那少女眉目间隐隐含有怒色道:

“我早跟你说过我们是低三下四之人不叫你少爷又叫什么?”那少年喃喃自语:“一

个叫我帮……什么‘帮主’一个却又叫我‘少爷’我到底是谁?怎么在这里了?”

那少女神色略和道:“少爷你身子尚未复原别说这些了。吃些燕窝好不好?”

那少年道:“燕窝?”他不知燕窝是什么东西但觉肚子十分饥饿不管吃什么都是好

的便点了点头。

那少女走到邻房之中不久便捧了一只托盘进来盘中放着一只青花瓷碗热气腾腾地

喷甜香。那少年一闻到不由得馋涎欲滴肚中登时咕咕咕的响了起来那少女微微一

笑说道:“七八天中只净喝参汤吊命可真饿得狠啦。”将托盘端到他面前。

那少年就着烛火看去见是雪白一碗粥不像粥的东西上面飘着些干玫瑰花瓣散着

微微清香问道:“这样好东西是给我吃的么?”那少女笑道:“是啊还客气么?”那

少年心想:“这样的好东西却不知道要多少钱我没银子还是先说明白的好。”便道:

“我身边一个钱也没有可……可没银子给你。”那少女先是一怔跟着忍不住卟哧一笑

说道:“生了这场大病性格儿可一点也不改刚会开口说话便又这么贫嘴贫舌的。既然

饿了便快吃吧。”说着将那托盘又移近了一些。

那少年大喜问道:“我吃了不用给钱?”

那少女见他仍是说笑有些厌烦了沉着脸道:“不用给钱你到底吃不吃?”

那少年忙道:“我吃我吃!”伸手便去拿盘中的匙羹右手只这么一抬登时全身刺

痛哼了两声咬紧牙齿慢慢提手却不住颤。

那少女寒着脸问道:“少爷你这是真痛还是假痛?”那少年奇道:“自然是真痛为

什么要装假?”那少女道:“好瞧在你这场大病生得半死不活的份上我便破例再喂你一

次。你若是乘机又来毛手毛脚、不三不四我可再也不理你了。”那少年问道:“什么叫毛

手毛脚不三不四?”

那少女脸上微微一红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拿起匙羹在碗中舀了一匙燕窝往他

嘴中喂去。

那少年登时傻了想不到世上竟有这等好人张口将这匙燕窝吃了当真是又甜又香

吃在嘴里说不出的受用。

那少女一言不接连喂了他三匙身子却站在床前离得远远地伸长了手臂去喂他

唯恐他突然有非礼的行动。

那少年吃得砸嘴舐唇连称:“好吃好味道!唉真是多谢你了。”那少女冷笑道:

“你别想使什么诡计骗我上当!燕窝便是燕窝罢啦你几千碗也吃过了几时又曾赞过一声

‘好吃’?”那少年心下茫然寻思:“这种东西我几时吃过了?”问道:“这……这便

是燕窝么?”那少女哼的一声道:“你也真会装傻。”说这句话时同时退后了一步脸

上满是戒备之意。

那少年见他一身鹅黄短袄和裤子头上梳着双鬟新睡初起头颇见蓬松脚上未穿

袜子雪白赤足踏在一对绣花拖鞋之中那是生平从所未见的美丽情景母亲脚上始终穿着

袜子却又不许自己进她的房当下赞道:“你……你的脚真好看!”

那少女脸上微微一红随即现出怒色将瓷碗往桌上一放转过身去把铺在房角里的

席子、薄被、和枕头拿了起来向房门走去。

那少年心下惶恐道:“你……你到哪里去?你不睬我了么?”语气中颇有哀恳之意。

那少女道:“你病得死去活来刚刚知了点人事口中便又不干不净起来啦。我又能到那里

去了?你是主子我们低三下四之人怎说得上睬不睬的?”说着迳自出门去了。

那少年见她怒而去不知如何得罪了她心想:“一个姑娘跳窗走了一个姑娘从门

中走了她们说的话我一句也不懂。唉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他正自怔怔的出神听得脚步声细碎那少女又走进房来脸上犹带怒色手中捧着脸

盆。那少年心中喜欢只见她将脸盆放在桌上从脸盆中提出一块热腾腾的面巾来绞得干

了递到那少年面前冷冰冰的道:“擦面吧!”

那少年道:“是是!”忙伸手去接双手一动登时全身刺痛他咬紧牙关伸手接

了过来欲待擦面却双手颤那面巾离脸尺许说什么也凑不过去。

那少女将信将疑冷笑道:“装得真像。”接过面巾说道:“要我给你擦面那也可

以。可是你若伸手胡闹只要是碰到我一根头我也永远不走进房里来了。”那少年道:

“我不敢姑娘你不用给我擦面。这块布雪雪白的我的脸脏的很别弄脏了这布。”

那少女听他语音低沉咬字吐声也与以前颇有不同所说的话更是不伦不类不禁起

疑:“莫非他这场大病当真伤了脑子。听贝先生他们谈论说他练功时走火入魔损伤了五

脏六腑姓命能不能保也难说得很。否则怎么说话总是这般颠三倒四的?”便问:“少爷

你记得我的名字么?”

那少年道:“你从来没跟我说过我不知道你叫什么?”笑了又笑道:“我不叫少爷

叫做狗杂种那是我娘这么叫的。老伯伯说这是骂人的话不好听。你叫什么?”

那少女越听越是皱眉心道:“瞧他说话的模样全无轻佻玩笑之意看来他当真是胡

涂啦。”不由得心下难过问道:“少爷你真的不认得我了?不认得我侍剑了?”那少年

道:“你叫侍剑么?好以后我叫你侍剑……不侍剑姊姊。我妈说女人年纪比我大得多

的叫她阿婆、阿姨和我差不多的叫她姊姊。”侍剑头一低突然眼泪滚了出来泣

道:“少爷你……你不是装假骗我真的忘了我么?”

那少年摇头道:“你说的话我不明白。侍剑姊姊你为什么哭了?为什么不高兴了?是

我得罪了你么?我妈妈不高兴时便打我骂我你也打我骂我好了。”

侍剑更是心酸慢慢拿起那块面巾替他擦面低声道:“我是你的丫鬟怎能打你骂

你?少爷但盼老天爷保佑你的病快快好了。要是你当真什么都忘了那可怎么办啦?”

擦完了面那少年见雪白的面巾上倒也不怎么脏他可不知自己昏迷之际侍剑每天都

给他擦几次脸不住口的连声称谢。

侍剑低声问道:“少爷你忘了我的名字其他的事情可还记得么?比如说你是什么

帮的帮主?”那少年摇了摇头道:“我不是什么帮主老伯伯教我练功夫突然之间我半

边身子热得滚半边身子却又冷得不得了我……我……难过得抵受不住便晕了过去。

侍剑姊姊我怎么到了这里?是你带我来的么?”侍剑心中又是一酸寻思:“这么说来

他……他当真是什么都记不得了。”

那少年又问:“老伯伯呢?他教我照泥人儿身上的线路练功怎么会练到全身滚又

冷我想问问他。”

侍剑听他说到‘泥人儿’心念一动七天前替他换衣之时从他怀中跌了一只木盒出

来好奇心起曾打开来瞧瞧见是一十八个**的男形泥人。她一见之下脸就红了素

知这位少主风流成性极不正经这些不穿衣衫的泥人儿决计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即合上盒

盖藏入抽屉之中这时心想:“我把这些泥人儿给他瞧瞧说不定能助他记起走火入魔之

前的事情。”于是拉开抽屉取了那盒子出来道:“是这些泥人儿么?”

那少年喜道:“是啊泥人儿在这里。老伯伯呢?老伯伯到那里去了?”侍剑道:“那

一个老伯伯?”那少年道:“老伯伯便是老伯伯了。他名叫摩天居士。”

侍剑于武林中的成名人物极少知闻从来没听见过摩天居士谢烟客的名头说道:“你

醒转了就好从前的事一时记不起也没什么。天还没亮你好好再睡一会唉其实从前

的什么都记不起说不定还更好些呢?”说着给他拢了拢被子拿起托盘便要出房。

那少年问道:“侍剑姊姊为什么我记不起从前的事还更好些?”

侍剑道:“你从前所做的事……”说了这半句话突然住口转头急步出房而去。

那少年心下茫然只觉种种事情全都无法索解耳听得屋外笃笃的敲着竹梆跟着当当

当锣声三响他也不知这是敲更只想:“午夜里居然还有人打竹梆、打锣玩儿。”突然

之间右手食指的‘商阳穴’上一热一股热气沿着手指、手腕、手臂直走上来。那少年一

惊暗叫:“不好!”跟着左足足心的‘涌泉穴’中已是彻骨之寒。

这寒热交攻之苦他已经历多次知道每次作都是势不可当疼痛到了极处便会神智

不觉。已往几次都是在迷迷糊糊之中作这次却是清醒之中突然来袭更是惊心动魄。只

觉一股热气、一股寒气分从左右上下慢慢汇到心肺之间。

那少年暗想:“这一回我定要死了!”过去寒热两气不是汇于小腹便是聚于脊梁这

次竟向心肺要害间聚集却如何抵受得住?他知情势不妙强行挣扎坐起身来想要盘膝

坐好一双腿却无论如何弯不拢来极度难当之际忽然心想:“老伯伯当年练这功夫难

道也吃过这般苦头?将两只麻雀儿放在掌心中令它们飞不走也不是当真十分好玩之事。早

知如此这功夫我不练啦。”

忽听得窗外有个男子声音低声道:“启禀帮主属下豹捷堂展飞有机密大事禀报。”

那少年半点声息也不出来过了半晌只见窗子缓缓开了人影一闪跃进一个身披

斑衣的汉子。这人抢近前来见那少年坐在床上不由得吃了一惊眼前情景大出他意料之

外当即急退了两步。

这时那少年体内寒热内息正在心肺之间交互激荡心跳剧烈只觉随时都能心停而死

但极度疼痛之际神智却是异乎寻常的清明听得这斑衣汉子自报姓名为‘豹捷堂展飞’

眼见他越窗进来不知他要干什么只是睁大了眼凝视着他。

展飞见那少年并无动静低声道:“帮主听说你老人家练功走火身子不适现下可

大好了?”那少年身子颤动了几下说不出话来。展飞脸现喜色又道:“帮主你眼下未

曾复原不能动弹是不是?”

他说话虽轻但侍剑在隔房已听到房中异声走将进来见展飞脸上露出狰狞凶恶的神

色惊道:“你干什么?不经传呼擅自来到帮主房中想犯上作乱么?”

展飞身形一幌突然抢到侍剑身畔右肘在她腰间一撞右指又在她肩头加上了一指。

侍剑登时被他封住了穴道斜倚在一张椅上登时动弹不得。展飞练的是外家功夫手闭穴

道只能制人手足却不能令人说不得话当下取出一块帕子塞入她口中。侍剑心中大急

知他意欲不利于帮主却无法唤人来救。

展飞对帮主仍是十分忌惮提掌作势低声道:“我这铁沙掌功夫一掌打死你这小丫

头想也不难!”呼的一掌向侍剑的天灵盖击去心想:“这小子若是武功未失定会出

手相救。”手掌离侍剑头顶不到半尺见帮主仍是坐着不动心中一喜立即收掌转头向

那少年狞笑道:“小淫贼你生平作恶多端今日却死在我的手里。”向床前走近两步低

声道:“你此刻无力抗御我下手杀你非英雄好汉的行迳。可是老子跟你仇深似海已说

不上讲什么江湖规矩。你若懂江湖义气也不会来勾引我妻子了!”

那少年和侍剑身子虽不能动这几句话却听得清清楚楚。那少年心想:“他为什么跟我

仇深似海又什么叫做勾引他的妻子?”侍剑却想:“少爷不知欠下了多少风流孽债今日

终于遭到报应。唉这人真的要杀死少爷了。”心下惶急极力挣扎但手足酸软一顷侧

间砰的一声倒在地上。

展飞恶狠狠的道:“我妻子**于你哼你只道我闭了眼睛做王八半点不知?可是

以前虽然知道却也奈何你不得只有忍气低声哑子吃黄莲有苦说不出。那想到老天有

眼你这小淫贼做恶多端终会落入我手里。”说着双足摆定马步吸气运功右臂格格作

响呼的一掌拍出直击在那少年心口。

展飞是长乐帮外五堂中豹捷堂香主他这铁沙掌已有二十余年深厚功力实非泛泛这

一掌使足了十成力正打在那少年两乳之间的‘膻中穴’上。但听得喀喇一声响展飞右臂

折断身子向后直飞出去撞破窗格摔出房外登时全身气闭晕了过去。

房外是座花园园中有人巡逻。这一晚轮到豹捷堂的帮众当什因此展飞能进入帮主的

内寝。他破窗而出摔入玫瑰花丛压断了不少枝干登时惊动了巡逻的帮众便有人提着

火把抢过来。眼见展飞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下不知死活只道有强敌侵入帮主房中那人大

惊之下当即吹起竹哨报警同时拔出单刀探头从窗中向屋内望去只见房内漆黑一团

更无半点声息左手忙举火把去照右手舞动单刀护住面门。从刀光的缝隙中望过去只见

帮主盘膝坐在床上床前滚倒了一个女子似是帮主的侍女此外便无别人。

便在此时听到了示警哨声的帮众先后赶到。

虎猛堂香主邱山风手执铁锏大声叫道:“帮主你老人家安好么?”揭帷走进屋内

只见帮主全身不住的颤动突然间“哇”的一声张口喷出无数紫血足足有数碗之多。

邱山风忙向旁急闪才避开了这股腥气甚烈的紫血正惊疑间却见帮主已跨下床来

扶起地下的侍女说道:“侍剑姊姊他……他伤到了你吗?”跟着掏出了她口中塞着的帕

子。

侍剑急呼了一口气道:“少爷你……你可给他打伤了你觉得怎……怎样?”惊慌

之下话也说不清楚了。那少年微笑道:“他打了我一掌我反而舒服之极。”

只听得门外脚步声响许多人奔到。贝海石、米横野等快步进房有些人身分较低只

在门外守候。贝海石抢上前来问那少年道:“帮主刺客惊动你了吗?”

那少年茫然道:“什么刺客?我没瞧见啊。”

这时已有帮中好手救醒了展飞扶进房来。展飞知道本帮帮规于犯上作乱的叛徒惩罚最

严往往剥光了衣衫绑在后山‘刑台石’上任由地下虫蚁咬啮天空兀鹰啄食折磨八

九日方死。他适才倾尽全力的一击没打死帮主反被他以浑厚内力反弹出来右臂既断又

受了内伤只盼死却又被人扶进房来当下凝聚一口内息只要听得帮主说一声‘送刑

台石受长乐天刑’立时便举头往墙上撞去。

贝海石问道:“刺客是从窗中进来的么?”那少年道:“我迷迷糊糊的身上难受得要

命只道此番心跳定要跳死我了。似乎没人进来过啊。”展飞大是奇怪:“难道他当真的神

智未清不知是我打他么?可是这个丫头却知是我下的手她终究会吐露真相。”

果然贝海石伸手在侍剑腰间和肩头捏了几下运内力解开她穴道问道:“是谁封了你

的穴道?”侍剑指着展飞说道:“是他!”贝海石眼望展飞皱起了眉头。

展飞冷笑一声正想痛骂几句才死忽听得帮主说道:“是我……是我叫他干的。”

侍剑和展飞都是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两人怔怔的瞧着那少年不明白他这句话是何

用意。那少年于种种事情全不了然但已体会出情势严重各人对自己极是尊敬若知展飞

制住了侍剑又曾掌击打自己定然对他大大的不利当即随口撒了句谎意欲帮他一个

忙。至于为什么要为他隐瞒其中原因可半点也说不出来。

他只隐约觉得展飞击打自己乃是激于一股极大的怨愤实有不得已处。再加当时他体

内寒热内外交攻难过之极展飞这一掌正好打在他膻中穴上。那膻中穴乃人身气海展飞

掌力奇劲时刻又凑得极巧一掌击到刚好将他八阴经脉与八阳经脉中所练成的阴阳劲力

打成一片水乳交融再无寒息和炎息之分。当时他内力突然之间增强以至将展飞震出窗

外心中全然不知但觉体内彻骨之寒变成一片清凉如烤如焙的炎热化成融融阳和四肢

百骸间说不出的舒服又过半晌连清凉、暖和之感也已不觉只是全身精力弥漫忍不住

要大叫大喊。当虎猛堂香主邱山风进房之时他一口喷出了体内郁积的瘀血登时神气清

爽不但体力旺盛连脑子也加倍灵敏起来。

贝海石等见侍剑衣衫不整头蓬乱神情惶急心下都已了然知道帮主向来好色贪

淫定是大病稍有转机便起邪念意图对她非礼适逢展飞在外巡视帮主便将他呼了进

来命他点了侍剑的穴道只是不知展飞如何又得罪了帮主以致被他击出窗外多半是展

飞又奉命剥光侍剑的衣服行动却稍有迟疑。只是展飞武功远较帮主为强所谓‘被他击出

窗外’也必是展飞装腔作势想平息他怒气十之**还是自行借势窜出去的。众人见

展飞伤势不轻头脸手臂又被玫瑰花丛刺得斑斑血痕均有狐悲之意只是碍于帮主脸面

谁也不敢对展飞稍示慰问。

众人既这么想无人敢再提刺客之事。虎猛堂香主邱山风想起自己阻了帮主的兴头有

展飞的例子在前帮主说不定立时便会反脸怪责做人以识趣为先当即躬身说道:“帮主

休息属下告退。”余人纷纷告辞。

贝海石见帮主脸上神色怪异终是关心他的身子伸手出去说道:“我再搭搭帮主的

脉搏。”那少年提起手来任他搭脉。贝海石二根手指按到了那少年的手腕之上蓦地里手

臂剧震半边身子一麻三根手指竟被他脉搏震了下来。

贝海石大吃一惊脸现喜色大声道:“恭喜帮主贺喜帮主这盖世神功终究是练

成了。”那少年莫名其妙问道:“什……什么盖世神功?”贝海石料想他不愿旁人知晓

当下不敢再提说道:“是是属下胡说八道帮主请勿见怪。”微微躬身出房而去。

顷刻间群雄退尽房中又只剩下展飞和侍剑二人。展飞身负重伤但众人不知帮主要如

何处置他既无帮主号令只得任由他留在房中无人敢扶他出去医治。

展飞手肩折断痛得额头全是冷汗听得众人走远咬牙怒道:“你要折磨我便赶快

下手吧姓展的求一句饶不是好汉。”那少年奇道:“我为什么要折磨你?嗯你手臂断

了须得接起来才成。从前阿黄从山边滚下坑去跌断了腿是我给它接上的。”

那少年与母亲二人僻居荒山什么事情都得自己动手虽然年幼一应种菜、打猎、煮

饭、修屋都干得井井有条。狗儿阿黄断腿他用木棍给绑上了居然过不了十多天便即痊

愈。他说罢便东张西望要找根木棍来给展飞接骨。

侍剑问道:“少你你找什么?”那少年道:“我找根木棍。”侍剑突然走上两步跪

倒在地道:“少爷求求你饶了他吧。你……你骗了他妻子到手也难怪他恼恨他又

没伤到你。少爷你真要杀他那也一刀了断便是求求你别折磨他啦。”她想以木棍将人

活活打死可比一刀杀了痛苦得多不由得心下不忍。

那少年道:“什么骗了他妻子到手?我为什么要杀他?你说我要杀人?人那杀得的?”

见卧室中没有木棍便提起一张椅子用力一扳椅脚。他此刻水火既济阴阳调和神功初

成力道大得出奇手上使力轻重却全然没有分寸这一扳之下只听得喀的一声响椅脚

便折断了。那少年不知自己力大喃喃的道:“这椅子这般不牢坐上去岂不摔个大跤?侍

剑姊姊你跪着干什么?快起来啊。”走到展飞身前说道:“你别动!”

展飞口中虽硬眼看他这么一下便折断了椅脚又想到自己奋力一掌竟被他震断手臂

身子立即破窗而出此人内力实是雄浑无比不由自主的全身颤栗双眼钉住了他手中的椅

脚心想:“他当然不会用椅脚来打我啊哟定是要将这椅脚塞入我嘴里从喉至胃叫

我死不去活不得。”长乐帮中酷刑甚多有一项刑罚正是用一根木棍撑入犯人口中自咽

喉直塞至胃却一时不得便死苦楚难当称为‘开口笑’。展飞想起了这项酷刑只吓得

魂飞魄散见帮主走到身前举起左掌便向他猛击过去。

那少年却不知他意欲伤人说道:“别动别动!”伸手便捉住他左腕。展飞只觉半身

酸麻挣扎不得。那少年将那半截椅脚放在他断臂之旁向侍剑道:“侍剑姊姊有什么带

子没有?给他绑一绑!”

侍剑大奇问道:“你真的给他接骨?”那少年笑道:“接骨便接骨了难道还有什么

真的假的?你瞧他痛成这么模样怎么还能闹着玩?”侍剑将信将疑还是去找了一根带子

来走到两人身旁向那少年看了一眼惴惴然的将带子替展飞缚上断臂。那少年微笑道:

“好极你绑得十分妥贴比我绑阿黄的断腿时好得多了。”

展飞心想:“这贼帮主凶淫毒辣不知要想什么新镣古怪的花样来折磨我?”听他一再

提到‘阿黄断腿’忍不住问道:“阿黄是谁?”那少年道:“阿黄是我养的狗儿可惜不

见了。”展飞大怒厉声道:“好汉子可杀不可辱你要杀便杀如何将展某当做畜生?”

那少年忙道:“不不!我只是这么提一句大哥别恼我说错了话给你赔不是啦。”说

着抱拳拱了拱手。

展飞知他内功厉害只道他假意赔罪实欲以内力伤人否则这人素来倨傲无礼跟下

属和颜悦色的说几句话已是十分难得岂能给人陪什么不是?当即侧身避开了这一拱双目

炯炯的瞪视瞧他更有什么恶毒花样。那少年道:“大哥是姓展的么?展大哥你请回去休

息吧。我狗杂种不会说话得罪了你展大哥别见怪。”展飞大吃一惊心道:“什……什

么……他说什么‘我狗杂种’?那又是一句绕了弯子来骂人的新鲜话儿?”

侍剑心想:“少爷神智清楚了一会儿转眼又胡涂啦。”但见那少年双目直皱眉思

索便向展飞使个眼色叫他乘极快走。

展飞大声道:“姓石的小子我也不要你卖好。你要杀我我本来便逃不了老子早认

命啦也不想多活一时三刻。你还不快快杀我?”那少年奇道:“你这人的胡涂劲儿可真

叫人好笑我干么要杀你?我妈妈讲故事时总是说:坏人才杀人好人是不杀人的。我当然

不做坏人。你这么一个大个儿虽然断了一条手臂我又怎杀得了你?”侍剑忍不住接口

道:“展香主帮主已饶了你啦你还不快去?”展飞提起左手摸了摸头心道:“到底是

小贼糊涂了还是我自己糊涂了?”侍剑顿足道:“快去快去!”伸手将他推出了房外。

那少年哈哈一笑说道:“这人倒也有趣口口声声的说我要杀他倒像我最爱杀人、

是个大大的坏人一般。”

侍剑自从服侍帮主以来第一次见他忽善心饶了一个得罪他的下属何况展飞犯上

行刺实是罪不可赦不禁心中欢喜微笑道:“你当然是好人哪是个大大的好人。是好

人才抢人家的妻子拆散人家的夫妻……”说到后来语气颇有些辛酸但帮主积威之下

究是不敢太过放肆说到这里便住口了。

那少年奇道:“你说我抢了人家的妻子?怎样抢法的?我抢来干什么了?”

侍剑嗔道:“是好人也说这些下流话?装不了片刻正经转眼间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

我说呢好少爷你便要扮好人谢谢你也多扮一会儿。”

那少年对她的话全然不懂问道:“你……你说什么?我抢他妻子来干什么我就是不

懂你教我吧!”这时只觉全身似有无穷精力要散出来眼中精光大盛。

侍剑听他越说越不成话心中怕极不住倒退几步便退到了房门口若是帮主扑将过

来立时便可逃了出去其实她知道他当真要逞强暴又怎能得脱毒手?以往数次危难全

仗自己以死相胁坚决不从这才保得了女儿躯体的清白。这时见他眼光中又露出野兽一般

横暴神情不敢再出言讥刺心中怦怦乱跳颤声道:“少爷你身子没……没有复原还

是……还是多休息一会吧。”

那少年道:“我多休息一会身子复原之后那又怎样?”侍剑满脸通红左足跨出房

门只听他喃喃的道:“这许多事情我当真是一点也不懂唉你好像很怕我似的。”双

手抓住椅背忍不住手掌微微使劲。那椅子是紫檀木所制坚硬之极那知他内劲到处喀

喇一响椅背登时便断了。那少年奇道:“这里什么东西都像是面粉做的。”

谢烟客居心险毒将上乘内功颠倒了次序传授只待那少年火候到时阴阳交攻死得

惨酷无比便算不得是自己‘以一指之力相加’。那少年修习数年那一日果然阴阳交迫

本来非死不可说来也真凑巧恰好贝海石在旁。贝大夫既精医道又内力深湛替他护住

了心脉暂且保住了一口气息。来到长乐帮总舵后每晚有人前来探访盗得了武林中珍奇

之极的‘玄冰碧火酒’相喂压住了他体内阴阳二息的交拚但这药酒性子猛烈更增他内

息力道到这日刚好展飞在‘膻中穴’上一击硬生生的逼得他内息龙虎交会又震得他吐

出丹田内郁积的毒血水火既济这两门纯阴纯阳的内功非但不再损及他身子反而化成了

一门亘古以来从未有的古怪内力。

自来武功中练功如此险径从未有人胆敢想到。纵令谢烟客忽然心生悔意贝海石一

心要救他性命也决计不敢以刚猛掌力震他心口。但这古怪内力是误打误撞而得毕竟不按

理路这时也未全然融会偶尔在体内胡冲乱闯又激得他气血翻涌一时似欲呕吐一时

又想跳跃难以定心。其中缘由这少年自是一无所知。本来已是胡里胡涂的如在梦境这

时更似梦中有梦。是真是幻再也摸不着半点头脑。

侍剑低声道:“你既饶了展香主性命又替他接骨却又何苦再骂他畜生?这么一来

他又要恨你切骨了。”见他神色怪异目光炯炯古里古怪的瞧着自己手足跃跃欲动显

是立时便要扑将过来再也不敢在房中稍有停留立即退了出去——

水畔杨柳茂密将一座小桥几乎遮满了小船停在桥下像是间天然的小屋一般。丁当

钻入船舱取出两副杯筷一把酒壶再取几盘花生、蚕豆、干肉放在石破天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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